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不大寒 第四章
作者︰燕師卿

苞休在一起真的不會無聊耶,因為他常常會「投其所好」,就像烤魚,有得吃又有得玩。蘭休握著一把劍,這劍稱得上是一件名器,長三尺二分,寬僅兩指,薄如蟬翼。當年為了尋找楓紅姐妹,他著實地在江湖闖蕩了一陣子,這柄劍,也就在那時出了名。把最後兩條洗好的魚穿在劍尖上,嘖,還真是非常好的燒烤工具!蘭休的臉有點綠綠的,他千算萬算,居然沒算到那個丫頭會嫌樹枝髒,硬是逼他跑回去把自己兵器拿了來。

「我一直搞不懂耶。」口月復之欲終于得到滿足的恩同一只小手托著香腮,對那個終于能撿到點「殘羹冷炙」果月復的男人道。

「搞不懂什麼?」氣來氣去氣到的還是他自己,這個丫頭不疼不癢,還真是劃不來。但即使如此,蘭休還是冷著一張本就不怎麼賞心悅目的臉,冷言冷語地接口。心里還在思忖,這種斤來重的魚,就算他這個身高八尺的大男人,吃上兩條也飽了,真不知道那個小女人把三四條魚都吃到哪里去了。「煙霞山莊又不是依山而建的,為什麼要叫‘山莊’呢?」

「煙霞山莊並非是名為‘煙霞’的山莊,而是‘煙霞’和‘山’的莊園的意思。」扔掉手中的魚骨,蘭休又扔了幾根枯樹枝進火堆里,望著那隨風搖曳的火焰,他的語調開始變得有感情起來?「煙霞山莊原來的主人叫月山,他的妻子叫月林煙霞,他們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今生我恐怕都看不到比他們更恩愛的夫妻了。」

月山夫婦以前的經歷他並不知道,當他偶然間走進他們的生活時,他們就如同一對神仙眷侶般住在一幢大宅子里,伴著他們的,還有一對可人的小女兒,那就是月楓紅和她的姐姐月楓香。其實遇上月山真的很偶然,當時十九歲的他年輕氣盛,又叛逆得可以.忍受不了宮中鉤心斗角卻又寂寞無邊的生活,任性地跑了出來,但剛出京城,就被對頭遇上,說來可笑。他的對頭,也正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見他落難,他那二哥突然歹心大發,想除掉他這個絆腳石。而他雙拳難敵四掌,被打得嘔血,跟看就要魂歸九天,月山出現了,硬是冒著得罪權貴、以下犯上的風險出手救了他。

傷勢嚴重的他理所當然地跟著月山回到了煙霞山莊,看到了他美得羞花閉月的夫人,也看到了他一雙同樣很容易引入犯罪的女兒。大女兒當時已經十一歲,儼然是個端正得宜的小淑女,小女兒只有八歲,個性很是內向羞怯,一看見外人就會躲到姐姐身後去。他當時正在養傷,不能隨意走動,大概是月山夫婦怕他覺得悶,就讓兩個女兒來陪伴他。月楓香讀過不少書,跟他很聊得來。奇怪的是那個怕生的月楓紅居然也老老實實地跟他這個陌生人四眼相對,一下問他藥苦不苦,一下叫他講個故事,一下又像個小媽媽似的哄他睡覺。身為尊貴無比的皇子,可不是只知吃喝玩樂的,否則他那二哥也不會處心積慮地想干掉他了,但他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多讀了幾奉死書,多了點見識而成為一個小泵娘心目中的英雄。總是安靜坐在一旁的月楓紅也沒有變得活潑,只是坐的地方改在他的床邊而已,並且把他當玉皇大帝來看待。發現自己變成小女圭女圭玩具的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看著那張滿溢著崇敬的美麗小臉,到嘴的話又被他吞了回去,後來干脆認命地成為她的專屬的會講故事的玩具。

傷愈後的他並沒有離開煙霞山莊,反而留下來跟月山習武。後來他同胞的哥哥找到了他,想接他回去,在見識過月山的身手後,只留下幾個親信,自己離開了。就這樣,他理所當然地成了煙霞山莊的食客(因為他的身份,月山不願收他為徒)。春去秋來,三年的時間瞬間即逝,這一千多個日子,可以說是他此生最快樂、最滿足的日子,但災難卻來得那麼突然。

那天,他只是回去想挑個漂亮點的小玩意兒紿楓紅當生日禮物,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一片火海。一個高大的陌生男子抱著月夫人已經僵冷的尸體,大笑著走入火中,已經陷人彌留狀態的月山倒在一旁。他已經來不及阻止陌生男子詭譎的行為,因他渡氣而醒來的月山只對他說了三件事,第一是楓紅姐妹都逃了,希望他將來收留她們;第二是他不要他或他的女兒報仇;第三就是要他把他的尸體一同扔進火中,讓他跟夫人在陰間相會。

他依照月山的遺言把他的尸體扔進火中,然後四處尋找楓紅姐妹,但除了沖天的火焰,他沒有看到任何生命。

從此,他想方設法地找著兩個少女,但她們就像是天明時的霧般,消失得不見蹤影。為了紀念她們,他植了一片楓林,並且重修了煙霞山莊,只為等她們歸來。

「你怎麼了?!」原本還陷在憂傷回憶中難以自拔的男子心一驚,雙手猛地攫住那被偽裝得很厚實的雙肩。「我怎麼了?」一臉茫然的淚女圭女圭反問回去.渾然不覺兩串剔透的水珠正沿著她的柔女敕臉蛋不斷滑落。「為什麼——」蘭休放松了雙手的力道,改以輕捧住那猶在哭泣小臉,「會哭?」「哭?」望著蘭休眼中那兩個小小的自己,恩同仿佛此時才回過神來似的,「我哭了嗎?」冰涼的手搭在頰上,才發現雙頰上滿是淚水。

「真奇怪!我怎麼會哭呢?」小手胡亂地在臉上擦拭著,恩同疑惑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奇怪,怎麼會哭?怎麼會哭呢?」莫名悲傷的心似乎找不到答案,于是所有的過錯又理所當然地推到了另一個當事者身上。「討厭!都是你的錯!」恩同推開蘭休捧住自己頭顱的雙手,把猶有淚痕的臉轉到另一個方向。她很不想讓休看到她哭泣的臉。蓄著滿滿棉絮的袖口被用力地壓在了臉上,臉上的水分很快被吸干,但不論棉絮再怎麼吸水,都趕不上淚流的速度。

「都是休的錯。」小小的指控帶著濃濃的顫音,止不住淚的恩同干脆把自己的臉壓在膝間,「都是因為休講了一個悲傷的故事,害得我的眼楮一直下雨。」

這是那個一向樂天,一貫鴨霸的霍恩同嗎?蘭休愣愣地凝視著努力想遮掩自己哭泣表情的恩同。他的故事那麼悲傷嗎?雖然從沒對旁的人講得那麼仔細過,但她也犯不著哭成淚娃兒吧!還是——只有她能真正理解故事中的悲傷,理解他心中的悲涼?看著哭得不能自己卻又壓抑萬分的恩同,蘭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改變。有什麼東西,隨著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流進了他的心里。

「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好嗎?」把那個固執地不肯在他懷中顯露脆弱的小小身軀攬在胸前,蘭休輕聲乞求道。

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不可能再次從那個懷抱逃月兌後,思同終于忍不住「畦」的一聲,嚎啕起來。

「都、都是你不好!為什麼編那麼悲慘的故事給我听。」一邊大聲地哭泣,恩同還不忘為她失常的行找借口。

**dearmark**「對不起,讓你傷心了。」一直處于認錯狀態的男子這次倒是由衷地說出了平常只是用來敷衍的歉語。「以後不許你再這樣了!」驚天動地的嚎哭中仍夾雜著不合理的要求。

「嗯,以後都不會了。」男性的大掌溫柔地拍撫著少女因哭得太急而微微抽搐的身子。不想讓她傷心,這只是不到一刻鐘之前才突然冒出來的想法,但此時他卻覺得這個想法會跟隨他一輩子,「不哭了,好不好?」感覺到懷中的少女情緒已發泄大半,蘭休在她耳際輕聲地道。

「嗚嗚——唔——」撕心裂肺的哀嚎已逐漸被小聲的嗚咽所取代,恩同自蘭休溫暖的懷抱中緩緩地抬起頭來,「那,那以後休也不要傷心了,好不好?我會陪著休,一直一直地陪著,所以——」沒有人體正常溫度的小手柔柔地壓在一顆跳動得非常有力的心上,「這里也別哭了,如果你哭不出來,我幫你哭!」看著那張異常認真的臉,蘭休的心又開始動了,這一次注入的東西,他能感覺到明顯的熱度。原來,她是真的懂他啊。月家出事後,他整個人幾乎發狂,拋邊所有的一切,他就這麼孤身一人四處流浪著尋找那對姐妹,連自己身為皇族,可以利用官家資源這一點都沒想到地在四處游蕩著。知道他跟月家關系的人只當他是因為身兼恩人和恩師二職的月山被殺而心生愧疚,卻沒人想到,他是把這一家人當做真正的家人來看待。也許,身為一個皇子有著無比的尊榮,但沒有身處其中的人是體會不到那種感覺的。那種孤寂的,時時刻刻討好某人,又時時刻刻防著某人的感覺,沒有個人的空間,沒有真正敢于信任的人,連對自己同母而出的哥哥都不敢稍有親近,只是因為他曾非常倌賴的一個堂兄被人活活溺死在護城河里。直到進了月家,他才開始逐漸感受到身為人子,身為人兄的那種滿足。是月家讓他變得像個人,是月家讓他有勇氣繼續在那黑暗一如修羅場的絢麗殿堂活下去;只是,突然一天.所有支持著他的一切卻轟然倒塌下來,讓他的心再也找不到一點點的支撐。

真的,有一度他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個空有軀殼的活物,如果不是一個近侍把該紿他吃的湯藥自己喝了下去,就連他的軀殼都會被埋葬在他的寢宮中。那個近侍死的那一夜,他也離開了紫禁城,帶著月山留給他的惟一一件遺物——游雲劍,開始四處尋找楓紅姐妹。雖然後來為了幫助一直暗暗守護著他的兄長,毅然領兵鎮守邊關,並且一去就是十來年,但他的心中的漏洞,一直沒有被補起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噬血,那種殺人時的快感會讓他無法思考其他。所以每次上戰場,他都是身先士卒,身上的疤痕,大多是那時候留下的。沒有死在戰場上,這讓他自己都有點奇怪。加上他的身份特殊,使他在西疆贏得了惡鬼的稱號。現在,一個小小的女子卻懂得他的心在痛——這個帶著一個叫楓紅的風暴來的女子,她是上天奪走他視為家人的月家後,送給他的禮物嗎?「我答應你——」把仍在抽泣的恩同再次貼在自己的心髒部位,蘭休仿若起誓般地道︰「我不再傷心,如果心里難過了,我告訴你。所以,你可以一直陪著我嗎?」一次的失去,他將自己放逐了十余年,如果再次失去,他自己都不會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陪著你?」思同的話中帶著濃濃的鼻音,」你決定要娶我了嗎?」

「娶你?!」一臉感性的男子僵硬如石。要人家姑娘不嫁紿他卻又陪著他,好像是過分了點哦,只是,要他娶一個自己視為親妹的人,還是有點困難。

「難道不是嗎?」見到蘭休一臉的愕然,恩同知道事情沒有她所想的那麼美好,「不過,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直一直地陪在休的身邊,讓休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女子,總有一天,休會是我一個人的。」听到方才還哭得沒有絲毫形象的人此時一本正經地發下如此宏願,蘭休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其實,被一個可愛的女圭女圭追求,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dreamark**「爺!」

「事情辦得怎麼樣?」

「蘇州帥家尋人的舉措已經非常明顯,卻仍沒有與白蓮教決裂的消息傳來。」「我要你找的人呢?」

「還沒有這個人的消息,至于霍恩同,沒有這個人,蘇州沒有,白蓮教中也沒有。」一片靜默,久久.依舊一身青衣的常寧才啟口︰「還有,宮里有旨,請爺回府。」四周再一次陷入靜默,當常寧以為主子不會開口的時候,玄衣男子才揮揮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其他的,按我的吩咐做就行。」

「喳——」

懊回去了嗎?玄衣男子仰頭望著天,淒冷的夜月兒被烏雲整個遮蓋住。看來.是要下雨了。冬意濃。此時的江南該是怎生一番景象了呢?但不管怎麼變,美麗的江南永遠是美麗的江南。天,仍是那麼藍;水,仍是那麼清︰景,仍是那麼雅;人,仍是那麼嬌;天氣,仍是那麼宜人。好——冷——啊——恩同整個人縮在厚實的衣物里.就像多出一顆頭的大圓球。她幾乎是把所有能夠御寒的衣物都給套上了,卻還是覺得不夠暖。服侍她的那個丫頭居然說這種天氣還不算冷,今年是個暖冬呢。只是雨兒有些惹入厭罷了︰這種天還不算冷啊!不斷呵著白氣的恩同哆嗦著,天再冷下去.她整個人非變成冰棍不可︰平常冷的時候,她還可以抱著她的私人大暖爐——親愛的休是也,嘲笑那些為了怕寒而冬眠的家伙。可現在一沒了暖爐,她也好想去地洞里窩著哦。至少睡著了,什麼部不用想。至于雨,她是討厭到底了,這輩子她都沒有像現在一樣對這種上天的眼淚反感。因為,她總覺得休的煩躁.是雨帶來的。那天,他們在外面玩了半天;開心得不得了。下午的時候他還領著她去逛了附近的集市,買了一牛車她愛吃的東西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到了第二天,雨開始下了,陰陰的,毛毛的,不是很大,但伴著冷風。卻讓人很不舒服。休開始有點魂不守舍的,問他怎麼了,他無頭無腦地回了她一句,雨,好大啊!第三天的時候,雨沒停,而且真的大起來,她已經很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好,不是傷心難過的那種,而足心緒上的不寧,害她都不敢太靠近他,怕打擾了他。然後,就是今天了。

她已經很久沒窩在休懷里取暖了耶。其實,她並不是那種天真無邪、從沒見過世面的無知女子,相反的,她的戒心很濃,從不肯相信任何人,包括那救她于水火.養育地七八年的爹娘?對此,她心里不是沒有歉意的,但某些東西,卻像是身體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會深深地埋在旁人肉眼所看不見的地方。她惟一能做的,只有盡力地裝出開心的模樣,讓每一個人鄙以為她是一個沒有憂愁的天之嬌女。休是目前為止.她惟一放下所有心房,主動靠近的人。至于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他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也許是因為他的眼神好憂郁,更電許是她是一個花痴。說到底,真正的原因為何,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就那麼突然地見著了他,就那麼突然地依賴著他不想離開,與現在的家人比起來,休才是她真正應該有所防備的人。每天夜里,入睡之前,她都會如此告訴自己,告訴自己明天醒來的時候不可再次全心地依賴那個男人。但是,當她的雙眼再次睜開的時候,雙腳就會像有自己的意識似的往那片如火燒的楓林中跑。這種感覺,很像是對某種事物上了癮。記得爹曾跟她說過,有一種叫鴉片的,用得少是上好的療傷聖藥,但一旦用過量,它就會把人引向無盡的地獄,再也沒有起來的可能。她現在能夠體會那些吸毒過量,已經回不了頭的人的感覺了,跟她看著休時的感覺很像,明明知道是不對的,卻又總控制不住自己住她,會因此而下地獄嗎?雨不停地下著,天氣越來越冷,地也越來越想念休溫暖的懷抱了;即使結局是下地獄,她也不想回頭,因為她——好、冷、哦!蘭休注視著一臉木然地望著窗外的恩同。沒有了笑容的恩同不像是十三四歲,倒像是二十三四歲。沒有了那過分夸張的笑容,她顯得更加真實,也更加陰郁。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嗎?已往那些天真可愛的表情都是用來欺騙世人的嗎?她還有很多事瞞著他啊,這是蘭休此時的想法,但他卻沒有受騙的感覺。因為人,往往是不單純的;同身上有秘密,他身上也有。雖然她沒有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但他不也沒告訴地嗎?而,這,正是他煩惱的肇源。他該回到那個復雜的世界去了。但是,他已經不想再把同扯進去,他們兩個,有一個人身陷其中已經足夠,他實在不想再把她扯進來。因為,他在里面尚能生存,她,卻只有死路一條!這是老天送還給他的另一個家人啊,不管她的過去如何,不管地對他是何居心,有些事.他一旦決定,就不會再改變。可現在再把她臧起來已經來不及——「恩同,過來!」蘭休放下書冊,朝恩同招招手,不知何時起,他對她的稱呼已經由「霍姑娘」上升到」恩同」。這幾天老想著事情沒注意,他這屋里屋外,都是竹子建的,床自然也是竹子釘的。他內功不錯,不畏冷.所以連個火缽都沒有。在這清冷竹屋里,恩同想必是凍僵了吧。

恩同立刻露出歡快的笑容跳進蘭休的懷里,凍得通紅的小手和臉蛋不斷地往蘭休衣服上搓,汲取著他源源不斷的熱量。

「凍壞了吧?」蘭休抓住恩同的手,被那冰涼的感覺驚了一下,她的體溫一向偏低,但今天她的體溫卻低得——不像是活人。

「嗯!」恩同用力點了點頭,像被主人拋棄的貓兒似的,「你心情好點了嗎?」「好點了。」蘭休笑,笑容雖然不大,但已經比沉默好太多。

「那好。」看到蘭休的笑容,恩同又興高采烈起來,「我要吃……」她開始點菜。**dreamark**

很粗魯的吃相,只能用狠吞虎咽來形存。如果別的女子做這等動作,他大概只會給對方一個字的評語——豬!只是,這種原本粗魯的動作由恩同做來,卻很容易引起他的食欲,想親自嘗試一下,那些食物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麼可口。看見恩同又把自己眼前的一碟小菜一掃而空,一直只喝著茶的蘭休露出一抹微笑,她還真是——可愛!

可愛?意識到自己對眼前的女子用了一個奇怪的形容詞,蘭休收回了笑容,望著杯中已經沒了往日戾氣的自己。也許回到人群堆中.不再只對著她一個人,他就不會有那種奇怪的想法了。「你怎麼那麼容易餓?」她嘴巴常在動,食量是他這個大男人的兩三倍,個子卻只有他的三分之二。「以前被餓過啊,可慘了!」恩同淡淡地開口,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常常十天半個月沒飯吃,連跟野狗爭食都爭不過.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一塊來果月復?現在有得吃的時候當然要盡量地吃。」就算是死了也要做個飽死鬼。

蘭休的表情陰鷙了下來,「是誰這樣對你!」

本來以為自己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的恩同抬起頭來,看見蘭休一臉噬血的表情卻嚇得連嘴里的食物都忘了吞下去。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你被我騙到了對不對?」恩同笑得家撿了寶,心卻跳如擂鼓,差點跟著食物一塊給她吐出來,沒想到一向冷淡的休居然會做出那種恐怖的臉,一想到方才看見蘭休一臉的陰寒,那道猙擰的疤泛著血光,那種厲鬼似的表情.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嗯,以後還是不要輕易惹休生氣好了‘「原來是開玩笑嗎?」蘭休也露出一個附和的笑容,但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怪不得她的保護色會那麼濃.怪不得她在如此親近他的同時又努力地保護著自己的小秘密,原來,他的恩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過那麼多的苦,這個認知讓他搖擺不定的心終于下了一個決定——「有一個地方,有很多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你去不去?」

恩同從她的食物中緩緩地仰起一張絕美的小臉.忿忿不滿的,「那麼好的地方你以前怎麼沒帶我去。」「別急——」蘭休含笑地看著長相雖美。卻總是一臉孩子氣的恩同,伸手拭掉她嘴角的飯粒,悠然道,「我這不是準備帶你去了嘛。」」那是什麼地方啊?」

「我家。」

與其把她藏到連他都看不到的地方,不如把她收進自己的羽翼。至少,他能肯定,自己會傾盡所有地保護她。

恩同帶了一堆煙霞山莊大廚的拿手點心就跟著野男人跑了,也沒想過跟主人家打聲招呼。幸好她想走也沒人攔地。不過煙霞山莊離目的地還挺遠的,所以吃飽喝足的她就把搖晃著的馬車當搖籃,窩在蘭休懷中酣睡起來。這一覺,睡到恂郡王府還沒醒來,蘭休不忍吵醒她,下了馬車,叫入抬了軟轎,他就抱著恩同坐在轎中進了府。至于他這一舉動,在下人眼中造成多大的波瀾,他可不管。「醒了?」有著貴族氣息的男子側坐在炕床上臉溫柔地注視著漸漸蘇醒的少女。「嗯——」恩同懶懶地打著呵欠,睡跟迷蒙地看了一眼跟前一身華華麗旗服的男子,嘴里無意義地嘟噥著,「哥哥——」話還未說完,小小的身子就破從噯暖的錦被中給揪了起來。「你叫我什麼?!」

被巨大的吼聲一驚,半睡中的少女徹底清醒,一臉驚駭地回望著似乎受到更大驚嚇的男子,「我、我、我——」

「你剛才叫我什麼了?」男子已經顧不得自己的行為是否會嚇到掌中的少女的,只是一味地尋求著希望的答案。

「休、休啊!」少女結巴地回答。

「不是!」蘭休用力地否定,即使他誤听,一個字和兩個字的差別還是很大的,「你快想想,是另外一個稱呼!你快想想!」

恩同當真努力地回想,但,她的記憶本就不怎麼好,人一被嚇又特別容易走神,于是,想不出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的她認定是蘭休在強人所難,「喂!誰還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夢話.我想不起來,你快放我下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真的想不起來了嗎?」蘭休依言把恩同放回暖暖的被中,臉上又流露出淡淡的輕郁。「不是說好不能再傷心的嗎?」看見蘭休的表情,思同的心又軟了,小手輕輕地爬上聚攏在一起的眉,努力地想把他們撫平,「如果你真的很想听那些話,你告訴我該說什麼好了,我說給你听!」「算了!」感覺到眉間傳來癢癢的感覺,蘭休自己舒開了眉宇,抓住那調皮的小手,已不再在這個問題上打轉,「剛才睡得好嗎?」不管她是不是楓紅,此時她都是他的恩同。他們兩個,都是他今生認定的家人。如果她們真是同一個人,他總有一天會得到答案。

「嗯,很好!」真的很好,做了一個很溫馨的夢了。她常做夢,夢里的東西很雜很亂,也很恐怖。那種混亂的場面和驚恐的尖叫總會讓她從夢中嚇醒過來。不過,她也有做美夢的時候,像方才。她已經不記得夢見什麼了,好像夢里有休,又像不是休,是另外一個像休的人。也許,正是因為夢,她才會覺得休很熟悉吧,「怎麼了?」看恩同眼楮眨都不眨地瞪了他良久,蘭休疑惑地問道。

「到了嗎?」恩同迅速收回自己的眼光,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無意識地盯著蘭休看,蘭休已經刮了胡子,剃了頭。身上已不是那套「涼快」的穿著,換了件深藍色的袍服,腰間系著大紅色的綢質腰帶,腰帶上掛了一只象征著吉祥富貴的荷包,還有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環,上身穿的是件藍底滾黑邊,用銀線繡著麒轔圖案的大襟馬褂,應該也是夾棉的。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因衣服不同,平添了一分貴氣。在來的路上休已經跟她解釋過自己的身份,但她卻沒什麼實質的感覺。但現在的休,卻讓她充分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貴族與平民啊。

「嗯。醒了就起來吧!白天睡多了晚上會睡不著。」明顯感覺到恩同對他的回避,蘭休也不多問。「不要!」恩同嘟著嘴拒絕,又變成那個愛撒賴的小可愛,「炕上好暖。」「小懶蟲。」蘭休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頂,「先說好,晚上睡不著不能怪我哦。」「不怪你。」她哪會怪他嘛,如果真睡不著,她不會來找他嗎?「這里很漂亮哦。」這間內寢室面積很大,與外面小廳隔了一道圓形的拱門。整個房間以黑白兩色層多.像她頭頂上飄著的白色桃花紗帳,地上鋪著的厚厚的純白羊毛的地毯。在她的左面是一整面的書牆,旁邊放著一張檀香木書桌,看來這里的工人很愛書!右曲有一個大大的衣櫃,衣櫃上裝了一面鏡子,那鏡子反著白光,又大又亮,不知是什麼料子制成的,竟把她和休映了個一清二楚。她的右側還有一扇以黑色原木為骨架、大塊青工為面,再以翡翠、瑪瑙、珍珠和白銀等物裝點成寒梅傲雪圖案的漆器屏風。這間屋子沒什麼多余的雜物,卻紿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這單漂亮的房間多著呢!你想住哪間都成,你——」

「那我就住這間。」還未等蘭休把話說完就打斷道。

「這間?」蘭休微微地拉長丁尾音。

「對!」恩同肯定地直點著頭,這里有休的味道,讓她覺得很安心。也許.這就是她做了好夢的原因吧。不過,這麼羞人的話還是不要隨便說出口的好,「因為這間屋子里的東西都很值錢啊,我最喜歡值錢又漂亮的小東西了。」.「是嗎?」淡淡的間話沒有一點相信以上說辭的意思。

「當、當然了。」結巴卻是用力地大喝,恩同直直地迎視著蘭休的眼,她準備抱著有休的氣味的被褥繼續做有休的美夢的事怎麼也不能讓休知道!「好吧!」與恩同對視良久,蘭休終于開口。看來他這個主人也只有移駕他處了。**dreamdak**圓明園康熙四十八年,清聖祖康熙于京西暢春園之北建圓明園,賜予當時還只是雍親王的皇四子,也就是當今的皇帝雍正居住。雍正繼位後,感念父恩,還常暫居圓明園。此時,蘭休就來到福海西岸的深祁讀書堂中的雙鶴書齋。

蘭休——此時應陔稱恂郡王爺恭恭敬敬地紿書齋中身荷金縷衣的中年男子行了禮,中年男子——雍正皇帝,一派輕慢地揮揮手,讓蘭休平身,再把身邊的小太監部給趕了出去。等人一走光,偌大的書齋就剩下他們兩個,雍正帝冷淡地瞥了一眼猶站在下面的蘭休。

「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昨兒個下午,我還以為常寧都跟您說了呢。」充滿譏嘲的語氣,毫不恭敬的對話形式,若此時有某個朝中大臣在場,怕是嚇得連心髒都停止了跳動了吧。怨不得皇上一直對自己的同胞弟弟有偏見呢,原來最得先皇寵愛,卻最終沒登上帝位的恂郡王是如此的大逆不道啊。

「是說了!」皇帝不以為忤的回答恐怕能讓已經停止心跳的大臣又活過來,「他還告訴朕你帶了個身份不明的小泵娘回來。」

恂郡王爺的臉色變了變,但也只是瞬間的事,他的臉色很快又恢復成一向的冷然,「皇上,她是月家的人。」「月家?」雍正禁不住皺了皺眉,「那個月家?」

「對!」恂郡王斬釘截鐵地回答。反正究竟是不是月家的人,也只有他說了算。「這樣啊!」雍正拉長了尾音,仿佛心中在掂量什麼似的,「既然如此,要怎麼處置她,就照你的意思吧。」至今他還已得當年月家出事時,十四弟是怎樣一副德行。所以即使要動那個女人,他也不會光明正大地跟他這個表面冷淡、內心卻剛烈的弟弟杠上!「那就多謝了。」在人後,恂郡王與雍正完全是普通兄弟的模樣。但也因兄弟情深,他這個哥哥,為了保護他,常常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啊。

「你手上那件事辦得怎麼樣了?」

「正要跟你說呢,月家那個小女兒只是一個可以被隨時犧牲掉的小卒子,是真正的天魔女的替身,我會盡快把真正的天魔女呈上。」把恩同誤劫回來後,護送天魔女的隊伍已明顯加強了戒備,有幾次他甚至失去了他們的蹤影。這一次想劫人,又想嫁禍,的確是不容易。

「你做事,朕很放心。」攸關朝廷社稷的大事雍正反而不怎麼放在心上的樣子,「對了,你也三十五了,該大婚了吧!」

「呃——」一听到他四哥語重心長的口氣乇就忍不住頭皮發麻,「還不急。」「不急?」雍正定定地望著他這個弟弟,「以前你說要守衛邊疆,無心兒女私情,皇阿瑪準了你.現在你不用帶兵了,可以整天坐在郡王府里無所事事地消遣日子,你居然還說不急?現在不急,等你七老八十,不能生的時候才急嗎?」嘖,三十五的人了,連個小阿哥、小榜格都沒有,這像話嗎?「還是——你不喜歡李家的那個格格?」李朝宗是議軍正藍旗,康熙五十三年宮中選秀的時候,皇阿瑪看中了他的二女兒李氏平,就做主把地賜給遠征在外的十四子胤*.胤*則以國事為重的理由,拖延了大婚的日期,這一拖,就拖了個八九年,當初那個姑娘現在恐怕都變成老姑婆了。

「等這件事完了再說吧——」恂郡王推月兌著,不知怎的,這個時候腦晦中突然浮現一個可愛的身影,用著認真的聲音對他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直一直地陪在休的身邊,讓休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女子,總有一天,休會是我一個人的!」

「嗯——」雍正點點頭,繼而嘆息道︰「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越不能心軟、不能有弱點啊!」「我知道!」心,突然間有點悲涼。知道兄長是在警告自己千萬不可在女子身上放下感情,明明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但就是覺得心很冷,像荒蕪的曠野似的。

聞言沉默良久,恂郡王再次開口︰「所以我決定在這件事結束之後,離開這里。他從來就不喜歡復雜的宮廷生活,現在他已經盡了一個皇子應盡的義務,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帶著那個跟他一樣有著兩面的丫頭,生活應該不錯。至于該是他妻子的那個女人——他想都沒想過。

「走嗎?也好!你已經為朝廷盡心竭力了十來年,是該享享福了。」到底,他這個弟弟還是動了情啊。不過,一個能讓他放下一切的女子,應該很不平凡吧。說了一大串,才發現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得了,你快回去吧.我這里也要擺膳了!」

看見恂郡王行了禮匆匆退下,雍正愣坐在原處,過了半晌,才對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影子道︰「收回對霍恩同的狙殺令,監視她的行動,任何詭異的行為都要報上來。還有,讓恂郡王身邊的護衛提高警惕。」身後的影子倏忽不見,雍正繼續坐在龍椅上,不知在思索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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