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寡婦 第十二章

後樓梯的火光現在更亮了。令人膽戰心驚的爆裂聲和斷裂聲,伴隨著火苗接近,那種聲音就像巨大的野獸,在狼吞虎咽剛剛被牠殺死的獵物。她幾乎沒有時間了。她撿起沾滿鮮血的鑰匙,模索著把它插進臥室房門的鎖孔里。

她瞥見金光一閃,轉頭看到倫偉的手杖躺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她強迫自己專心地把沾滿鮮血的鑰匙插進鎖孔里。

令她驚駭的是,鑰匙從她顫抖的指間滑落。她彎腰撿拾時好像听到倫偉在笑她,但望向他時,他仍然是死的。她抓起鑰匙,再度嘗試把它插進鎖孔里。

鑰匙再度從她指間滑落。她低頭凝視著它,感到無比的驚恐和挫折。她非打開上鎖的房門不可。

她從眼角瞥見倫偉的手動了。在她驚駭欲絕的注視下,他的手指伸向鑰匙……

XXXXX

和以往作了那個噩夢後一樣,玫琳在一身冷汗中突然驚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再度籠罩她。她掀開棉被,點亮蠟燭,望向時鐘。凌晨一點一刻。自從搬進亞特家以後,這是她第二次睡足兩小時,才被那個噩夢驚醒。別的不說,那使她漸漸補足迫切需要的睡眠。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度睡著。她伸手去拿睡袍時,看到書桌上的那本小簿子。挫折感襲向她。她把它拿給潘伊頓看,他頗感興趣地檢視了一番,但承認他也看不懂。

但他解決了一個開始困擾她的問題。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的臆測很好笑,潘先生。」當時她說。「但你是梵薩學術的專家,所以我非問問你的意見不可,這本小簿子有沒有可能,是謠傳在幾個月前,失竊和被焚毀的那本秘籍?」

「不可能。」伊頓斬釘截鐵地說。「秘籍,假設它真的存在,據說完全是用古梵薩文撰寫的,而不是古梵薩文、希臘文和埃及象形文字的大雜燴。而且謠傳它又大又厚,而不是像這樣薄薄一小本。」

听到潘伊頓的判斷令她如釋重負,但不知何故,那並沒有令她完全滿意。

她套上拖鞋,拿起蠟燭,走向房門。如果勢必得清醒到黎明,那麼她不如去廚房找點吃的。一點女乃酪或松餅有助于驅散噩夢的殘影。

轉動門把時,她的手指踫到插在鎖孔里的鑰匙。鐵鑰匙的冰冷觸感令她頓了一頓,噩夢里那把沾滿鮮血的鑰匙又浮現腦海。

她拋開影像,深吸口氣,匆匆踏上走廊,下樓來到廚房。她把蠟燭放在桌上,開始找吃的。找到剩下的隻果派時,她察覺到背後有動靜。她嚇了一跳,放下派盤,猛然轉身。

亞特頭發蓬亂地站在廚房門口,雙手插在黑色絲質浴袍的口袋里。他顯然剛下床。他溫暖慵懶的眼神說明他看出她也剛下床。書房里的纏綿回憶涌上她的心頭。他比任何男人都要了解她。想起那種肌膚之親,她幾乎無法動彈。

「夠不夠兩個人吃?」他問。

她清清喉嚨。「當然夠。」她憑著超強的意志力拿起刀。

「我們在潘家迷宮里的冒險,使妳睡不著覺嗎?」他在桌邊坐下。

「不是。我是從夢中驚醒的。我常作那個夢,自從──」她住口不語。

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切下兩塊隻果派放在盤子上。「今天下午妳的姑姑覺得有必要到書房逼我攤牌。」

「我的天啊!」她眉頭深鎖地在桌子對面坐下,遞給他一把叉子。「逼你攤什麼牌?」

亞特把叉子的尖頭插進隻果派里。「她明白表示,她知道我掠奪了妳的童貞。」

玫琳倒抽口氣,立刻被剛吃進去的隻果派噎到。「掠奪了我的童貞?」她嗆咳著說。

「是的。我對她指出是妳堅稱一切都沒有變,告訴她妳那套黑寡婦身分的邏輯等等。但她似乎不大願意接受那種理論。」

「我的天啊!」她再咳一聲,深吸口氣,然後凝視亞特,想不出該說什麼好。「我的天啊!」

「她擔心我佔妳的便宜。」

「沒那回事。」她把叉子插進派里。「我又不是剛出校門的青澀少女。在世人眼中,一切──」

他掌心向外地舉起手阻止她。「如果妳不說出來,我會非常感激。那句話我今天已經听過太多次了。」

「但你我都知道那是實話。一切都沒有變。」

他用神秘莫測的眼神看著她。「妳可以替妳自己說話,但別以為妳可以替我發言。」

她對他怒目而視。「你在取笑我。」

「我不是在取笑妳。」他咬一口派。「對我來說,一切都變了。」

「天啊!」她瞪大眼楮。「因為你感到內疚,對不對?發現我是處女,使你覺得在道義上有責任補償我。我向你保證,你不需要為這件事耿耿于懷。」

「妳沒有資格強行規定我的道義責任。」

「可惡!如果那個……沙發事件使你產生像求婚那樣離譜的想法,那麼我勸你趁早打消那個念頭。」听到自己像潑婦罵街令她震驚卻又無能為力。「我結過一次婚,只因為有個男人想利用我達到他的目標。我絕對不會為類似的理由再結一次婚。」

他緩緩放下叉子,用神秘莫測、危險的眼神看著她。「妳認為跟我結婚,會酷似妳的第一次婚姻?一個梵薩丈夫會酷似另一個?妳是那樣想的嗎?」

她恨不得平空消失,但只能在發覺他誤解她的意思時面紅耳赤。「天啊!當然不是。你和迪倫偉毫無相似之處。我沒有那個意思,而且我認為你心知肚明。」

「那麼妳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緊握著叉子再度戳向隻果派。「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為了滿足你某些荒謬道義責任而結婚。」

「妳認為道義不是結婚的正當理由?」

「在某些情況下,那理由確實是很充分,但對我們而言則不然。我要冒險再說一次,一切都──」

「如果妳說出來,我不會對自己的舉動負責。」

她惡狠狠地瞪他。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也許我們該換個話題。告訴我今晚驚醒妳的是什麼樣的夢。」

她感到一陣寒意竄下背脊,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討論那個不斷出現的噩夢。但結婚這個話題更令她心慌意亂。

「我嘗試過一、兩次把它描述給蓓妮听,但我發現談它好像使它變得更加栩栩如生。」她慢吞吞地說。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作這些夢?」

她猶豫著,心想,告訴他部分的事實應該無妨。「從家父去世後不久。」

「原來如此。令尊在妳的夢境里嗎?」

那個問題使她吃驚地猛然抬頭。「沒有,我夢到的是我的……」

「妳的丈夫。」他替她說完。

「是的。」

「妳說妳過去一年來經常作這個夢,它有沒有隨著時間過去,而變得較不栩栩如生?」

她放下叉子,正視他的目光。「沒有。」

「那麼妳描述給我听又有什麼風險可言?」

「你為什麼想知道噩夢的細節?」

「因為我們努力想要解開一個謎,而妳的夢里可能有些線索。」

她吃驚地瞪著他。「我看不出怎麼會有那個可能。」

「夢經常能傳達信息。」他從容不迫地說。「我們在找的可能是冒充迪倫偉鬼魂的人,而迪倫偉是妳夢中的主角。也許我們可以從妳的夢里得知一些事。」

「我知道在梵薩術里,夢有時會很重要。但在我看來,夢里發生的事,是無法加以合理解釋的。」

他聳聳肩。「別嘗試去解釋,只要依照夢境描述出來就行了。」

她把隻果派推到旁邊,雙手迭放在面前的桌上。有線索隱藏在她的噩夢里嗎?她確實不曾仔細探究過它們,她一心只想忘掉它們,而不是去回想那些可怕的細節。

「那些夢總是從同一個地方開始。」她緩緩地說。「我蹲在一問臥室的房門前面。我知道屋里著了火,我知道我必須進入那個房間,但房門上了鎖。我沒有鑰匙,于是嘗試用發夾開鎖。」

「說下去。」他輕聲說。

她深吸口氣。「我看到倫偉的尸體倒在地毯上,房門的鑰匙就在他身旁。我撿起鑰匙,嘗試用它開門。但鑰匙是濕的,它滑出我的指間。」

「鑰匙為什麼是濕的?」

她望向他。「因為它沾滿了血。」

他沉默片刻,但目光依然盯著她。「繼續。」

「我每次嘗試把鑰匙插進鎖孔里時,都听到倫偉的笑聲。」

「天啊!」

「那非常……令人不安。鑰匙從我指間滑落。我轉頭注視倫偉,但他仍然毫無生命跡象。我彎腰撿起鑰匙,繼續嘗試打開房門的鎖。」

「噩夢到這里就結束了嗎?」

「是的,總是如此。」她突然想到在今夜的噩夢里,倫偉的手指伸向鑰匙。

「盡可能告訴我,妳在走廊里看到的東西。」亞特移開盤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每個細節。」

「我說過,我看到倫偉的尸體。」

「他穿什麼?」

她柳眉輕蹙。「我不……等一下,我想我記得一些。他穿著被血染紅的白襯衫、長褲、靴子。襯衫的前襟半開著,我可以看到他胸膛上的梵薩之花刺青。」

「還有呢?」

她強迫自己審視夢境。「他的手杖,就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我注意到它的金柄。」

「他有沒有打領巾或穿背心?」

「沒有。」

「沒有外套、帽子或領巾,但帶著他的手杖。」

「我告訴過你,他很重視那支手杖,因為那是他父親送他的禮物。」

「嗯。」亞特若有所思地說。「妳在走廊上有看到任何家具嗎?」

「家具?」

「桌子、椅子或燭台?」

她納悶他為什麼要追問這些細節。「有張邊桌,桌上有一對銀燭台,它們是蓓妮送我的結婚禮物。」

「有意思。妳有沒有看到──」

「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他的話。玫琳瑟縮一下,迅速轉頭望向上鎖的廚房門。

「大概是送牛扔或送魚的。」亞特輕聲說。

「太早了吧!」她低語。「天都還沒亮。」

「能通過警衛和狗的闖入者或是竊賊,是不會費事敲門的。」亞特起身走向廚房門,他在門前停下。「哪位?」

「我是颯奇,先生。」門外的說話聲充滿急迫。「有事向你報告,非常重要。」

亞特打開厚重木門的門鎖和門閂。颯奇站在門階上,臉色蒼白凝重。

「幸好你在家,先生。我本來還擔心你可能去了俱樂部,使我不得不浪費時間找你。」

「怎麼了?」亞特問。

「鬼屋里有一具尸體。」

「颯奇,如果這是你的另一個惡作劇,我最好警告你,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不是惡作劇,先生。」颯奇用衣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我發誓,鬼屋里真的有一具死尸,以及另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封信,先生。給你的。」

XXXXX

「夢幻閣樂園」照例在午夜過後不久打烊。亞特穿過黑暗的園區走向鬼屋時,看了看表。在颯奇的燈籠光線中,他看出差幾分鐘就要凌晨兩點了。

「你確定那個人是死了?不是喝醉或生病?」

颯奇打個哆嗦。「相信我,先生,他確實死了。第一眼看到他時,差點把我也給嚇死。」

「信呢?在哪里?」

「別在他的外套上,我沒有踫。」

游樂園在打烊後是另一個世界,少了數以百計的彩色燈籠照亮步道,園區里一片漆黑,薄霧使夜色更暗。亞特在防止游客靠近鬼屋的路障前暫停。颯奇舉高燈籠,打開柵門。一進柵門,他們就加快腳步穿過蜿蜓的小徑。抵達鬼屋大門時,颯奇躊躇不前。

「把燈籠給我,」亞特拿走他手中的燈籠。「我們不必兩個都進去。」

「我不怕死人,」颯奇堅稱。「我已經看過了。」

「我知道,但我寧願你待在外面把風。」

颯奇看來松了口氣。「沒問題,先生。」

「你認為佩琪會怎麼說這件事?」

「她被嚇得魂不附體,為此而責怪我,但她以為尸體是鬼屋的道具之一。我沒有告訴她,那是真的死人。」

「很好。」亞特開門走進玄關。人造蜘蛛網輕拂過他的手臂,雕像基座上的骷髏頭對他咧嘴而笑。

他走向颯奇想要掛假骷髏的樓梯凹處。他看到尸體。它面朝著牆壁,四肢伸開著躺在地板上。燈光照出一條昂貴的長褲和一件深色外套。

鮮血染紅了白襯衫的前襟,但地板上沒有血。這個人不是在鬼屋里遭到槍殺的,亞特心想,他是在別處遇害,但凶手不辭勞苦地把尸體抬來這里。

亞特站在尸體旁邊,讓燈籠照亮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歐查理。

亞特胸中冒起一股怒火,他的手緊握著燈籠提把。

沾滿血跡的信就在颯奇所說的地方,別在歐查理的外套上。信的旁邊是一枚刻著馬頭的表煉圖章。

小心不要踫到干掉的血,亞特拿起信箋,打開來迅速看了一遍。

「你可以把這個當成恩惠兼警告,先生。你別管我的事,我就不管你的事。順道一提,煩請代我問候我的妻子。」

XXXXX

她听到他在黎明前不久回到家。樓梯間傳來異常的跑步聲,以及兩個男僕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接著就是一片寂靜。

她等到等不下去時,才離開房間,在走廊上佇足傾听。清晨慣例的活動聲還沒有從廚房傳出來,僕人還沒起床,除了那兩個消失在樓下的男僕以外。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走廊的另一頭輕敲亞特的房門。沒有回應。他有權利睡個覺,她告訴自己,他一定累壞了。

她失望地轉身準備走開,她心中的疑問得等到天亮後才能得到解答。

房門突然打開,亞特在門口出現。他顯然剛洗過澡,頭發還有點濕,身上的外出服也已經換成黑色絲質浴袍。她恍然大悟先前听到的跑步聲,是男僕提熱水上樓的聲音。

亞特被叫出去處理死人,她提醒自己。在那種情況下,她也會覺得需要洗個澡。

「我就猜是妳,玫琳。」

雖然好奇難耐,但她還是轉頭往走廊看了看。這戶人家雖然奇特,但那並不表示僕人看到她進入亞特的臥室不會說閑話。確定四下無人,她才安心地溜進房間。剛用過的浴白在壁爐前被屏風半遮著,濕毛巾掛在浴白邊緣。桌上的大托盤里擺著一壺茶、一套杯碟和一盤還未動過的面包和女乃酪。

看到燃燒著的琥珀色細蠟燭時,她猛然止步,立刻認出那是梵薩沈思蠟燭。加入特定梵薩藥草的蠟燭在融化時,散發出幽微復雜的獨特氣味。亞特是正式的師父。每位師父都有他獨特藥草配方的沈思蠟燭。

听到房門在背後關上,她立刻轉身,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亞特的臉色陰沈,她立刻知道那個死人對他來說不是陌生人。但他的眼中沒有悲傷,只有壓抑的憤怒。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看來像此刻這般危險。她被迫領悟一個事實︰雖然他們有肌膚之親,但他還有許多地方是她不了解的。

「抱歉打斷你的沈思。」她往房門移動。「不打攪了,我們改天再談。」

「別走。」他命令。「無論喜不喜歡,在我們達成協議時,妳都被卷進我的事情里了。有些事妳必須知道。」

「但是你的沈思──」

「徒勞無功。」他走向矮桌,捻熄蠟燭。

她絞著雙手面對他。「他是誰,亞特?」

「他名叫歐查理。」亞特垂眼凝視著濁火熄滅時的最後一縷青煙。「他和另外兩個男人害死了一個名叫簡凱玲的女子。有天晚上他們出于好玩而綁架她。他們輪奸她,她在企圖逃離他們時墜崖身亡。三天後她的尸體被一個尋找迷途羊只的農夫發現。」

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反而使他的話更具沖擊力,玫琳靜止不動。「她是你的朋友嗎?」

「不只是朋友。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世上舉目無親。凱玲的母親在她兒時去世,她被遠房親戚撫養長大,他們把她當成不支薪的僕人。她逃離親戚家,成為女演員。有天我去看表演而結識她。有一段時間,我們一起勾勒我們的夢想。」

「你們是戀人?」

「有一段時間。」他繼續凝視熄滅的蠟燭。「但那時我身無分文,無法給她渴望的安穩生活。」

「後來呢?」

「我認識了一位梵薩師父,有幸得到他的賞識,在他的贊助下前往梵薩嘉拉島的園圃寺修行。啟程前我向凱玲保證,等我修行完畢,我會賺大錢,跟她結婚。我每年夏天坐船回英國來看她。但在五年前那次回國時,我得知她已經香消玉殞。」

「你如何查出那三個害死她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去找那個發現她尸體的農夫,他幫忙我搜索那個地區。我找到他們押她去的那個山洞。」他走向一張小書桌,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物體。「我在山洞的泥地上發現這個,我相信是凱玲在反抗他們時抓下來的。我從它追究到龐德街的一家圖章店。」

玫琳走到他面前,把表煉圖章從他手里拿過來,仔細端詳圖章上雕刻的馬頭。「店主告訴你是誰買的嗎?」

「他告訴我,他受托替三位貴族紳士葛南索、費克文和歐查理,刻制三個一模一樣的圖章。經過進一步的打听,我得知那三個人是好朋友,他們共組一個小社團專門追求他們所謂的婬逸的極臻歡愉。」

「你發誓報復。」

「起初我只打算取他們的性命。」

她用力吞咽一下。「一個也不放過?」

「是的。但後來我認為那樣太便宜他們了,于是決定毀掉他們三個的社會和經濟地位。我想要享受他們身敗名裂、貧困潦倒的極臻歡愉。我要他們嘗嘗被上流社會摒棄、因貧賤而沒有保護的滋味。我要他們了解處于凱玲的地位是什麼感覺。」

「等你達成了目標呢?到時你打算做什麼,亞特?」

他默不作聲。他不需要說話,她已經知道答案了。恐懼涌上她的心頭,她小心翼翼地把表煉圖章放在桌上、熄滅的蠟燭旁。

「你努力隱瞞『夢幻閣樂園』業主的身分,不是因為擔心社交界發現你經商而鄙視你,也不是因為你在物色妻子,而是因為你需要打入歐查理等人活動的社交圈,以便進行報復。」

「在今晚之前,計劃進行得一直很順利。游樂園的收入使我能夠在歐查理他們的地盤上結識他們。我花了幾個月才布置好使他們身敗名裂的陷阱。」亞特拿起空茶杯在手里轉動。「差一點就大功告成了。就差一點點。現在他剝奪了我的目標之一。」

她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亞特──」

「該死的混蛋!他怎麼可以干涉我的事?」亞特突然把茶杯扔向牆壁。「我辛苦了五年才布置好這一切。漫長的五年。」

茶杯在撞擊到牆壁時碎裂。但使玫琳僵住的不是刺耳的碎裂聲,而是看到亞特流露出那麼強烈的情緒。從兩人相識以來,他一直非常自制,連在與她時也不例外。

他像凝視著地獄入口般凝視著茶杯碎片。「五年。」

看到他如此痛苦令她心如刀割,她忍不住跑過去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你因她的死而自責。」她低語。

「我丟下她不管。」他在她懷里一動也不動,像石頭一樣冰冷。「我出國時沒有人保護她。她告訴我,她是個老于世故的女子,說她可以照顧自己。但到頭來……」

「我了解。」她用力抱緊他,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身體。「我了解活在自己的決定害死另一個人的陰影下,是什麼感覺。天啊!我真的了解。」

「玫琳。」他突然轉身抱住她的頭。

「有時我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她把臉埋在他的浴袍前襟里。「說真的,要不是蓓妮,我早就進了瘋人院。」

「我們真是半斤八兩。」他在她發際說。「我為復仇而活,妳為令尊的死而自責。」

「如今我把某種邪惡的力量帶進你的生活里,危害到你最在意的復仇。」她努力忍住淚水。「真的很抱歉,亞特。」

「不要那樣說。」他捧起她的臉,使她不得不正視他。「我發誓,我不會讓妳把今夜發生的事,怪罪到妳身上。」

「但錯確實在我。如果我沒有找你幫忙,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在這件事情里,決定是我自己做的。」

「不是那樣的。如果那一夜我沒有勒索你,要你答應幫我找尋奈麗──」

「不要再說了。」他用吻封住她的嘴。

她在他身上察覺到需要令她心碎。她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但他的來得凶猛而突然。她迷失在洪流之中。

他把她拉到床上,親吻她的紅唇和粉頸,解開她的睡袍,把手覆蓋在她的酥胸上。

他的急切引發她體內深處的反應,她把手伸進他的浴袍下探索他的身體。她在他的呢喃中撫模他肌肉結實的背,拱身貼向他的熾熱。她感覺到他的手在睡袍底下,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往上滑。當他的手掌來到她兩腿之間時,她倒抽了口氣。

她張開雙腿任他予取予求。她感到自己變得濕熱飽滿。迷失在的漩渦里,她撫模他身體的每一部分。他把他粗大堅硬的塞進她的手里,她輕柔地撫模他,習慣他的觸感。

他申吟一聲,翻身仰臥,把她拉到他身上。她用膝蓋夾緊他。當他的手指在她兩腿之間移動時,她忍不住叫喊出來。她低頭凝視他。他熾烈的眼神使言語成為多余,此時此刻,只有滿足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饑渴,才是最重要的。

她感覺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臀部,引導她接納他極度亢奮的身體。當他開始進入她時,她感到自己的肌肉緊繃起來抗拒他的入侵。上一次的接觸使她仍然一踫就痛。

「慢慢來。」他承諾,聲音低沈沙啞。「這一次我們慢慢來。」

他輕柔地把自己緩緩推送進她的體內。他靜止不動,讓她習慣他深埋在她體內的感覺。

她小心翼翼地換著氣,讓自己慢慢放松下來。她仍然覺得很撐,但這次沒有疼痛,只有一種緩緩增強的期待。

他的拇指找到她敏感的蓓蕾,她倒抽口氣。他溫暖的手指熟練地著她,帶給她難以忍受的興奮。

「亞特。」她的指甲戳進他的肩膀里。

「對,」他的眼楮在陰影里閃閃發亮。「就是這樣。」

他開始在她體內移動,一股強大的壓力在她體內堆積。她的頭甩來甩去,她的指甲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她在尋找身體要求的某種難以說明的解放。

他不肯加快速度,她沮喪得想要尖叫。他繼續在她體內不可預測地緩緩移動。

她抓住他的肩膀,反守為攻地建立她自己的節奏。她不知道自己急切尋求的是什麼,但感覺到神奇的魔力,就在那里等著她去發現。

亞特望著她,無聲地笑了笑。在那一瞬間,她恍然大悟他早就計劃好,要把她逼到這般地步。但她不在乎,此時此刻,她只想設法結束這甜蜜的折磨。

斑潮毫無預警地到來,她在一波波的愉悅里悸動。亞特把她的頭拉下來,用吻封住她激情的叫喊。

在那令人頭暈目眩的幾秒里,他似乎陶醉在她解放的輕顫里。然後在沙啞的申吟聲中,他把種子注入她體內,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竭。

幾分鐘後,他勉強自己從纏綿繾綣中醒來。憋了幾個小時的怒火消失無蹤,至少暫時如此。都是玫琳的功勞,他心想,她的熱情像藥膏抹在他心中被撕開的舊傷上。現在他知道那個傷口始終不曾愈合。

身旁的她突然坐起來,眨了眨眼楮,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然後她的目光清澈起來,她目不轉楮地看著他。

「你一定很愛她。」她低聲說。

「我喜歡她,我覺得對她有責任。我們是情人,但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我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感覺。但我確實知道她對我很重要。」

「對。」她說。

他直視她的眼楮,努力思索合適的字眼來解釋。「凱玲和我之間的感情,已經在她死後的這五年里逐漸消失。我沒有對她念念不忘。我忘不了的是,辜負她的事實和替她報仇的誓言。我能為她做的只剩下這件事了。」

玫琳幽幽一笑。「我了解。你為復仇而活,如今為了幫我而危害到你的復仇。對不起,亞特。」

「玫琳──」

「天啊!看看都幾點了。」她急忙尋找睡袍的腰帶。「我得回我的臥室去,隨時可能有人進來。」

「沒有我的準許,沒有人會進入這個房間。」

「打掃房間的女僕或許會,」她下床系好腰帶。「那樣會很令我們兩個難堪。」

「玫琳,我們必須談一談。」

「我知道。也許早餐後吧!」她退後一步,撞到梳妝台。

她伸出一只手使自己站穩。他看到她的手指擦過他在歐查理的外套上發現的信箋,她瞥向它。

「妳不妨看看。」他緩緩在床沿坐起。

她看他一眼。「信是給你的。」

「凶手留下來的。」

惶恐不安再度在她眼中出現。「凶手寫信給你?」

「警告我別管這件事。」他站起來走向梳妝台,拿起沾滿血跡的信箋,一言不發地打開來遞給她。

她迅速瀏覽內容,他很清楚她何時看到最後一行。

「順道一提,煩請代我問候我的妻子。」她顫聲念道。她抬起頭,眼中充滿恐懼。「天啊!是真的,倫偉還活著。」

「不!」他奪走信箋,把她拉進懷里。「我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但他提到我。」她的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驚恐。「代我問候我的妻子。」

「玫琳,妳想想。這更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我們相信他還活著。」亞特說。

「但是為什麼?」

「因為那符合他的目的。」

「這全部都說不通。」她伸手按住太陽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還不知道,但我保證我們會查明真相。」

她搖一下頭。決心像黑色斗篷罩住她。「我十分後悔把你卷進這件事情里來,我和蓓妮今天就搬出去。」

他聳起眉毛。「我相信妳不會逼我派警衛阻止妳們兩個離開,那樣會非常不方便。」

「這件事快要失控了,亞特。這封信是警告。天知道他下次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懷疑他會在短時間內,殺害上流社會的另外兩位紳士。」

「但他已經殺了他們之中的一個。」

「歐查理是容易下手的目標,因為他沒有關心他死活的家人。憑他的名聲,沒有人會驚訝他在從賭場回家的途中,遭強盜殺害。但謀殺葛南索和費克文的風險就大多了,我相信我們的神秘歹徒不會那麼笨。」

「但歐查理的尸體在『夢幻閣樂園』里被發現,那一定會把你卷入丑聞之中。」

「不會的。」亞特平靜地說。「歐查理的尸體終于被發現時,會漂在泰晤士河的水面上。颯奇和我一個小時前,把這件事處理好了。」

「原來如此。」她思索片刻後,輕皺眉頭。「但那並沒有解決我們的問題。歹徙顯然知道你和『夢幻閣樂園』的關系,所以他才會把尸體留在那里讓你去發現。他還知道你的復仇計劃,他會給你帶來極大的禍害。」

「果真如此,我自有辦法應付。」

「但是,亞特──」

他握住她的肩膀。「听我說,玫琳。無論如何,妳我已經同在一艘船上了,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想要下船都來不及了。」

她凝視他幾秒,然後一言不發地抱住他,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他緊緊地擁抱著她,薄霧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在窗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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