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妻 第六章
作者︰子心

接近中午的陽光探出灰蒙雲層,撒下熱情的溫度,融化了街道上的積雪、融化了樹梢上薄薄晶亮的寒霜,水氣氤氳于空氣中,泥濘了一地的濕漬。

臥室里刻意壓低的嗓音,擾醒了沉睡中的黎安,扭動了一子,她揉揉眼睫,幽幽轉醒。

「吵醒你了。」在她惺忪雙眼尚未對焦時,一雙有力的臂膀已將她攬近,薄略的唇在她如櫻的唇瓣上結實烙下一吻。「對,是明天下午三點二十五分、日亞航、成田到台北。好,機場劃位。」邵子霽揚高一肩夾著話筒,修長的指卻忙碌于玩弄著黎安一經垂落于臉頰上的發絲。

他要回台北了,是明天下午的班機!

眨著眼,邵子霽的話一遍遍回響于黎安的小腦袋瓜中,她又重復咬唇的動作,心里泛著她不明白的沉沉苦澀感。

放下話筒,他注意到她臉上的不自然。「想什麼?」他拉起她的小手輕輕的啄吻。

「沒有!」她推開他的大掌,側身拉緊被單,閃避到床角。

沉默了幾秒,深吸了一口氣,她尋到被遺棄于一旁的睡袍,慌忙的套上後,她終于開口問︰「你明天下午的班機?」

她知道,兩人都已是成年人了,就算有了親密關系,也未必真會在一起。

何況,這不是她一直希望的嗎?

他回台灣去,距離會拉開一切,她不用再擔心他會纏著她、不用擔心他說過的那些諾言、不用害怕會背叛的心!

只是她的心為何會有被掏空的感覺?為什麼?

「我們明天下午的班機。」邵子霽糾正她,他翻起身,由衣櫥里取出一件睡袍,緩慢的套上。

我們?他說我們!

「我們?」黎安詫異的看著他,縴細的小指比向自己。

邵子霽點點頭,由床頭櫃邊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後,他深吸一口,緩步至窗邊拉開玻璃窗。

「我得回去了,你當然得跟著我走。」轉回身,他凝視著她,說得理所當然。

「我、我不回去!」向後退了兩步,黎安小臉上溢滿錯愕。

不,她不能回去!

她知道自己還不夠堅強,還不夠堅強到可以面對幕仲揚,面對他懷里擁著其他女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所以她不能回去,更不想回去!

「記得我說過嗎?」捻熄修長指間的煙,他跨步至她面前。「很多事遲早得面對,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他有力的臂膀將她拉近,圈緊在他溫暖的懷抱中。

「何況你已是我的人了,你該有勇氣面對過往的一切,哪怕那一切只是假象!」他有型的下顎抵著她聰穎的小腦袋,深沉的眸中躍動著讓人猜不透心思的黠光。

經由昨夜,他大膽的臆測,黎安與慕仲揚的婚姻只是個假象,否則她不會還保有著純潔的身子。

至于其中的緣由,他不急著追問,他希望由黎安的口中親耳听到,他要她自願道出。

假象!?

他、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連季嵐都不了解的真相!

知道她與慕仲揚的婚姻只是一場騙局、一出哄騙眾人的戲碼!但,自始至終她這個戲子,投入的感情卻是真實的,她投入了十三年的情感!

「別逼我好嗎?」顫抖著肩,她小臉溢滿乞求。

「你知道我不會逼你,永遠都不會逼你。」他端起了她的小臉,銳利的眸光不放過她臉上的絲毫表情。「你得放開心,解開了心里的結後,你小小的心房中才能容得下我。」

他要的不只是她的人,他渴求的是完整的她,當然包括她那顆遺失了的心!

「我……」黎安無言。

她知道他對她用情至深,這認知使她無語。

「我相信你辦得到,我會幫你忘了他!」托起她的小臉,他深情的烙下一吻。「我會將他永遠逐出你的心房!」如今,他不允許她心里還有著其他男人。

邵子霽堅定的神情令黎安害怕。

「我……我不想……」她想反駁他、她想告訴他,她不想忘了慕仲揚,她不可能忘了他!

但,她終究沒說出口,她知道他的堅持一如自己。

天啊!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辦?

癌望窗外樹梢上漸融的積雪,她心亂如麻,思緒遠飄。

***

傍晚時分,車站里往來的人潮依舊,沒因聖誕假期而銳減。

角落的咖啡屋里擠滿了品嘗芳香的人群,吧台里忙碌的女子,一邊不停的搖動手中熱煮沸騰咖啡容器中的木棒,一邊不時抬頭望向店外。

直到她熟悉的身影走入店內,她才霍然吁出一口氣。

「安安,還好你來了,我快忙死了!」季嵐抬頭,嘟起嘴、皺著臉,抗議著黎安的遲到。「三號桌。」她將三杯拿鐵放到吧台上。

習慣性的走向櫥藏櫃,取出圍裙後套上。「拿鐵嗎?」聞著香味,黎安問。

聞香辨色即知種類,這是三個月來她在東京習得的另一技能。

季嵐看著她輕點頭,投出一個孺子可教也的眸光,而後她轉身將兩只空杯放至身後的濃縮咖啡機上。

將咖啡端至三號桌,黎安很快地又回到吧台邊,「季嵐,我……」她想開口道出心里的困擾,卻讓季嵐給打住了。

「五號桌。」這次她轉身遞出兩杯濃郁的曼特寧。

黎安端起咖啡,無奈地送至五號桌。

「你昨夜上哪兒去了?」再回到吧台邊,這次季嵐唇畔掛著賊氣的笑,她亮麗的黑瞳隱藏暗喻。

昨夜她由伊豆撥過電話給黎安,但黎安卻整夜沒有回到住處。

深吸了一口氣。「他結婚了!」黎安答非所問。「昨夜。」聳聳肩,她嘴角扯著勉強、且不協調的笑。

季嵐當然知道黎安所說的人是誰。

「結婚了也好,至少能讓你斷了心念。」眯起眼,季嵐搖頭,不過她靈敏的大腦中充斥著困惑,至少這回黎安能將此事道得自然,算是進步了不少。

「昨夜,你該不會躲在哪個男人的懷里哭泣吧!」她比了比黎安尚有些紅腫的雙眼,開玩笑的湊過頭來問。

她的問題拉開了一長串的寂靜,黎安沒有回答,只是垂低著頭。

「我、我昨晚跟邵子霽在一起。」深吁出一口氣後,她翦動亮翹的眼睫,看向季嵐。

「你跟誰在一起?」季嵐娟秀的臉顯出了錯愕。

「邵子霽。」黎安咬唇。

「你、你跟他,該不會發生了什麼事吧?」雖然她對邵子霽的印象還不錯,但一個男人與一個女子單獨過夜,是有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情。

何況,她知道邵子霽對黎安的情意,通常對雄性動物而言,愛就等于佔有!

昨夜情緒脆弱的黎安,遇上深情強勢的邵子霽,她很難想像兩人會無事到天明。

低著頭,黎安只咬著粉唇,沉默不語。

「如我推測?」季嵐深嘆一聲,黎安的表情已肯定了她的揣測。

「我的天啊!」低哼一聲,她又喃喃自語︰「他的動作可真快呀!」伸手輕拍了下額頭,季嵐看著臉上充斥著矛盾的黎安。「我若是你,我會選擇忘了慕仲揚,然後全心地去愛邵子霽。」她大膽的剖析建議。

至少她覺得前者對黎安,是無心又無情;而後者對黎安,則是情深至令人動容呀!

包何況就算比外貌、財富、家世背景,她相信邵子霽皆不亞于慕仲揚,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總而言之,一個女人一生若能遇上一個如此深愛自己的男人,則此生足矣!

被愛,總比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好多了。

「他要我跟他一起回台灣。」黎安的語調中猶豫不決,對于季嵐的勸言,她似乎是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情感的事,若能以理智來評斷,即不是情感。

「回去吧!」思忖了一會兒,季嵐月兌口而出。「也許回去,對你而言會是件好事。」

就算最後邵子霽與黎安沒有完美的結局,但回台灣對黎安而言,將有助于她擺月兌慕仲揚的陰影。

不管結果如何,她贊同邵子霽的說法,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甚至會加深傷害!

「我……」黎安蹙起細眉。

「回去。你該給自己一次機會,別有遺憾。」季嵐伸手拍拍黎安的肩。「也許結果會不完美,但能治好你的失心癥也說不定。」

「謝謝你,季嵐。」緊抿的唇微微一綻,黎安在心里有了最後決定。

「什麼時候走?」季嵐有點不舍得好友。

「明天下午的班機。」回答的很簡單,但她的眼底已泛起了淚霧。

「我、我明天還要開店做生意,所以……就不到機場送你了!」季嵐假裝世儈,嘴硬的說。其實她是受不了,送別時的感傷氣氛。

「語校的事拜托你了。」剩余的一些手續,她得麻煩季嵐。

「好。」擺了擺手,季嵐吸吸氣,緩和即將與黎安分開而浮上心頭的不舍感傷,待臉上恢復笑容後,她爽朗的答應。

「安安,听我的話,邵子霽會是個好男人!」末了,她還是不忘提醒。

畢竟這年頭,好男人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我知道。」黎安回以勉強的笑,矛盾依然充斥著她的心頭。

兩人的對話才剛到一段落,季嵐抬頭即瞧見邵子霽壯挺的身影已踏入店內。

「他現在可將你看得真緊呀!」她提肘輕抵了黎安一下,下巴撇向邵子霽走人店內的方向。

順著季嵐的視線,黎安轉頭,木然地看著邵子霽走向自己,她皺起細眉,咬了咬唇。

雖是細微的動作,但卻無法躲過季嵐敏銳的觀察。

「安安,如果回台灣後,你真的嫁給了他,我就回去當你的伴娘!」她輕握著黎安的手,透過掌溫傳來濃濃的友情,然後她抬頭,看向已走近兩人的邵子霽。「大老板,來探班嗎?我可沒欺負你的小情人喔!」她半哼笑著。

單手插在西褲里,邵子霽態度輕松的走近。「今天提早打烊好嗎?我請吃飯。」聳肩一笑,雖是征詢的問句,卻有著不容反駁的霸道語氣。

他銳利的眸光掃過季嵐,很快的回到黎安身上,有力的臂膀一伸,將黎安拉人懷里,由身後輕摟著她。

「你的氣色不是很好,早點休息好嗎?我不希望你太累。」

他的舉動已道盡了兩人的親昵。

黎安螓首低垂,咬唇動作不變,她沒推開邵子霽的大掌,只是靜靜地由他摟著。

季嵐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她在心里暗贊自己敏銳的觀察力,也許過不了多久,她真能當上黎安的伴娘。

「大老板,我開店做生意,不隨便打烊的!」手指微微搖動,她哼哼一笑,故意顯出一副世儈樣。

「我請吃飯,絕對讓你覺得——值回票價。」邵子霽嘴角淡撇一笑。

「那可不成,我可不是這麼容易擺平的!」季嵐側首思考了下,唇邊飄起一邪氣笑紋。「晚一點要請吃飯也成,但,你現在得留下來幫忙打工!」

她由吧台走出來,扯上的圍裙交給邵子霽。

「我先回去打扮、打扮,你得負責幫我照顧這兒所有的客人!」她識趣的將這小空間交給了眼前的兩人。

「記得幫我多吸引一些女客人呀!」已步及門邊,她還不忘回頭沖著邵子霽開玩笑。

「謝謝你,季嵐。」邵子霽轉過身,回以簡單的唇形。他知道在他與黎安之間,季嵐是扮演著極重要的紅娘角色。

季嵐撇頭一笑,身影很快的消失在咖啡屋里。

邵子霽套上圍裙,拉著黎安在一旁坐下,而後他走入吧台。

***

對黎安而言,搭飛機是一件痛苦的事。

比起超高的摩天輪,飛機的飛行高度更容易使她緊張,尤其是起降時氣壓的不穩定,讓她神經緊張的直抓著邵子霽的手。

「能不能給我兩顆頭痛藥?」看著空服小姐走過來,她急忙開口。

商務艙的寬闊舒適對她而言,似乎絲毫起不了作用,忐忑著一顆心,她就是無法放松心情。

她需要好好的睡一覺,否則三個小時後飛機下降時,就有得她受了。

「給她一顆吧!」劑量被減少了。邵子霽對著空服小姐說,一只大掌仍舊交握著黎安的小手。

他知道她有點懼高,但卻不知搭飛機會使她神經緊繃到極限。

「還有,麻煩給我一條毛毯。」他在空服小姐離去前又急忙交代。「耳朵還是不舒服嗎?」視線由雜志上拉回,他側過頭看著黎安,空出的一手隨意將雜志一放,探手輕撫她的小臉。

咬著唇,黎安點頭。

嗡嗡的耳鳴聲,對她而言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不知道你這麼討厭搭飛機,下次我們改搭船好了。」他寵溺的又在她小臉上一撫,抬指比了比咽喉,要她張口嘗試著吞咽口水的動作,以減輕耳壓造成的不適。

黎安朝著他勉強擠出一笑。「我從來不自己一個人搭飛機,因為我對氣壓適應不良。」她拉回注意力,連吞數次口水,但耳鳴依舊。

不自己一人搭?

「距離上次你搭飛機有多久了?」眯起眼,他嘴角扯開一抹好看的笑,好奇于她是如何到東京的。

「三個多月前。」她屈指一數,無奈聳肩,皺皺巧挺小鼻,又緩緩道出︰「季嵐回台灣,陪我一起搭機到東京。」

低頭看著雙掌,她的思緒飄回三個月前——

當初除了搭機恐懼癥外,她還因慕仲揚的事,傷心欲絕,所以季嵐才會放不下心,專程由東京趕回台北陪她,甚至在辦好就讀語校的所有手續後,押著她一道搭機回東京。

「看來,我又得好好的感謝季嵐一次了!」邵子霽低念一聲。若不是季嵐,他相信應該不會有機會在東京認識黎安。

「什麼?」黎安沒听清楚邵子霽低念的話語。

嗡嗡的耳鳴聲又在她內耳深處響起,嚴重影響著她已不良的听力。

邵子霽看著她,聳肩一笑不再多語,視線隨之瞥向朝著兩人走近的空服小姐。

空服小姐親切的將一顆頭痛藥、一杯水和一件毛毯遞到邵子霽手中。

「謝謝你!」他簡單的道謝。隨之將藥和水杯交到黎安手中,攤開毛毯,覆上黎安嬌小的身子。

「把藥吃了,睡一下,下飛機前我會叫醒你。」他的手輕撫過她嬌女敕臉蛋,在她額角印下一吻。

黎安將藥吞下後深深地合上雙眸。

她感覺邵子霽移動了一軀,而後她的頭輕枕在他寬闊的肩上,身上的毛毯又被人拉高了些,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一股暖流包圍著她,溫暖了她孤寂多年的心頭,再由心的深處緩緩擴散開來。

彎唇一笑,睡夢中,笑意在她嫣紅唇瓣高掛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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