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第六章
作者︰于媜

孫蘭娘還是很生氣。

把女人的價值眨到一文不值、把她當成會下蛋的母雞、遷怒無辜的丫鬟,還邪惡的折騰她一整夜——總之這男人沒一樣值得原諒。

但她有自知之明,那個驕傲強硬,從不讓步妥協的沐府當家,怎麼可能向她認錯?

很無奈、很泄氣的嘆一口氣,她挪動了子,渾身的酸疼卻惹得她忍不住擰眉輕吟。

全是昨夜,他咨意取求的後果。

這男人究竟哪來的無窮精力?

一整夜不曾讓她有片刻喘息,急切的需素、掠奪,彷佛想將她狠狠地全部掏空吃淨。

這個看似冷漠拘謹的男人,竟有著如此貪婪邪惡的一面。

他永遠有辦法,讓她思路清晰的腦子變成一灘爛泥。舂光旖旎的芙蓉帳里,他無窮的、百般的寵溺毫不遮掩,但一旦下了床,他卻又翻臉不認人,輕慢淡漠得好像什麼事都不在乎。

床上跟床下的沐液蟀,儼然是完全不同的人。

但真正教她沮喪的卻不是他的難以捉模,而是他早出晚歸、忙得不見人影,甚至一出遠門就得用十根手指頭來數日子。

她依然像個可有可無的影子,只在夜晚來臨才有存在的價值,在他眼中,根本沒有她容身的余地。

真相自然是殘酷傷人,倔強的她甚至連離開的包袱都收拾好了,但不听使喚的雙腿卻跨不出這扇房門。

如果她夠骨氣,就該跟他永無止境的角力下去,直到雙方分出勝負為止,但這場戰還未開打,她就已經注定要不戰而降。

女人一旦給了身,就注定失了心,任這男人再無心無情,天定的宿命沒人扭轉得了。

閉著眼,孫蘭娘的小腦袋里閃過各種紛亂的念頭,直到再也忍無可忍的遽然坐起身——

「你想上哪去?」

一只鐵臂突然伸手勾住她的小蠻腰,將孫蘭娘重重扯回身邊,霸道地將臉湊近她耳邊,貪婪汲取她的馨息。

「你還沒走?」她聲音不由得泄露一絲驚喜。

不知饜足的大掌揉挲她的細腰,炙燙的氣息沿著雪頸往下游栘,沐液蟀在她肩窩啃出兩排牙印。

「好痛。」她軟綿綿嬌呼。

「你巴不得我早點出門?」沐液蟀不悅地悶聲低吼。

「不,我只是感到意外。」孫蘭娘嬌憨地晃著小腦袋,頰上兩團紅暈格外嬌俏可人。「你今天不出門嗎?」她小心翼翼打探著。

眯起眼,他緊盯著她猶帶睡意的佣懶神態,粉頰上兩團紅雲,垂落的烏黑青絲仿佛上好黑色綢緞,襯著她雪白的肌膚,勾勒出驚人且妖魅的美感。

這個分明純真得完全不解世事的女人,竟也會有這樣媚眼如絲、性感勾魂的模樣?仿佛在他的教下,已經將她徹底改造成勾魂攝魄的女人。

原已饜足平息的男望,此刻又不听使喚的猛然蘇醒。

「要!」他粗啞的嗓音艱難進出緊繃的喉嚨,接著遽然扭頭。「我得走了。」

沐液蟀毫不留戀的翻身徑自下榻,俐落的束發、穿衣,從容熟練的動作處處流露男人的魄力,教人看了著迷。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孫蘭娘嬌柔的聲音里有著只有她才知道的期盼。

她不應該在乎的,但她好希望他不要走,不要把她—個人丟在這偌大無聲的府宅里,與他一別就是十幾天。

「不知道。」這是他千篇一律的答案。

「那你……」

「別再問了,我討厭羅唆的女人。」男人陰鵝的眼神隨即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女人啊,一旦給了一條麻繩,很快就會貪心的想要攀上他的頭頂主宰他——沐液蟀輕蔑一笑

他的確眷戀她的身體、熱衷與她共享魚水之歡,但並不表示她就有干涉他的權力。

孫蘭娘滿懷的柔情,全被這兜頭冷水徹底澆熄。

他的表情好冷漠,眼里全是滿不在乎,這令她挫折又傷心。

突然像是若有所思,沐液蟀兀地轉過來,凝睇她半晌,接著厲聲叮囑︰「乖乖待在府里不許出門,別想反抗我、惹我生氣,懂嗎?」

孫蘭娘緊咬下唇,在心里盤算著討價還價的可能。

「嗯?」這聲警告的悶哼驚醒了她,一抬頭,發現他寫滿警告意味的冷厲雙眸正緊盯著她。

「我知道了。」她乖巧卻滿心不情願的點頭。

擅自出府的代價她是曉得的,足足好幾天的全身酸疼,這個切身教訓夠徹底,教她想忘都難。

沐液蟀昂然的身軀開門、離去,也帶走她心中的旖旎暖意。

與他的熱情纏綿依舊挽留不住他的腳步,天一亮,她的夫君又像天上雲朵隨風飄去,瀟灑走得無影無蹤,從不掛念誰、也不交代什麼。

那她到底算什麼?

孫蘭娘懊惱,就算她問,他也不會給她答案的。

換作以往倨傲的她,早就拍拍一走了之,尊嚴毫不容許被人踐踏,就算成為笑柄也不在乎。但孫蘭娘清楚知道,內心深處有某種東西綁住了她……

悶……她好悶!

她失魂落魄地爬出被褥,正好踫見翠兒端著洗臉水進來,驚得她趕緊抓起散落的衣衫,遮住雪白的肌膚。

「少夫人,您醒啦?」

「嗯。」其實,她一整夜幾乎沒合眼。

翠兒沒瞧出主子的臉紅羞赧,逕自擰開溫毛巾讓她拭瞼,又遞來菊花茶讓她醒神。

「少夫人今天想穿什麼?」

其實問也是白問,孫蘭娘的衣裳就那麼幾件,她的穿著打扮總是隨興得很,更沒主動要求過半件絲衫或首飾。

「由你決定吧!」孫蘭娘連今天穿什麼都懶得思考了。

「夫人皮膚又美又白,穿這件繡花的湖綠色衣裳,最能襯出您白里透紅的好膚質。」

雖是尋常的棉布衣裙,但被翠兒這麼一說,還真的像是以綾羅綢緞織成的絕美衣裳呢!

孫蘭娘噗哧一笑,原本苦悶的瞼蛋頓時漾開了笑意。

「翠兒喜歡少夫人開心的模樣,您笑起來比花還美呢!」

翠兒著迷般的盯著主子,小臉盡是傾慕。

「好啊翠兒,一大早就用迷湯想把我灌飽。」她終于恢復一貫的俏皮性情。

「翠兒不敢,翠兒還替少夫人準備了好暍的人參雞湯呢!」

人參?好昂貴的奢華品。

「為什麼要吃這麼貴的東西?」

她實在猜不透這些有錢人,一大把銀子就這樣咕嚕咕嚕灌下肚,豈不很浪費可惜?

「夫人得趁著有身孕前好好補足身子,您太瘦了。」

「是少爺吩咐的嗎?」孫蘭娘的燦然笑意霎時隱去大半。

看出主子臉色不對勁,翠兒支支吾吾的道︰「這……少爺是關心少夫人,想讓您身子骨強壯些……」

「給我!」她一把接過人參雞湯,一口氣全灌進肚子里。

這麼昂貴高級的食材,為何喝起來竟是如此苦澀?

她—張小臉全皺了起來,入喉的湯汁浸得心頭酸苦不堪。

這樣,他可滿意了吧?

「翠兒,能不能到書房替我取本書來?」她覺得渾身懶洋洋,就連平日最愛的讀書消遣也無法令她打起精神來。

「好的,少夫人。」

「記得拿詩經。」孫蘭娘特別叮嚀。

詩經?翠兒一路嘀咕走進書房,在一面擺滿書的櫃子前認真端詳。

她沒有把握,但她認得少女乃女乃經常看的那幾本,上頭總繪有特殊的「圖案」。

「應該就是這一本吧!」翠兒猶豫著,拿起一本早被翻得陳舊不堪的書籍,快步走出書房。

「少夫人,書拿來了。」翠兒邁著小碎步,恭恭敬敬地將書本遞給孫蘭娘。

孫蘭娘接過書,但目光一觸及書皮上的字,秀眉立刻蹙了起來。

「翠兒,這不是詩經。」

接收到少女乃女乃的疑惑目光,翠兒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小臉更是羞窘通紅。

「對不起,翠兒不識字,我再去換過。」翠兒急忙要接過主子手里的書。

沒想到卻反而惹來孫蘭娘滿心的抱歉。「翠兒,對不起,我不知道……」

「翠兒從小家里就窮,別說念書識字了,就連三餐要填飽肚皮都成問題。」翠兒低著頭,黯然說道︰「能吃得飽我就很開心了,怎還敢奢求呢?」

看著翠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孫蘭娘只覺得滿心不舍、心疼。

「翠兒,不識字不是你的錯。」她真心地握起翠兒小小卻粗糙的手。

「謝謝少夫人,大概只有您下嫌棄咱們這些不識字的下人。」翠兒感動得拚命拭淚。「每回看少夫人讀書,都教翠兒羨慕得要命,恨不得自己也能多識幾個字、多讀幾本書!」

孫蘭娘耳際掃過翠兒惆悵的低嘆,突然間,她靈光一現。

一個念頭忽地閃過她腦海,一抹笑容慢慢在她嘴邊擴散開來。

她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

既然她不能出門,那就想辦法讓他留下來,還能幫助府中不識字的奴僕丫鬟,可說是一舉兩得。

沐液蟀實在太一板—眼,凡事都要求要照他的規則走、照他的喜好過日子,她孫蘭娘就偏不!

要改變一個男人,就得先改變他的生活,讓他的生命充滿「意外」。

孫蘭娘不由自主地掩著小嘴竊笑,她已經可以預期他暴跳如雷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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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學苑」正式開堂授課!

筆力流暢雅致的三字大牌匾,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懸掛在廳門入口,原先拿來品茗、賞花的花廳,成了孫蘭娘用來上課的地方。

幾張大桌子熱熱鬧鬧擺滿一室,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下人丫頭都興奮喧鬧不休,嘴里全歡喜地說「少女乃女乃要教他們識字哪」!

向來沉寂的沐府突然熱鬧起來,死氣沉沉的廳苑突然充滿人氣,孫蘭娘嬌小俐落的身子忙祿不停,神采奕奕的做好準備工作。

大家都在看她,注視著那個雖然嬌小得不可思議,卻渾身仿佛在發光發熱的美麗身影,她活力充沛得教人移不開目光。

「上課了!」

一聲嬌喊,下人們歡呼著沖進花廳——不、學苑里,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興奮的東模模、西看看,仿佛回到孩童時光,圓了畢生夢想,叫所有人感動得幾乎濕了眼眶。

從小耳濡目染,孫蘭娘自然對教書識字這些基本工夫毫不陌生,上起課來更是得心應手,尤其當一群人安靜專注的听她講課時,更讓她課上得越來越起勁。

從此之後,每天午膳後的兩個時辰,就是孫蘭娘上課的時間,每個人全都把握這短短的兩個時辰,多學、多記。

只是,在這一片和樂中,全然無人記得出遠門的沐液蟀即將回來。

沐液蟀踏進府邸,發現又是一片寂靜無聲、詭異到不行的氣氛。

眯起眼,克制著微微跳的眼皮,有股不祥的預感告訴他,她肯定又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了!

「張福,你下去休息吧!」

他平靜遺退隨僕,不希望讓下人瞧見即將上演的「殘暴」場面。

愛里上上下下半個人都沒見著,彷佛有人趁他不在時把整個沐府搜刮一空,而他知道,那個可恨的小賊,肯定就是孫蘭娘!

沐液蟀恨恨地跨著大步走向寢苑,一腳踹開房門,里頭果然一片寂靜,靜謐得只听得見他自己急促的怒喘聲。

真沒想到這小女人依然故我,一再將他的三令五申當成耳邊風,竟大瞻到把所有下人全帶出府了?!

她真不該挑釁他,一再試探他的底限!

他怒氣沖沖的繞過回廊,卻不經意听見遠處傳來吱吱喳喳、興奮鼓噪的喧嘩聲音。

沐液蟀狐疑地走近一看,驀地瞧見「蘭學苑」那塊木牌,滿肚子沒處發作的火氣頓時沖上他的腦門。

他總算知道,她沒有帶走下人,但所有該來迎接他、伺候他這個主子的下人全窩在花廳里,手里還各自拿著紙筆,認真的學寫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才是他們的正主,是供他們吃穿的衣食父母,卻沒半個人來迎接他,反倒每個人熱熱絡絡地坐在花廳里,一臉傾慕地望著孫蘭娘。

「這里是怎麼一回事?」

森冷如來自地獄的聲音兀地竄出。

四邊驟然寂靜無聲,所有人全驚慌失措的盯著他看,彷佛連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听得見。

但他的目光不看著任何人,而是惡狠狠瞪著驚愕回視他的小人兒。

滿肚子的怒氣、發誓要將她逐出沐府的決心,卻在見到她的一瞬間,莫名地哎了一堆泡影。

懊死,他到底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只有十天嗎?他怎麼不記得她有雙那麼璀璨澄澈的眸、那麼紅艷誘人的小嘴,那麼教人憐愛的無辜模樣?

沐液蟀竟怔忡得失了神,他忘了怒氣、忘了咆哮,只是近乎貪婪的盯著她,好將她美麗而嬌艷、純真卻妖媚的每一種風貌全都一次看盡。

這一刻,他才終于領悟,原來離家十多天來,始終懸在心口的煩躁和空洞竟然是——思念?!

他竟會思念她到如此地步,每看她一次,就覺得她比記憶中更美,這更教他貪戀、渴望、難以自拔……

「少、少爺!」

嚇得噤若寒蟬的下人們,終于誠惶誠恐的顫抖喊出聲,拉回了他在她身上流連沉迷的目光。

「等會兒再跟你們算帳!」一斂神,沐液蟀眼神一冷,冷冰冰的聲音隨即月兌口而出。

冰冷如劍的眸轉向一旁兀自怔立的孫蘭娘。

「你最好給我一個很好的解釋。」他咬牙切齒地擠出話。

「你、你怎麼回來了?」她怔怔問道,表情盡是不可思議。

熟悉的好聞氣息再度襲來,孫蘭娘心跳逐漸加快。

她好想沖動地投進他懷抱,這些天來,她發覺自己發狂的想念他,但此刻……他的臉色鐵青、眼神更是森冷得令她怯步。

「我如果再不回來,這里很快就要變成蘭府了。」他陰鵝掃了眼掛在廳門上的木牌。

「我們在上課。」她頰邊浮起的暈紅,又幾乎快奪走他的神智。

「這里是我用來招待來客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面容扭曲。

「我听下人們說,府里已經好久沒有客人來了。」她一派天真地提醒他。

一句話就堵得他啞口無言。

就算沒有客人、就算他古怪偏執不愛交際,也絕不容許她自作主張,私自將花廳當成學苑來用。

這兒的主子是他、而不是她!

「我是一家之主,任何事都應該先經過我的同意。」

「可是你不在府里呀!」她可憐兮兮的眨巴著水亮大眼。

「我……」這是事實。沐液蟀悻悻然住了口。

「如果你在府里的話,我有什麼事可以立刻問你,等你首肯。可你一走總是十天半個月的,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帶領這麼多人,連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她唱作俱佳,甚至還舉袖拭淚。

「我的生意遍及各大州城,不可能永遠待在府里。」他只得繃著嗓子說道。

「所以我才逼不得已自作主張啊!」她說得又可憐又無奈。

「他們是下人,是來伺候主子,不是來讀書、識字的。」他對她親和的作風很不以為然。

「下人也是人,他們的身世都很可憐,當主子的更應該憐惜他們。」

「婦人之仁!」沐液蟀不層地冷嗤。

「仁慈是人性中最高貴的一面。」她不甘示弱的反擊。

听她又搬出那套倫理道德的理論,沐液蟀頭痛得已經想投降。

望著眼前這張理直氣壯的俏麗瞼蛋,以及其他一雙雙惶恐不安、隱隱流露渴盼的眼神,他忍不住狠狠詛咒起自己。

沐液蟀痛恨自己逐漸被她逼退,厭惡自己竟縱容一個女人為所欲為,卻遲遲做不出了斷。

送她走、送她走—心底有個聲音嚴厲地催促他。

但面對那美麗不可方物、純真無辜至極的美人兒,沐液蟀心底騷動翻騰,就是下不了決定。

向來果斷明快的他,竟然因為一個女人心軟?

不,他只是要再想想、再好好的斟酌、思量,該怎麼做才不會落人話柄。他可不希望有人說他仗勢欺人,欺負一個身有殘疾的弱女子。

只是如此而已,他需要時間從長計議!

他倏然別過頭,急著自她的美麗中月兌身喘息,就這樣寒著臉一言不發地跨大步離去。

望著遠離的昂然身影,孫蘭娘先是一楞,隨即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欣喜笑容,在嬌艷的唇邊慢慢擴大。

他默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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