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醉 第3章(2)
作者︰艾珈

王叔笑逐顏開。能得寧獨齋一句肯定,比客人的打賞還教他開心!

「不過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透。」王叔揮手要底下人把東西端來。「四爺當年烹的魚。我到現在還烹不出一樣的味兒,請您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告訴我個中奧妙。」

打昨兒听說他來了,王叔一大清早特別到江邊買下這一簍鮮魚,就等著見面討教。

說真心話,寧獨齋雖有過人廚藝,可平日有緣嘗到的,也只有親近的師父師兄幾人。他常說他的廚藝不是學來伺候人。而是不願吃些難入喉的東西。不過看王叔這麼有心,他難得起了興致。

他袖子一卷。「給個不常用的灶頭,我就重現一次砂鍋鰓魚。」

王叔做了個請的手勢。「就等您這句。」

「等等等等——」恬兒一見自己被忘在一旁,趕忙插嘴。「我有件事還沒說,等我說完,要做什麼隨便你們。」

她擊掌招呼底下人注意她。「大伙兒先放下手邊工作听我說,四爺這回造訪我們酒鋪。是要來幫我們忙的——」她一字一句復誦兩人先前的約定。「從現在開始,鋪里邊大小事,你們直接請教四爺,不要問過我了。」

「是。」大伙兒齊聲應。

「小姐說完了?沒事了?」王叔一見恬兒點頭,立刻把寧獨齋領進灶房。

恬兒支在窗邊,興致勃勃地看著王叔捧來一大把青蔥。寧獨齋月兌去身上外袍,卷起衣袖,刀鋒輕運,眨眼切出了一大堆蔥段。

「姜。」

寧獨齋一喊,王叔立刻送到。還是一樣,剁剁剁,一塊塊大姜成了細片,他抓起往油鍋單一扔。

「唰啦」一陣油香,他抓起大杓,另一手執起沉重鍋柄,幾個翻炒,炸得微焦的姜片騰空翻了幾翻,之後添上大把蔥段,一直燒到味兒全入到油里,他才移開鐵鍋,將香氣四溢的姜蔥油倒進煮著冷水的陶鍋。

「魚。」

王叔听見。立即把去了魚腮內髒的肥美鮮魚端上。烹煮鰓魚不需批去魚鱗,只要從中切為兩段,小心放進陶鍋即可。

接著依次加上料酒、秋油、香醋,和幾撮提味的火腿片——當然,最後又丟下一大把姜片跟蔥段。

他邊做邊提點。「等我合上鍋蓋,切記,起鍋之前,蓋子絕對不能再掀開,否則功虧一簣。就這樣一路保持文火單炖,五個時辰即可上桌。」

「五個時辰?」眾人驚呼。

尤其是王叔,更是一臉驚呆。「您上回同樣費了這麼多時間?」

「當然。」寧獨齋接過巾帕擦了擦頭臉。灶房溽熱,沒一會兒汗便流得滿頭滿臉。「不費五個時辰,就沒法把辦魚炖得脂滑透骨,一吮即化。我想王叔烹不出相同味兒,就是煲的時間過短,頂多一個時辰,沒說錯吧?」

神!王叔嘖嘖稱奇。「全被您給說中!小的以為只消熬到它熟,哪曉得它得在鍋里燜上這麼久。擔心它焦,中途小的還開了幾回蓋,真是!難怪您會說它火氣太盛、細膩不足!」

知錯改了就好了。寧獨齋拍拍王叔肩膀,心里已開始做起旁的打算。「話說回來,現在鋪子不能賣酒,只能靠您的料理撐持,我在想,您肯不肯費時間學幾道功夫菜?」

「您一句話,小的萬死不辭。」王叔一拍胸口。

「爽快。」他微笑點頭。「今天恐怕來不及,明天吧,明兒一大早您帶我到江邊,我們挑幾簍鮮魚,再買幾只肥雞回來整治整治。」

「全依四爺意思。」

「就這麼說定!」他伸出乎,王叔用力一握,兩個加起來年逾七十的漢子相視而笑。

寧獨齋一綻出笑靨,杵在窗邊的恬兒眼楮便呆了。怎麼回事?她輕模自己心窩,不懂它為何跳得如此急促?

她很確定自己沒染上風寒,也沒得什麼亂七八糟的毛病。因在他未笑之前,她心口還算平順,腦子也沒亂成一閉……一道聲音在她腦中取笑——說謊!從六年前初見他,你的心你的眼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再見他,表現就更離譜了,不但老沖著人傻笑,還愛盯著人家猛看。像昨晚,你不也是想著他看著你的眼,心思亂了一夜。

她眸光停在他笑意未收的唇角。嫂嫂先前說過,初遇哥哥那天,嫂嫂一顆心就像被人擠捏住一樣,又酸又疼。她想,自己腦袋之所以亂哄哄,該不會就是嫂嫂說的——喜歡上人的感覺?

她所以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反應,是因為——她喜歡四爺?

她驀地又跳快的心窩像在提示她什麼,就在她快想清楚的時候,一名佣僕突然跑來。

「小姐。」

她嚇了好大一跳。「啊?」

「您站了這麼久,腿該也酸了吧。」佣僕不舍她久站,特地搬了張椅子過來。

「謝謝。」她不好意思拒絕,才剛要落坐,抬頭,正好撞見寧獨齋的眼。

不知怎麼搞的,她臉紅了。

他走來窗邊,雙眼始終定在她臉上,沒移開過。

襯著背後的綠蔭,雙頰紼紅的她,渾似枝上的芙蓉花,他又一次目眩神迷。

「四爺?四爺!」她眨著大眼連喊了幾聲。

好一會兒他才勉強收回神。「我還得跟王叔討淪一些事,恐怕一時走不開。」

「您盡避忙。」她笑著拍拍身下椅子。「瞧我坐得多舒適。」

「酒窖不忙?」

她點頭。「剛上完槽,新的面還沒掊好,算算,有兩、三天空暇。」

他心里閃過一個念頭「我明天會跟王叔一道去采買,你不要跟來看看?」

怕她不好意思拒絕,他又補了句︰「不勉強。」

她表情驚喜,「你願意讓我跟,我再高興不過,回頭我會跟江叔說。」

知道明早有她相陪,他眉眼透出一點歡喜——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可這會兒時間,他還無暇思索自己為何雀躍。

「這麼說定。」說完他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似地回頭。「我記得六年前,我借酒窖灶頭烹魚,你一樣在窗邊看了很久?」

她一訝。「你知道?」

他唇角一勾,想他排斥女人的程度,怎麼可能她杵那麼近他卻沒發現。他當時所以沒轟人,是因為她安靜,從頭到尾,她只是用那雙大眼楮靜靜地望著。

所以他對她的眼楮才會如此熟悉。

「當年我烹的鰓魚,你沒嘗到對吧?」

記起那鍋魚的下場,恬兒笑說︰「哪輪得到我。」簡直是秋風掃落葉,她還來不及喊說要吃。哥哥跟王叔已經一口氣吃光了。

「這回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他朝煨著文火的陶鍋一望。

「正好喝你送我的新酒。」

見他笑逐顏開,她驀地想起他說他討厭女人的事。她心想,這麼容智友善的好人,又長得這麼俊俏,怎麼會說自己討厭女人?是他先前遭遇了什麼,還是……曾被女人辜負過?

想到他曾經跟哪個女人要好過,她胸口突然一陣悶痛。她提醒自己,依他身份年紀,有過幾位紅粉知己並不為過,她不該覺得驚訝——但思緒就是這樣,她越是叫自己不要多想,心里越是在意得不得了。

不過這麼一折騰,她終于也明白了了一件事——原來自己的心,早在不知不覺間,填滿了他的身影。

足足五個時辰,砂鍋辦魚起鍋,恬兒惦著久病不起的嫂嫂,特意盛了兩尾,偕同寧獨齋一道探訪。

原本待在房里念書的時磊一听獨齋叔叔來了,歡快地奔出房間。

「獨齋叔叔——」

昨兒兩人相處了個把時辰,早混得比親叔佷還親熱。

見時磊肥腿一彎就要彈起,寧獨齋趕忙拎住他後領。「小心。沒見你姑姑手里端著東西?」

「好香啊。」時磊雙手攬著寧獨齋,一邊朝他姑姑湊去。「姑姑,小磊餓了。」

「好,等見了你娘再一道吃。」恬兒朝里邊廂房一望。「前頭就是了。」

兩人加一個娃兒,浩浩蕩蕩來到廂房門口。負責照顧的婢女幫他倆開門,再攙起虛弱無力的宮紫蓮。

「嫂嫂,」恬兒將盤子放下,幫兩人介紹。「這位就是哥哥生前常提起的四爺,他來看你了。」

寧獨齋雙眼一和新寡的宮紫蓮對上,眉尖立刻蹙緊。

爆紫蓮清瘦憔悴的面容,讓他記起一個他極不願再想起的人——他娘親,一個狠心賣掉稚子,只求自個兒溫飽的女子。正好宮紫蓮眉宇,跟他娘有些神似。

「獨齋叔叔?」時磊畢竟是小孩子,立刻察覺不對勁。

一見時磊不安,寧獨齋笑笑,暗暗提醒自己別搞錯了。眼前人是時大哥的妻子,並不是他那薄情的娘。

「嫂子。」他點頭致意。

「四爺。」宮紫蓮綻了一抹淒苦的笑。「時勉生前,我常听他說您是難得一見的俊才,總想著有機會定要跟您見上一面。」

「是時大哥謬贊,」他謙道。「獨齋一直覺得,真正厲害能干的是時大哥。」

沒想到他話剛說完,宮紫蓮突然掉了眼淚。「四爺——您曉得嗎?你時大哥——死得好冤啊——」

「嫂嫂。」恬兒忙過去勸慰。「哥哥的事四爺全知道了,他這回下來,就是來幫咱們的。」

「現在才來有什麼用。你哥都走了。」宮紫蓮淚漣漣地抱怨。

「嫂嫂。」恬兒趕忙阻止嫂嫂再說下去。嫂嫂明明也知道,當初是哥哥命令大伙兒不準打擾四爺,四爺才會這麼晚知曉的——寧獨齋本就討厭見女人掉淚,再加上被人冤枉。心情一下大壞。

他不可能跟新寡的宮紫蓮爭論自己晚到的原因,但也沒辦法繼續看著她嚶嚶哭泣的面容——宮紫蓮實在跟他娘太像了。

他怕自己僅有的那一點憐憫,會被宮紫蓮的眼淚擊潰。

他沉著表情說話。「嫂子,恕獨齋無禮,獨齋外頭還有點事,得先走一步。」

「獨齋叔叔別走嘛!」時磊強發脾氣,硬扯著他手不肯放開。

恬兒不忍寧獨齋為難,立刻跑來抱住時磊。「小磊乖,你剛才不是說你肚子餓了?來。來陪你娘嘗嘗你獨齋叔叔的手藝——」她邊說,眼楮卻望著寧獨齋。

他讀出她眼底的抱歉。

他不明白,一樣是女人,怎有人一開口就讓他心起煩躁。有人卻能像涌泉般撫慰他心房!

他離開宮紫蓮廂房,獨自望著夜空沉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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