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遠又近的悲傷距離 21--25
作者︰染香群

她的貓(二十一)

穆棉露出這種恍惚又迷離的笑容時,至勤都會擔心的握緊她的手。

「她」到哪里去了?這樣心魂不在的眼神。

即使在攝影棚里打著工,一到了休息時間,至勤就會猛然的想起穆棉溫柔而朦朧的笑容。

無意識的在紙上涂著鴉,慢慢的,用相機抓不到的穆棉,透過一筆一筆的清晰,傳神的隔張紙,對他微笑著。

至勤也微笑,這樣喜悅的笑容讓烈哥覺得奇怪,他探長了頭看。翻了翻幾張雜亂無章的涂鴉。

「哎唷,學過素描也不說。上回那個爛布景也不幫忙修。」

「我沒學過素描。」至勤把涂鴉搶回來,不想穆棉讓別人看去。

烈哥站直起來,笑笑著,「那是穆小姐?」

至勤點頭。

「不錯的主意,既然相片拍不出她的樣子,畫畫是個不錯的方法。不過,原子筆畫的像不容易保存喔,何不畫成油畫?」

「油畫?我不會畫油畫。」

「不會?學就是了。以前你會攝影嗎?」烈哥不以為意的說著,剛好休息的時間過去,他吆喝著開始工作。

學就是了。他每天上課都要經過西畫社的畫室,從來沒想過參加,怔怔的看著里面的人拿著筆在畫布上涂抹。瞪著雪白的畫布,像是當中有些什麼想掙扎著出來。

他參加了西畫社。

堡作和功課外,他多了西畫社分配原本就不夠的時間。致信又挑在這個時候找他加入漫研社。

「漫研?」忙得有點暈眩的至勤看著他,「你哪看什麼漫畫?你不只看A漫嗎?還是漫研改研究A漫了?」

「胡說!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好不好?」致信慷慨激昂的說,「那是少年時的荒唐事跡,現在我已經把生命奉獻給漫畫了!我最近正在努力的K『西血姬美夕』ㄟ!你了解嗎?關于吸血鬼這種題材,美夕又另開了新的局面和世界詮釋…」

等看到漫研美艷的社長,至勤心底才恍然的哦了一聲。

他媽的奉獻生命給漫畫,狗屎的致信,死虎爛白目。

但是,至勤還是認命的陪他去漫研,在致信和社長打得火熱,怠惰社務的時候,他這個倒霉的好朋友,還得出面管理漫研社。

這麼一來,他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能夠待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回到家除了面朝下的倒在床上,幾乎連清醒的時候都沒有。

漸漸的,至勤常常要一兩點才回到家。等穆棉睡著了,他還在外面忙著,等早上穆棉去上班,他仍然在床上熟睡。

穆棉一直沒說什麼。偶而半夜的驚醒看見至勤還在身邊,就能滿足的再睡去;清晨時能夠撫模熟睡中的他的臉,就覺得已經算幸福了。

雖然這種幸福,有著鏡花水月的悲愴。

但是穆棉不願多想。若不是半夜里醒來,發現至勤不在床上,她找遍了整個屋子,仍然一無所獲,她不會呆呆的盯著已經三點半的時鐘發怔。

這個西曬的房間,一到了月亮決定回航的時刻,總是滿滿一室侵奪的月光。這初秋,冰涼的氣溫帶來錯覺,一接觸的剛睡醒的溫暖肌膚,居然有強烈的滾燙感,像是月光會將人燙傷般。

穆棉靜靜的躺著,直到四點整,月亮更斜,更清楚的整個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對著自己笑。

不是月光會使人燙傷。而是月光帶來的寂寞,會將人燙傷。嚴重的燙傷。

她笑著,繼之潸潸的淚,然後蒙在被子里,緊緊悶住聲音的嚎啕。

穆棉的不對勁,只有良凱發現了。

外表上,穆棉比以前更積極,也更努力的工作。她的創意源源不絕,屢屢創出令人驚嘆的佳績。但是這種反常的狂熱,卻也投射在平常的暴怒和急躁上面。

「怎麼了?穆棉?」在她剛發完脾氣,嚴峻的要求屬下重新來過的時刻,良凱看著她。

「那種爛企劃,居然有臉拿上來。」穆棉朝著計算機打字,試著提出更好更讓客戶接受的企劃。

「我知道是爛得很,」他撿起讓穆棉丟得遠遠的檔案夾,「但是需要發這麼大的火?」

「我沒發火。」穆棉連頭都沒抬。

「穆棉…」

「出去,良凱。我得靜下心來想這個案子。」

穆棉怪怪的。他覺得擔心。即使下了班,回到家里,他還是想著這些天來穆棉的異常。

這種樣子…時而躁進時而憂郁…

他從床上坐起來。打到穆棉家里,沒有人接電話。打她的手機,關機中。

他胡亂的套了件外套開車到公司去。太像了。這個樣子,良凱自責著,為什麼沒有發現?她現在的樣子…

就跟空難剛發生不久的樣子一模一樣。

鮑司一片漆黑。當然,現在應該沒有人了才對。

正想離開的良凱,卻在這片黑暗中,听到了低低的哭泣聲。

他知道公司鬧鬼很久了。偶而回來拿東西的員工,听到了漆黑的公司里傳來找不到的女人哭泣聲,這種傳聞越傳越烈,良凱都只會直斥為無稽。

輕輕的推開穆棉的辦公室,里面空無一人。但是深夜里的哭泣聲卻如影隨形。

強壓抑自己的情緒,打開壁櫥。這原本是讓穆棉將外套掛起來的地方,位置僅僅讓一個人站在里面而已。

穆棉沒有站著,她屈著窩在這個狹小的空間,眼淚不斷的溢出來,看見良凱找來,她羞赧的將臉向里面,卻沒有辦法停止哭泣。

就像多年前,他在衣櫥里找到穆棉的光景一樣。他的心…

深深的絞痛。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無法痊愈。已經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了。

「穆棉…我在這里。」良凱輕輕的喚著她。

你也會走的…穆棉的哀傷更無法止息。誰都會走的。

就算是至勤,他也打算離開了。沒有辦法停止的嗚咽,像是將她沈浸在淡藍色憂傷的海水底,無法呼吸,也無法死去。

只能夠不斷的哭泣而已。

這淡藍色的憂傷海水,竟是她的眼淚所致。

她的貓(二十二)

「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蹲下來,良凱溫柔的問著。

只顧著哽咽,她沒有回答。良久,「不要管我。凱,我很快就會好了。」

「是至勤?我就知道…」他開始暴怒。

「不要胡說!」穆棉睜圓了眼楮生氣,「跟至勤沒有關系的!」提到他的名字,止不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好…穆棉…不要緊,沒有關系…」良凱放軟聲調哄她,「要看醫生,真的,穆棉…這樣哭泣是不行的…」

「我不要看醫生…」她握住濕透的手帕。

「要看。不要讓我這麼擔心,真的。穆棉,這樣換我不能睡覺。」

她空茫的眼神沒有焦點,這麼熟悉,卻也這樣的牽引良凱的心。

「看在我還在妳身邊,也一直在妳身邊的份上…好嗎?好嗎?」

穆棉靜了下來。覺得虛月兌。也許,我真的該看醫生。要不然那天來的時候,我真的會徹底的崩潰。

那樣不好,至勤會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輕輕的點了頭。過度哭泣的她,神情安靜而痲痹。良凱扶著她,穆棉也並沒有拒絕。

一直在妳身邊…這話說出來,良凱覺得有幾分心虛。

事實上,為了逃避這種無望的愛情,他結過婚。遠遠的從台北調到高雄,在炎熱的南台灣,認識了打籃球的羅絲。在中山大的夕陽余暉里,她顫巍巍的行走在手扶桿上。

那樣子像是穿著輪鞋在T大蛇行的穆棉一樣。

他們結了婚。良凱一直以為自己成功的忘記了穆棉,但是一年後,沒有爭吵的,離婚。

羅絲直到分手那天,還是歡快的替他準備的早餐,一如以往的吻了吻他的額角。

「為什麼非離婚不可?」良凱著實不解,「為什麼妳又決定要出國念書?」

「原本我就想出國念書呀!」羅絲活潑的回答,「出國是好些年的事情,我不想絆住你。」

這理由似乎無懈可擊,但是他還是試著努力下去,「但…」

「更何況,你不愛我呀。」羅絲看起來很遺憾,「當別人的替身實在沒有意思。」

他張目結舌。一時內心波濤洶涌。良凱發現,戀愛到結婚將近三年的光陰,不曾像現在這一刻,這麼樣的愛羅絲,卻也混合著懊悔的苦楚。

「我一直以為,我對妳很好。」半晌,他才說了話。

「凱,」羅絲溫柔的抱住他,「你一直對我很好。好到原本不是那麼愛你的我,都忘掉以前的情傷愛上你。但是這種好,卻不是打算用在我身上,只是透過我傾瀉這種愛意而已。這樣的愛,我不喜歡。」

他反身抱住羅絲,落淚。良凱知道對羅絲不公平,但是沒料到她會發現。

「沒關系,」羅絲反過頭來安慰傷心懊惱的良凱,「我跟你一起的時候,也只是想忘掉前一段的不堪。我忘了,你卻還忘不掉而已。我在的。

你知道我。我還是在你身邊,不管我離得多遠。因為我不是那麼的愛你,所以受得了。你是知道我的。」

良凱知道的。他知道羅絲歡快的溫柔底下淡漠的通達。

但是過分的通達幾乎等于無情。

他傷心了幾個月,卻也慢慢的厘清了自己的心。申請了調職,不但台北歡迎他,連美國分公司都想讓他掌舵。

多好的機會。但是美國沒有穆棉。

原先以為三四年的隔離夠久的了…

沒想到一見到她,過往居然如洪水般來襲。

就算她的心像是不肯開的蓓蕾,緊緊的卷著花瓣。只要能待在她的身邊,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解月兌。不用否認自己的情感,這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的確,他恨透了至勤。那個憑著可愛面容,有著不知名惡意的至勤,在他還沒有防備的時候,就悄悄的進到穆棉的家里面,成為穆棉寵愛的人,然後現在又讓她這麼傷心。

他渾然忘了,曾經怎樣的希望至勤背棄穆棉,對于心底的一絲竊喜,也不敢理會。

不會的。穆棉傷心,他怎會因為她的傷心而快樂?我是多麼無私的愛著她。這麼多年了。這樣無私無所求的愛她。不是嗎?

良凱有些被自己感動。

就算坐在駕駛座旁邊的穆棉,安靜的像是只有軀殼而已,也不能泯滅他自己的感動。

她的貓(二十三)

一開始服藥,穆棉的疲倦,就開始排山倒海的出現。

漸漸的失去了活力,很多事情都得依賴良凱幫她處理,他也順理成章的接手穆棉在工作時的生活。

每天接她上班,送她回家,請假帶她去看醫生。穆棉沒有抗拒。或說,抗憂郁劑讓她的脾氣變得柔軟而麻木,無力抗拒。

外表看起來,似乎穆棉接受了良凱的追求,出雙入對,良凱自己也被這麼催眠著。

但是,穆棉知道,不是這個樣子的。就像今天,天空這麼和煦,泛著少有的寶藍,坐在辦公室,望著這樣的寶藍色,她突然想起至勤的眼楮。

在瞳孔和眼白的交界處,也有這麼一絲絲隱約的寶藍色。

她坐不住,渴望著去見見至勤。

交代了一聲,悄悄的躲避良凱,快步的離開公司。

雖然從來沒來過M大,但是對于這里,她沒有陌生的感覺。至勤總是會巨細靡遺的將學校的種種告訴穆棉,就像希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和他一起似的。

她唇間浮起溫柔的微笑。但是卻準備回頭了。這樣無預警的出現,至勤一定會尷尬的。她漸漸不知道自己希望些什麼,卻只知道不想讓至勤困窘。

和一個年長女人住在一起,對至勤來說,是不是他未來怎麼也洗刷不掉的污點?

污點。她的心猛然的一沈。意外看見了至勤,卻也讓她的心情解開了緊縛著的憂沈。

是他。是至勤。遠遠的看著他,淺淺的,淡得幾乎沒有的微笑,在他優雅的臉上,清新的像是天使。

但是穆棉的笑容也漸漸隱沒。至勤舉起相機,向個嫣然少女照著。年輕的肌膚在初秋清亮的太陽下,晶瑩剔透。

年輕真好。不是嗎?至勤也有著相同的年輕。兩個年輕美麗的孩子,這樣的相似,像是兩個女圭女圭的可愛。

是應該照這樣可愛的少女的。下意識的,穆棉將太陽眼鏡戴起來。至勤從來沒幫她照過任何相片,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悄悄的離開,漫無目的的走著,差不多到高跟鞋里的腳開始抗議,她才停了下來。

這雙昂貴的高跟鞋不是讓她拿來馬路上死命磨損的。優雅的,來自義大利的嬌貴鞋子,只是為了讓她在地毯上踩踩。

所以現在的腳會這麼痛,也是應該的。

她花了點時間才注意到,自己站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學前面。隔著牆,老師的聲音忽隱忽現。

「…發下去…補充教材…這是老師小時候背過的課文唷…」

一室稚女敕歡快的聲音,像是陽光般刺著人,卻讓穆棉無法呼吸。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

穆棉的腦中,發出輕輕的,神智拉斷的聲音。整個沉重的氣壓壓在她的身上,忘記帶著太陽眼鏡的她,抬頭看見天空回旋的深紫雲層,像是斷魂黃昏提早好幾個小時降臨。

窒息。沒有辦法解月兌的窒息。她不能呼吸。

棒著這麼長久的時間,她瘋狂的向前狂奔。每跑一步路,她都以為高跟鞋的細跟會承受不住的斷裂開來,同時間她的腳踝扭斷。

但是,沒有。一直沒有。

她的貓(二十四)

跑了多遠?還是跑了多久?穆棉心底沒有一點概念。她只知道,幕天席地而來的恐慌,如影隨形。

不,不要。廖哥哥。救我,救我。

許許多多年前的下午,她開始做起這場惡夢。以為只要跑快些,就可以掙月兌惡夢。但是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在惡夢中,從來沒有清醒。

又來了。那種隆隆的水聲。拼命的在她耳邊響著,霎那間將她拖入陰森的海底。我不能呼吸。不能呼吸。張開嘴,想象中淡紅色的血沫就飄了出來,將眼前染成一片嫣紅。

讓我醒過來。快。讓我醒過來。

她奔跑著,無視街上其它人的眼光。自從十三年前那場空難毀滅了她大半的生活以後,幾乎沒有任何奔跑的。

現在卻為了躲避這種久不來襲的恐慌,拔足狂奔。冷著臉,她沒有眼淚,像是將周遭的一切都隔絕在外,用奔跑隔絕。

直到跑斷了高跟鞋的跟,她還是沒有跌倒,用著優雅的姿勢躍起,美好的煞住勢子。

怔怔的站在街頭。除了晃動的陽光還能讓她偶爾眨眨眼,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非常非常的遙遠。她看不見任何人,雖然人潮川流不息的從身邊經過,她只看到無盡寂寂的斑斑光痕。

她望著自己的手。即使從來不做家事,她原本女敕白的手,也讓歲月侵奪了光潤。

十幾年的光陰從手掌的光潤溜走了。是的。已經十幾年了。惡夢早已經變成了現實,至勤的到來,阻擋了惡夢的侵襲,但是他就要離去,讓惡夢加倍陰暗凶猛的伺機而動。

她還是沒有流淚。檢查了自己的樣子。她的高跟鞋已經折斷,發簪也不知道掉到哪,一頭濃厚的頭發在肩上背上慌張的流瀉。

但是,她的樣子看起來應該還好。幾乎看不出來是病人。

舉起手來招了出租車,費了點力氣坐定。

「要去哪?」司機吐了口檳榔,問。

回家。我要回家。但是,我家在哪里?她突然昏眩起來。

「是要去哪?!」司機開始不耐煩了,穆棉的驚慌也隨之升高。瞥見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她突然想起至勤念過的高中。

「東中。麻煩你。」她全身僵硬,用力克服開始發抖的身體。

費了很大的力氣,她才能把錢穩穩的給了司機,一下車門,過分劇烈的奔跑讓她幾乎跪在地上顫抖。

短短的五分鐘路程,她休息了五次。

一跛一拐的走進家門,她的脖子僵硬的無法轉動。心跳的聲音洶涌,她害怕自己因為心跳過度,心髒從口腔跳出來。

抖抖抖抖的從抽屜里拿出藥包,費力的拆著錫箔,還是不免弄了一地。將藥放進嘴里時,她的手抖得這麼厲害,所以拿著玻璃杯喝水的時候,不停的發出敲擊牙齒,喀喀喀喀的聲音。

僵直的跪坐著,她望向地上一小塊陽光。想要坐過去取暖,這麼簡單的動作也不可奢求。

將近一個鐘頭,她緊繃著的肌肉,才無力的松解開來,頹然的靠著牆坐。陽光漸漸西移,隱沒,東升的月光,在這西邊的房間,還看不到。只有輪胎行巨大的霓虹燈,閃爍著冷冷的,嘲笑孤獨的光芒。

她一直沒有開燈。浮在麻木柔軟的藥效當中。等電話鈴響了十來聲,穆棉才意識到。

要接電話。

「喂?」她的聲音听起來如此正常,穆棉幾乎額手稱慶。

「穆棉!妳在哪?我打了一個下午的電話!」良凱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話筒傳過來。

「累。我可能病了…回來睡。」她听見自己的聲音正常,神智卻漸漸漂浮。

良凱可能還說了些什麼,但是穆棉沒有听進去。她溫馴的答好,掛了電話。

伏在墊子上昏昏悠悠的睡去。睡夢中,她接到至勤的電話。

「穆棉?今天攝影棚可能要趕夜班…所以我不回家睡覺了…听到嗎?」

她眼前浮現著至勤和他的小女孩相視而笑的畫面,那麼美。美得讓她恍惚而微笑。

清醒過來,手里還握著電話。

她疲倦的將臉埋在雙臂間。黏膩的汗味引起反胃,想去洗澡,她卻無法動彈。勉強站了起來,她對于腳指甲不住的滲血了無所覺,渾然不知每走一步,就在橡木地板上留下一點血痕。

只是輕輕的一點點。

洗了很久很久,全身的皮膚通紅,她才出來擦干頭發。

沒有開燈的房間,泛著安靜的水光。隔壁國小那小小的游泳池,總是在夜里提供這種深海般的情境。

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她趴在床上,抬頭看著遠遠中天的月亮,在雲層中露出一小角,蒙蒙的泛著月暈,像是淚光一般。

在模擬的深海里,她睡著了。眼淚在夢里面才漸漸暈開。

然後在深深的夜里,她像是著了一鞭般的跳了起來,抱著頭。

痛!

頭痛!頭好痛!

她慌張的從床上下來,卻站立不穩的跌在地上,不要!好痛!頭好痛!

在這個時候,她卻听到幾聲纏綿的貓咪聲音。

「賽茵?賽茵!賽茵賽茵賽茵…」她哭叫著。

大難剛來的時候,只有賽茵待在她的身邊。這種沒有來源沒有因由的頭痛凶猛撲上來的時候,也只有賽茵會偎在她的身邊,喵喵的安慰她。

賽茵…為什麼你要死?廖哥哥…為什麼你要死?爸爸…媽媽…不要死…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拋下我一個人…

哭泣著手腳膝行,抓了一把止痛藥吞下。最後在劇烈的頭痛之下,昏睡過去。朦朧中,似乎有著溫軟的,貓才有的粗糙舌頭舌忝著她的眼淚。

不要離開我。

等天亮,她緩緩的睜開眼楮,發現頭痛已經不見了,自己還活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著?

將自己的臉深深的埋進手掌,動也不動。

她的貓(二十五)

請完病假的穆棉,漸漸恢復正常。長年懶于吃喝的她,漸漸會自動進食。

驚喜的發現,原本抗拒看醫生的穆棉,意外的和順和合作,她的病情也因此被控制住。

她的笑容還是稀少,但是工作漸漸能夠恢復以往的水平,對于良凱也總是好聲好氣的。

原本就很少提到至勤的她,到後來簡直絕口不提,原本會看著至勤的廣告照溫柔微笑的穆棉,到了冬天的時節,連抬頭都不抬。

終于能跟穆棉單獨進餐的良凱,覺得多年的等待和忍耐,終于就要有結果了。雖然穆棉徒具空殼,對他來說,即使是穆棉的柔軟殼子,也好。

畢竟他已經等待又等待,忍耐又忍耐這麼多年了。

等穆棉成了他的以後,一定要讓她好好的接受治療,溫柔的對待她,讓她回到大學的無憂無慮。那個喜歡穿輪鞋打球的陽光穆棉,在多年的悲哀之後,總該在他溫柔無私的愛里頭復生了吧?

他是這樣無私溫柔無所求的愛她。也只愛她。

這樣溫柔感傷的氛圍,看見曬成小麥色的羅絲笑咪咪的站在他面前,一轉為興高采烈的狂喜。

「羅絲∼羅絲∼妳什麼時候回來的∼」熱烈的擁抱了一下。若是世界上有誰能讓良凱放下戒心,大約只有神采奕奕的羅絲。

「剛下飛機,就來找你啦!今天住你家唷!」她大力的拍打良凱的肩膀,「前夫,還抱著尸體,拼命的實踐你的悲愛美學嗎?」

「別胡說,」良凱不太開心的格開羅絲的手,「穆棉活得好好的,什麼尸體,胡說八道。」

正好切中他的隱憂。

「唷,不是尸體?你愛的又不是現在的穆棉,」羅絲滿不在乎的坐在他的辦公桌上,「你愛的是以前大學時代的穆棉。那個活潑佻達,帶辯論隊,穿著輪鞋滿校園跑,排球籃球一把抓,還有本事得書香獎的少女穆棉。」

良凱沒有答腔,沮喪的情緒迅速的席卷了他。若是可以,他願意拿十年的壽命換穆棉無憂無慮的下半生。

只要她回到大學時代就好。

回到家,羅絲對著良凱一塵不染的家翻白眼,「靠,地板可以用舌頭舌忝。」

「羅絲,妳這張爛嘴巴,念再多的學位都是沒救的。」良凱沒好氣的說,一低頭,看見羅絲光果的小腿上累累都是烏青,不禁皺眉,不由分說,抓了藥酒就賣力的幫她推,羅絲又癢又痛,喊叫起來,「住手!懊死!良凱!你想強暴我,用不著這種替代方案!」

良凱賞了她老大爆栗,「又騎機車摔了?加州ㄟ!加州妳也能將機車騎成這樣!」

「輕點啦!」

「妳先別叫得像發生命案啦!」

明明淨淨的地板,到映著良凱半跪著,細心推著羅絲柔潤小腿的光景。

「前夫,你的確是個好男人。可惜你的深情全給了傷心太平洋。」羅絲輕輕撫了撫他的頭,良凱也只能垂首不語。

若是他愛的是羅絲該多好。他們會一起做許多有趣的事情,跟羅絲一起,是永遠沒有厭煩的時候。

所以,他總是會懷念短短一年的婚姻生活。只是,穆棉像是他的魔咒,緊緊的禁錮了他,怎麼也無法逃月兌,不想逃月兌。

「其實剛認識穆棉的時候,我不太喜歡她。」

那時候的穆棉,是個整天忙個不停的大忙人。有人戲稱她是「紅孩兒」,足登風火輪,在校園穿梭。在每個人都騎腳踏車的校園,只有她仗著輪鞋橫行霸道。

對于她的標新立異,良凱很不以為然,但是因為同系,又有著相似的面容和差不多的行事風格,他們老被看成學生會的金童玉女。

這樣的相提並論,老是讓良凱很不舒服。迎新會偏又安排兩個人一起當司儀的時候,便開始火爆的飆了起來。

從節目單的安排,到對口,甚至連劇本的先後秩序,都吵得幾乎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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