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玩物 第二章
作者︰言子

數日後。

「好嘛,走啦走啦……」就憑唐冰兒身上那點兒耐性,要她壓抑著沖動以及好奇心,不去過問那天夜里的後續發展,說句實話——是絕對不可能的啦!

他們兩人此時便一前一後地僵杵在狂嘯樓底下。

「等……等會兒,冰、冰兒,你……你別這、這麼沖動!」被拖著一步步往前走的東方晏耐著性子想開解她。

「我這哪叫沖動啊?」冰兒旋即轉過頭,朝他做出個媚笑的鬼臉,咬牙切齒道︰「二少主,您瞧,我這會兒不是挺冷靜的。」

「冰兒……」東方晏自知技不如人,無論如何苦口婆心也肯定說不過她那一張尖牙厲嘴的。「我們就這樣往狂嘯樓闖去是不妥當的……」

狂嘯樓此處乃是大哥東方狂的居所,平常能征得同意進出的人本就少得可憐,如今他倆若擅自闖人,肯定只有討頓罵的份兒了。

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大哥一向就不易親近,常常動不動便自己關在樓房里好幾個月不出來。長大後,大哥變得喜歡往外跑,每每一出家門便在外招惹了一堆麻煩事回來,小則流連歡場爭風吃醋,大則與人鬧架斗毆,砸得頭破血流

可奇怪的是,盡避大哥再如何地荒唐不羈、四處醉酒生事,父親東方炬卻一次也未曾責備過。不但如此,更還時常花錢替大哥包娼狎妓,簡直已寵溺到令旁人不可思議的荒謬地步。

「怎麼不妥了,你說,」冰兒每問一句就近逼一步。「你說啊!」瞧那舉止和氣勢,根本就沒把東方晏當個少主。

他悶不吭聲,沒答腔。

「好,你若不開口,那就听我說吧。」她瞅著他,眼睫稍稍眨了眨,像煞粉蝶輕舞在她明亮的星眸上,那小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舒緩了下來。「我只是個丫頭,擅闖主子家自然于法難容,所以,我怎能一個人只身擅入呢?」

她亮燦燦的眸子直視著他。「而你呢,是東方家的二少主、大少主的幼弟、人家如絮姑娘的小叔,年歲既輕、相貌又斯文,孤身一人前往探訪,總是容易惹人非議。那咱倆當然只好一同作伴、互相掩護著去探探她才對!」

嗯,她說得似乎不無道理。東方晏只得點頭稱是。

看他點了頭,冰兒猛地一奔,一面扯住他的手,一面拼了命地朝樓上沖。「我就是把事情想仔細了才拉著你一同來的嘛!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

「冰……冰兒……」他曉得,此刻就算再說啥,她也听不進去的。

于是,才幾趟回旋登樓之間,兩個人便已經佇立于一處名為「絮之坊」的廂門外了。

冰兒敲敲房門。「如絮姑娘、如絮姑娘、如絮姑娘……」

經過良久,門兒里才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以及問話。「是、是誰?」

「如絮姑娘?是我啊!我和二少主一起來探望你了。」

「你們……」

「就是那夜見到你躲在後院草叢里哭的咱兩個呀,他是你的晏小叔,我嘛則是在牧場避羊的唐冰兒。」

柳如絮的沉默在門板另一面內持續了好久好久。

「你還好吧?那個人還有沒有欺負你啊?你身上的傷好點兒了沒?」冰兒一個人扯著嗓子在門外喊,等久了,忍不住又再使勁兒敲了敲那扇擋住她視野的門板。「我說如絮姑娘呀,你就開開門讓咱倆見見你吧!」

「真是對……對不起,我恐怕不、不能……」雖然是拒絕,柳如絮也總算開口回應了他們。

听著柳如絮恍若強忍著抽搐似的哽咽聲,冰兒忍不住緊握拳頭,火冒三、四丈。「如絮姑娘,你甭害怕,是不是他又把你打得渾身是傷、體無完膚了,所以你才嚇得不敢開門?」

「不……不是,沒、沒這事的,冰兒姑娘,你快別……別胡猜測了……」柳如絮欲言又止的語氣里仿佛在躲避或隱藏著什麼。

「不行!你開門啦,不見你安好咱們是不會放心的。」

「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們別再理我了,別……別找我、別見我……也不要……不要同情可憐我……」柳如絮壓低著音量抽噎著,泣不成聲。

「可是——」冰兒心底好不甘心,這麼一座頗富盛名的狂劍山莊里竟然做出如此虐待女人的殘酷行徑?真是太太太可惡了!

「如絮姑娘,」此時東方晏總算說話了,他以平常那慣常的春風語氣緩緩地、溫和地說道︰「你曉得,我和冰兒都是真心關懷你的。」

「謝、謝謝你們……我、我曉得……曉得的……」

「唉,曉得有啥用?你得讓咱們真的關心到你才行啊。」冰兒憋不住滿肚子急躁的火氣,遂開始使勁兒踹起了房門檻兒。「不管了,這門若不開,我就自己把它撬開來沖進去看你!」

就瞧冰兒低頭在那兒埋著頭苦踹,不管東方晏如何好說歹說,就是拉不動她的沖動脾氣。「我這會兒就踹開它、踹開它、踹開它、踹開……哇——」

就在一陣狂踹之中,房門卻突然被打了開,冰兒的身子無法控制的朝前猛一傾,眼看著就要僕倒了——

好險,沒摔成,她被那雙突然開門的手給接住了。

「呵,好險、好險……」她拍拍胸脯定定魂。

「大……大哥,你在、在里面?」見到了開門的男人,東方晏忽然間慌張失措起來。

大哥?他的大哥不就是……,冰兒抬頭一仰,沒錯,就是東方狂!

此刻她就斜倚在他的胸膛里了,隔著這麼近的距離仰頭看著他,冰兒才突然發覺這個名叫東方狂的男人長得還真是讓人流口水……

迎頭的陽光正好照上東方狂輪廓深刻的臉龐,深邃的眼瞳在光線下看起來跟一般人似乎不怎麼一樣,再仔細點兒看的話,就能看出他的眼珠子竟然出現一抹黯沉的紫色。

聳立的顴骨讓他臉龐上的線條看起來不至太過于柔弱,倒反而還有幾分不馴的性格。此外,倘若再加上削尖的下領、峻挺的鼻梁、高碩昂藏的體格……這一切的條件組合起來以後,連冰兒這麼個粗線條的莽丫頭都不得不承認,他這花名昭彰的俊俏公子果真是當之無愧。

東方狂略低下臉,整齊的頭發一絲不苟地貼服在盤緩上,兩旁的長鬢優雅的垂伏著,剛好就飄蕩在冰兒的臉頰上,唔,她覺得好……好癢。

東方狂輕輕松手推開冰兒的身子,冷冷地對著東方晏哼了一聲,根本連瞥也沒瞥到她一眼。對他來說,當然是不會把一個成天跟著東方晏四處瞎跑的小丫頭給放在眼里的。他向來很冷、很狂、很放肆……

「我是狂嘯樓的主人,難道不能在這里?」他淡漠的表情和語氣在在顯示了自己不甚歡迎外來者的態度。

「……那個……」東方晏怔了怔,囁嚅了半天還是沒講出一句話。

「咳咳咳。」冰兒不耐煩的咳著嗽,鼻子跟臉頰都被東方狂方才飄散在她臉上的發鬢給攪得癢死了。

「別再什麼這個那個啦,咱們就是不放心——」理直氣壯的話都還沒說完,就已被東方晏又拉又扯地迅速拖下樓去了。「喂喂喂!你這個膽小表,就算害怕也得讓我把話說完嘛……別……別拖了啦……」

???

三月,春。

陽光漸露頭角,牧場上青翠的草兒也開始悄悄地生長。

「駕!駕!駕!駕!」唐冰兒胯下夾著一只胖嘟嘟的肥羊,嘴兒里興致昂揚地吹起口哨、唱著她胡掰瞎編的牧歌來

「小小的羊兒吃青草,奴家的姐姐尋歡樂。今朝有草今朝食,明晨有露明日飲。累癱趴仰草中間,醉臥惺忪雲里面。你若乖乖就受寵,若要遭殃便胡來呀便胡來……」

還請在座諸君包涵包涵,千萬別在這當下怪她的歌兒唱得不夠動听。若是其他牧羊人也像冰兒此刻一般騎著羊兒滿場追趕著其他羊群的話……保準也絕不可能唱得出多好听的歌兒來。

「嘟嘟快跑啊!千萬別教人家取笑你恃寵而驕、跑不動呀!呵呵呵呵……我駕!駕!駕——」她勾勾長腿,輕輕蹭了蹭胯下羊兒的小白肚,一邊誘以甜言,一邊趨之威脅,逼得那只原本懶洋洋的嘟嘟只得像球滾似的四處跑……

「咩……咩……咩……」被追趕的羊群們被唐冰兒的瘋狂舉止嚇得亂叫。

「哈哈哈……抗議哪!」冰兒微皺眉,輕輕地啄起那鮮紅欲醉的唇,朝著羊群中遞出一記飛吻,繼續道︰「沒法子,誰叫你們一個個不知檢點,不過度了個不算太寒的冬季罷了,怎麼就把自己養得全是肥頭肥腦的?」

嘟嘟喘著氣兒狂追,羊群沖過來、沖過去的亂奔。「咩……」

「好了好了,都甭再跟我頂嘴,趕緊跑快點兒勤練腳底功夫啊……跑啊、跑啊……快跑啊……」

從前在長安城的姐妹圈里時,冰兒就總是老愛搶著第一個說話,所以現在即使換了地方,成天面對的角色也變成了一群不會說人話的羊,但她那副愛說話、好動的本性卻一點兒都沒改。

瞧冰兒這會兒喊得可多聲嘶力竭呀,根本不知道就在不遠的另一處地方,有雙炯炯發光的眼神,正盯住此刻發生的片段景狀。

「嘿!嘿!嘿!咱是長安冰火爆、咱是青州女英豪……」她越唱越亢奮,情緒漸漸不受控制地隨興放肆,一意縱情歡愉下的結果,她索性屈起雙膝跪在羊背上,肥嘟嘟的羊兒顫著抖著奔跑著。「呀荷!快跑!」

豈料前方不遠處,有一方小小突起的野草坡。

「快跑、快跑……」冰兒歡喜得手舞足蹈,狂歌狂唱,根本沒留心身畔飛縱而過的變化景象……

「咩……」嘟嘟忽然急停住,就恰恰停在了那方草坡前。

「哇啊……」煞力過強的後果,導致冰兒整個人瞬地自白羊背頂一掀而起,重重地摔在了草地上。「摔、摔得我疼……疼死了啦!」

那只名喚作嘟嘟的羊兒實在是不忠心得可以了,竟然當著她狠狠落羊的事發現場,就自顧自地悠哉吃起了野草兒來。

「嘟嘟——」冰兒閉目皺眉,慘叫道。

「咩……」嘟嘟怡然自得,回應道。

「唉唷……好、好疼……疼呀……」只覺經這一場狠摔,仿若真有點兒要把她胃里那吃了三天三夜的食物給悉數吐出來的沖動。

這時,幾乎是悄然無聲的,仿佛忽然有一朵天邊飄過來的雲彩遮覆了她大半片仰躺著的天。

有一絲絲不怎麼耐煩的表情蕩漾在冰兒的臉龐里。她不安地蹙蹙眉頭,損損鼻子,就是沒打算睜開雙眼瞧一瞧。

「咩咩……」

「喂喂喂,你也別太張狂了喔,好歹平常姐姐我也疼你得很,怎麼,把我摔在地上還不許我喊一聲疼啊?」冰兒听到了愛羊嘟嘟在一旁局促難安的嘍叫聲,不耐煩的朝它的方向吐著舌頭,做了個大鬼臉。

「咩……咩……咩……」羊叫的嗲音中夾雜著幾許囫圇吞草的倉促感。

「這牧場若再被你這麼個魯莽丫頭看管下去的話,只怕羊群莫不是胖死、就是累死,再不……也極可能會讓你的粗暴舉止給嚇死吧!」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她的頭頂響起。

冰兒眸子一睜,瞬也不瞬地瞪視著,態度冷得很。「喔,是你啊。」

東方狂雙唇緊抿,眼眸直直地盯著她打量,對于她怪異的回應很是新奇。他還以為這全天下的女人,只要瞧見他,都會心甘情願地拜倒在他的腳邊求他憐愛,即使不為他的人,也會為了他的身份這麼做……

由于這女孩的反應著實太過平淡,平淡到幾乎就快勾出他潛藏在身體里的那股斗志與好奇心。

其實他起初也只是經過罷了,哪曉得竟會在途中望見了這名正在牧場上與羊群瘋狂追逐著的粗魯女孩?因為有趣,所以才多看了幾眼,正待他要舉步離去時,便看到她被只胖羊摔成這四腳朝天的模樣了。

「是我。」東方狂高高在上的站在冰兒的頭頂邊,俯下臉,斜睨著底下的她。「你這狂妄的牧羊女,難道不懂得尊敬自己的主子?」

冰兒一臉的不置可否,竟然沒立刻回嘴頂撞他,但眼神底的情緒卻仿佛透露出一絲絲不怎麼願意妥協的態度。

也對啦,要是按照字面上的定義,他的確是她名目上的老板、頭頭兒沒錯。至少,她就是拿著那張蓋有他手指印的老羊皮到帳房里去,人家管帳老伯才肯換出大把、大把的銀票給她的,所以講句惡心點兒的話——他不僅是此刻賜她溫飽的衣食父母,更是搶救他們唐家歷代祖宗名聲的恩人呢!

冰兒咧開牙縫,從唇間透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問候。「大少主好,多謝大少主對奴婢一家老小的恩典。」听得出來,她說得非常故意且嘲諷。

東方狂垂著眼瞳,雙臂環胸而立,冷冷淡淡地綻唇笑了開——而冰兒,竟為了他這一笑變得……臉紅心跳?

東方狂笑,是因為突然有些很期待看她接下去會如何反應。「說,你是打哪兒跑出來的野丫頭?怎麼從前沒見過你?」

沒見過?面對一個有過四面之緣的人竟然只說一句沒見過?枉費他已在她身上砸下大把銀兩了呢……竟然完全不記得他早把她買回來了……唔,好一個花錢如夢幻的冤大頭少爺!

冰兒眼楮雖然一瞬不瞬、神氣昂然的瞅著他的臉面沒移動,但腦子里卻早飛得千里萬里遠了。望著望著,想著想著,居然竟面露潮紅地傻笑了起來……

「呵呵呵……」冰兒心里正幻想著,好多、好多的銀兩全砸在她的身上。

「你到底是誰?」他再問了一遍。

「嘎?」冰兒總算稍稍回過點兒神,因自己方才不慎泄漏的貪財綺念而心虛地抿抿唇,眼光亂無目標的晃了晃。「喔……我啊,我叫——」等等,她為什麼要那麼听話?

一股強烈的反叛心瞬間油然蘊生,再想到柳如絮楚楚可憐的受傷模樣,以及那般驚慌無助的心情,冰兒更是打心底覺得不想順從他了。

哼!一個只會欺負弱女子的臭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就算他再帥、再多金,也吸引不了她唐冰兒注意的……吧?

她翻身坐了起來,雙手插至縴腰畔,若隱若現的顯示出一副窈窕豐滿的姣好身段,下巴抬得高高的,瞟上他深邃的雙目,非常非常的挑釁,或許解釋為非常非常的挑逗也可以。

「我啊,可是一個既貪心又貪財的狠毒女人,除非你有膽子敢踫、有本事能踫,否則……」她站起身,揣起了那只呆呆吃草的胖嘟嘟往懷中一抱,轉過身,邁開大步跨了出去。「最好也別想沾惹我這個大麻煩。」

東方狂冷眼凝望著,仿佛已看見她身後正冒著一陣陣的黑煙,再差一點兒就快噴起熊熊燃燒的超強火勢了。

「對了。」冰兒輕輕轉頭,望住他那張要笑不笑的冷硬臉龐。「還請大少主見諒,並非奴婢斗膽敢以下犯上、不識抬舉,而是這作主子的,倘若連個下人的名字也都說不出、記不住的話,豈不就喪失了這作人主子的樂趣了?是不是啊,大少主?」語罷,她才終于露出燦爛的笑容,轉回頭,昂高臉,很有精神地再繼續往那回程的路上走去。

「好,很好。」東方狂望著冰兒漸漸走遠的背影說道。

這游戲似乎還挺有趣的,才剛開始,就已經挑戰了他對于女人的忍耐極限。「本少主下回若再見到你,一定把你這丫頭的名字給叫出來!」

一陣微風迎面吹襲上東方狂那張陰郁得不太自然的臉龐,伴隨著日照灑下來的光暈線條,出現了一點兒春天來臨時的和煦感覺。

他仰頭迎向陽光,暖呼呼的。心,竟也有點兒不自然地發了燙。

???

妙哉寺,大花園。

「佛陀知我心中苦,悶悶不樂慰寂寥……」一名頭戴羽毛頂冠的光頭僧人盤腿坐在石桌上,只瞧他手里握著一卷狀似經書的竹簡,雙目微微攏合,嘴畔勾笑地隱隱作顫。「苦啊、苦啊、連三苦……」

邊說,他邊偷偷睜開半只眼,不動聲色、輕悄悄地朝竹簡底一瞥,動作快得不讓旁人發覺到一丁點兒破綻。

「大大表哥……」忽然,花園拱門邊兒傳過來一聲低沉抖抖的作態嗓音。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女施主該稱呼貧僧為大大師父才是。」僧人不慌不忙地出言糾正,嘴旁仍舊漾著抹偷窺後的興奮笑容。

「大大……」唐冰兒踱近他,半蹲著,故意又在查大大的耳邊兒捉弄著。

「哎唷喂呀!癢得很咧。」查大大伸手抓抓耳朵,睜開了另一只眼,半仰起臉面,頭歪眼斜地瞪著她。「冰丫頭,瞧你都長得小有一點兒年紀了,還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這層道理?嘖嘖嘖,羞啊羞啊……」

「再羞,也比不上我的大大表哥您吧?」冰兒不只嘴上逞威風,更還不落人後的出手奪過了查大大寶貝不已的那卷竹簡。

「嘿!搶東西居然搶到老哥哥的地盤上來啦!」查大大雖然狀似不滿的叫嚷著,但卻也並未立刻起身護寶,倒反而側彎下腰,將手伸至桌邊的石凳上,身手俐落地捏住一塊油滴滴的豬肉便往嘴巴里送。

「嗟!瞧你做和尚做成了什麼鬼樣子嘛?」冰兒撇嘴睨了睨,遂也學著表哥查大大一樣動手抓著肉塊嚼起來了。

「噫!冰表妹所言差矣,誰說這桌子就一定得是盛放東西的地方?又誰說那石凳就絕對是坐的地方?貧僧就是喜歡顛倒眾人眼中所執意以為的大千世界,教桌子和凳子都能夠物盡其用。」

「哼,歪理一堆。」冰兒頑皮地吐吐巧舌做鬼臉。

「嘿嘿,沒見我這妙哉寺里的一門一牆全都是歪著蓋的呀。不錯不錯,貧僧天生就愛說歪理,大伙兒听慣了那些假惺惺的陳腔真理,難得听听歪理也不錯嘛!」他抹了抹自己光溜溜的頭殼嬉皮笑臉著。

查大大本是查文錢的獨子,從前一直跟著父親待在狂劍山莊里幫忙打理莊內事務。就在十年前的某一日,他突然放下手邊沒干完的活,連包袱也沒拎就投入邊郊一處頗具規模的「妙哉寺」中出家了。

扁陰荏苒,一晃眼轉瞬即過,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他也已從昔日的「青年小僧」混到了個「大大住持師父」的位置……

冰兒隨手卷開了竹簡,一曦,眸光便旋即溜上了查大大的臉龐,見他臉也不紅、氣也不喘,只覺得有趣。

「……我可沒要你看唷。」查大大揚手抹抹鼻頭,眼瞳里笑笑的,壓根兒就瞧不見一絲懺悔窘困的神情。「是你這火爆急性子硬搶過去的……」

冰兒眯著鳳眼,皺起眉,若懂非懂地朝他點頭示意。「喔,是是是,是小妹我不好,千不該萬不該打擾了大大師父您的清幽聖地,不好不好,真不該挑這麼重要的修練時候來呀!」

「噯呀呀,我說大大表哥呀,心不靜,是成不了佛陀的。您還是趕明兒個就趁早把這戒疤涂掉還俗了吧,省得害苦了那些守在外面盼著您重振雄風的姐兒們。」

「哎呀!不成不成,這頂上的戒疤擺明了就是佛祖告訴我的金玉聖言啦,佛祖要我品盡這人世間的痛︰得不到的痛、得到了也還是痛。佛祖要我告訴你,芸芸眾生生來便是得歷經各種千奇百怪的苦與痛的……」

「呵呵呵,是麼?難怪我最近老覺得總是渾身上下都不太對勁兒,又酸又痛的,就想揮拳出去讓別人也痛一痛。」冰兒聳聳肩,和這從小便臭氣相投、很玩得來的表哥噘嘴抱怨道。掄掄拳,朝空氣里虛晃了一招。

「喝!耙情是有哪位不知好歹的仁兄,不幸被你憎恨得想火揍一頓了嗎?」頗了解表妹性情的查大大歪著脖子仰臉詢問。

「嘖嘖嘖,別提別提了,表哥你都不知道就真有個男人可以那麼惹本姑娘生厭的!斑傲自負、冷酷無禮不說,更可惡的是他竟然還專門喜歡欺負弱女子耶!」瞧冰兒說的一臉義憤填膺的模樣,根本沒察覺到她所指陳的某部分「罪狀」不也和自己挺像的?

「瞧你,他啊他的叫……那個他到底是何許人物啊?」

「還有誰?不就是山莊里那個只會仗勢欺人的風流大少主東方狂嘛!」

「呼——」查大大吁口氣,輕輕啜飲著美酒,然而美酒著實太辛辣,嗆得他不由得吐吐舌吹氣。「還以為是哪個毛頭小子招惹你了,原來是狂少爺啊。」

「對喔,我怎麼忘了,你認得他嘛!」冰兒雀悅地狂叫箸,箭步跳了起來,一古腦兒順勢攀上了查大大的後背,雙腳離地懸在空中晃呀晃的好不愜意。

「大大表哥,我知道你向來就最疼你的冰表妹了,你最疼我的是不?你就教教我該怎麼對付那個壞男人嘛!喂,表哥……大大表哥……」她嗲聲嗲氣地哄著查大大,一張艷麗的小臉盡是哀求之意。

又來了,每當她又想作怪惡整別人時,總會一反常態的惺惺做作。

「喔,疼疼疼……」查大大隨口附和道,心底清楚得不得了,才不想笨得就隨她這個野姑娘瞎起哄。

奇怪了?這冰丫頭的記性向來就沒多好,怎麼偏偏這種幾百年前老掉牙的糗事卻還記得那麼清楚啊?害他現在承認也不是、不承認嘛也不是。唉,千萬別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否則……

「你也得先讓貧僧喝飽、吃足、看夠了,再為你指點迷津嘛,好唄?」唯今之計就只好先采取拖延戰術再說,搞不好拖久她就忘了吧。

「此言當真?」冰兒捏住他的飽滿大耳。

「當真——」

「那好,妹子我就陪在一旁為你助興。喝酒有我斟、吃肉有我挾、看畫練功我也絕對奉陪到底。」冰兒反身一轉,很快便從桌後跨至桌前,一坐下去,專注得比她在莊里干活還認真。

「冰兒……這狀況讓旁的小和尚瞧見了不太合禮吧?」他左顧右盼,苦笑兮兮地問道。

只見冰兒低著頭,根本沒把他的苦口婆心給听進去,攤開了從查大大手里搶來的那卷竹簡畫,低呼一聲。「咦?真是稀奇了,這畫里一堆什麼‘飛仙春戲’、‘推車進寶’、‘璣衡旋天’……有的沒的古怪招式,真要使起來的話,豈不累得人仰馬翻了嗎?」

「冰丫頭,閉嘴啦……」查大大惱得連忙慌張地壓低聲暗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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