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端把焦尾琴 第八章
作者︰唐絹

男人溫熱的呼息拂在她臉上,綠芽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唇瓣上便傳來酥麻又炙熱的觸感……

在她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麼之前,傅霽東已飛快地抽身退開,瞠目結舌,又倉皇又愧疚地瞪著她,及她那甜美濕潤的雙唇。

「……大哥?」綠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被他目不轉楮的視線瞅得發窘,不禁下意識地舌忝了舌忝唇瓣。

看見她女敕紅的舌尖拂過自己適才品嘗過的柔軟,他渾身劇烈地震了震,一股想要代替那丁香小舌狠狠吮吻她小嘴兒的狂騖,瞬間沖擊著他的理智,令他全身都在疼痛地叫囂、渴求。

「大哥,你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

綠芽不懂他的天人交戰與折磨,只看到他面無血色地瞪著自己,明明是穿著棉襖兒的大冷天,他卻滿頭大汗,不禁拿出手絹兒要幫他擦,卻被男人避如蛇蠍地拚命躲開了。

「不、不要踫我──」傅霽東像是活見鬼似的,踉蹌地退了好幾步,沿路還踫倒了好幾把椅子。

不、她不能踫他!否則他不知道會在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來!

他驚慌失措地瞅著綠芽,連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何會因為她的淚水、她傷心難過的模樣,就驟然變身為禽獸,還乘人之危地輕薄了綠芽兒!

這樣下去不行!他……他一定是哪里不太對勁了才會這樣!他、他必須跟綠芽道歉──

綠芽臉色驀地刷白。「我不能踫你?」

听見他的拒絕,她覺得心口好像瞬間破了個大洞,汩汩地淌著血。他不要她踫他?剛才明明是他自己先來招惹自己的!

「那麼,你剛剛為什麼要……吻我?」她強忍住淚水,抬起眸子迎視著他,鼓起勇氣問道。

大哥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應該也是喜歡著她的吧?只是他那顆古板得像顆石頭的腦袋還有些轉不太過來,硬要跟她守著兄妹之間的分際,不肯正視心里那份甜蜜的情感……

思及此,綠芽心里忍不住又涌現了希望。她怯怯地揚起笑臉,想要說些安撫他的話,不料下一刻,男人的回答卻讓她恍如跌入冰窖。

「我是一時昏了頭,把你當成了其他姑娘才會這麼做的!」沒預料到她會這麼問,傅霽東情急之下,隨口胡謅了個說辭。

「把我……當成了其他姑娘?!」綠芽瞪著他,失魂落魄地重述一遍。

現在她的心口不僅破了個淌血的大洞,還被他猛地補上了一摯,痛得她連申吟的力氣都沒有。

「大哥真的很對不起你!我、我不會再這麼唐突失禮了……咱們就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吧!」不敢面對她心碎的蒼白小臉,傅霽東背過身子,飛也似的逃離她的注視、她的身邊。

「等等──大哥、大哥!」

綠芽連忙起身要拉住他,卻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沖下樓梯,奔出茶樓……

別的姑娘?他把她誤認為別的姑娘?!無論這是他胡亂瞎謅的借口,抑或是真有其人,她火冒三丈的程度都是一樣的!

那個人是誰?要是讓她遇見了,她就、她就──含淚祝福他們永浴愛河白頭偕老,再加上早生貴子嗎?

她根本不是跟人家興師問罪、大眼瞪小眼的料子啊!綠芽挫敗地嘆了口氣,無力地癱坐回椅子上,沮喪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姑娘。」春兒悄然無聲地出現在她背後,很識趣地什麼都沒多問多說。「奴婢來接你了。」

綠芽丟了魂似的緩緩移目,怔怔地瞅向自己的貼身丫鬟,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會昏厥過去。

就在春兒以為自己不站上幾個時辰,是絕對等不到她的回答之際,綠芽幽幽地開口了。

「我只是想偷偷喜歡著他,就算他不能以同樣的心意回應也不打緊……」她逸出一聲破碎的苦笑,視線投向方才男人落坐的那張椅子。「我不貪心,只是想好好陪在他身邊而已啊!為什麼就連這麼微渺的心願,都這麼困難?」

春兒無語,愛莫能助地望著自家主子。她既沒有經驗,也搞不懂這些讓人牽腸掛肚的風花雪月。

唉,這愁煞人、折煞人的愛情哪……

滿月復心事的傅霽東才剛回到宰相府,茶都還沒喝上一口,總管便迎了上來,向他稟報皇上宣他入宮的事情。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沒派人來通知我?」他一邊命小廝去取來官服幫他換上,一邊問道。

「是公公說,這事兒不急,待大人回府再稟告即可,但今旦定要大人人宮商談。」總管恭敬地回答。

暗霽東蹙起了眉頭,想不透究竟有什麼事是不必急于一時,但又非要在今天當面討論不可的。

難道、難道皇上終于將他先前所呈上的奏章看了進去,決定要跟他一起努力,攜手打造沒有貪污舞弊的清白政局?!

他應該要感到喜出望外,畢竟,這是他一直以來亟欲達成的遠大目標,然而奇怪的是,佔滿他腦海的,依舊是那梨花帶雨、可憐動人的容顏。

他甩甩頭,用力將所有雜念甩出腦袋,即刻動身趕至大內,經過層層通報,來到乾隆皇帝的面前──

「皇上。」他拍拍衣袖行了君臣禮,拘謹地跪在地上,眉頭深鎖。「不知皇上為何事宣微臣覲見?」

天呀,這小子看起來怎麼比自己打發他出宮前更加嚴肅死板了?這跟探子們回報的消息不一樣啊……乾隆皇帝狐疑地暗忖。

「皇上?」

「嗯哼,朕是想問問,上次派你去找的琴師,結果如何啦?」察覺臣子困惑的視線,乾隆皇帝連忙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

這下,換成傅霽東愣住了。他該怎麼回答?不,應該說,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沒在找到綠芽兒的那一天,就直接派人向皇上通報?!

他難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大大取悅了乾隆皇帝。

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不擅說謊這一點,太吃虧。皇帝的心情愉悅,趁著呆頭鵝宰相逕自低頭反省的時候,以憐愛的目光注視著他。

但下一刻,乾隆皇帝又整了整臉色,眯起眼兒,抬起下巴,睨著跪在下頭的傅霽東。

「瞧你這副表情,肯定是找到了吧?」他佯裝不快地道︰「為何沒有立即向朕通報?」

暗霽東冷汗涔涔,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啊!

他能老實說,因為不想帶純潔無邪的綠芽兒進入墨水缸似的後宮、因為不想讓天真樂觀的綠芽兒太快接觸到人世間的丑惡,所以才隱瞞消息不上報?

他可不是初入官場的小毛頭兒,當然很清楚就這麼據實以告的話,是會被推去殺頭的。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什麼好理由,只有結結巴巴地道︰

「微臣是找著了沒錯。但因撫養那位姑娘長大成人的夫人現處外地,大約二十天後才會回京。微臣已經答應那位姑娘,會讓她們好好話別……」

「二十天?!」皇帝高高挑起眉峰。「傅愛卿,七日之後,那些番邦使節就要過來了,你也知道的吧?」

「微臣知道……但是君子一言既出,駟、駟馬難追──」傅霽東面有難色,試圖跟以任性出名的皇帝講道理,但那虛弱的語氣卻泄露了他的心虛。

「到時候再接那位夫人人宮探視不就得了?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明天就帶人去領她進宮!」

乾隆皇帝強勢地命令道,隨即口氣一轉,傾身向前,朝愁眉苦臉的宰相大人擠眉弄眼。

「不過,原來那琴師是個姑娘家啊……」皇帝明知故問,故作沉吟貌。「她生得什麼模樣啊?性子是溫柔婉約,還是嗆辣有勁兒?」

他實在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讓死板嚴謹、像個老頭兒的傅愛卿三天兩頭往妓院青樓跑?

覷著皇帝臉上那充滿興味的表情,傅霽東實在很想犯一下欺君大罪,將綠芽兒說成丑八怪。可萬般無奈的是,他真的不會扯謊呀!

「呃……她是個天真無邪、純淨善良的好女孩兒。」盡避千百個不情願,但是一想起可愛、全無心機的綠芽,他的唇畔就不自覺浮上一抹笑意。「人家對她一分的好,她會用十分來回報。人家對她一分不好,她笑一笑,也不會放在心上。」

喔喔,了解,原來宰相愛卿中意的是清純的姑娘啊……

乾隆皇帝滿意地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會一會這個神通廣大、居然能讓那個石頭愛卿露出笑容的小泵娘。

暗霽東戒備地瞪著皇上臉上那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皇上,綠芽姑娘雖出身青樓,但她賣藝不賣身,至今仍是清清白白的一個姑娘家,您可別──」

他心急地開口,想要牽制出手忒快的皇帝,卻被皇帝一笑置之。

「噯,朕當然知道啊!」要不然這石頭腦袋、挑剔得很的愛卿,怎麼會看上人家呢?「好啦好啦,沒事兒了,朕明日就派人去接,你下去吧!」

乾隆皇帝瀟灑擺手,很沒皇帝架子地要他回去休息後,便逕自起身離開,回後殿就寢了。

暗霽東愁眉不展,獨自走在黑夜降臨的宮城中,怎麼樣也無法平心靜氣地回宰相府去。

他從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不,他是曾經想過,只不過下一瞬間,就又被自己逃避地拋諸腦後了……

「查公子?」他正陷入沉思,驀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熱切地道︰「這麼晚了,您來找綠芽姑娘啊?」

暗霽東大吃一驚地抬起頭來一看,面前果然是四季樓那氣派華麗的朱色大門,而方才堆著滿臉喜色同他說話的,可不正是四季樓的管事嗎?

原來他懷著心事,竟不知不覺地,自己走到四季樓來了嗎?!

「是的,我有要事想找綠芽姑娘相談……」嘆了口氣,傅霽東沉著嗓子請管事代為通報一聲,得到答覆才拾級而上,步向他這近二十日來,幾乎天天造訪的那間廂房。

也該是跟她坦承一切的時候了……明日皇上就要派人來迎接了,他還想拖延欺騙到何時?

他邁著無比沉重的腳步,來到綠芽的廂房門前,但手才剛舉起,還沒敲下,門板便被房內的人兒迫不及待地打開了。

「大哥,你來啦?」

綠芽漾著開朗的笑意,熱情地迎接他的到來,但若仔細一瞧,便會發現她的眼眶紅腫,像是先前大哭過一場。

她那副佯裝堅強的脆弱模樣揪疼了傅霽東的心,他放柔了目光,不舍地以拇指撫摩著著她細女敕的臉蛋,言語舉止中滿是柔情蜜意。

「怎麼哭成這樣?你的眼楮都腫了,這得趕緊熱敷才行。」他半是責備半是心疼地低喃道,隨即回頭要春兒扭一條熱燙的巾子來。

「不、呃,不必麻煩了,這到明天就會消腫了。」雖然對他突如其來的親近寵溺感到受寵若驚,她仍有些遲疑。「大哥,你不生我的氣了?」

她那略帶委屈的盈盈眼波,怯生生的表情,都讓傅霽東一顆石頭腦袋霎時融成了一灘柔水,幾乎壓抑不了將她撈進懷里緊緊摟住,再密密吻住那兩片甜美唇瓣的鷙猛沖動。

但一切都只是「幾乎」,到最後,他還是發揮過人的意志力,拚命克制不要將腦子里勾勒的畫面搬到現實來上演。

「我沒有生你的氣。」他嘆了口氣,嘔心絞腦地想要找個完美的理由,好解釋自己下午落荒而逃的舉動。「我只是、只是……」

「只是突然想起有事要辦?」見他絞盡了腦汁、抓破了腦袋還想不出個說法,綠芽心下不忍,不禁替他解圍,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我知道的,是我勉強你陪我去听曲兒,是我不對。」

「不是這樣的!」傅霽東望著她蒼白自責的模樣,再也壓抑不了心中的情感,緊緊將她環在胸前。「不是這樣的,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隱瞞實情,讓你對我……抱持著不該有的情意……」

他溫柔的擁抱讓她宛如置身天堂,但他嘴里說的話卻在下一瞬間將她推入了地獄。

這個人怎能在給了她甜蜜快樂的同時,又帶給她夢碎的椎心之痛?

「我、我不僅……」她綻出一抹破碎的微笑,雙唇顫抖著問道︰「你就是我的查大哥啊?還有什麼隱情好瞞著我的,難不成你是女扮男裝?哈哈哈……」

她用亂開玩笑的方式來消弭那股強烈的不安與恐懼,但抬頭瞧見男人凝重嚴肅的神情,她的心不由得重重往下沉。

「綠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其艱難地開口。「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其實……我不姓查。」

「你不姓查?」綠芽怔怔地眨眨眼、再眨眨眼。「我不明白,為什麼?」

她心中有好多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他為什麼要隱瞞他的真實姓名、為什麼態度總是反反覆覆若即若離、為什麼現在卻又決定要告訴她一切了?

「我姓傅,名叫傅霽東。」此話一出,見她如同預料中地瞠圓了眸子,傅霽東扯著苦笑繼續道︰「是的,我正是當今的宰相。因為番邦的使節貢上佚失已久的焦尾琴,皇上便派我到民間尋訪能夠匹配這把古琴的琴師……」

一五一十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後,他擔憂地瞅著低頭默默不語的綠芽,因看不見她的表情而感到焦躁難耐。

「綠芽──」終于,他按捺不住地開口。

「我明白了。你說要帶我回去,指的就是帶我進宮。」與此同時,綠芽總算幽幽地開了金口。「難怪你說以後任何事都有專人伺候、難怪你說離開了四季樓,就不準跟先前的客人們見面,這下我全都懂了。」

難怪他的態度總是反反覆覆、若即若離,招惹早已注定要獻給皇上的小丫頭,根本不是那個滿腦子孔孟老夫子思想的男人會做的事啊……

她過于平靜的神情,和輕易接受事實的態度,在在讓傅霽東益發擔心愧疚。

「綠芽,我並不是存心騙你,我只是……怕你拒絕入宮,才想著之後再跟你解釋……」他想要辯解些什麼,卻說出了連自己都無法信服的別腳理由。

綠芽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但她不知道,那抹虛弱蒼白的微笑看來有多麼讓人心痛。

「大哥,我沒有生氣啊!」她咧大嘴兒,刻意用輕快的語調說道︰「而且,你曾遵守你的諾言,對吧?以後不會讓我餓著冶著,我每天只要開開心心地彈琴、听曲兒,做任何我愛做的事兒,其他什麼都不必煩惱,對不對?」

「……對。」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有點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見他還緊皺著眉頭郁郁寡歡,綠芽還故作開朗地反過來安慰他。「唉呀,因為皇上賞識我的才能而被招入宮中,這不是值得慶祝的喜事嗎?怎麼大哥你不為我高興呢?」

「沒有的事,我……很替你感到高興。」他照本宣科地附和她,本想扯出一抹笑佐證,無奈僵硬的臉皮怎麼扯也扯不動。

「你要跟我談的就是這件事?」她突然收起滿臉的笑,垂下眼睫低喃道︰「沒有其他事情瞞著我了吧?」

「沒有了。」她瞬間流露出的脆弱令他一窒,沖動地再度將她納入懷中。「對不起、對不起……」

綠芽枕在他肩窩,緊緊環抱住他的頸項,再也無法佯裝堅強,哽咽地落下一顆顆淚珠。

「如果、如果說,你不必將我交給皇上,那麼,你還會覺得我的情意,是不該有的嗎?」她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

「我──」傅霽東正要回答,門外卻忽然傳來幾聲剝啄。「誰在門外?」

「是我。」門板後傳來四季樓管事那憨厚有禮的嗓音。「傅大人,宮中派來幾輛車馬,說是要來迎接綠芽姑娘入宮了。」

「這麼快?!不是說明天一早嗎?」傅霽東不禁感到詫異,下意識不想將懷中的佳人交出去。「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銀票,你請他們等一等,我命人送來……」

「傅大人不必勞煩。」管事依舊恭敬有禮地解釋道︰「領隊的公公已經給小的一筆為數不少的贖身錢,綠芽姑娘如今是自由之身了。」

怎麼會這樣?皇上不是說明天一早才要派人過來,怎麼現在就突然要將她接入宮中?傅霽東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登時只能緊緊抱住她,冷著一張俊顏一語不發。

「我知道了,待我收拾些物品,等等就去。」僵持半晌,還是綠芽嘆了口氣,無奈地回應在門外等著他們覆命的管事。

她推開緊鎖著自己不放的男人,苦笑道︰「大哥,你得先放開我,我才能去拾掇東西啊!」

語畢,她便離開了他的懷抱,到後頭的閨房去整理行李。

胸前一空的難受滋味令傅霽東深深皺起眉頭,不及細思,他已倏地箭步追上她,護住她的柔荑不讓她走。

「綠芽,我──」他張口欲言,但才開了個頭,便又訥訥地合上。

綠芽懷著冀望,靜靜企盼著他的下文,但等了又等,他卻突然放開了她的手。

那一刻,落空的希望重重砸在她心頭上。

她垂下眸子,咬牙忍住沖上眼眶的熱氣,走進房里整理了幾件東西,很快地便又出來。

再次經過男人身邊,她全身都叫囂著「不想走」。綠芽暗暗計劃,要是他又握緊了她的手,無論後果將會如何,她說什麼都不進宮了。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再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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