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在這一片黑暗中不斷跑著、跑著……

她不知道這是哪里，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但一種本能驅使她不斷往前跑。

隱隱感覺到，後面有東西就要追上來了，但她卻不知道追她的是什麼，是一個人？還是一個魔？

受不了了，她稍稍停下歇息，順便往後張望，但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暗之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但是她卻可以感覺到在黑暗之中，有一個濃重的呼吸聲朝她逼近……

恐懼在她心中逐漸擴散，雖然氣息還沒有調勻，腿也似有千萬斤重，但她還是害怕的往前奔去。

被了……不要再過來了……

你到底是誰？又要做什麼？

她在心中不斷無聲吶喊著，卻找不出答案。

遠遠的，她看見前方有個光點。

那……就是出口了嗎？只要到那里，就可以安全了吧？

像是重新燃起希望，她似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腳步也輕盈起來。

她趕緊朝光亮處跑去，但是不論她再怎麼向前，和光亮處的距離卻始終沒有拉近，那變成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害怕、驚慌，更多的是無力和絕望……

她可以感覺到後面的東西快要追上來了，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甚至可以感覺到「它」的鼻息就噴在她的頸上，讓她寒毛直豎……

她回頭一看，赫然發現一只枯骨般指節分明的大手，就要抓上她的衣服……

「啊——」舒可人猛然從床上坐起，在空調舒適的房里，仍冒出一身冷汗，環顧四周，發現她的身旁盡是熟悉的擺設，書桌上還放著她昨天從院子里摘下的花。

還好，那是夢……驚魂未定的她拍拍胸口，稍微放下心來，剛剛那個伸手不見五指、被追逐的夢已經不是第一次夢見了，每次只要進入那個夢境，絕望的無力感一次比一次深，恐懼也一次比一次強烈。

這個夢境一直困擾著她，她卻無能為力，就像她這十八年來的生命一樣。

舒可人躺回床上，卻已了無睡意，看看床頭櫃上的鬧鐘，已經清晨五點多了，離她本來該醒的時間也剩不了多久，索性起床梳洗。

穿好衣服下樓後，管家王媽一見到她便驚訝的說︰「小姐，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多睡一下？」

時針都還沒有走到六的位置，除了佣人外，其他人都還沒起床。

「睡不著，就干脆不睡了。」舒可人回答，往客廳的落地窗前走去。

「那您稍待一下，早餐馬上就準備好了。」王媽恭敬的說。

「好。」她望著窗外的景色，心不在焉。

王媽看了她一眼，輕嘆一口氣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舒可人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她一直是個知書達禮、溫柔婉約的女孩子，在父親的刻意栽培下，音樂、書法、繪畫等無一不通。

但她王媽看了總覺得心疼，一個小孩從小除了學校之外，就在不同的家庭教師中徘徊，每天除了睡眠時間，總被逼著練習各種才藝。

案母親各有各的事業和應酬，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陪她，有時甚至一個星期都見不到一次面。

雖然有人會羨慕她在富裕優渥的環境下成長，但王媽知道她是寂寞的。

待王媽離去後，舒可人望著落地窗外的草皮，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不同顏色的光芒，一種清晨特有的清新草味傳進她的鼻間。

陽光下的草地看起來很舒服，是很適合在上面打滾的那種，但她已經有多久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了，想想她上次在草地上玩的記憶，好像是國小三年級吧！

她只覺得這棟豪華別墅，像是一個精致的鳥籠，她困在里面，飛不高……

「小姐，早餐準備好了。」王媽的叫喚打斷她的思緒。

她微微點點頭，轉身走向餐桌，發現父母親也已經在用早餐了。

「爸、媽，早。」她向父母問安，一面拉開椅子坐下。

和往常一樣，舒父的注意力還是放在早報上，只象征性的答應一聲，舒母則是拿著小鏡子，檢視自己的妝容有沒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舒可人早已習慣父母親的冷淡，她不發一語，將撕成一條條的面包放進嘴里。

「今天是你的高中畢業典禮，應該只上半天課吧！」父親突然開口，讓舒可人愣了一下。

「嗯？」父親從來不過問她學校的事情，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畢業典禮結束後，司機會去載你。」舒父用命令的口氣說。

「我知道了。」

從舒可人有記憶以來，父親一直是這樣的，他決定了什麼就不容更改，若是想要違抗的話，只是自討苦吃罷了。

她的一切被安排得好好的，幾點下課、幾點回家、什麼時間必須做什麼事、要學什麼東西等等。

她無法反抗，也無力反抗，只能被動的接受一切。

畢業典禮結束後，班上的同學為了即將到來的聯考，都留在教室里念書，而舒可人因為父親早就安排好，要她赴日本的新娘學校就讀，所以並沒有參加聯考，自然也就沒有留下來溫書的必要。

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看其他的同學正在安靜用功念書，她也不好打擾別人，便靜靜的離開教室。

在離開前舒可人嘆了一口氣，雖說她不希望吵到其他同學，但竟然連一個道別都沒有人給她，她的離去，就如同她這三年來在這個班上一樣，安靜而不被注意。

走出教室，她知道司機現在應該已經在校門口等她，但此刻她就是不想直接出去，讓司機載她回家。

思及此，她的腳步轉個彎，來到行政大樓樓頂。

因為高，所以風有些強勁，她走到欄桿邊，居高臨下看著這個她待了三年的校園。

雖然在這間學校過了三年，但舒可人卻始終沒有好好看過學校里的一花一木，每天上下課都是由司機接送，放學以後的時間也被安排好，星期一學鋼琴、星期二學書法，星期三……

所以一到放學時間，她總是匆匆離去，連和同學多聊幾句的時間都沒有。

舒可人幽幽嘆一口氣，突然听見身後有門被打開的聲音，應該是他吧……

想到他，舒可人的臉上終于有了微微的笑意，她在這間學校里不能算是完全沒有朋友的，至少他就算是她的朋友。

「我就知道你應該會在這里。」十八歲的男孩，已經有一副低沉略帶成熟的嗓音了。

「來看學校最後一眼。」舒可人沒有回頭，她知道來的人是他。

男孩沒有說什麼，只是走到她身邊，和她一樣趴在欄桿上看著校園。

風輕輕吹過來，雖然已是夏天，但今天午後的陽光並不炙人，雖然兩人都沒說話，但氣氛並不尷尬，在無言中交流的默契才是最彌足珍貴的。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決定要出國了。」男孩說。

「那很好。」舒可人頓了一下。「祝你一路順風。」

她淺淺的笑了，其實心里是羨慕他的。羨慕他可以自由的飛，不用受到任何拘束，而他一離開，她身邊原本就不多的朋友，就更寥寥可數了。

「謝謝。」同班三年，他對舒可人的家庭環境也略知一二，就因為知道她的處境，所以有些祝福的話，像什麼「鵬程萬里」、「一帆風順」啦，他反而沒有辦法說出口。

說了，倒像是一種諷刺……

「我先走了。」看看腕上的表，舒可人知道自己已經耽擱了一些時間。

「再見。」男孩轉身，看著她的眼楮。

兩人對望，突然舒可人像是想到什麼。「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過幾年以後，如果你已經找到你的幸福，我也已經找到我的，那我們再回到這個地方來吧！」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要和他訂立這樣一個約定，像是有了這個約定以後，在她面對她的未來時，會比較有勇氣，也可以懷有一個夢想——或許有一天，她會找到屬于她的幸福。

「好。」

兩人擊掌，承諾就此訂立……

舒可人一回到家，母親蘇麗香便急急忙忙迎出來。

「畢業典禮不是才半天嗎？怎麼搞到這麼晚才回來，動作快一點，要不然就來不及了。」說著，她拉起舒可人的手快步朝屋外走去。

「我們要出去嗎？」舒可人一臉疑惑。

「不出去怎麼幫你設計發型和化妝？」蘇麗香帶著舒可人又坐上車。

「為什麼要設計發型，還要化妝？」

「晚上有個很重要的宴會。」車子開動以後，蘇麗香一面心不在焉回答舒可人的話，一面拿出手機。「告訴設計師，我們馬上就到了，還有，禮服和鞋子也一起準備好，我們到了以後要馬上試。」

「什麼重要的宴會？」舒可人滿肚子的疑問，父親的生意做得大，家里也舉辦過各種大大小小、名目不一的宴會，但母親從來沒要求她出席，她也不曾刻意參加過，今天母親怎麼會突然那麼大費周章的要她出席？

「還不就是要幫你……幫你慶祝高中畢業。」蘇麗香一邊打電話聯絡事情，一面回答，差點就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

「是這樣嗎？」看母親的眼神閃爍，言辭猶豫，她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像是母親有什麼事瞞著她，又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當然是這樣，要不然呢？」蘇麗香見女兒起了疑心，收起電話，裝出慈愛的語氣說︰「高中畢業是人生一個階段的結束，也代表你要成為大人了，做父母的當然要好好慶祝，慶祝我們的小女兒長大啦！」

「喔。」舒可人不置可否。

她了解她的父母，商人的個性使然，她相當清楚，他們不會做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情，今天晚上的宴會雖打著慶祝她畢業的名號，但實際上一定不會如此單純。

見舒可人一副淡然的表情，蘇麗香有些心虛，連忙又熱絡的說︰「你不相信媽媽的話啊！唉……女兒長大了，就離父母越來越遠了。」說著，還打算擠出幾滴眼淚。

「媽，我沒有那個意思，一切就照你們的安排，我沒有意見。」雖然母親這一招她從小看到大，早就麻痹了，但她知道如果此時不順著母親的意，她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這些年來，她早就習慣由別人來操控她的生活，只要能過安安靜靜的日子，她可以忍受這一切。反抗，只會讓她的生活更不得安寧而已。

「你了解爸媽的用心良苦就好。」蘇麗香作勢擦擦眼角，迅速換上笑臉。「到了，我們下車吧！今天媽媽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折騰一整個下午，舒可人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任人搓來捏去，好不容易一切都打點妥當，走出設計沙龍的時候，天色已經變黑了。

蘇麗香催促司機速度加快，當她們回到家時，已經有些客人陸陸續續到達。

舒可人看著參加這場宴會的客人，清一色都是父親在商場上的朋友，這不是慶祝她高中畢業的宴會嗎？

她心中冷哼一聲，雖然對這種情形早已見怪不怪，但她心底最深處仍是保留一絲絲希望，希望有天父母親能發自內心對她付出感情，而不是把她當做一個可供利用的工具而已。

「可人，趕快去換衣服啊！」蘇麗香看見舒可人站在樓梯邊發愣，連忙催促她加快動作，否則等一下把事情搞砸就不好了。

听到母親的催促，舒可人就算有百般不願，但習慣乖巧的她，還是听從母親的話，上樓換衣服。

當她再次出現在樓梯邊的時候，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襲合身剪裁的珍珠白小禮服，勾勒出她縴合度的身材，禮服上點綴的手工刺繡小花，襯托出她的年輕純真。黑色的長發在發型設計師巧手修剪下自然成型，隨意披散在肩背上，更突顯出她白皙骨感的美背。

年輕就是最大的本錢，所以她只點了口紅，但卻達到畫龍點楮的效果，大大的眼楮黑白分明，在巴掌大的臉蛋上，像是兩顆黑夜中的明珠。

舒建富和蘇麗香見到女兒麗質天生，吸引眾人目光的模樣，滿意的走向前去。

「可人，你今天真漂亮。」舒建富展開一個充滿慈愛的笑容。

「謝謝。」舒可人看了父親一眼，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盤算什麼，平常他對她的態度並不熱絡，再加上他平常不是加班就是應酬，雖然他們名為父女，但見面的時間和機會並不多，就算見了面也不會多講什麼。

「來，女兒，爸爸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舒建富拉起舒可人的手。

舒可人默默跟在父親身後，看來這個人才是今天父親辦這場宴會的目的吧！只是不知道這跟她有什麼關系，為什麼要把她介紹給他？

「秦總，這是小女可人。」舒建富將她帶到一個男人面前。

「你好。」被稱做「秦總」的男人，朝舒可人微微點頭，並伸出右手。

「秦總，您好。」基于禮貌，舒可人也伸手要與他回握。

沒想到他一握住她的手便不放開，用拇指來回撫模她的手背，這個小動作立刻讓舒可人全身豎起寒毛，覺得不舒服極了，她想抽回手，但卻被他緊緊握住。

她心里有些慌了，她想用力甩開他的手，但在場的客人那麼多，如果她做出什麼不得體的動作，害父親丟了面子就不好了。

察覺到她的不自然，秦尚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便放開。

舒可人連忙抽回手，略低下頭想閃避他銳利的眼神，然後便借口要去化妝室匆匆離開。

「秦總，你覺得小女怎麼樣？」見秦尚似乎對舒可人的美麗很滿意，舒建富露出諂媚的笑容問。

「還不錯。」秦尚眼光跟在匆匆離去的舒可人身上，心不在焉的說。

「那我跟你提的事情……」

「放心吧！」秦尚收回眼光，看著眼前這個搓著雙手的男人。「過幾天我會派人來下聘，只要我和令嬡結婚以後，你就是我的岳父了，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的嗎？」

「哈哈哈……是啊是啊！」

舒可人的未來就在轉瞬間被決定，而匆匆離去的她並不知道，這麼短短幾秒的時間，將讓她往後的人生掀起滔天巨浪。

她更不知道，在華麗燈光下的陰影處，還有一雙眼楮，目不轉楮的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