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男女 第7章(1)
作者︰俞飛

燕兩行絕對不像是喜歡自找罪受的人,不過,他現在卻坐在電視前,邊看「警界群英」邊罵。「這個死丫頭!我和她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非把我寫成這副鳥樣?

「咦?戲里這個女記者,怎麼、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啊!吟風這個名字,不、不就是那丫頭的筆名嗎?哇靠!居然把自己也寫進去了,還、還把自己寫成天真活潑、善解人意、聰明機智的美少女?有沒有天理啊!居然還是蕭大美人演她這個角色!什、什麼?我、我居然還對她一見鐘情、死纏爛打?欺人大甚、真是欺人太甚……」

「喂!你看電視就看電視,鬼吼鬼叫什麼!」丁當當像陣旋風似的從房間沖出來,氣勢洶洶地說︰「你不知道本姑娘在寫稿嗎?吵什麼吵!我的靈感都被你吵走了!」

「寫稿?你大小姐這時候不是應該在睡覺,好為待會兒的熬夜寫劇本做準備?」燕兩行看了一眼她頭上綁著的「必勝」布條,忍不住笑了起來。

丁當當臉一紅,沒好氣地說︰「還不是你那魔女妹妹害的?現在我一寫小說,就想到明天要是沒交劇本,清秋姊肯定會宰了我;想寫劇本嘛,又怕再拖稿,你妹妹會剝了我的皮……」

「你昨天不是還說萬無一失、絕沒問題嗎?」燕兩行幸災樂禍,悠哉地說。「不過我還真沒想到,珊珊居然是負責你的編輯?哈!炳!當真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

「你、你……」丁當當又氣又急,不知怎地,眼眶忽然一紅,就想放聲大哭;她不想在燕兩行面前示弱,轉過臉去,一聲不響地沖回房間。

「自作自受,活該!」燕兩行冷哼了一句,本想放聲大笑,刺激刺激那死丫頭,卻忽然沒了心情;他眼楮盯著螢光幕,卻已經完全不知電視上在演些什麼。

「那丫頭不知道哭了沒?」燕兩行腦海中翻來覆去,盡是在想她轉過臉時,幾欲奪眶的淚水;他放心不下,勉強替自己找了個理由。「這丫頭這麼可惡,我、我怎麼能這樣就算了?對了!我就進、進房間看看那丫頭的可憐相,順便嘲笑嘲笑她……」

燕兩行腦中還在轉著念頭,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移動,走進了房間;只見丁當當伏在桌上,抽抽噎噎哭個不停,卻又用手帕搗住嘴巴,不敢哭出聲來。

這丫頭!怎麼這麼好強?燕兩行搖了搖頭,一股莫名的情緒縈回不去;他走到丁當當身後,低聲說︰「別哭了,稿紙都濕了……」

丁當當嚇了一跳,忙伸衣袖抹淚,氣急敗壞地說︰「你進來干麼?出去啦!人家要寫稿啦!」

燕兩行看了眼已經濕成一片的空白稿紙,輕嘆一聲,柔聲說︰「坐了兩個多鐘頭,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你以為是生雞蛋啊?哪有、哪有……」丁當當鼻子一酸,再也說不下去,別過臉去,倔強地說︰「走開啦!一看到你,本姑娘心情就不好,難怪寫不出來!」

燕兩行這回親眼看到她臉頰上滑過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猶似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他心中不知怎地,竟是又疼又憐,又是掛心。「你別急,我幫你煮一壺咖啡,陪你慢慢想好不好?」

「人家是豆腐腦袋,怎麼想也想不出來,怎麼辦?怎麼辦……」丁當當心中滿是委屈,再也忍耐不住,撲到他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別哭,好不好?」燕兩行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只得將她攬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

丁當當哭累了,情緒卻也釋放了,她忽然發覺,眼前這個男人的胸膛好寬、好厚實;她有些害羞、卻又有些戀戀難舍,一顆小腦袋竟不自覺地在他懷中磨蹭起來。

幾縷發絲不住拂過燕兩行的臉頰鼻端,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使他胸臆暖洋洋的,情愫暗生、柔情初現,他將丁當當抱得更緊了。

「你、你抱痛人家了啦!」

「對、對不起!」燕兩行慌忙放開手,見丁當當小臉紅撲撲的,頭低低垂著,更是動情;他不敢多看,低聲說︰「我去煮一壺咖啡,幫你提提神……」

「不要走。」丁當當話一出口,羞得臉都紅了,頭垂得更低,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陪陪我好不好?我故事都想下出來,你、你也可以幫我想想……」

「我笨得很,只怕想不出什麼好故事。」燕兩行也舍不得離開,回頭坐到床上;躺在床上的大黑貓抬頭看了他一眼,居然沒有咬他,打了個呵欠,又舒舒服眼地睡著了。「‘咪咪’居然沒有咬我?真是稀奇了。」

一陣沉默,丁當當低著頭、絞著手指,低聲說︰「你、你怎麼都不說話?」

「說什麼?」燕兩行看著她低低垂著的長長睫毛,一根一根地數著,竟像是痴了。

「你不是要幫我想故事嗎?說說你的愛情故事好不好?」丁當當忽然好想好想,多知道有關眼前這個男人的事情,緩緩拾起頭來,定定注視著他。

燕兩行臉一僵,眼中掠過一絲痛苦,冷冷地說︰「我悶得很,沒有女人喜歡我,我沒有愛情故事可以講。」

「真的?」丁當當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之色,但隨即又黯淡下來。「我腦袋空空的,你又沒有故事,這下我、我不是死定了?」

燕兩行看著她,臉色又溫柔起來,默然良久,忽然開口。「我、我曾經听過朋友的一個故事,你若是想知道,我就說給你听。」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听故事了。」丁當當眼楮又亮起來了。

燕兩行又沉默了,許久許久,才低沉著聲音說︰「我這個朋友,從小就很害羞,即使他心中喜歡一個女孩,也不敢告訴對方,只敢偷偷躲在牆角樹後,遠遠地看著她……」

「喜歡一個人就該說出口啊!要是不告訴對方,對方又怎麼會知道?」丁當當忍不住插嘴。

「那你呢?你喜歡一個人,會坦率地告訴他嗎?」

丁當當一愣,看了他一眼,臉莫名紅了起來,低聲說︰「我、我不知道。」

「是嗎?」燕兩行淡淡一笑,緩緩地說。「我這個朋友很傻,卻也很單純,他只要能在上課時、下課間,看到一眼心愛女孩的臉龐,就很開心了。」

「我、我不一樣。」丁當當忽然開口。「我要是喜歡一個人,我就想時時刻刻見到他、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就像、就像……」

「就像什麼?」燕兩行眸底深處,竟藏著莫名的企盼。

一個男人的名字,幾乎從丁當當口中說出;但她害羞了、退卻了、迷惑了,竟傻愣愣地說出︰「就像、就像我喜歡‘咪咪’一樣。」

燕兩行眼中的企盼轉為失望,自嘲道︰「你的‘咪咪’真幸福,一定有許多男人,想、想變成這只大肥貓……」

「它才不胖,它很結實呢!」丁當當白了他一眼,卻又冒出一句話。「那你呢?」

「我?你覺得我是女人嗎?」

丁當當一愣,低下頭來,嘴邊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燕兩行卻將目光移向別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或許,我根本算不上是個男人。既不敢愛、也不敢恨……」

「你說什麼啊?我怎麼听不懂?」

「沒什麼。」燕兩行被這句話拉回現實,定了定神,緩緩地說。「後來,我這個朋友去了美國讀書。在那里,他遇到一個從越南來的留學生︰她、她並不是長得很漂亮,卻很溫柔、很堅強,也很喜歡幫助別人。

我的朋友一見她,就再也難以自拔了。但她是那麼地美好、那麼地善良,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仿佛下屬于人間所有;所以、所以他自卑、他自慚形穢,他始終只敢遠遠地看著她,卻不敢和她說一句話。」

「這樣一來,那女孩不就始終不知道你朋友暗戀著她?」丁當當愈听愈急,又插嘴起來。

「是啊!直到她死,她始終不知道我、我朋友偷偷喜歡著她,或許、或許她甚至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你說,她、她死了?」

「是死了,被一群禽獸輪奸而死!」燕兩行面無表情地說著,只有最細心的人,才能在他眼底深處,發覺到永難抹滅的傷痛和仇恨。

丁當當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我的朋友親眼目睹整個過程,卻、卻救不了她︰當他抱著女孩的尸體,甚至連哭也哭不出聲來,他好想死了,陪著女孩一起死,可是、可是他卻懦弱到殺不了自己!他想為女孩報仇,四處陳情訴訟,但、但這些禽獸都是企業家的兒子、政治家的兒子、財團的少東,而女孩、女孩只不過是個飄泊異鄉的越南姑娘、一個無錢無權的可憐人……」

「難道、難道就這樣讓這些人逍遙法外?」丁當當听得入神了,愣愣發問。

「司法是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當司法喪失公平正義時,我、我朋友決定執行自己的法律。」燕兩行忽然露出譏諷之色、和更多更多的激憤。「他放棄了即將到手的博士學位,化名加入美軍特種部隊‘夜鷹’的訓練計劃;在二十四周生不如死的訓練下,他熬過了煉獄般的折磨,‘復仇’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就、就為了一個甚至不曉得他存在的女孩?」丁當當動容了。

「這個理由夠好了!」燕兩行又恢復死板冷漠的表情,冷冷地說。「在那里,他學會用槍,也學會了各種最有效的殺人技巧。然後,他逃離部隊掌握,執行自己的法律!」

「執行?」丁當當看著燕兩行,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親手殺了每個欺負女孩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總共殺了七個人,漫天的血花飛舞……」

「不要再說了!」丁當當忽然明白了,眼眶中蓄滿淚水,痴痴地看著他。「這不是你朋友的故事,對不對?」

「當然不是!」燕兩行眼中的寒意,比霜雪還冷,但他一接觸到丁當當目光中流瀉出淒清之色,卻慢慢融化了;他嘴角一動,忽然做了一個鬼臉,哈哈大笑。「笨丫頭!這故事當然是掰的,你該不會真的相信了吧?」

「真的?你真的是騙我的?」丁當當好害怕,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

丁當當的神情,仿佛受傷的小白兔般無助;燕兩行心中一緊,卻被這眼神傷得更深更重。「虧你還是作家,居然被我這種三流故事騙了?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美國哪來什麼夜鷹部隊?哈哈哈……」

燕兩行笑出了眼淚,但這淚水卻仿佛隱藏了他心中的苦、眼底的悲。

丁當當看著開懷大笑的燕兩行,忽然明白,她的退卻已經讓她錯失了了解眼前這個男人的機會;而這機會,這一生只怕再也不會有了。

「你少瞧不起我,本姑娘寫過的故事,比這還更離奇百倍呢!」丁當當強顏歡笑,心中卻有說不出的失落。

「是嗎?改天我可要好好拜讀大作嘍!」燕兩行站了起來,緩緩地說。「我打個電話給珊珊,看能不能延後幾天交稿?她看我面子,不至于不能商量的。」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我既不溫柔、也不美好,更不善良……」丁當當頭愈垂愈低,聲音細若蚊鳴,渾然沒發現燕兩行已走出房間。

燕兩行在客廳站住,回頭看著臥室透出的燈光,喃喃自語︰「直到你出現後,我才又感受到真正的溫柔和善良……」

燕兩行一回警局,便直接走進局長室。

「你不是還在停職?」正在辦公的局長,抬頭看了他一眼。

「局長貴人事忙,我只好自己回來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市長不是在前幾天就已經批示了我的復職令?我再不回來,豈非曠職?」燕兩行定定注視他,冷冷地說。

局長神色一變,但隨即又恢復鎮定。「你既然已經知道,我也就用不著瞞你了;為了你好,我本來是打算讓你再休一個禮拜的假……」

「用不著!」燕兩行面無表情地回絕。

「為什麼?你和丁當當不是相處得很愉快?」局長似笑非笑地說。「多休一個禮拜的假,才能多點時間和她培養感情啊!」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你能騙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的眼楮。」局長嘆了口氣,緩緩地說。「你來警局這幾年,我從沒見你笑過,甚至生氣、悲哀、憤怒這些一般人都會有的表情,也幾乎不曾在你臉上出現過。我一直以為你的心是死的,甚至已經不能算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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