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 第7章(1)
作者︰綠痕

離開慕城返回莊里後,雲儂招來了差點被她餓死在莊內的三位殺手,奉上一桌酒菜讓他們飽月復之余,順道告知他們她所打探來的消息。

「慕清池?」龍項听得一臉茫然,「哪招惹來的?」

她指向身旁的嚴彥,「慕城派掌門,他的前任師父。」

「……有過節?」龍項小心地看著神色與往常截然不同的嚴彥。

「害他家破人亡,你說有沒有?」

韓冰猶疑地問︰「寧瑯又是怎麼扯上關系的?」

「寧瑯之子當年犯下刑案,寧瑯為救子,花了大筆錢自慕城派買下嚴彥代死,但嚴彥僥幸逃了,所以慕城派又捉了嚴彥的幼弟補上代為受刑。」

陶七難得地管住了嘴巴,沒有往這嚴肅的氣氛下亂開口。

「那寧瑯他又為什麼……」嚴彥的弟弟不都已經倒媚的賠上一命了嗎?

「寧瑯之子前些年就已死在嚴彥手上,寧瑯想為子報仇,打算殺光殺手界的所有殺手。」

陶七氣惱地自椅上跳了起來,「那老頭憑什麼報仇啊?」

「就是,太無恥了!」龍項同仇敵愾地扳按著掌指,沒想到那個嚴彥都放過他一馬的寧瑯,居然還有臉來找嚴彥報仇。

韓冰以手點著桌面,「這個昆侖玉盤,就是慕城派和寧瑯聯手搞的鬼?」

「正是。」雲儂清了清嗓子,「他們兩方聯手,就是想藉昆侖玉盤逼得你們走投無路,若是能再藉江湖中入之手除掉你們更好。」

「這對慕城派有什麼好處?」韓冰向來對門派之事不是很關心。

「倘若你們反擊,傷了各大門派中人,慕城派在各大門派元氣大傷後,自是有機緩筧起。」她順道說出某人的司馬昭之心,「慕清池老早就想讓慕城派成為中原第一大門派了。」

韓冰勾起唇角,「原來如此。」殺一兩個掌門人,這差事……唔,不是太難。

「眼下你們都被困在這兒,能齊心合力自是再好不過,若是牆塌了,橫豎大伙兒都得一塊被壓死。」雲儂不忘提醒他們都在一條船上。

陶七還是不長心眼,「要不要這麼咒我們啊?最毒婦人心……」

不待嚴彥把手覆至腰際的軟劍上,旁邊已有兩只大掌,默契十足地往他的腦袋拍過去。

這小子又想害他們被漲房租啊?

龍項正色地向她請教,「你有什麼主意?」

她笑靨如花地道︰「有啊,將咱們的冰霜公子洗洗送到教主大人的榻上,說不定教主大人龍心大悅,魔教眾教徒就會將咱們奉為無上恩人,非但能替咱們擺平那些武林人士保咱們一命,還可能讓咱們就待在魔教吃香的喝辣的享用不盡。」

「就送他去吧。」龍項說得好不義正辭嚴。

「嗯嗯……」陶七也大力附和。

韓冰二話不說地拔刀出鞘,重重地把白燦燦的寶刀往桌上一擱。

「你還有沒有別的主意?」龍項趕緊改口以彌前過,「不餿的!」

「不餿的也有。」其實她也不過是看方才氣氛太深重,所以開開玩笑罷了。

在座的四位殺手,紛紛屏住了氣息,每個人臉上的神情,像極了備在鍋邊,隨時都會被推人滾燙熱水中的餃子。

「你,善用你的美色。」雲儂先是看看韓冰,再轉首望向龍項,「你,好好利用你的男子漢本色。」

天真的陶七搔著發問︰「有什麼不同嗎?」

「嗯,上下有差。」她一臉認真。

「啊?」

嚴彥連忙在殺手榜上的三名分別變臉前出面救場,並在桌下輕輕地捏了雲儂的手心一下。

「咳咳,她開玩笑的……」不要害他被迫在家里大開殺戒啦。

可惜雲儂這次真的不是在逗他們玩,「我的意思是,就將咱們這四塊玉玦轉手贈出去,而你們,就是送貨人。」

「你也說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縱使咱們將這玉玦交出去了,也無人會信咱們不知那寶藏下落的……」才被她教育過的陶七,苦苦思索著她的話怎麼又變了。

龍項也不看好,「在全江湖都追殺的情況下,就算咱們要贈,有誰敢收?」又不是不要命了。

「有兩人收得下這燙手山芋。」雲儂卻氣定神閑地朝他們搖搖指。

「誰?」

「當今武林盟主與魔教教主。」她洋洋得意地看著他們,「我就不信,哪個生了熊心豹子膽的,有種踩上這二人的地盤叫囂奪寶。」

「……」虧她想得出來。

嚴彥本以為她還是會一如往常,靠自己解決這件事的,沒想到她這回卻是想藉助外力?

「為何非要找他們?」一正派一邪派,這兩位大佛和邪神可都不是好沾惹的。

「因這兩座靠山的勢力夠龐大,無人敢拈虎須,更無人敢質疑玉玦不在他們身上。所以只要把玉玦往他兩人身上一放,這還不能解決泰半追兵?再加上這兩人,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們敢下手的對象。」

「慢著,泰半?」韓冰愈听愈覺得不對。

她聳聳肩,「總有不相信的人嘛。」

「那剩下的一半該怎麼辦?」不會是扔給他們慢慢處理吧?

「不怎麼辦,解決他們就是了。」

「你會不會太高估我們了?」龍項很想拎她出去吹吹外頭的寒風。

雲儂徐徐另點了一盞明燈,「當然不是要你們費力的去親手解決,咱們找人代勞就是了。」

「有人肯代勞?」

「到時盟主大人和教主大人會想到法子的。」宗澤看在武林和平與秩序的份上,到時不想出手都不行,而向雲深嘛……這得看他的心情好壞和某人的魅力夠不夠大了。

眾人看著她,「那……」

她取出一個精致的繡袋遞給龍項,「你去找武林盟主,將這兩塊玉玦交給他。」

「就我一人去?」龍項瞪大了眼,她是不是忘了宗澤前陣子才對他死纏爛打啊?

「宗澤他不會吃了你的。」宗澤還佔著個盟主的位置呢,礙于顏面,龍項不想出手,宗澤還能把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出招嗎?

龍項在嘴邊咕噥,「最好是……」

「你把這兩塊玉玦交給魔教教主。」雲儂再把另一個繡袋交給臉上明顯寫著「大爺我不干」的韓冰。

他冷笑,「向雲深也不會吃了我?」她忘了他是因何而來到此地的嗎?

呃,這個嘛……

要教主大人對這塊香噴噴的上肉不動口也不動手,確實是強人所難了些。

「所以你記得帶上嚴彥當保鏢。」雲儂補救地一把拖過嚴彥的手臂當作保證,「記住,只有你出面才有機會能見到教主大人。」若不這樣做的話,那座魔教總壇哪是尋常人想去就能去的?更別說是想讓向雲深收下這兩塊玉玦了。

陶七指著沒被指派到任務的自己,「那我呢?」

「你負責去江湖上四處散布消息。」雲儂決定給這長舌公最適合的工作,「我會幫你備好易容工具,你不必擔心會再被人認出來。」只要武林盟主與魔教教主手中有玉玦的流言擴散開來,那些追寶人還不轉移注意力?

「喔。」

大致交代完畢後,雲儂伸了個懶腰,在場除了她與陶七以外,其他被指名得去一探龍潭虎穴的另三人,可一點也輕松不起來。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怎麼都一副沒錢交房租的模樣?

龍項揉了揉眉心,「你保證這麼做以後,咱們就會沒事了?」

「當然不是,這僅是一個開頭,辦完了這些後還有後續的工作。」

「還有什麼工作?」

「斬草除根。」她可從沒想要放過兩條大魚,「得務必讓那兩位幕後主使人,往後再也沒法打你們的主意才行。」一勞永逸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們再也動不了那個心思。

「你肯定這計策管用?」寒意覆面的韓冰,一想到自己上回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教總壇,就壓根不想再踏上那地方一回。

她微笑地鼓勵他們,「事在人為,總得試了再說。」

廳里的四名殺手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雲儂擔心他們會說什麼都不去冒險時,嚴彥終于率先出了聲。

「我做。」就當是去魔教參觀。

龍項一掌拍在桌上,「行,就依你!」

「那咱們什麼時候出發?」連連在莊里被餓了幾日後,陶七迫不及待想回到人間重食煙火美食了。

「明日。」她把時間掐得很緊。

這麼趕?

「今晚咱們就吃頓好的吧,我去下廚,記得到時多喝幾杯。」雲儂看外頭天色也差不多快暗了,她拉了拉嚴彥的衣袖,他便會意地起身準備一塊去廚房幫忙。

為了這頓離別宴,雲儂是很下功夫的,她將今日她才與嚴彥帶回來的食材都用去了大半,滿足了久未嘗山珍海味的眾位房客,也讓冷清許久的山莊,在這雪夜里多添了分暖融融的醉意。

在燒得旺盛的火盆旁,酒量極差的陶七又喝醉了,這回他沒竄上屋頂大呼小叫,只是抱著龍項月兌下來的一只舊鞋,喃喃說著一大堆也不知他究竟是在對誰說的情話。

不敢喝多的韓冰,在困意上來的時候,本是打算回去客院歇息的,但還未走到廳門處,便被雲儂給攔了下來,他低首一看,她正拿著一只木盒,而盒里則躺著兩顆價值千金的大還丹。

「你的內傷雖愈,但為求穩當些,還是收下吧。」真要與向雲深一言不合的話,單單只靠嚴彥一人也不知夠不夠,所以他的助力是不可或缺的。

韓冰下意識的就想去模身上的銀袋。

「不收你錢。」她將木盒塞進他的掌心里,「替我照顧好嚴彥就成了。」

看著她溢于言表的擔心之情,韓冰也不多話,只是朝她點了點頭。

「我呢我呢?我有沒有?」正拖著自家表弟要回院的龍項,見了也忙湊過來。

韓冰一把推開他,「你死不了的。」至少宗澤還會講道理,哪像向雲深那個心情是陰是晴都模不定的主兒?

陸續將房客們都送回客院後,嚴彥回到房里便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雲儂在屋里來來回回地替他收拾著東西,生怕會遺漏了什麼。

「小儂,這包袱你都已經檢查過三遍了。」等了好半天後,看不下去的他終于按下她的手。

「我不放心……」一直在人前掩飾很好的她,此刻在燭光的照映下,滿面的憂心再也掩不住。

「行了,我出門的經驗比你的多。」嚴彥將包袱往桌上一擺,拉著她來到床邊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算上路程,一個月後我就回來,你乖乖在家等著就好。」

雲儂沉默地靠在他的懷里,凝視著桌案上的燭火許久後,她才說出她藏在心底的憂慮。

「其實……我不知道向雲深是個怎樣的人,他的消息太難打听了。」江湖上人人都知向雲深的武功與宗澤旗鼓相當,但實際上是如何誰也不知,加上韓冰又說過,向雲深其實就是個瘋子……

「所以我沒有把握……」

他安撫地親吻著她的眉心,「我和韓冰會當心的。」

「你不能讓我獨守空閨太久。」總覺得這回有點賭太大的她,緊張地捉住他的衣襟不放。

「我會盡快回來。」他多年來辛勤練秘笈可不是假的。

「絕不能受傷……」她說著說著,又想起身去替他的包袱里加兩瓶金創藥。

嚴彥將她摟回原位,「好。」

一時之間要叮嚀要交代的有太多,有些昏亂的她卻想不起更多,她索性埋首在他的懷中,兩手繞至他寬闊的背後用力拽住他的衣裳,然後再悶悶地道。

「真擺不平向雲深,記得要傳信給我……」

「放心,不會有機會勞動你親自出馬的。」他好笑地看她在人前的模樣這會兒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以前那個只要一害怕,就要窩在他懷中求得心安的小女孩。

「你——」

「要對我有信心。」他不讓她再說下去,兩手捧起她的臉龐,「記得嗎?我是個已成家的男人了。」他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走到今日?他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的。

盯著嚴彥清澈的眼眸,雲儂總覺得寒久、都融化在他眼底的暖意里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對她說什麼花巧的承諾,但每說出口的就必然做到。

「嗯,我等你回來。」

乘著午夜吹襲而來的山風,令窗外的雪勢似乎又下得更張揚了,雖然她一直都對大雪沒什麼好感,也很討厭那種會讓她想起舊事的風聲,可今晚她卻頭一回覺得,她被這雪夜安全地藏在懷抱里,阻隔住了明日起將要面對的風霜。

偎著嚴彥的胸膛,任那熟悉的體溫暖和了她的面頰,雲儂閉上眼仔細聆听,除了嚴彥規律的心跳聲外,她發現,原來雪聲也可以這麼纏綿動听。

*****

頂著鵝毛般的大雪,龍項站在武林盟主的豪華宅邸前,無言以對地瞻仰著大門上頭高懸著的那塊牌區。

風姿綽約?

這是哪位高人提的字啊?

這到底是在形容宗澤的劍法,還是形容宗澤這個人?明明宗澤這武痴根本就沒有韓冰一半貌美嘛。

在頂上的落雪就快把龍項堆成了個雪人時,府中下人前來向他通報,即使大雪日還是來客眾多的宗澤,總算是有空接見他這名江湖小人物了。

甩去了滿頭的雪花進到書房見著了宗澤,在簡單的寒喧後,行事作風向來爽快的龍項,即為他奉上那只雲儂所繡的繡袋。宗澤不解地打開它後,意外地瞧著那兩塊讓全江湖人士都快找瘋的玉玦。

龍項接著再遞給他一封信。

看了信中所書的內容後,原本風度翩翩的宗澤登時變了臉色,一雙黑眸劇烈的震蕩著。

「……這是?」

「我妹子要我帶給你的。」只負責轉交的龍項,也察覺到他不像上回見到時有精神,「她說你看了就會明白。」

豈只是明白……

上回青樓一別後,他就在暗地里派了人手去找尋那些錯殺之人的遺族,可找了許久,就是找不到他們,他本來還在想,再繼續找不著的話,待天候好些了,他就親自出發去尋。雖說已鑄成的錯誤他已彌不回,但他最少可去對那些遺族道個歉進行補償,並去那些人的墳上上炷香……

「請代我向令妹道謝。」他將那封信收好,抬首感激地對他一笑。

龍項揮揮手,「謝就不必了,她還要我帶上一句話。」

「什麼話?」

「倘若你真以天下為己任,將武林公義給扛在雙肩上,那就收下這兩塊玉玦吧。」

以天下為己任嗎?

當上武林盟主這些年來,經歷了太多的事與太復雜的人心後,他都已經開始懷疑起,一直以來他所信仰的公理正義,是否一如表面般的牢不可破?抑或是,它根本就只建築在人們的幻想上?這座武林中,真正願行俠仗義之輩,鳳毛麟角,人人汲汲營營拼搏著的,不是美名權勢,便是錢財。

看不慣他一副低落樣,龍項很想上前用力拍拍他的肩,但礙于彼此之間沒什麼交情,他又不好意思動手。

「喂喂,振作點,你可是盟主大人啊,這一點也不像你。」他不會就真為了一個錯殺面內疚于心這麼久吧?雲儂也都說他事前並不知道,也是不得已而為的了。

宗澤好奇地問︰「我該是如何?」

「高潔地站在巔峰上俯看眾生,每次見著時都擺著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龍項一手握著拳,想也不想地就大聲答道。

「噗——」

「我可有說錯,不然你怎會想找我比試?」龍項瞄了瞄他總算散去陰霾的眉間,覺得那張臉好像變得熱呼些,不再那麼冰冷了。

「我之所以會找你比試是因為——」

龍項抬起兩掌,「我知道,我明白,你什麼都不必多說了。」

「你明白什麼了?」宗澤反而莫名其妙。

「你之所以會想找上我比武,那是因為幾乎快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你,孤獨啊!寂寞如雪啊!很想求得熱血沸騰的一戰啊!再這般讓你孤困在高位上,苦苦找不到個象樣的對手,你都快郁悶得可改名為盟主求敗了!」

宗澤好笑地問︰「這也是你妹子說的?」

「就她說的。」他撇撇嘴,總覺得雲儂在看人這方面,的確是抓得一整個神準,甚少有錯殺或放過的。

「她倒是很清楚我。」听他這麼說,宗澤不禁浮起淡淡的感慨。

「可不是?」

一直靜候在書房外的管家,出聲提醒宗澤時辰差不多了,待會他還要去接見特意來見他的武林同道們。

宗澤擺手退下管家後,心情明顯比一開始時開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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