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東風 第三章
作者︰綠痕

東方朔坐在飯桌旁,驚怪地打直了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像是餓死鬼投胎的適意,一點也不斯文秀氣地張嘴努力大吃。

看來,貧賤和饑餓確實能夠徹底的改變一個人,眼前的她,將她那張小小的臉蛋埋在飯菜間,也顧不得在她的身旁還有個人,什麼吃相、禮儀似乎全都不記得了,每碟飯菜飛快地被掃入她的口中,沒經過什麼咀嚼吞咽,就一骨碌地滾進她的胃里去,讓他實在很難將她與五天前初踏入泰山那個閏教儀態甚佳的小菜鳥給兜在一塊。

他靜靜地听著食器在她進食間發出清脆的聲響,看著她將每一盤飯菜都吃得盤底朝天還意猶未盡,絲絲的罪惡感,悄悄滲進他的心房。

他也不想這麼做的,但為了她著想,不餓一餓她,恐怕她全死也不會頓悟。但看她那花樣的面容被他餓得如此消瘦,精致的唇瓣也不再紅女敕如昔,一雙水蔥似的小手變得粗糙月兌皮,令他的心中有著說不出的不舍。

大廚華叔一手拿著鍋鏟,氣喘吁吁地倚在門邊,看著那個害他炒菜炒了一整夜的女人,還是拿著碗筷沒有停下來的意願,于是他終于忍不住向東方朔求援。

「老板,她還要吃多少?」再不阻止她,他們店內的飯菜就要被她吃光了。

「你吃飽了嗎?」東方朔止住了自己在她臉上四處游移的目光,關心的挨在她的身側問。

用力補償自己三日沒進食的適意,在東方朔的聲音下終于停下碗筷,兩手捧著月復部,一派快意地躺在榻上,心滿意足地自口中逸出一聲小小的吁嘆。

「好滿足……」她從不知道吃飯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謝天謝地,你終于吃飽了。」華叔感謝地放下鍋鏟回房歇息。

東方朔將她自床桌拉起來,反覆看了她的小手一會,自袖中拿出一只裝著軟膏的木盒,不問她的同意,就逕自為她上起藥來。

適意看著他修長的手指,輕盈地在她的指尖來回抹弄著,小心翼翼的,似是極為珍愛。緋色的熱潮忽地躍上她的雙頰,在已經習慣他那小惡小利的性格後,對于他這突來的柔情,她有片刻的不適應,擱放在他掌心上指尖,看來是那麼地自然,令她想抽開也不是,不抽開也不是……

她忍不住就著燦亮的燭火打量他的面容,他的輪廓,在燈火下顯得格外分明,細長的睫毛垂蓋了那雙總是閃耀著精光的眼眸,方毅的嘴角此時也不再帶著那抹惡笑,那微微上揚的角度,在融融的光影下就像是兩道彎彎的新月,勾人似的吸引她的目光,讓她好想伸指輕觸那角度,看看它承載了多少他沒露出來的其他笑意……

不知道它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適意被自己無端的思緒嚇了一跳,什麼味道?她怎麼會有這想法?她會不會是被他餓過頭了,所以也把他當成是一道美食來看?

她深吸一口氣,趕緊驅逐自己滿腦子不良的思緒,雖然這個男人的外表看來很美味,但他骨子里的性格就太令人不敢領教了,因此即使她再怎麼餓,她還是不要亂想較好。

「你剛才在飯前對我說了什麼?」為了不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努力地想著他會出現在這的原因。

「我說我要你拜我為師。」東方朔淡淡地應著,熟練地將綿密似雪的清涼膏藥抹勻在她的指尖上。

「為何要我拜你為師?」把她餓得半死不活,再用山珍海味來救她一命,就因為他缺個徒弟?

「你不想盡快還完債務並且能賺夠回家的盤纏嗎?」他別具深意地盯著她,徐徐地朝她扔出一個誘惑,「只要你拜我為師,所有的問題就可迎刃而解。」

她早就有其他的方案,「我可以叫我爹來泰山贖我回家。」信鴿被他吃光了不打緊,她只要找個人回去濟南通知一下就可以了。

東方朔嘲笑地瞥她一眼,「是啊,只要你爹別似你一樣被人扒光身上的銀袋,滯留在泰山的某家黑店內洗碗盤。」能夠把她教得那麼不切實際,她老爹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經由他一諷,適意也開始擔心那個比她更夢幻、更不切實際的爹爹,如果上了泰山後將會有什麼下場。她要不是遇上了這個把她收留在此的東方朔,她的泰山之行可能會更加淒慘,就不知爹爹上了泰山之後,能不能也遇上東方朔……

咦?為什麼她在吃了耶麼一頓飽之後,怎麼就對這個滿嘴銅臭味的家伙有點改觀了?

包怪的是,她怎麼會覺得他的話不但愈听愈順耳,連帶地他也愈看愈順眼?

「靠山山倒,靠人會老。」東方朔在為她上好藥後輕拍著她的臉頰,「我看你就別指望你爹能比你長進多少,你還是自立自強靠自己走出這里會比較實際一點。」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由他小心上過藥的雙手清清涼涼的,讓她不知不覺地對他放下心防,百思不解地反覆想著遇上他之後他的行徑。

「請說。」東方朔拉起她的手,自她的袖中拿出她的手絹,心情甚好地幫她拭著嘴邊的油漬。

她面頰微紅地偏過臉,「為什麼你在打劫我後還收留我在此?」他為何不像其他的劫匪一般,只要拿走了想要的東西就算了,而且他若只是想要整她的話,他何必又是給她吃食又是上藥的關心她?

「你該慶幸打劫你的人是我,今日你若是落到了他人的手上,你所遭遇上的,恐怕就不是你可以一笑置之的境遇了。」東方朔扶正她的臉龐,邊幫她擦邊回答,「我說過你是只小菜鳥,既然你還不會飛,那你何不就從我這學會怎麼飛後,再到外頭的天地去闖?」

她有些明白,「你這是在教我認識江湖真實的一面?」

「我很用心良苦吧?」他伸手點點她的俏鼻,一副很偉大的模樣。

「那不是你的本性嗎?」即使是如此,她還是覺得坑人原本就是他的天性。

「若我真要坑你,你早被我坑得連個渣都不剩了。」他目光灼灼地瞅著她的面容,「對于你,除了給你學個經驗外,我算是很手下留情了。」

適意這才知他的那雙眼眸看來是多麼的澄澈,灩灩的,像座深不見底的泓潭,曖昧不明地徐徐勾撩著她,不設防的她,眼眸忍不住地被他捕獲。

好明澈的眼瞳,從沒看過一個男子的雙眼能夠亮透得這麼好看的。在他這麼近的目光下,她覺得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敏感不已,彷若春風吹過原上的野火,隱密地在黑夜中燃燒,灼灼燙燙的暖意掩上了她的兩頰,再緩緩地傳抵她的心扉,與她那清涼的雙手明顯地成了對比。

她不自在地垂下螓首,「謝……謝謝你……」

「知道該道謝就好。」東方朔甚是滿足地看著她那泛紅的臉蛋,更加決定要把她留在身邊當徒弟。「你看咱們哪時拜師學藝較好?我個人是認為選日不如撞日啦,不如你現在就拜吧。」

「你當真要收我為徒?不是說笑的?」她猛然抬首,直望進他那看似十分認真的眼瞳里。

他朝她釋出一抹醉人的微笑,「不,我收得很認真。」這麼養眼又可調劑身心的徒弟,他當然得收下來做為己用。

佻撻誘人的笑意,直向她襲來,隱隱的一股震顫,猝不及防地在她的胸口震湯。她看見,他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了一個角度,一如她所想的,那角度在柔暈燭光下,像是兩小撮勾勾彎彎的新月,勾引著她再看仔細、誘惑著她前去觸模那有菱有角的唇形、柔軟的觸感……

柔軟的觸感?

適意不解地揚著黛眉,對自己心底所想的念頭訝異不巳,當她低頭往下一看時,赫然發現她那誠實的手指頭,在無意識間已經開始在他的唇邊造次,細細流連在他的唇邊探索那份感覺。

她連忙把不規矩的指頭收回來,一抬眼,就看到他在她面前笑得像剛吃了蜜的熊,滿臉都是一副甜津津的模樣。

她抹了抹躁紅的臉,避開他的目光,努力地想起他方才又跟她說了什麼。也不知怎麼回事,好像每看他一回,她的三魂七魄就會離家出走一汰,而她的眼珠子也愈來愈不听話,老是溜到他那張非常耐看的臉龐上去溜達。

她捉回主題,清了清嗓子,「我……我該怎麼入門?」

東方朔帶笑地朝她伸出一指,「想在江湖中求生存,可用一字以蔽之。」

「哪個字?」她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指尖,不敢再讓眼珠子隨處亂瞄。

「黑。」

「黑?」太籠統了,也不說具體點,這叫她怎麼學?

東方朔搖頭晃腦的為她開悟,「只要不違背律法、不違反道德,眼夠明、手腳夠快,上至國家大事,下至雞毛蒜皮小事,都可以想辦法將它化為銀兩把它黑過來。」

她太崇拜了,「這條至理名言你是打哪听來的?」

「不是听來的,是自創的。」他得意地朝她挑挑兩眉,「我的天分夠高吧?」

原來做這一行還要天分夠高才行……

敝不得他和其他想安打劫她的人不同,他雖是沒亮著刀子抵著她要錢,但他聰明多了,用其他的名目讓她不得不主動的把銀子掏出來,不只如此,他還精打細算地留她在這工作,他簡直能夠利用的就全用上了,倘若他去壓榨一個人的話,她相信他絕對有本事將人榨得什麼都不剩。最重要的是,他的本事居然大到能夠明目張膽地開了家黑店,而更奇怪的,生意居然還好得不得了,雖說人人都知這是家黑店,卻還是來得心甘情願……

或許他真是個天才也說不定。

餓了三日又再回到食物的懷抱後,適意發誓,她再也不相信什麼貧賤不能移了,現在她完完全全相信這個男人就是江湖黑暗面的寫照,她若是想徹底明白江湖這個是非地,並在這其中闖出名堂來,她就得好好跟在這個笑意會勾人的男人身邊做學問。

「你可不可以再講解得清楚點?」抱著滿滿的求知欲,適意期待地拉著他的手臂。

「唐代杜佑所著的(通典)里有言,理道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東方朔配合地搬出一堆古怪的大道理,「簡其義而言,教化的根本就在于食足,在食足之後才知廉恥。想要達到足衣食這一點的方法有很多種,其中‘黑’,就是食足最高深的一項法則。」

她有點抓到竅門了,「換句話說,就是不知恥一點就對了。」

「不只,還要佐以八字心法來配合才行。」他和耶些無恥之輩才不同呢,他有格調多了,至少他很少強迫人的,他都是叫他們心甘情順的掏出來較多。

「什麼八字心法?」他還研究出心法?這行他簡直做到精了嘛。

「義不爭先,利不後人。」他有條有理的向她分析,「有了這基本概念之後,你再連照以黑遍天下為巳任的基本原則,不放棄大大小小可以開拓財源的良機,隨時隨地捉住任何一個可以黑的機會。」

適意掩著小嘴,「好深奧的學問……」不愧是天下第一黑的老板,原就知他這個人不簡單了,沒想到他的心思那麼密。

東方朔鼓勵地拍拍她的肩頭,「不難的,你只要捉住大原則身體力行就行。」他已經安排好她的功課了,就由她在店內打雜跑堂,這樣她學得也比較快。

「身體力行?」她面有難色地蹙緊黛眉,「我辦得到嗎?」從小就亨受慣了,現在要她一時之間改變生活方式,學他那樣與任何一分銀子斤斤計較,只怕是不容易。

「放心。為人者,皆是有劣性的。」他伸手撫平她的眉心,再度給她信心,「只要你能踏出第一步,你就會發覺為惡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要做個善人或許要花個一輩子,但要做個惡人,只要半天的工夫就夠了。

「好,我一定會努力學習。」既然他這麼熱忱于教學,那她可不能讓他太過失望,她一定要學會其中的技巧,好回去順便教教她的雙親。

東方朔甚是滿意地拍著她的頭頂,「好好跟著我學,待你學會了怎麼黑遍天下這一點,並且能夠靈活運用後,我再教你最高指導原則。」

「還有最高指導原則?」他也未免太厲害了,竟然還能研究出這麼多。

「當然有。」他顧盼自雄的揚高了了頷,「若是沒兩把刷子,我哪能在這泰山橫行無阻?」

他那副自傲的模樣,此刻在她看來,竟也不覺得刺眼,反覺得很理所當然似的。只是,他既然這麼有天分,他為何不做點別的,反而偏要做這種江湖中人都瞧不起的小事小業呢?以他的聰穎來看,他有更多可發揮的空間才是。

「你為什麼會做這一行?」會不會是因為他小時被窮怕了,所以長大後才會以斂集錢財為志?

他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江湖生涯太沒樂趣。」從小他就知道他無緣當個尋常百姓,生來就注定要在這混濁的江湖中打滾,他太明白當個江湖人的人生是什麼滋味了。

其實,江湖人生看破了也不就是那麼一回事?

先去苦練個什麼蓋世神功數十載,然後在向四方宣告正式踏入江湖之後,就開始穿著一套怕別人認不出來、所以十年也沒換過的行頭,手里總是拿著一柄破劍或是一把大刃四處地鏟惡揚善、行俠仗義,在好不容易熬成了人人敬佩的大俠後,就開始要顧忌著大俠的光環和顏面,不能做出有損大俠顏面的事來;肚子餓時要裝清高有志氣,絕對不能接受他人的施舍或是奉獻以維持形象,只能暗地里去幫官府捉捉小偷大盜換來幾兩銀子里月復;往來的對象也得慎選,絕不可與尋常之輩斯混在一塊,更不可與平常人在一起,必須與什麼名門正派滿口正義的人士或是風流懦雅的文士處在一塊,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才顯得有身分……

反正江湖人士好像除了專心做大俠就啥事也不必管了,就連生活的部分也都可以省略去,一輩子就只活在他人的眼光中、浮沉在不實的虛名里,直到一人孤獨的老死,再留下一本可以傳世的武功秘笈供後人瞻仰膜拜,這樣就結束了江湖人的一生。

與其要他跟那些人一樣,照規矩一板一眼的過日子、做著一成不變的無聊事,他還不如開家黑店來自娛娛人,按著自己的性子活得痛快點,更可藉機看遍人生百態。

適意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壓根就不明白他的人生到底哪里沒樂趣,可以沒樂趣到讓他立志開家天下第一黑來。

「不過……」他別有深意地凝看著她白荷似的面容,以指輕刮她那如絲如滑的而頰,「我現在才發現,在我平淡又無聊的人生里,其實也不是完全那麼地乏味,畢竟,它偶而還是會出現一些挺賞心悅目的東西。」

「啊?」

他愛憐地揉著她的發,「我會好好指導你這位愛徒的。」

在他那迷人的笑意下,適意的思緒又再度悄悄的離家出走,輾轉徘徊在他的身上。

窗外夜涼的東風徐徐吹來,吹亂了她一池心湖,點點的,泛起美麗的漣漪,令她的心微微悸動、緩緩蘇醒。

淡淡繚繞的晨霧悄緩退去,一日復始之際,瑰麗幻千的霞雲疊疊卷卷地纏綿在暈紅的海角,不過多時,奪目眩人的旭日冉冉地自東海海面升起,剎那間,萬丈金光直奔泰山,似是一襲金紗縷縷掩覆了春冷綠濃的山頭,驅散了漫山逾野的晨意,將微曦的星辰褪去最後一絲的光芒,把夜色遠遠的逐趕至天邊的那一端。

朝陽恣耀下,呈現在眼前的,盡是泰山峰巒突兀峻拔的壯麗氣勢。

適意抬起皓腕,微掩著刺目的晨光張目四望,嘆為觀止地看著在她腳底下,伴著金黃色的日光緩緩飄游過的浮霧雲海。

她曾仔細打聰過,若是想在此時此處泰山頂峰的一隅覽遍旭日東升的景致,需得自山腳下的東路或是西路兩處起程,經中天門、盤岩道再直登山頂,全程二十幾華里,重巒疊幛、峭岩怪石,千姿怪態、峰回路轉,在攀上高達六千多級不過都是石砌的盤道,才能來到這個可說得上是直上青雲的好地方;而這個地方,就是東方朔選擇棲居的好地點。

「果然是會當凌覺頂,一覽眾山小。」她感佩地撫著胸口贊嘆,「這實在是太美了……」

優雅閑柔的東風款款地拂上她的面容,為她帶來了清晨的涼意,也帶來了在觀完日出後的清醒,提醒著她不能再繼續感動下去,她還有許多每日初晨必須得做的差事等著她去面對。

適意戀戀地收回徘徊在群山之間的目光,轉身離開客棧後方可觀東日的角落,步伐沉重地走回廚房的後院。一踏入後院,映入她眼廉的,是一籮筐又一籮筐擱放在青蔥草皮上待削的大白蘿卜,她忍不住掩著臉,頭痛不巳地想著她到底該怎麼槁定這些東西。

她一臉無奈地坐在小凳上,拿起地上一根肥美的蘿卜,技巧不太嫻熟地再度削起要當作早膳供應的食材。

在這種好山好水的地方,未必見得也是有懂得欣賞好風景的男人的,至少那個七早八早將她自被窩里挖起來的男人,他根本就不當那天下第一美景為一回事,還說早就看厭了那快三十年也沒什麼變化的日頭,更不會體恤一下她這個只會賞風賞景,卻連把菜刀都拿不穩的徒弟,就只會在她面前堆滿了蘿卜,然後讓那些她看了就頭大的蘿卜伴她度過這美妙的清晨。

她愈來愈覺得,她骨子里的浪漫情懷都快被東方朔給消磨殆盡了。自從拜他為師後,她雖是不必再窩在廚房裹當洗碗工,也不必再可憐兮兮的睡柴房改遷至客棧後的廂房去,可是她每日的工作可不會因身分變了而減少。天未亮,她就必須早起幫忙掌廚的華叔打理早膳,日里,她得跟在他的身邊學跑堂,天黑了,他就將她拎進帳房里教她打算盤,直到夜深了才放她回房休息……

這種生活,比起她以往十八年來的日子實在是充實多了,充實得她沒心思去想什麼江不江湖的束西、或是什麼詩情畫意的爛漫情境,可是她也因此沒空去找她原本要尋找的東岳盟主燕子曰,若是再繼續待在這里什麼事也不做,就一逕地跟著東方朔做生意的話,她恐怕永遠也找不到那個靳旋璣想要找到的失散弟妹。

望著眼前一籮籮洗淨待削的蘿卜,適意長長地嘆了口氣,壓根就不知該怎麼處理她腦中待辦的事務,更不知該拿這些削也削不完的蘿卜怎麼辦才好。

站在她身後看她哀聲嘆氣了老半天的東方朔,一手輕敲著她的腦袋,將她從自憐的心境里拉出來。

「你還沒削完?」早膳的時辰都已經過了,可她姑娘手里的束西就是遲遲不見上桌。

適意不好意思地迎上他質疑的眼眸,「那個……」

他鄙視的指著地上那些她辛苦了大半天的結晶。

「這些像狗啃的東西,就是你的杰作?」這些削得看不出原樣的蘿卜,能吃嗎?她是想浪費他多少食材?

「我……」她面有愧色地垂首細聲承認,「我沒做過這些事……」她真的已經很盡力了,可是從未下過廚的她,也不知這些白白胖胖的大雍荀,為什麼會被她削得像遭犬類啃蝕過,或是被削得像是人參般的細瘦。

東方朔看了她沮喪的小臉一會,輕輕搖首嘆息,而後認分的在她身旁蹲下。

「看好,學著點。」他一把拿過她手中的蘿卜,架式極為專業地為她示範了起來。

適意眼界大開地看著一根不起眼的蘿卜,在他的一雙巧手下,緩慢地被他手中的刀子褪去了一層薄如蟬翼的外皮,眨眼片刻間,一根看起來晶瑩剔透的成品就呈現在她眼前。

「這樣會不會了?」東方朔淡淡地問著看得目不轉楮的她。

她飛快地搖首,「不會,你再教一遍。」

東方朔微皺著兩眉,照著她的要求再仔細地削一次給她看,而後轉首再問︰「會了嗎?」

「還是沒看清楚。」她依然對他搖頭搖得很認真。

東方朔多疑地在心中暗暗思忖了一會,轉眼想了想,道高一丈地拐著彎向她請教。

「是不是我削完整筐的蘿卜後你就會了?」這只小狐狸還沒出師就想坑他?

「對呀。」回答得很順口的適意,在發覺自己應了什麼後,心驚膽戰地陪著笑臉看向他,「呃……」

「過來。」他不客氣地一手將她攬至懷里,將她環抱在胸前一塊坐在草地上。

「做什麼……」適意才尷尬地想自他的懷中起身,他就將那柄沉重的菜刀塞進她的手里。

「把刀握好。」他的大掌穩穩地覆上她的柔荑,並且在她耳邊撂下警告,「我再教一回,你若是再削不好,那些狗啃的束西就是你今兒個的三餐了。」

適意听了恐慌地張大了美眸,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再也不敢有絲毫玩笑之心,可是她看著看著,她那極容易被勾引的思緒就被他勾走了大半。

她恍恍地看著他那修長的手指在她面前規律地晃動,從他這一雙寫滿風霜且粗糙的大掌看得出來,他是一個辛勞的人。在他的現實和勢利之外,他很認真也很踏實地過著每一天的日子,整座客棧上下的差事,他也幾乎樣樣事必躬親,一點也沒有大老板的悶架子,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才會造就了他這個特異的男人?

在她背後的東方朔,其實也不怎麼用心的在教她削蘿卜。淡淡的發香徐徐盈繞在他的鼻梢,沁人的花香味和她玉白的頸項分散了他大半的心神,擁著似若無骨的她,他才發覺在他懷中的女子是多麼地嬌弱,喚起了當他頭一回見到她時,她那白荷面容柳絮身的記憶……

一陣刺痛自適意的指尖緩緩傳來,數點殷紅的血漬,將他們兩人飛散的心神同時喚回來。

「抱歉。」他邊向她致歉邊將她在懷里轉過身,下意識的就將她的指尖納入唇里吮淨傷口。

溫熱熱的暖意悄悄滲入她的心房,被他飛快的動作弄得分不清發生什麼事的適意,在她定眼看清時,粉漾的紅霞迅即撲上她的面頰。

「你……」她頂著一張快蒸熟的臉蛋,不知該怎麼制止這個不經腦子細想就做出此等舉動的魯男人。

「我怎麼樣?」早就反應過來的東方朔,緊捉著她的小手,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嫣紅的臉蛋。

「把我的手指還給我……」適意在他又要把她的手指送到他的唇邊前,極力地想收回早就不流血的手指。

他邪邪一笑,「不還。」

「東方朔!」當他吸吮指尖的動作,逐漸轉移陣地變成不客氣地啃起她那只玉白的小手時,她忍不住在他的耳邊大叫。

他還理直氣壯地解釋自己的行為,「削壞了我那麼多蘿卜後,我要是不從你身上撈一點回來,太蝕本了。」難得有這種竊玉偷香的好機會,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放開我……」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推抵著他,「我的手指又不能給你當成蘿卜啃!」她就知道這個勢利鬼什麼都要跟她計較,虧她還以為當了他徒弟之後他可以少計較些。

東方朔賴皮地霸佔著她的白淨小手,愈啃愈是上癮,到後來,他索性將她拖進懷里專心地啃吻上她細致的手腕,直至一陣嘶嘶的馬鳴聲和嘈雜的人群聲浪自院外傳來,才讓他停止了他的惡行。

適意按著他的肩頭看向院外,「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大清早的,怎麼外頭就這麼熱鬧?

「某個老顧客來了。」東方朔意猶未盡地放閉她的手,一臉不痛快地將她扶起,並且識相地將她帶到院內的角落去。

一匹狂奔的無主馬兒,在東方朔才帶著她到一旁時,便自院外十萬火急地闖了進來,直沖至那堆蘿卜的前方後緊急地停下馬蹄,甚至還來不及喘口氣就低下頭來,大口大口地啖嚼起那些白胖的蘿卜。

適意心痛地人叫︰「我的蘿卜!」她今兒個的三餐就這麼被這匹來路不明的馬兒給吃光了!

東方朔適時地摟緊她的縴腰,才沒讓她衡動的奔向前去和那匹馬兒搶起那些蘿卜來。

「這匹馬是誰的?」她滿腔怒火地回頭問著阻上她去搶救三餐的東方朔。

他扯扯嘴角,「東岳盟主的。」

「東岳盟主……」適意怔愣了一會,「燕子曰?」就是那個她要找的人?

「沒錯。」他一手指向被眾人恭迎而入的燕子曰,已經很能適應這個盟主一貫性的光臨方式。

適意眯糾了美眸,有些存疑地看著來者。眼前這個走兩步一喘氣、跨三步一休息,看起來骨瘦如柴、落魄潦倒,有點像是餓得上氣不接下氣、兩腿發抖無力的人真的是她想像中的東岳盟主燕子曰?

她不怎麼相信,「他……是燕子曰?」怎麼和她預想中的落差這麼大?為什麼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威風凜凜的偉大俠客,反倒是像個名不見經傳的流浪漢?

「是他沒錯。」東方朔翻著白眼,「每回他大駕光臨,他那匹像是餓死鬼投胎的馬,就會先沖進來平白吃我一頓蘿卜。」那匹馬要是再不改一改這種土匪般的行徑,他遲早會把它從燕子曰的手中搶過來,然後把它給端上餐桌。

因爬這座泰山而累得渾身的骨頭都快散了的燕子曰,在換完氣休息了一陣後,面對著所有仰慕他東岳盟主人名的支持著,滿心優越感的他,不慌不忙地抬高了下巴挺直了背脊,英雄式地接受眾人族擁而入,但他的前腳才踏進院子里,就被某向個人給瞪個正著。

他小心謹慎地看著正摟著美人的東方朔,發現東方朔正神色不善地對他眯眼冷瞪後,意氣風發的神態馬上自他的臉龐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忙地走至東方朔的面前,有些惶恐地搓著兩手,期期艾艾地望著他。

「東方老板,關于耶些蘿卜……」

東方朔朝他擺擺手,「你放心,我絕對會記在你的帳上,快點把你那匹老馬牽到馬房去。」

燕子曰的臉上堆滿了誠敬的笑意,「好的,我這就牽去……」

適意僵在東方朔的懷中,一時有些分不清他們兩個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東岳盟主,她秀眉打結看著東方朔的趾高氣揚,以及燕子曰必恭必敬的態度,並且深深感到疑惑。

堂堂一個東岳盟主,為什麼會對東方朔這麼低聲下氣?是東方朔首經搶過他什麼嗎?還是他也有什麼把柄在東方朔的手上?

「下面的人當心!」冷不防的,在他們上方的樓台上傳來陣陣的駑呼。

「啊?」適意好奇地抬起頭,在抬眼想看清樓上發生什麼事時,就見新砌好的樓欄,因承載了過重的盆栽而受不住拉力,突地崩落了一角,而欄上的盆栽正一一自高處墜下。

東方朔飛快地將適意壓至懷里,在避開了漫天落下的盆栽後,就和適意待在一旁的牆角,一塊看著燕子曰為了眾人的安危,大展身手地揮舞著長劍擊碎陣陣落下的盆栽。

「各位都無恙吧?」擺干了騷動後,燕子曰還關懷備至地問向眾人。

適意睜亮了大眼,對燕子曰前前後後在她心中的印象又有些改觀。

「不愧是東岳盟主……」看不出來他的身手這麼俐落,而且他還滿有俠土風範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她實在是不該以貌取人。

「你別急著崇拜他了,快跟我躲遠一點。」東方朔一手攪緊她的縴腰,並且邊潑她冷水邊抱著她速速躍離危險地帶。

她不明就里地眨著眼,「什、什麼?」

「燕大俠。」東方朔在兩腳一落在遠處後,很難得地撥出一點善心,對那個正在接受眾人膜拜的燕子曰示警。

「什麼事?」

東方朔一手指向他的上方,「當心還有暗器。」

「哇啊!」在東方朔話尾才落下沒多久,一只盆栽便正正地砸中還呆呆的抬首向上查看的燕子曰。

適意同情地看著被砸個正著的燕子曰,這個東岳盟主……怎麼看起來有點像只三腳貓?居然連一只盆栽都閃不過?她身邊的東方朔,功夫好像還比他可靠點。

就在適意對眼前種種的怪現象還沒納悶出個頭緒來時,打劫本性不小心又跑出來的東方朔,一點也不撿時間地點,更不管在場有多少崇拜者,當下就耐不住心癢地又乘機坑起人家的銀兩來。

「都已經提醒你了,沒想到你還是撞壞了我無辜的盆栽。」他冷冷地淡睨燕子曰一眼,「這樣吧,看在你是常客的份上,撞壞的盆栽就收你五百兩,全都記在你的帳下,有沒有意見?」

燕子曰頭暈目眩地呆坐在原地,「沒、沒有……」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

東方朔滿意地揚起嘴角,「很好,歡迎光臨敝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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