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愛狐狸精 第八章
作者︰朱拾夜

比賽當天,他們很早就集合了,大伙都坐在車上,等著遲遲不見人影的兩個團員。導游小姐就在游覽車與溫泉旅館間跑來跑去尋找著。

結果那兩個人是睡遲了,只見他們急忙拖著行李走出旅館,連早餐都來不及吃。

「原來是情侶呀。」坐在何雁飛前頭的男人說道,「難怪,就是一男一女才會睡過頭呀。」他沒有壓低音量,全車的人听了登時轟然大笑,沖淡了不少不悅的氣氛。

「不會吧?他們還挺早到的哩。」坐在郭弼先隔壁的一對夫妻,突然將矛頭指向他與何雁飛。

他連忙否認,「我們只是朋友,並沒有睡在同一間房。」他自己無所謂,但何雁飛的名節還是得顧的。

「嗄?」夫妻倆互看一眼。「我們還以為你們是情侶哩,我太太還以為你們是夫妻呢!有機會進展成情侶吧?」他們滿臉期待的看著他。

冰弼先不知該怎麼回答,正要說也許、大概、可能、希望等等敷衍的字眼。」直注視窗外的何雁飛突然回過頭來,笑容可掬的看著那對夫妻。

「其實我們早就是情侶了,他不好意思說而已。」她大方的摟住一臉驚訝的他,「現在說也好,免得被心懷不軌的女人搶走,到時我就慘了。」

她又跟那對夫妻閑聊了幾句後,才轉頭靜靜看著窗外,郭弼先也才有機會好好詢問她。

「你在生我的氣?還是我什麼時候得罪你而不自知?」他一臉懷疑與納悶的問著她。

何雁飛搖搖頭。「沒有呀。」

「那你為什麼……」他皺起眉頭。

「你喜歡我,我只是了了你的心願而已呀。再說,我也不是個別扭的人,非得等到你跟我告白才答應跟你交往,我很好說話的。」她一臉我了解你的心情,剝了顆糖果放進自己嘴里。

「我有說過喜歡你?」

「我知道你很別扭,說不出這種話。」她無所謂的聳聳肩,「不過我知道你喜歡我。」

她將昨晚在更衣室外听到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她們真的把我罵得很難听,當時我沒吐血算是奇跡了。」

冰弼先倒是不知道還有這一段插曲。

「你就因為這樣認定我喜歡你?」他並沒有親口承認吧?

何雁飛點點頭,眼底閃過一抹壞壞的念頭,伸出手撫模著他的下唇。郭弼先覺得毛衣下的皮膚又開始冒起了雞皮疙瘩。

「看來好得差不多了。」她輕聲說,「昨晚我看了一些外國影集,他們接吻的方式我已經學起來了,有空我們來試試看,好不好?」她整個人柔軟無力的半靠在他身側。

冰弼先畢竟是個男人,在她這種感性又嫵媚的眼神下,體內不禁起了不合時、不合地的騷動,他連忙推開她。

「正經一點。」他擺了個嚴肅表情來掩飾內心的。

他絕不能讓她牽著鼻子走,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有些無措,最安全的明哲保身之道,就是與她保持安全距離。

何雁飛笑著看他,好似他的表情舉止讓她很開心似的。

幸好就在此時,車子停了,導游小姐宣布熊牧場到了。

冰弼先希望與她保持距離的想法一直沒有成功,因為一下車,他就被她拉著一起搭纜車,見她興奮的模樣,他還拉著她跑去看憨呆的熊,更買了熊飼料讓她拋給熊吃。

她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冷冽的風刮著她的臉頰,但她一點都不在乎,只是不斷的扔飼料,與熊玩著拋接的游戲。

他輕嘆了聲,暫時放下保持距離的想法,幫她拍了好幾張照片。

離開熊牧場後,他們吃了午餐,接著直驅地獄谷。

整片地獄谷彌漫著濃濃的刺鼻硫磺味,靠在欄桿上往下望,到處是騰騰熱煙。

「你看!」何雁飛發現一個冒著熱氣的水溝蓋,驚喜的叫住冰弼先,「這里好象北投的溫泉區耶!」

由于硫磺實在太重,陰霾的天空又擋去了陽光,氣溫像一下子陡降了好幾度,她凍得牙齒不停打顫,便拉著郭弼先走進一旁的小商店。

小商店有個燒著炭火的暖爐,長長的煙囪直穿過天花板,由屋外可以看見正冒著白色煙氣的煙囪頭。

何雁飛買了兩杯熱咖啡,與他坐在小屋里的椅子上,輕啜著咖啡,藉此暖和身子,還不時和他交會著溫暖的微笑?

「我頭一次跟你這種年紀的男人坐在一起喝咖啡耶,果然有很浪漫的感覺。」說完,她起身朝角落的小癟子走去,拿出昨天買的明信片,興奮的蓋上地獄谷的圖型章。

看著她的背影,郭弼先覺得這大概就是她的真實性情。

或許她總是挑年紀大的男人交往,但那只是她宣泄長久壓抑的孺慕之情,才會有的舉動,她以為那是愛,其實那只是情,親情。

她的舉止行為惹來許多非議與異樣眼光,他相信那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從小的經歷使她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但她的攻擊,讓外界對她更加誤解。

阿姨便是一例,不過這也不是阿姨的錯,在任何人的觀念里,像何雁飛如此年輕美貌的女子,會與一個事業有成的老男人走在一起,想得到的無非就是為了名與利,道德感與異樣眼光對她們來說,不值一分錢。

于是,她也就連帶著被貶得一毛不值了。

何雁飛帶著得意又滿足的表情,邊看著明信片邊朝他踱過來。

「你要寄嗎?我給你幾張。」她大方的說。

「那給我一張好了。」他可以寄給金力,犒賞他工作辛勞。

「你要寄給誰?」她露出懷疑的目光。

「金力。」

「喔,那小表。」她拿了兩張給他,「另一張寄給我吧。」

「還要寄給你?你也參與了這趟旅行呀。」

「那不一樣,自己寄的跟別人寄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快走吧,時間到了。」何雁飛不由分說的就往外走。

冰弼先追了出去,一推開門,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只見她拉高領口,僵硬著身體,小碎步的走著。

他邁開步伐跑到她身邊,她立刻躲到他身後。

上車後,導游小姐宣布他們將直接前進札幌巨蛋,進行此行的主要目的--為中華隊加油!

全車人員霎時爆出一陣歡呼,大家的情緒登時High到最高點,不時向外眺望,尋找著傳說中的巨蛋。

導游小姐接著拿起一包可口可樂廠商贊助的紋身貼紙,一人一張,拿到後每個人都紛紛往臉上貼,展現自己的熱情與決心。

冰弼先在何雁飛的左臉頰上貼上一顆白色棒球,右臉頰上貼上寫著中華勝利的火焰形紅色圖案。

何雁飛也在他臉上如法炮制,雖然兩人對棒球了解不多,但在這種亢奮的氣氛感染下,也跟著興奮了起來。

看著不一樣的自己,兩個人開心的笑了起來。

他們身後的萬寶路更厲害,臉貼得整個都是,只露出眼楮與嘴巴。

忽然,車上騷動了起來,原來是已經巨蛋有人看見,眾人紛紛拉長脖子看著越來越近的巨蛋。

那是一個橢圓形淺灰色立體球場,像個剖面的半球體矗立在地面上,雖然仍未得以窺視全貌,但早已震懾住所有台灣棒球迷的心。

在這個球場里,一千兩百多名棒球迷將齊聚在這里。

他們拿著加油棒、國旗,穿著全員一致的紅T恤,一一走入這座龐然巨物里。

美輪美奐的札幌巨蛋,興建工程費為新台幣一百二十六億六千多萬元,包括人工草皮棒球場和天然草皮足球場鎊一座,最大可容下五萬三干八百多人,論造價並不是挺昂貴的,不過在日本所有巨蛋中排名第一。

冰弼先邊想著雜志上對札幌巨蛋的贊嘆,邊往入口處走去,便見有幾名國內電視台的攝影師正在入口處等著。

身為一名建築師,他對巨蛋自然有著基本的認識與憧憬,也極希望台灣的巨蛋能早一天誕生,那將會是台灣運動界的劃世紀。

「做一個建築工人,你會想參與建造巨蛋嗎?」何雁飛突然轉頭問他。

冰弼先對她挑挑濃眉,當然。」而且不只參與建造巨蛋,還要參與規畫巨蛋。

球場內非常干淨,穿著運動外套的中華隊正在偌大的綠色草皮上練習。

內野看台上拉起了極高的網子,搶在那里拍照的球迷們擠成了一團,跑出加油區外的人,還會被日本的工作人員給趕回來。

何雁飛才拉著郭弼先坐進他們的區域里,前頭一名中年男人立刻認出了他。

「郭先生!」他洪亮的嗓門一喝,接著健步如飛的朝郭弼先的所在位置跑來。

他一見來人,心中暗叫不妙,但也只能勉強擠出笑容站起身來。

難得來趟日本,怎麼淨遇上熟人?而且都是在他最不願意的情況下。

李宗才年紀五十開外,是一家通運行的老板,全省都有他們的據點。在郭弼先剛踏出學校,還是個青澀小伙子時,他就指名要他為他的通運行設計總公司,還買了塊土地讓他盡情發揮。

那是郭弼先的第一件case當他將那高八層,實而不華的建築物呈現在李宗才眼前時,他非常的滿意,而也為沒讓主人失望而松了一口氣。

李宗才穿著紅T恤,白運動褲,看起來活力十足,一上前便抓住他的雙肩。

「果然是你!你這小子,變帥也變壯了。」他紅光滿面的笑說,「我們都三年沒見了,居然會在日本遇到,還真是巧!這里的視野不好,到我那區去坐,我那里可以把整個球場看得一清二楚,來來來。」他二話不說拉起郭弼先的手就要往下走。

冰弼先連忙拒絕,「謝謝李老的美意,只是我的團員們都在這里,我還是跟他們待在一起比較好。」

李宗才這才注意到坐在他身邊,一雙大眼楮直往他們身上看的何雁飛,驀地恍然,懊惱的拍拍額頭。

「瞧我真是老胡涂了!原來你是跟女朋友一起來的呀!」

听到女朋友三個字,何雁飛立刻從座位上站起,溫柔婉約的挽住冰弼先的手。

「您好,我是弼先的女朋友,何雁飛。」

「嗯!」李宗才證賞的瞧了她好一會兒,曖昧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子,沒想到你這老實人,還能交到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呀!」

聞言,郭弼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苦笑以對。

「何小姐,我們這位郭大建築師可是很受歡迎的,你可要看緊點呀!」他笑著說,「好,那回台灣後,我們有機會再聊,這幾天好好玩呀,有問題就來找我,我會幫你們擺平的。」阿沙力的說完後,他便精神奕奕的離去,全然不知道自己剛才扔下了顆炸彈。

何雁飛張大眼楮,無法置信的看著他,身上的紅色T恤襯出她蒼白的臉色。

「郭大建築師?」她喃喃道,安靜的坐了下來,似乎在思索什麼。

冰弼先無奈的嘆了口氣,也坐了下來。算了,事實就是事實,不去提、不去戳破,事實仍是存在著。

「我並無……」他的話在她狐疑的瞪視下停住。

「他剛說的是郭大建築工,而不是郭大建築師吧?」她覺得是自己听錯了,剛才那位先生有點台灣國語,所以她听錯的機率很高。

看著她帶著期望的臉蛋,他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謊。

「李先生是一家通運公司的老板,他的總公司是我設計建造的,我是建築師沒錯。」

何雁飛瞪著他,久久無法言語。半晌的恍神後,一種被騙的感覺,強烈的在她胸腔里激蕩著。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騙我說你是建築工?」

「我從沒說過我是建築工,是你一直認為我是。」

「你也沒有否認呀!」

「因為我覺得那不重要。」

「那當然重要,建築師跟建築工差很多的耶!」

「那你就繼續當我是建築工吧!反正我的副業也是挑磚頭、扛水泥包。」郭弼先不以為然的回應,將手中加油棒放在腳邊。

「你……」何雁飛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完全說不出話來,只好轉頭直瞪著球場,暗暗發誓絕不再跟他這個騙子說話了。

當高志綱以再見安打擊敗高麗棒子時,台灣加油團陷入一片亢奮的瘋狂里,所有人全抱成了一團。

冰弼先與何雁飛邊尖叫邊互相抱著對方,完全融入了高潮迭起的比賽中,在這場緊張的延長賽里,他們已經忘了對彼此的歧見與憤怒。

放眼所及,旗海飄揚,鼓聲震天,有許多人都哭了!

贏了這一場,中華隊等于贏了大半邊天,只要再取下一勝,就等于取得了進軍二OO四年雅典奧運的門票了,所以這場比賽非常關鍵,終于在熬戰結結實實的十局後,贏得了比賽,叫人怎不瘋狂激動。

好不容易,大伙才在球員的鞠躬道謝後逐漸冷靜下來,一個個步出球場。

到了車上,許多人仍意猶未盡的討論著這場精采的比賽,一致認為這場中韓之戰可以列入台灣棒球史上最精采戰役的前十名。

何雁飛並沒有他們那麼快樂,一上車,剛才沸騰的熱血又逐漸回溫。

她一直以為郭弼先只是個卑微的苦工,所以才無所顧忌的和他直來直往、打打鬧鬧。

沒錯,她一直以為他們是同樣層次的人,結果,她被騙了!

若不是今天那個老男人說出實情,她還不知道會被蒙在鼓里多久。

建築師,不是建造房子的苦工,而是設計房子給苦工建造的人……她多蠢,竟然還問他,身為一個建築工人,會想參與建造巨蛋嗎?

這等蠢話,當時他一定在心里笑到抽筋了吧?若真要建巨蛋,他只需動動他的頭腦,又不需用到他的勞力。

不過,他到底在那個工地做什麼?

「你到底在那個工地做什麼?如果你是建築師,為什麼要穿得破破爛爛的在那里工作?你應該待在冷氣房里畫設計圖不是嗎?」何雁飛一陣火氣上來,一開口就是劈哩咱啦的一串問號。

對她突如其來的怒氣與問題,正看著相機里相片的郭弼先微微楞了下,小心翼翼的將照片儲存起來後,才回答她的問題。

他還以為她不會再跟他說話了。

「沒人規定建築師就一定得關在冷氣房里吹冷氣呀,我喜歡扛磚頭的感覺。」

「你是工作狂嗎?還是被虐狂?」她語氣極沖。

她最看不慣這種人,有著錢多事少的差事,偏偏還喜歡把自己搞得全身髒兮兮的。

「這跟工作狂與被虐狂有什麼關系?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他耐心的解釋。

「原來你的職業那麼高尚,就是報紙上常寫的頂尖份子,難怪你會眉頭皺也不皺就買下一張兩萬日幣的破地圖,出手總是那麼大方,身上穿的衣服質料都那麼好,大學同學還是個律師,更難怪通運公司的大老板會跟你那麼熟,原來你是那麼的了不起呀!」何雁飛眯著眼楮,話像連珠炮般毫不間斷的從她口中射出。

她最後那句話更是混和了憤怒、鄙夷與不屑。

「我不明白你不高興的原因何在?就因為在你的認知中,我從一個卑微的苦工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建築師?」若真是這樣,那他倒寧願她永遠將他當成建築工。

「你、騙、了、我。」她憤怒的從齒縫中將話一個一個擠出來。

冰弼先無奈的嘆了口氣,舉手投降,「你要怎麼想隨你,我不跟你爭辯了。」他閉上眼楮。

他不是個容易動怒的人,但她總有本事觸動他鮮少顯露在他人面前的情緒。

看著他閉上眼,平靜無波的表情,她氣得渾身發抖。

「買外套的錢我不還你了!」想了好一會,她才想出這個狠招。

那件外套要價兩萬多日幣,她就不信他一點都不心疼。

「隨你。」他簡潔有力的回答,連睜眼都懶。

這次何雁飛並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哀傷,她感覺鼻子酸酸的,連忙將在他臉上流連的視線移向窗外。

她一直以為他們是同一層次的人,突然間,他變得高不可攀了。

他們晚上住在定山溪的溫泉旅館。

泡過溫泉後,團員們在一個大房間里食用定食晚餐,大部分人都穿著浴衣,盤腿坐在擺了和室椅的榻榻米墊上。

何雁飛挑了個離郭弼先遠遠的位置,不停與身旁的老先生聊天,用完餐後便直接回到房間,無聊的轉著電視。

日本的電視頻道比台灣少得多,全是日文及英文,看了一陣子後,她將電視聲音轉小,爬回鋪好床墊被子的榻榻米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覺。

畢竟是陌生的國家、陌生的地方,她需要一點聲音才能睡著。反正寶路回房後會將電視關掉,他是那種一點聲音就睡不著的人。

她才閉上眼,萬寶路就跑了進來,興奮的換上的浴袍。

何雁飛撐起上半身,蹙著眉看他。

「你干麼?」她看著他迅速的換上毛衣與長褲。

「幾個同團的說要出去逛逛喝點東西,慶祝中華隊今天贏球,你要去嗎?」萬寶路抓起外套,隨口問道。

「不去。」她在他走出房門前又叫住他,「你那里有沒有錢?」

「你沒說我都忘了。」他又跑了回來,從她手中抽走三千元日幣,又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別太晚回來呀!」她對著已關上的門板喊。

翻了個白眼,何雁飛躺了回去,側身望著前方的電視。

若是平常,她會跟他們一起去瘋,畢竟機會難得,又是個能多認識其他人的機會。

但現在她一點心情也沒有,心情低落時什麼都懶得做,只想躺在床上一覺到天亮。

嘆了口長氣,低聲咒罵幾句後,才覺得心里舒服了點,將棉被拉到下巴,她閉上眼楮,試著讓自己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在一種奇異可怕的感覺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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