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遲鈍新娘 第二章
作者︰任倩筠

不論何時,東市總是熱鬧滾滾。

藥行、布行、金銀行、鐵行等等,據說有兩百多行,來自四面八方的奇珍異寶,在這里都有出售。

「棗子!大棗子!脆若離雪,甘如含蜜。來自洛陽的夏白棗啊——」賣棗子的小販扯直喉嚨,用力叫賣著。

「梨子!大梨子!笆甜多汁,解煩釋渴!來自洛陽北邙的張公夏梨啊——」賣梨子的小販也不甘示弱,拉大嗓門,企圖拉抬聲勢。

唔,兩邊的水果看起來都不錯吃呢!

司馬嬡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對這兩種水果都充滿興趣。

「糖炒栗子!來自漁陽的栗子!甜美長味,熱呼呼的栗子啊——」

什麼?糖炒栗子!

黑眸一亮,目光馬上被吸引到更前面的攤子。

裝著粗沙和糖稀的鍋內混合著一顆顆深棕色、油滑光亮的栗子,在小販不停的翻炒下冒出陣陣香味。

嗅!這些栗子看起來好好吃喔,每一顆在翻炒下冒出頭來的栗子,都像是在對她發出熱情的邀請。

她舌忝舌忝嘴唇,黑眸露出渴吃的光芒。

「美麗的姑娘,來一包糖炒栗子吧!」眼尖的小販捕捉到她臉上的神情,立刻熱情推銷著,並且手腳俐落抽出一張粗紙,把熱燙的栗子丟進紙內。

「好——喔,不,謝謝,我不要。」她想起出門時未帶分文,所以連忙搖搖頭走開,臨走時卻又依依不舍的瞥了一眼堆成小山,卻與她無緣的栗子。

在她的身後,一只黝黑寬厚的大手接過那包栗子,另一手沉默地將銀子遞到小販手中。

唉!要是宇文嫣在身邊就好了,雖然她也不是每次都會記得帶銀子,但是只要有需要,她總是有辦法生出銀子。

這附近許多商行都跟宇文家熟識,只要她開口,商行總是非常樂意替這位宇文家的小姐解手頭之不便。

啊,好懷念跟宇文嫣一起逛街的時光。她對東市了若指掌,對好吃的東西如數家珍,什麼鄭嫂子的魚羹、福樓的包子、桂婆婆的肉餅、勝業坊的蒸糕、元家的芝麻燒餅等等,都逃不過她們倆的五髒廟。

她吞了吞口水,一想到這里,肚子就忍不住本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以前每次出來,她都只要負責吃就行了,其余的一律都由宇文嫣負責打點,那種日子真是幸福啊!

包早之前,宇文耀還沒去遠征高句麗之前更好咧,她跟宇文嫣總是手拉手,像猛虎出柙一般,這邊搜括一點,那邊搜括一點,而宇文耀總是沉默且盡職地在後頭付帳,順便充當她們的苦力。

那時的宇文耀沒有現在黝黑,體格也沒有現在壯碩,剛毅沉靜的他少有表情,只有在兩人玩得興高采烈、掩嘴呵呵大笑時,才偶爾會在他唇角看見一絲寵溺的笑意。

他就像個影子,安靜卻無微不至地守在她們身邊;不管到哪里,只要回頭,一定能看見高大的他無聲地佇立在身後。

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獨自一人走在鬧烘烘的市集里,突然感到好孤單喔。

唉!現在宇文耀當上大將軍,像從前那樣默默在她身後保護她的情景應該是再也不可能發生。

而且,一旦嫁人,見到他的機會更是渺茫……等等,她想到哪里去了?

陡然停下腳步,司馬嬡詫異地想著自己是怎麼從宇文嫣到宇文耀的?

而且,好奇怪喔,為什麼一想到宇文耀,就想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情景,那明明沒有什麼的舉動,為什麼現在想起來,雙肩似乎還隱約能感覺到他的溫暖和扎實的力道呢?

一向不怎麼聰明的腦袋遇上這種問題更是當場打結,她側著頭,輕咬著下唇思考的模樣格外美麗無辜。

這時,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邊叫賣邊靠近,輕易地就把她的注意力給吸走了。

鮮紅的糖衣在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澤,令人垂涎三尺,司馬嬡大大的眼楮跟著插滿糖葫蘆的稻草束移動,脖子甚至因為轉得太過去而差點扭到。

「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又便宜又美味的糖葫蘆——」

小販愈走愈遠,叫賣的聲音沒人人潮中。

嗚嗚,她知道糖葫蘆很好吃,也知道它很便宜,她沒有帶錢啊!

正在她自怨自艾時,一只看起來十分可靠的大手居高臨下地摘下一枝糖葫蘆,隨手丟給小販幾文錢,高大的身軀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豐腴的身影後頭。

司馬嬡無精打采地向前走,美眸失望地往下垂。

左眼角傳來回族的烤肉串,右眼角瞥到色澤金黃的千層油酥餅,迎面走來的則是戴著面具、兩手各拿著巧奪天工捏面人的流動小販,她就這麼左瞄瞄,右瞄瞄,看著那些美食直吞口水,渾然不覺自己也是別人眼中的「美食」。

肚子越來越空虛,腳步也越來越無力,她發現再這樣下去,還沒走到家門口她就會餓昏在這里;于是她狠下心腸,拉緊披帛,干脆完全低下頭,只是拼命趕路前進。

砰的一聲!

不知道是撞上什麼東西,瞬間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接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臉上和身上都傳來不輕的疼痛。

糟了!摔在堅硬凹凸石道上的感覺一定很痛!可是,也沒辦法了,她閉上眼,決定听天由命。

一只手適時伸過來,輕易地接住她不穩的身子,用高大魁梧的身軀當她的靠墊;有力的手臂將她固定在身前,力道恰到好處,既沒讓她感到疼痛,也沒讓她摔著。

「媽的!妳沒長眼楮啊?把老子的豆腐撞碎了,看妳怎麼賠給老子?」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縮著肩膀,被他的粗魯話語給嚇到。

「說一句對不起就沒事啦?妳要給老子賠——賠——賠……」

原本打雷般的粗吼突然變得越來越小聲,到最後甚至因為某種不明的原因而變得發顫、口齒不清。

宇文耀不發一語,只是用閃著電芒的黑眸冷瞅著大漢,那模樣就像大漢撞到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他的心肝寶貝。

大漢的身材比他更粗壯魁梧,但是在那雙利眸的注視下,他卻覺得自己好渺小。

眼看著面前的青年武將渾身散發出無可匹敵的氣勢,雖然一動也不動,卻讓人覺得仿佛與世上最凶猛的野獸面對面一般,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到最後,大漢甚至夸張地搓著雙臂,企圖搓去如墜冰窖的感覺。

唔,好、好、好恐怖的壓迫感喔——

他不知不覺地縮起粗壯的肩膀,原本因怒氣而漲紅的臉一點一滴的褪色,最後終于變成慘不忍睹的白色。他瑟縮地低下頭,被這股凌厲的氣勢完全懾服。

「將、將軍饒命,我、我不知道她、她是你的女人——」

大漢拼命道歉,長年在市井做生意的他,早已練就一雙敏銳的眼,輕易就從那身華麗的鎧甲和衣服判斷出男子的身分。

宇文耀不說話,只是略一偏頭,示意他馬上離開。

「是、是,謝將軍不怪罪之恩。」明明被撞的人是他,還損失了一盤豆腐,然而審時度勢,不論在身分和氣勢上,他都遠比不上人家,只好自認倒楣,夾著尾巴逃走。

「等一等。」他突然出聲,喚住經過身邊的大漢。

大漢僵住,汗水順著額頭流下。

不、不會吧,不會是改變主意,打算揍他兩拳出氣吧?

嗚嗚,他可不能受傷啊,他一家老小全靠他賣豆腐養活,要是他有個什麼萬一的話……

咦?這是什麼?他狐疑地低下頭,呆愣地看著手中沉甸甸的白銀,再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這銀子……難道是賠給他的?

宇文耀點頭,臉上沒有表情。

「多、多謝將軍,多謝將軍。」大漢感激涕零,連連道謝,緊握著他賣十天豆腐也賺不到那麼多的銀子興高采烈地離去。

將軍?什麼將軍?被撞得眼冒金星的司馬嬡困惑地想著,感覺身後傳來的溫度好暖好舒服,讓人忍不住想一直賴著。

「沒事吧?」

司馬嬡頭頂上方傳來低沉的聲音,悅耳得讓四周的嘈雜聲相形失色。

呃,這聲音听起來怎麼有點熟?怎麼好像是……

她偏頭,用眼楮去印證心申的想法。

「宇、宇文大哥——」她失聲叫了出來,連忙想將身體移開,但是那只手卻圈得好緊,仿佛永遠都不打算放開。

「有哪里特別疼嗎?」他追問,用一只手將她轉過身,深幽的黑眸將她從頭看到腳。

「我、我沒事,只是鼻子有點酸……」由于兩人實在靠得太近,近得讓她感到一陣異樣的羞怯,原本只存在于鼻尖的紅潮瞬間染遍整張臉。

在她的執意掙扎下,宇文耀總算松開手,但是下一刻他所做的事,卻讓司馬嬡窘得直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好逃避四周圍觀的好奇目光。

他那雙充滿溫度的手竟在眾目睽睽下,從她的臉開始,一路踫觸、按壓、試探到她的脖頸,以及圓潤的肩膀、縴細的腰——

接著高大的身軀下蹲,手掌從她的大腿、小腿一路輕按到腳踝,沒放過任何一處,非要確定她沒有受傷不可。

他態度謹慎仔細,從容不迫,完全不管別人的眼光,仿佛他正在做的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司馬嬡滿臉暈紅,只覺得被他踫觸到的地方,每一處都十分不對勁,至于到底是怎麼不對勁,她一時也說不出來。

「這里會痛嗎?」他輕聲問,手指在她腳踝處輕壓,擔心剛剛她跌跌撞撞的往後倒時扭傷了腳。

「不、不會。」她全身僵硬地搖搖頭,回答得好小聲。

宇文耀站起來,在確定除了鼻子比較紅外,她全身上下沒什麼大礙後,眸中濃濃的憂慮才總算散去。

「那就好。」他點點頭,一顆懸宕的心終于落下。「拿著。」

他的大手將到她握得死緊的小手攤開,將一包熱燙的東西輕輕塞到她手中。

咦?這是?眨了眨還有點濕潤的睫毛,看清手中的東西後,她忍不住歡呼。

「是栗子!」

「妳最喜歡的。」他可沒有忘記她的喜好。「還有這個。」他將糖葫蘆放進她的另一只手。

她看了看紅澄澄的糖葫蘆,再看看熱騰騰的糖炒栗子,忽然覺得好感動,鼻子又酸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

「我一直跟在妳後面。」他說得輕描淡寫,刻意省略在人群中苦苦梭巡她身影的過程。

柔白的手指抓皺粗紙,紅女敕的唇咬得死緊,想到宇文大哥對自己這麼好,司馬嬡更是深深覺得千萬不可連累他。

她遲疑地開口,企圖解釋自己的不告而別。

「宇文大哥,對不起,我沒等你,因為現在……」

「肚子餓了吧?」低沉的聲音截斷她的話。

「嗯,這個……」

她想否認,偏偏肚子在這時不爭氣叫了起來,存心泄她的底。

他微微一笑,黑眸落在她因尷尬而再度暈紅的粉女敕小臉上。

「走吧,我帶妳去百會樓吃飯。」

話落,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他伸手扣住她的肩膀,長腿邁開,往百會樓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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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會樓除了擁有全長安最精致上等的美食之外,在二樓和三樓都設有獨特的私人包廂,每一間包廂都以不同風格來裝飾更是它的特色。

宇文耀選了三樓最角落的一間,這間包廂兩邊都有大面的對開雕花窗,可以俯瞰繁華的長安市景。

包廂的隱密性讓原本緊繃不已的司馬嬡松懈下來,然而一松懈下來,肚子立刻毫不客氣地唱起空城計。

還沒等點好的菜上來,她迫不及待地朝冒出誘人香氣的栗子進攻。

「啊,燙燙燙——」她吹著小手,食指和拇指已不可避免地微紅。

看著掉落在桌上的栗子,她的表情好無奈。

嗚嗚,雖然說栗子冷掉時別有一番風味,但是趁熱時吃又是另一種滋味,尤其在這微寒的春天,吃上一口熱呼呼的栗子更是莫大的享受呢。

「小心點。」他提醒。

「可是,我想趁熱吃嘛!」她吮著食指的模樣看來格外惹人愛憐。

二話不說,宇文耀大手接過一整包栗子,拿出其中一顆,快速而無言地剝著殼。

「宇文大哥,你也喜歡吃栗子嗎?」怪了,以前從沒見過他吃啊。

他看她一眼,手中的動作沒停。

宇文耀剝栗子的模樣就好像它根本就不燙手,看得司馬嬡好生羨慕。

那雙長著厚繭的手看來明明就好像沒有在用力,只是輕輕一捏,難剝的栗子殼就應聲裂開,露出飽滿圓潤的栗子,在司馬嬡渴望的眼中形成誘惑。

唔,有在鍛煉身體的人力道果然不同,她看過爹剝栗子,那費勁的模樣跟一派輕松的宇文耀截然不同。

不一會兒,幾顆剝好的栗子就在精致的小盤子里躺著,看得司馬嬡口水直流,不由得又想起跟宇文嫣在一起的好處。

要是宇文嫣在,老早就把剝好的栗子拿給她享用,不像現在,礙著那麼一點矜持,她只能猛喝熱茶,心里則偷偷盼望著他別忘記那是買給她吃的,至少留下一些給她當飯後點心。

突然,宇文耀將那個碟子越過整個桌面,推到她面前。

她放下杯子,呆愣地望著眼前的碟子。

「趁熱吃。」

他淡淡地說完後,繼續伸手取下一顆栗子來剝。

某種暖燙的情緒熨得她胸口發熱,好一會兒,她才有辦法開口。

「那不是你要吃的嗎?」

他抬眼,眸中有著淺淺的笑意。「我不吃干果類的東西。」

對嘛,她就說嘛,她明明記得宇文耀對所有干果類的東西都敬謝不敏。

這麼說來,他是怕她燙手,所以才特地剝給她吃的?

「嗯,謝謝。」她小小聲地道謝,心里好感激他的體貼。

其實,這並不是她第一次吃到宇文耀剝的栗子。

不過,卻是第一次身邊沒有頤指氣使、理直氣壯兼聒噪不已的宇文嫣在場;少了她做中間人,從他手中直接遞過來的栗子,吃起來的感覺特別不一樣。

司馬嬡默默拿起一顆溫熱的栗子塞進小嘴,咀嚼著香甜松軟的栗子時,柔怯的黑眸也悄悄落在那只拿慣刀槍的厚實手掌上。

小小的栗子在他寬大的手中顯得那樣嬌小,強烈的對比就好像她跟他一樣。

一陣輕微的尷尬掠過,本想把目光移開,但是他雙手的動作是如此吸引人,讓她不由自主地貪看著。

一個從小就習武,成年就到禁衛軍鍛煉,近年來更是叱 沙場、所向無敵的大男人,對待栗子的態度卻是那樣溫柔細膩,能被這樣一雙手眷顧的姑娘一定很幸福吧?不知道宇文耀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不,應該是說,什麼樣的姑娘能獲得他的青睞呢?

「我的手有什麼問題嗎?」帶著笑意的低沉聲音響起。

「啊?喔不,沒有,沒什麼問題。」她飛快地別過臉,假裝若無其事地欣賞窗外的風景,然而臉頰和耳根的酡紅卻泄露了她因直視他而感到羞窘的秘密。

這一幕落在目光始終未離開她的黑眸里,意外地讓宇文耀感到十分愉快。

盡避不再看他,但是心跳卻仍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司馬嬡不禁懷疑自個兒的心髒是否出了毛病。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揉胸口,想要安撫一下不規律的心跳,罩住渾圓豐滿的披帛因為這個動作無聲的滑落。

一陣銳利的抽氣聲響起,夾雜著某種類似壓抑的申吟。

咦,那是什麼聲音?

司馬嬡轉過臉,大大的眼楮不確定的往宇文耀臉上看去。

「怎麼了?」他從容自若地剝著栗子,英俊黝黑的臉仍是那樣剛毅冷靜,一副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的泰然模樣。

「不,沒什麼。」是她听錯了吧?唉,這陣子被困在家里太久,原本性子就迷糊的她變得更加迷糊,老是魂不守舍。

把視線重新投向窗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她一手支頤,目光無心地隨著人潮移動。

宇文耀眼觀鼻,鼻觀手,剝栗子的動作仍是那樣順暢,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體內的躁動是如何緊繃地折磨著他。

老天!她已經成長得太過成熟美好,美好到可以毀掉他多年的冷靜自制。

要不是他早已習慣蟄伏等待,早在听見她被人提親的那一刻,他就會不顧一切將她佔為已有。

「小嬡,妳見過武敏之這個人嗎?」他不經意開口,岔開自己的心思。

「嗯,見過啊,在賀蘭府的宴會上,賀蘭夫人介紹他給我認識的。」

她回過頭,把一整顆栗子塞進嘴中,享受綿密的口戚在嘴巴里逐漸融化的滋味。

「喔,那你對他的印象怎麼樣?」像是閑話家常的乎淡聲音繼續問,只是那繃緊的下顎和不自覺用力的雙手卻泄露出不同的情緒。

「印象?說到印象,他長得……他好像……」咦?這個人到底怎生模樣啊?

她瞇起眼,嘴巴的動作沒停,食指放在水女敕的唇瓣上,彎月般的眉輕輕蹙起,在腦海中努力收集關于武敏之的片段。

無奈,那些片段零零落落,根本湊不出什麼完整畫面,相反的,當天的菜色她倒是記得一清二楚,那時召開的是櫻桃宴,各式各樣用珍貴櫻桃做成的美食讓她的眼楮忙得目不暇給,其中一道櫻桃澆乳酪更是讓她回味無窮。

看著她皺眉思索的可愛表情,宇文耀心里已有了答案。

「妳對他沒有印象。」深沉醇厚的聲音替她下結論。

「啊,這個……你知道我記人的本領一向不強。」女敕女敕的食指改而在繡工精致的桌布上畫圈圈,她不好意思的承認。

不但連輪廓都記不清楚,甚至連他的臉形是圓是扁,身高是高是矮,身形是胖是瘦,她都一概沒有記憶。

說到記人的長相,她完全沒有遺傳到娘親的天分,所以每次出去參加某府的宴會回來,娘對哪一家哪一府的小姐和公子面貌往往如在眼前,但是轉身一問到她,她就會露出招牌的迷惑眼神,仿佛她本人根本不曾踏出門。

宇文耀唇角勾起一抹明顯的笑,柔化了太過剛毅的輪廓。

「唔——好啦好啦,我承認那天我只顧著吃櫻桃,根本沒空注意其他人,而且武家班來了一堆人,我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好吧,我承認這個毛病實在是有點糟糕。」誤以為他在嘲笑自己只顧著吃,不顧其他的,她臉紅地低下頭,露出雪白的粉頸,畫圈圈的手指改而輕輕扯著桌布一角。

她也不想這樣啊,一定是武敏之長得太平凡,跟其他人看起來沒什麼兩樣,所以她才會對他沒有半點印象。

一定是!她索性把責任推給別人。

「不,我喜歡的毛病。」他意味深長地說,黑眸注視著她。

「我當時應該是狼吞虎咽吧?這樣的我怎會讓武敏之看上呢?也不曉得他是不是認錯人了……」她嘀咕著,百思不解,好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

「絕對不會。」他說,黑眸深處有一抹光芒暗暗閃爍著。

「是嗎?」她模著臉,還是感到很困惑。

案親是當朝大官,她卻絲毫沒有驕奢跋扈的氣息,除了毫不做作之外,無意間流露出的單純更是讓她宛如鄰家女孩可親。

司馬嬡的嬌媚溫婉早就引來諸多貴族子弟的覬覦,只是她自己渾然不覺。

司馬嬡老認為自己還是個尚未成熟的小女孩,殊不知豐滿勻稱的身材,加上時下流行的袒領露胸裝,早就替她的成長做了最佳宣告。

「是的。」

宇文耀黑眸悄然落在半露在上衣外的柔美豐挺,眸色略略加深,一股混合著與憤怒的情緒倏地升了上來。

計畫,全被打亂了。

四年前,他怕驟然提出婚事會嚇壞單純的她,更何況,當時高句麗國勢不弱,遠征軍能否順利擊敗它,戰事會拖延多久,沒有一個人敢斷言。

不願她成了自己的未婚妻後,立即得承受擔驚害怕之苦,所以他寧可壓抑住想將她訂下來的渴望,讓她在宇文嫣的監護下,繼續無憂無慮地成長。

沒想到長久的布局,卻在這最後一刻有了出人意料的發展,想到武敏之那的目光曾經肆無忌憚地流連在這屬于他的完美嬌軀上,向來從容冷靜的黑眸不自禁染上足以摧毀一切的火焰。

任何人只要一遇上這種眼神,都會無可避免的產生滲入骨髓的恐懼感,但宇文耀並不打算親自跟武敏之正面交鋒,對付這種陰險的小人,他有另一套方法。

不安的感覺猛然罩上司馬嬡,她抬起眼,正好對上一雙不知為何變得陰冷幽深的黑眸;眨了一下眼,那雙黑眸就又注滿比春陽還要教人感到舒服的暖意。

肯定是眼花了,她不由得揉揉眼,想著自己一定是睡眠不足才會產生那樣的錯覺。

室內忽然落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沉寂狀態中。

在這種突如其來的沉寂中,屬于男性的綿長沉穩呼吸聲此刻听來格外清晰。

就算是對周遭的事物遲鈍如司馬嬡者,也開始注意到氣氛似乎因為沒有對話聲音持續響起而變得有些尷尬。

正想著說點什麼來化解這片尷尬時,他低沉好听的聲音適時響起。

「這是第一次。」

不過,說的卻是讓司馬嬡滿頭霧水的話。

「啊?」她傻傻地愣住,坐直了身體。

「這是第一次。」他重復道,眸底有著微妙的笑意。「我跟妳單獨吃飯。」

呃——

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原本還只是很輕微的尷尬,瞬間加深成足以令人如坐針氈的沉重。

對喔,不是說要避開他嗎?怎麼避來避去卻變成兩人單獨吃飯?

雖說不是沒有跟宇文耀一起吃飯的經驗,但正如他所說,只有兩個人獨處一室的情況卻是頭一遭,沒有了理所當然的中間人宇文嫣,她突然感到渾身不自在。

一感到不自在,水女敕的兩頰馬上又暈紅了。

沒想到她那麼容易臉紅,宇文耀竭力控制自己坐在原地不動,這才忍住用粗糙的食指去摩挲那宛如水蜜桃般粉女敕的雙頰的沖動。

「妳臉紅的樣子很可愛。」

他正經八百的說,語氣里听不出任何情緒,一雙大手仍盡責的剝栗子。

轟!她覺得自己的臉上著火了。

「啊,會嗎?我、我不覺得啊。」模著自己的雙頰,她窘得語無倫次。

她一會兒拉拉自己的披帛,一會兒又模模兩鬢,咬著唇坐立難安的模樣一一落入對面那雙藏著興味的黑眸中。

「是啊,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他調侃,不過語氣仍是沒有任何起伏。

煮熟的蝦子?

腦海中迅速浮出蝦子由灰變紅,在熱燙的滾水中載浮載沉的模樣,而她無意識地縮著肩膀、繃緊身體的樣子,不也如同煮熟之後便自然卷曲的蝦子嗎?

呀,那多難看啊!

這麼一想,她更是一刻也坐不住。

「宇文大哥,我、我想我還是、還是……」想要提出自己先回家的要求,但是她一對上那雙幽黑的眼眸,她的話語就好像一下子被吸進那深邃如海的眸子深處。

宇文大哥的眸子好深、好黑喔,仿佛最純粹的黑夜,卻又如此清澈……

「還是怎麼樣?」

他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目光始終沒有移開。

而她則仿佛被人抓緊般,一動也不動地凝睇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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