花街七王妃 第3章(2)
作者︰艾林

「你不用回家嗎?」對那顆已經不能祭五髒廟的饅頭視而不見,蘇遙卿急切地再次問道。

他一愕,未料到小仙也有這麼急切的時候,眼見她已泫淚欲滴,他好脾氣地拉著執拗的小泵娘坐在木桌旁,把另外一個沒烤透的,但還算能吃的饅頭交到她手心里。

「快吃吧。」剛說完,看她又打算搶白,他急忙道︰「我不回家。」

「為什麼?」他是富家公子,為何要跟她混在一起?她百思不得其解。

用手撫著略有青影的下巴,他斟字酌句地說︰「我爹非常富有,家業也極大,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挺多的。」

「他們欺負你?」她試探地問道。

「不。」誰敢跟他作對?宮里沒人敢跟他斗智,兄弟們更是不敢來尋他麻煩。

「那你為何不願回去?」撕下一塊饅頭,她送入口中,心思則圍著他轉。

「他們喜歡打來打去。你看,為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打得頭破血流多不值?」他爽朗地攤開雙手,坦然而言。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不及時行樂,為名利所累,非他趙冼鋒所要的。

「你躲在一邊任他們打,等他們魚死網破,情勢對你不就更有利?」何必跑出來受苦呢?

「我……爹有意讓我繼承家業,但如此一來,麻煩自然也多。」他跑出來,多半也是想暗示父皇,不要把他納入儲君的考慮人選。

「衣食無憂難道不好嗎?」蘇遙卿漸漸也變得話多起來。

「是很好,但我發現,跟你一起在這里吃饅頭也不賴。」毋需終日勞心提防,還可以自由散漫,想笑就笑,想跑就跑,不用承受身份所帶來的重責和壓力。越說趙冼鋒的嘴咧得越大,開心地撕下她手里一片饅頭,喜孜孜地送到嘴里。

「怪人。」她撇嘴看他,像在賭氣似的把剩下的饅頭全塞進嘴里,不讓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撕她的饅頭。

吃太快就是讓她兩腮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老鼠。趙冼鋒見她這樣,笑得前仰後俯。

白他一眼,她並不以為意,走到爐灶邊汲些滾熱的水想洗臉。加了冷水後,水溫實在太舒服了,她有很久沒有好好地梳洗了。

「小仙,屋里有些皂角,我來幫你洗頭吧。」邊說他的手徑自霸道地上前要解開她被雪水浸濕的發。

「不要,你放開。」她左躲右閃,可是身材瘦小的她哪里逃得過他的大手,一會兒就被壓在木桶邊,低著頭,任其處置。

掙扎不過,她只好認命,閉起眼楮,享受秀發在溫水里慢慢舒展的舒適,頭上忽上忽下的大掌力道剛剛好,皂角的清香彌漫在這雪夜中的小屋內。

「你的發好美,像匹上等的錦緞。」趙冼鋒鄭重又愛憐地搓洗她烏黑發亮的青絲,嘖嘖稱贊。

動作快點啦,脖子好酸,別搓了。蘇遙卿在心里嘀咕著,實在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給她洗頭。

「我在宮……家時,想給小妹洗頭,主事太……管家居然以死相逼,不準我動手。」他很愛纏纏繞繞的烏絲,今日終于能如願以償。

他自顧自地享受萬分,蘇遙卿忍耐了許久,想要發脾氣時,他這才意猶未盡地停手。

「好了。」用布巾把濕濡滴水的長發仔細包好,眸光閃亮地對著滿面漲紅的她道︰「這皂角真的很香哩!啊,你干麼踩我腳?」根本不知她已火冒三丈。

「動作真慢。」在冷冷的外表下,她其實性子也沒多好。

「我下次改進,但你也不用踩我吧?!」真是狠心,還那麼用力。

「我要睡了。」

「等等,我們來商量一下,接下來幾日該怎麼辦。」濕發還未干就想睡?趙冼鋒連忙拖住她。

他手頭僅剩下三貫錢,如不想些法子,喂飽肚皮都是問題。

一提到這事,蘇遙卿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賣身的一百五十兩銀子,留下五十兩給了兩位妹妹,其它的她帶著上路好張羅女乃娘的後事,現下已所剩無幾。

听到她無助的嘆氣,趙冼鋒緩緩道,「我有個吃飯不愁的主意,我會打獵。」

他的射技可說是百步穿楊。

她驚愕地抬頭,看他儒雅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能自食其力的人。

「到時打來的獵物,一部份留著自用,一部份可以拿去賣,兩全其美。」生計不再成為問題。

「我會刺繡。」受他啟發,她也有了想法。

「哦?不信,你這個小笨丫頭才不會呢。」心情極好,他挑眉鬧她。

對上那神采奕奕的臉龐、炯炯有神的目光,一股異樣感覺驀地在她心里沖撞,她兩頰通紅,不服氣地道︰「你要不信,明兒個我就去買針線回來繡給你看。」

「那就這麼說定了。」

「到時候你打不回來獵物,別怪我笑話你。」她反將他一軍。

「打獵是小事一樁,不過明晚還是讓我幫你洗頭吧。」她的長發柔軟如絲綢,一洗就上癮。

「想都不要想。」再讓他慢吞吞地洗上一個時辰,還不如直接給她一根繩上吊來得快。

「你真不考慮?」

「好、困。」煩死了。蘇遙卿火大地吹滅了桌上的燈,窗外的雪反射月光映入屋內,一切都顯得柔和。

吱呀!趙冼鋒推開房門,雙手負于後,靜默地眺望空中的飛雪和遠處寂靜的無垠群峰。

這可能是這個春天最後的一場雪,也是冬日最後的告別。

輕輕地邁前兩步,她也來到他身側,與他共同欣賞這場飛雪。

「發已干,早點睡吧。」趙冼鋒為她擋住風口,不讓雪花沾到她。

「只有一張床。」她悶悶地說。

「我自有辦法。床是你的。」

「我個子比較矮,我睡木凳就可以了。」

「床上的被子里有虱子跳蚤,我才不要。」這是他的推托之詞,剛租下這間木屋時,他就已買了燻香潔淨被褥。

「哼!就讓我被虱子咬好了。」他居然還嫌棄她渴望已久的床。

可當蘇遙卿躺入床被中,嗅到沁人的花香時,她才明白他的心意,一股強烈的悸動深深震撼著她的心靈。她眯起眼楮佯裝睡熟,看著他在屋子里擺弄著兩張細窄的長凳。

為什麼怎麼睡都覺得難受?趙冼鋒在長凳上翻來覆去_,就是找不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剛才他差點就要睡著,卻從凳上跌了下來。

他只好坐起身子,趴在木桌上度過一夜,當然這一切沒有逃過蘇遙卿的眼。

第二天大清早,她醒來時,屋內已空無一人,她打了個冷顫。趙冼鋒人呢?失落和恐懼一同襲來。

不過當她看到桌上用炭灰寫的留言時,冷清的面容上添了一朵笑花。

他去山中打獵了。

心中立刻卸下一塊大石頭,她利落地穿好衣服,打算去城里用最後的錢添置些針線。

推開門扉,雪晴天霽,堆雪的大地銀裝素裹,往外遠望,她突然覺得景色有些眼熟,瞄向東側,頓時呆立當場。

從這里往東去不到一里地,居然就是女乃娘的墳塋。

這是巧合?還是他的精心安排?他跟蹤了她嗎?

萍水相逢的他,給她太多太多她渴望的東西,一時之間,她心中滿是甜蜜的慌張。

目前時興的繡樣無非鴛鴦戲水、盤枝艷花、五蝠獻壽,這些對于蘇遙卿來說都很簡單,女乃娘還未過世前,她就和她一起做針線活賺取家用。可眼下她坐立難安,一會兒瞧瞧偏西的日頭,一會兒看看通往山里的小徑。

已過未時一刻,他為何還不回來?難道是在山中遇到應付不了的事?她心神不寧的丟下繡巾,在屋里來來回回地轉來轉去,最後決定親自去尋找那位自稱百步穿楊的大少爺。

山里寒氣凜人,密林深深,把太陽的余暉阻擋在外,越往深處,陰冷恐懼的氣息越深重,彷佛眨眼之間,樹林里就會跳出猛獸,置她于死地,而回蕩在林間的獸吼叫聲更是駭人。

他到底在哪里?看著周遭環境,她現在開始後悔了,她不熟悉山中的路徑,闖進來恐怕只會給趙冼鋒增加麻煩。

繞來繞去,她這才發覺自個迷路了,她的心里也越來越恐慌害怕。

野獸的嚎叫近到就像在身後,她猛一轉頭,看見黑暗里有一雙雙亮閃閃的眼楮覷著她瞧。

不,她不要死,她想見到趙冼鋒,她還有妹妹要照顧,她不能死……不堪負荷的恐懼壓倒了她,她蜷縮著身體,用手抱住頭,捂住耳朵。

倏地,一雙大掌握起她的柔荑。

「走開!走開。滾。」她崩潰地又拍又打,奮力的掙扎,以為是林中的妖怪來抓她。

「啊!住手,小仙,住手!」趙冼鋒躲著雨點般的拳頭,抓住她的兩肩,「笨丫頭,是我!」

彼不得男女有別,他整個人壓在她身上,逼她對上他的眼楮,兩人在雪地里滾得渾身是雪,「你打夠了沒有?」

蘇遙卿終于壓下恐懼,看清楚趙冼鋒的臉,立即綻放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可下一刻她又掄起拳頭槌打他的胸膛。

「你為什麼這麼晚都不回來?」她板著臉流著淚,心里又酸又甜。

趙冼鋒的目光在她臉上梭巡,那稚氣未月兌的小臉上滿是嬌羞,惹人憐愛,他不由得心一熱,方寸大亂,吐納也不自覺的加重。

兩人對視一盞茶的工夫,清清沙啞的喉,他才認命地解釋。

「我打了幾只野兔,趕新鮮送到城里,換回些銀子,當然回來這麼晚。」口氣一轉,他非常嚴厲的指責,「笨丫頭,誰讓你獨自進山里的?你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單獨入林。」

罷進家門,沒見著她,他大驚失色,冷靜下來後,發覺她通往山里的腳印追到此處。

「誰叫你不回來?!」她氣呼呼地嗆回去。

一听那撒嬌似的埋怨口氣,他狡詰笑道︰「你在擔心我?我猜中了。」

「誰擔心你這個……」她含嬌帶羞的瞄著懸在上方的臉龐。

月亮爬過溪流,穿過松樹頂,無聲無息地懸在半空中,兩人在如此美麗的月色里,突然都安靜了下來,忘情地凝望著彼此,誰也舍不開移開視線,一寸一寸地把對方刻在心版上。

年幼的少年少女,同時品嘗到一種難舍難離的繾綣。

「雪地上好冷,我們回去吧。」

見到她羞怯的點點頭,趙冼鋒萬般舍不得的離開她柔軟的身子起身,拉著一路垂著頭,羞得不能言語的她回到小屋。

進屋後,又有事讓她大為吃驚。

「這是紅燒兔肉、飯館老板給的小白菜,還有香噴噴有嚼勁的白米飯。」

如同變戲法一樣,趙洗鋒在她面前拿出熱氣騰騰的美食。

「愣著干什麼?快來吃吧,一會就涼了。」他把她拉到凳子上坐好。

「你打到的是紅燒兔肉?」他進山打獵,怎麼變出這麼多東西?

「笨丫頭,說你笨你還真不聰明。啊!你為什麼踩我?」得意揚揚的他被臭著臉的她狠狠踩了一腳。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吃。」他總是表現得萬事不難的樣子,但現實真有那麼容易嗎?她不相信。

「唉!」露出一個「拿你沒轍」的表情,趙冼鋒道︰「我今日在山里打中五只兔子,四只賣給飯館老板,剩下的那只請他烹煮,再買了一些蔬菜米飯。」

「飯館老板是傻瓜嗎?」才幾只兔子而已,這樣的買賣劃算嗎?

「他精明得很。」可他比他還精。

他又在吊她胃口,蘇遙卿嘟起氣呼呼的小臉,又要抬腳踩,他馬上老實道——

「因為不會再有獵戶賣野味給他啊。」

「為什麼?」她還是听不明白。

「鄰縣的西北郊,有只猛虎,時常出來傷人,官府貼出告示,獵得虎者可獲賞銀五百兩,這里的獵戶豈有不去之理?」這也是他昨兒個賣袍子時無意間听到的消息。

「所以你才能坐地起價,大撈好處。」

「我是在成就那幾個打虎英雄。」他打趣道。

得到答案,蘇遙卿睇著身著粗布衣袍仍爾雅不減的趙冼鋒。他不是那種紈褲子弟,雖然他有時候在衣食住行的事上有些笨拙,但做任何大事,他都有經過精心的安排,她想,只要他願意,他絕對能令身邊的人團團轉,而他靜收利益。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剛才在山里著了涼?」夾起一塊紅燒兔肉放到她碗里,趙冼鋒仔細地打量著她,擔憂的問。

她病了嗎?為什麼臉上那麼熱?心卜通卜通地在胸膛里亂撞,蘇遙卿收回看他的目光,低下頭。

「我餓,吃飯。」把臉埋進碗里,胡亂地扒著米飯,轉移話題。

「慢點,又沒人跟你搶,笨丫頭……啊!你又踩我。」他苦命的腳啊。

飽飽地美餐一頓,蘇遙卿利落地收拾好桌子,燒上一鍋熱水,打算讓趙冼鋒洗漱。哪知他卻開始磨箭,接著又要背著弓箭出門。

「你又要去打獵?」在這種時候?

「夜里才是打獵的好時機,今晚就別等我了,你好好睡。」

然而他腳還未踏出房門,袖口猛地一緊,蘇遙卿一雙發白的小手死死攀著他。

「帶我去。」夜深寒冷,四周還暗藏著危險,他獨自一人進山,她會擔心得根本無法闔眼。

「笨丫頭,快去睡吧。」趙冼鋒愛憐地哄著她,心里暖洋洋的。小東西在擔心他呢!被這樣毫無功利色彩、簡單透明的擔心和依戀著,他愛極了這樣被人重視的感覺。

但蘇遙卿不是那種讓人哄哄就會放棄的女孩,她更堅定執拗的表明她想同去的決心。

「好吧、好吧,我帶你去。但你要答應我,身子承受不住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他不是容易妥協的人,但面對她,他就是沒轍。

踩著林枝間落下的細碎月光,兩個人步入山木,她的手一直拉著他的衣袖,直至天明也未曾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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