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巽沒想到會遇見四空大師,更沒想到他會抓住自己直接一頓暴打。
「死小子,你懂不懂得感恩圖報?晴丫頭瞎了眼楮,竟為你這種人竭盡心力!」
晴丫頭?師父和晴蘭交情匪淺?莫非……是晴蘭把他送到自己身邊?
「甭猜了,當初就是她求到我跟前,讓我助你一臂之力,是她到處尋找,把人才和消息全送到你手上。我就不懂,她看上你哪一點?你或許比旁人聰明一點、能耐一點,但挑丈夫又不是選皇帝,能力本事做啥用,就得挑待自己好的……」
四空大師哇啦哇啦罵個沒完,他早就想罵了,要不是晴蘭阻止,這口氣哪能憋到現在。
心潮翻騰不已,說不出是驚還是喜,原來晴蘭就是他盼望能見,卻始終無法見上一面的引薦人。
那些重要的消息、人才全是出自她的手?是啊,牽姝閣是她開的,她有前世的經驗,知道哪些人得用……
「四空,我的藥材……」聲音在看清賀巽同時,嘎然終止。
匆忙叫,鄒大夫轉身要跑,沒想賀巽動作更快,一把將他抓回來,一雙銳眼上下打量。
「你是青闌先生?」
唉,被認出來了,鄒大夫索性破罐子破摔,連狡辯都懶,反正周勤已死,再藏著掖著沒意思。
「是我,也不是我。我真正的名字是鄭達,我和周勤有仇,他殺了我父兄,晴蘭找上我,說我們有共同敵人,她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那些紅白黃紫的藥丸皆出于我的手。至于青闌先生,晴去日為青、蘭去草為闌,在你們尚未成親之前,你要糧要錢,自有青闌先生出面,後來兵器一事,晴蘭難以自圓其說,只好再借一次青闌先生名義送上。
「之後晴蘭接管賀家產業,可以名正言順把錢送到你手上,青闌先生再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才功成身退。
「我不懂,石頭再冷總也有焐熱的一天,你的心是什麼做的?千年寒冰嗎?好,你專情專一,你用情深重,你眼里只有夏媛希,可以,我們認了,反正感情這種事勉強不來,反正她口口聲聲說前世欠你的,終該償還,她啥都不求,只求一個好聚好散,你干麼不放過她,干麼還要找來?」
她說前世欠他、終該償還?沒錯……賀巽百分百確認了,是她,她才是真正的夏媛希。
情不自禁地,臉上浮起難以扼抑的狂喜。
啥?都罵成這樣了,他還笑得出來?他腦子有病嗎?需不需要再罵一頓?
以為睡醒後心情就會好轉,過去晴蘭都是靠這法子來解決難題的,她深信惡劣的情緒會影響判斷力,因此習慣用睡覺做解藥。
可是這回解藥無效,人清醒,心還是酸得厲害。
她討厭不甘心,痛恨妒嫉,她不愛負面念頭盤踞,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
會不會是因為離得不夠遠的關系?如果再走遠一點,是不是他的身影就會在心底絕跡?
好吧,就這麼做,反正一紙休書換得孑然一身,沒有牽絆的自己,哪里不能去?
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來不及思考、身影尚未「被絕跡」的男人就帶著一股氣勢沖到她面前來。
賀巽踫地閂上門,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對話。
他滿臉激動,滿眼興奮,那是……她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
下一瞬,他彎下腰,不管不顧地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放在膝上緊緊環住。
「你在做什麼?」她使盡全力掙扎,她捶打他的背脊,但他文風不動,只是將她抱得更緊,「放開我,我已經休了你,我們再沒有關系。」
她一下一下打得手痛,但他不說話、不應聲,光是緊緊抱住她。
他怎麼會這麼蠢啊!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為什麼始終沒想過,他要的女人早就來到自己身邊?為什麼非要耗盡心思去追逐一個名字、一個幻影?
兩點灼熱,從她的衣領滑入後背。
晴蘭愣住,他哭了?
她無法淡定,他為了她……哭泣?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情形,他心里有她?他在乎她?她于他不僅僅是得用的屬下?
好半響,賀巽終于松開她,他認真地望住她,「你是夏媛希。」
「你瘋……」
晴蘭話未竟,他接續道︰「前世的夏媛希、今生的夏晴蘭,所以你知道蝗災將至,知道戰事將起,知道地動會引發瘡疫,知道河水會決堤,知道我會被暗箭所傷……」
那不是猜測的口氣,而是篤定。
他的篤定讓她驚心,但緊接著他的下一段話,更讓她心情無法平靜。
他捧起她的臉,無比鄭重道︰「我跟你一樣,重活一世,不過我回到自己的童年時期,而你成為夏晴蘭。」
他居然……和她一樣?
難怪他會听取一個八歲女童的建議,大量囤積糧米,難怪他會搶先一步遷走災民,拿到玉礦,所以南下查稅他毫發無傷,所以秋汛未至,他提早下江南築堤,所以一路順風順水,前世發生在他身上的災難,一個都沒有發生,那是因為他帶著前生的經驗,預作防範?
「你生氣憤怒,你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對夏媛希這麼執著?我告訴你,因為我已經愛了‘夏媛希’兩輩子。」他把手上的木珠放入她掌心,問︰「記得它嗎?」
「小姐,等等奴婢……」
不顧宛兒叫喚,好不容易離開祖母,以及進府不久、很難纏的教養嬤嬤,媛希像月兌韁野馬似的,一下馬車就飛快往前奔跑。
小小的身子鑽進人群里,東竄西鑽,直到听不見宛兒的聲音她才松口氣。
害怕嗎?才不怕呢,她可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只要隨便找家大鋪子,往里頭一站,表明身分,自會有人把她送回侯府。
當然,承恩侯府名頭大是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京城多少鋪子都和外祖家有關系呢。
說到她外祖母啊,那可厲害著吶,四十幾歲的人依舊健步如飛,成天穿著男裝在鋪子里面來來回回,她比男子更精明能干。
媛希崇拜極了外祖母,她發誓長大後要成為外祖母那樣的人,她不要受制于後院那一畝三分地,她要自由自在、心情開闊。
外祖母常說︰「好好記住外祖母的話,日後找丈夫,要找個對你一心一意的。」
她問︰「倘若找不到呢?」
外祖母回答道︰「那你就得立起來,把情情愛愛拋一邊,掌握好自己的生活,別任何人為難自己。」
這是外祖母的說法,但祖母與外祖母南轅北轍,她總說︰「士農工商,商為末,雖商人手上銀錢多,卻是最教人看不起的」。
祖母說︰「身為女人就該把一門心思全放在丈夫孩子身上。」
她問︰「如果丈夫一門心思不在妻子身上呢?」
祖母回答道︰「男人的心思本就不會放在一個女人身上,身為女子該嚴守婦德女誡,用一世承諾換得一生美譽。」
這話她不愛听,她不懂,為什麼女人要一輩子活得那樣規矩與憋屈?
于是她放縱自己、于是她越來越調皮,直到爹娘都看不下去,才請回嚴格的教養嬤嬤。
媛希天天在母親踉前哭訴,娘卻道︰「你得好好學習嬤嬤的本事,將來才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好丈夫,才能掌好後院,女人一輩子的失敗或成功,關鍵在于有沒有好手段。」
真是討厭啊,為什麼當女人就得規規矩矩地在牢籠里禁錮一輩子?為什麼女人不能活得隨心恣意,非要養出手段來對付同在一個屋檐底下的女人,才叫做成功?
她不解更不認同,可是祖母和母親的話,是讓她遵從而不是認同的。
媛希跑過好長一段路,氣喘吁吁時,發覺前面有人聚集,是耍猴戲的嗎?
嫣然一笑,她往人群里鑽,有人被擠不高興地罵罵咧咧,可是看見擠進來的是個精雕細琢如花似玉的小丫頭時,便也不計較了。
她鑽到最前頭,發現並不是耍猴戲的,但和猴子一樣,每個人都被繩子綁起來,任由人販子大聲叫賣。
「大宅門里的丫頭,比小門小戶的千金還衿貴呢,瞧這一個個細皮白肉的,要是買回去做妾,那可是夜夜春風……」人販子這一說,圍觀百姓齊聲大笑。
她一而看著人販子叫賣,一面听著旁人對話。
「是陸家家眷,陸大人犯罪被斬首,這老老小小一個都逃不過。」
「可憐啊,原本高高在上的少爺小姐,這一賣,往後全成了奴才。」
「身為陸家人,景況好的時候跟著吃香喝辣,壞的時候自然有禍同當。」
所以他們會跟阿福、阿錄、小米、宛兒……一樣,全都變成下人嗎?
媛希仰頭,目光對上被推到前面的陸暄,他緊抿雙唇,低抑的眉毛拉成直線,他沒說話,她卻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一雙桀驚不馴的眼楮里透著狠戾,他冷冷地看著圍觀百姓,咬緊牙根不認命。
換成她也不甘心的呀,大人犯錯,與小孩子何關?
他和四哥哥差不多大呢,倘若站在這里的是四哥哥……
養尊處優的媛希經歷了人生第一場心痛,她好像被人掐住心髒,迫得無法呼吸,下意識皺起雙眉,她不愛這種感覺。
走到他跟前,媛希輕輕拉住他被繩索綁住的手,低聲喚道︰「大哥哥。」
驟然出現的柔軟擠入他掌心,他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娃兒,她什麼話都沒說,但眼底的心疼扯痛了他。
心疼?那是娘才會對他做的事。
案親給的只有冷淡漠視,而嫡母與曹姨娘每回望向他,只有遮掩不了的痛恨與憎厭。
他這種拙折自尊的場合里心軟,他甚至打定主意,讓妄想買下自己的人卻步,但她的目光卻教他剛硬的心化成一灘水。
「大哥哥。」她噘起嘴,想把環在他手腕的粗麻繩扯掉。
媛希才六歲,什麼都不懂,她一心想把他帶離這個讓人不舒服的地方。
「你有錢嗎?」他問,「錢?」
「嗯,可不可以買下我,買下我的祖母、小弟和林嬤嬤。」陸暄改變主意了,他願意奴,為她的奴。
她點點頭,拿出荷包,但是荷包里只有幾顆糖和幾塊碎銀,「這些能買嗎?」
稚女敕的聲音惹得周遭看著他們的人一陣哄堂大笑。
不能買啊,她皺眉噘嘴,鼓起腮幫子滿是委屈,媛希求助地望向大哥哥。
「用你的項圈買下我們。」他輕聲道。
「這個嗎?好啊!」她想也不想就把身子背向陸暄,讓他取下金項圈。
然後大哥哥拉過兩位老女乃女乃,和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女乃娃兒,他問人牙子問︰「賣不賣?」
那可是金項圈啊,就這幾個老弱婦孺,他又不是傻的,為啥不賣?
再然後,媛希按下指印,拿走幾張身契。
最後的最後,他帶著她走到巷子邊,問︰「你想要什麼交換今日恩情?」
想要……她望著大哥哥漂亮的臉龐笑了,她忘記害羞,直接說︰「我需要一個好夫婿,那以後就可以不必跟著教養嬤嬤學規矩。」
娘說啦,學規矩是為了找到稱心如意的好夫婿,如果她能夠自己找到……規矩學不學都無所謂啦。
他怎麼都沒想到,她竟然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唯恐沒說清楚似的,她連忙補充︰「要那種我想去哪里就去哪兒,想干啥就干啥,不會把我關在後院的夫婿哦。」話音剛息,她立馬想到讓娘傷神的姨娘們,又道︰「還要很討厭娶姨娘小妾的那種夫婿。」
噗地!他噴聲笑出,分明前途茫茫心思沉重,他卻被這幾句話逗出好心情。
他彎下腰,撫撫她柔女敕細致的小臉,問︰「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府上的。」
「我叫夏媛希,是承恩侯府的姑娘。」
他認真點頭,認真允諾道︰「好,約定了,等我長大,我就上門求親,我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陸喧必不負夏媛希。」
就這樣,十歲的陸暄把自己的一輩子許給夏媛希。
「你是……」
「我是陸暄。」四個字,證實她的猜測。
陸暄等于賀巽……是啊,暄,日宣糧鋪……
前世不解的謎團終于解開,難怪身為死對頭的他們,幾度對壘,他總在關鍵時刻放她一馬。
難怪周勤害怕錢袋子被暗殺,讓數名侍衛貼身保護,卻一次都沒派上用場。
難怪她憂心忡忡,擔心親人受波及,他卻從沒對承恩侯府下手。
難怪他對上門的媒人發話終生不娶,卻讓周勤有機會散布惡意謠言,說他與周鑫有不可告人的感情。
晴蘭急問︰「皇帝查出周鑫的傷藥出自濟民堂,是你送信讓我及早抽身?」
周勤自作主張,以偽藥換掉太醫開給周鑫治傷的丹藥,收到信,她當機立斷,將大夫伙計遠遠送走,再一把火燒掉濟民堂,讓偽藥一事死無對證不了了之。
「是我。」
便是這個經驗,讓他今生學會,用鄒大夫的藥丸換掉皇帝的害命丹藥,使得皇帝多活幾年,也讓周鑫有更多的時間做好當皇帝的準備。
「楊府辦花宴,有人設計我,是你救了我?」
身為閨蜜,楊嬛深知夏媛希有多大用處,周勤絕不會輕易對她放手,然青春韶光易逝,楊嬛等不及了,決定設計夏媛希的清白,試圖藉此抓住把柄威脅她松口,讓周勤迎楊嬛入府。
「是我。」
「那封飛鴿傳書?」
「我寫的。」
決定弒君篡位,周勤告訴夏媛希,大事將成,京城混亂,她是他的軟肋,不願她涉險,于是將她送到鄉下莊園。
話說得好听,其實是周勤拗不過楊嬛要求,想趁她不在,將所有的鋪子收歸到楊嬛名下,並藉此試探夏家態度。
便是從那時候起,夏家一步退、步步讓,最終連女兒的性命都讓了出去。
「你信上說……」
他接下話,「如果你想離開周勤,我隨時可以帶你走。」
那時候周鑫已死,周勤命人到處追捕賀巽,他處境堪憂,卻依然暗暗地待在能夠守護夏媛希的地方,等待她回心轉意?
沒錯,他在信尾署名陸暄,他信守童稚時的約定,一刻不敢或忘。
是她不守約,害了自己一生,是她沉浸在周勤的甜言蜜語,深陷在當皇後的美夢里無法醒。
終于明白,為什麼前世的死對頭,會待她寬厚無比。
「得到自由身之後,我改名換姓努力讀書,我四處尋找成功捷徑,好讓自己有個能配上你的身分,我時刻注意著你,你是我上進最好的動力。
「因為注意所以發現,發現你是個很有趣的小娘子。你總是陽奉陰違,表面上是個溫良恭儉、再規矩不過的姑娘,可滿肚子都是叛逆,你瞞著家里偷偷跟外祖母學做生意,你打著夏晨希的名義偷偷開鋪子。
「你在承恩侯府是一副樣子,在外祖母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樣。在家里你乖巧听話、文靜沉穩,在外頭活潑大膽、勇敢果斷,你尚未成親,已經闖下一番連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業。
「你以為是因為自己擅長琴棋書畫、才名遠播,才深深吸引周勤的注意,殊不知他早就看透你的本事才會上門求娶。
「我盡力了,但是在我在擁有足夠的身分之前,你已經成為周勤的妻子。我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周鑫,他信賴我、支持我,我和他是綁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兩個人。老天爺的安排,讓我們無可選擇地成為死對頭,我無比痛恨,卻無法改變現實。
「我很清楚周勤這人表里不一、睚眥必報,我知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但每每看見你對他的歡喜與依賴,毀謗他的話我半句都說不出口。
「我告訴自己,有朝一日,你會看清他的真面目,到時我就把你帶走。我還想著,待大事既成,周鑫必會為我主持婚事,到時你又能風風光光立于人前……我想過很多,獨獨沒想到,取得最後勝利的是周勤。我必須承認,你是個很厲害的對手。」
晴蘭心微抖,原來她于他不僅僅是一個承諾?原來他喜歡她喜歡了這麼久?她怎能蠢成這副德性啊?
苦澀一笑,她道︰「這麼高明的我,最後死于一杯鴆酒。」
「這點我也沒算到,我料想朝局未定,周勤需要你的祖父和父親主持大局,我以為周憋看在承恩侯府分上,看在你對他的幫助分上,定會護你一世周全,誰知周勤竟然蠢到為一個楊嬛,害了你的性命,更沒猜到掌上明珠死于非命,夏家竟然不聲不響,讓事情悄然過去。」
「死後,魂魄飄飄蕩蕩,我回到侯府,听見四哥哥和爹娘的爭執,我才明白,身為夏家女子,並非憑白無故就能得到眾多疼愛,那是必須付出的。」就像姑姑、就像自己,不管是男是女,家族榮耀才是最重要,而周勤提出的條件,恰恰是夏家最需要的。
他心疼地將她攏入懷中,這回她沒有拒絕,輕輕靠在他身上,她需要一個寬厚的肩膀。
賀巽握住她的手,微冰的小手在他掌心中漸漸溫暖,「記不記得你做成第一筆生意?那年你十歲,賺到六兩銀子,快樂得蹦蹦跳跳,非要拿那六兩給你母親買一支簪子。」
他連這個也知道?他對她到底有多上心?
「可是娘很生氣,她說商人低賤,她一生都在想盡辦法消除身上的銅臭味,我怎能一頭往里鑽,枉費她給了我好出身。」
她知道娘因為商女身分,在承恩侯府遭受過多少白眼和輕賤,所以她不與娘爭執,她只能陽奉陰違,私底下行事。
「我喜歡你敞懷大笑,不喜歡你在教養嬤嬤眼底下的溫良乖巧,我喜歡你看帳簿時,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的得意驕傲,喜歡你遇到困難時過關斬將、勇往直前的勇氣。
「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注視你、偷偷喜歡你,我殷切期盼周勤快點倒台,讓我有機會得到你,可是結局不妙,是我輕忽周勤的實力。」
「你輕忽的是他的卑劣,你萬萬想不到,他敢殺弟弒君。」
「是我離皇帝太遠,無法確知他的心思。」
「而周勤離皇帝太近,很清楚他的想法,你知道是周勤引得皇帝迷上道家煉丹嗎?」
「前世不知,今生明白了。」
「因此你改弦易轍,決定當皇帝的‘純臣’?」
「對,我重生于八歲那年,同一年生母死于後宅陰私,我跑到祖母面前,以條件交換,換得她對我全力栽培。十歲時,父親犯下與前世相同的錯誤……」
「你與父親之間的關系很糟嗎?」否則他有機會改變狀況的。
「很糟,我曾試著改變,可他根本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勸過他卻沒有一勸再勸,因為……」說到這里,他對她微微一笑。
「因為?」她催促他往下說。
「因為我希望再次遇見‘夏媛希’。陸家被滅,我二度被送到人販子手上,然這次我不像前世那般絕望,我耐心等待你的出現,你沒有讓我失望。」
她在夏晴蘭八歲時重生,于她而言,那已經是前世的事。
「前世的錯誤,我不想在今生重復,我十四歲考上狀元,我搶在夏媛希出嫁之前得到皇帝的認同,我立下大功,恃功向皇帝請求賜婚,皇上、夏家都同意了,我欣喜若狂,以為前生的迤憾終于可以圓滿。
「但我不知道,承恩侯府還有一個二姑娘,我滿懷喜悅與盼望,直到喜帕掀開剎那,轉為震驚與憤怒,你能理解嗎?」
她能啊,盼過兩輩子的人,等過兩世的愛情,他沒想到竟發生偷龍轉鳳之事,心心念念的女子依然落入周勤手中,是的,他有權利憤怒。
「日久見人心,我不是瞎子,我很清楚你為我做了什麼,你美麗、聰穎、慧黠,你的一切一切都勾動著我的心,就像阿洵,就像黑子白子,就像四空大師……我像所有人那樣,不知不覺間想朝你靠近。
「天曉得我必須用多大的力氣,才能逼迫自己不喜歡你,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前世已然錯過,今生不能再次相負。我允諾過‘夏媛希’一生一世一雙人,就無權移情別戀。我打定主意護她一世,即使她再度成為周勤的妻子。
「但你是那樣的吸引我,讓我無法不欣賞、無法不愛上,我矛盾、掙扎,我必須築起一道牆把你隔在牆外,我必須不斷不斷的告訴自己我們是朋友、是伙伴、是家人。
「整整四年,我找不到藉口說服自己背叛夏媛希,直到祖母逼我與你和離。我不願意!我才驚覺就算我理智上不願意,可我的心早就喜歡上你,我不想你離開我。
「我們終于成為真正的夫妻,我沉溺在這樣的關系里,幸福、愜意。我不願意夏媛希插手我們的婚姻,我逼迫自己放棄承諾,雖然這樣讓我對她有深厚的罪惡感,但我告訴自己,沒關系,我會給她一個身分、為她找到一個良人。我說服自己,只要護她一世平安,就算履行承諾,所以那時候……我承認我是失去理智了,我只是想周全我能為她做的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你……沒打算娶她?」晴蘭啞聲問道。
「我當然沒有,放心,惹出這一切的白子黑子和阿洵,我不會讓他們好過。」
所以他對她,不是不愛而是太愛?他那樣堅定地守著承諾,一世再一世,是她的錯,讓他們錯過前生,如今……怎能再度錯過?
他看出她的心意,低頭親親她的眉、親親她的眼,輕輕地在她耳畔邊懺悔道︰「對不起,但我終究打了你,為了我那固執的負罪感,所以……你可以不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