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馬、四個人,人少,氣勢卻浩浩蕩蕩。
不過多數人的眼楮都盯在最後一匹馬上,當然,知書的美貌確實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光,但更吸引人一探究竟的是——陸侯爺怎會一身濕?
好奇心能決定謠言傳播的速度,于是不久之後,大家都曉得陸侯爺在寧王府吃虧了,吃什麼虧?不好說……
「不好說」三個字更加助長好奇心的蓬勃發展。
看著跪成一排的陸潯封、秦寧、秦璋和知書,皇帝眼光停留在知書身上。
不只因為人對美總是難以分心,更因為育才幼兒園。
皇後雖未有所出,但她的賢慧聰穎不是其他女人能夠比擬,上回皇太後召知書進宮,皇後在旁邊陪著,細細听她論述教育後,她立刻決定讓三個小皇孫進學。
皇後說︰「倘若這套教育方法真的有用,就能為朝廷教育出更多的人才,百年樹人,人才是國家大計,必須投資。」
皇後的話讓他對姚知書好奇,听說她的孩子不到兩歲就能逐字逐句讀完一本書,兩歲半就能做簡單的算學,連番話都能說上。
為了廣開通商口岸,翻譯嚴重不足,知書竟能想到這點,足見其聰慧。
如果皇帝的0S被知書听見,她肯定會大喊冤枉啊,決定教外文與政治無關,而是因為語言是刺激大腦元髓鞘化最好的工具。
陸潯封無所懼,但皇帝專注的目光讓他畏懼了。
如果皇上對知書感興趣了呢?如果皇上不顧一切想把知書留在宮里呢?這個想像讓他深深恐懼。
其實他對權並不看重,之所以一路升官,除運氣之外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負責任。
但這會兒他突然覺得權很重要了,唯有權重,他才有足夠本事保護心愛的女人。
下意識地,陸潯封的視線落在秦璋身上,如果……是他來當皇帝呢?
秦寧斂眉,長期以來他不爭不奪也不發聲,任由皇兄箝制自己的權力與自由,他只能在經商這塊發泄自己的凌雲壯志,可是看看他得到什麼?一個什麼都算不上的蠢公主就敢在他的王府鬧事,無視今日對他,對亞有多重要。
所以不要了,他再不要讓人踩在泥下,他決定龍椅只能由他的人來坐!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秦寧也用相同的目光看向秦璋。
被兩道目光同時關注,秦璋感到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彷佛有某個重大陰謀正將自己網羅。
此時此刻,皇帝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如此坑爹,一個蠢行徑刺激了兩個男人的野心。
秦寧首先發難。「皇兄,臣弟想帶兒子回蜀州,從此在那里終老。」
他眼帶傷心、語帶哽咽,充分表達一個大男人面子掃地的委屈。
怎麼可以?秦寧一走就更難控制了,他的才能是連先帝都認定的,要不是先帝逝世的早,皇位哪有他的事兒?不行,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才能教人睡得安心。
皇帝還沒有開口留人,又听得陸潯封道——
「如今四海昇平、邊關無戰事,請皇上恩準臣辭官致仕,臣要帶領家人返回家鄉,安度晚年。」
才二十四歲安度什麼鬼晚年?何況他還要借重陸潯封的本事。再說了,他一走,姚知書豈能不走,皇後還等著她的百年育人大計呢。
「不行!」皇帝厲聲道。
「不行!」秦璋異口同聲。
見父皇沒有下文,秦璋立刻接口。「你們走了,我就沒有朋友可以喝酒說話,往後父皇派差事給我,誰給我出主意?誰幫我一把?缺銀子的時候誰資助我?你們別走,今天的事,父皇肯定會給你們作主的!」
秦璋說得振振有詞,惹得皇帝多看他幾眼,這個老八……怎地越長大和自己越像?突地覺得他似乎丑得沒有那麼礙眼,再回想過去幾年他立下的功勞……這孩子好像還挺好的。
知書低頭,皺起的眉頭松開,這幾人……賣慘的本事一個比一個高竿啊,尤其是大熊先生,以得那麼英武雄壯,卻委屈滿籮筐,堂堂的皇子竟連個能說說話、出主意的朋友都沒有?還缺錢缺得那麼光明正大。
慘吶、慘吶,虧人家還立下那麼多功勞,皇帝爸爸怎麼能視而不見?
丙然,皇帝覺得慚愧了,他對這個兒子實在、真的、不太好。
且今日的事,也確實是自家女兒做得太過,人家都有兒有女了還橫插這麼一腳,算什麼嘛!
見位帝遲遲不陽,秦璋哭著膝行上前,「求父皇留留他們吧,人人都看不起兒臣,兒臣沒有別的朋友了,若不是當年在戰場上一刀一槍走過來的交情,兒臣連個談心的人都沒有……」
眼看秦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場景無比悲壯……
有沒有見過踩到陷阱的母熊臨死前向獵人托孤的模樣?現在的情景便有幾分像。
「涵兒行事有虧,朕會給你們個公道,朕就封秦繼為和順郡王、封邑八千。」
秦寧彎了眉,這個公道還不錯,亞繼才剛進皇家族譜,尚未建功立業就能封郡王,皇上可真是……擔心他回蜀州啊。
「陸愛卿、姚娘子,朕為你們賜婚,並賞黃金三千兩作為添妝,不過這可是有條件的,皇後喜歡你們那兩個孩子,往後多遞牌子進宮陪陪皇後和皇太後。」
目的達到了,知書與陸潯封雙雙磕頭。「謝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膝下有黃金,雖然跪人很傷自尊心,但為黃金三千兩而跪,值得!
大家都有賞賜,只剩下被陰謀罩頂的秦璋啥好處也沒撈到。
原本秦涵這事兒本就沒招惹到他頭上,只是他一雙油亮油亮的黑眼楮可憐巴巴地望著皇上,一瞬不瞬地,看得皇上頭皮發毛,只好揮揮手道︰「行了,建行宮的事交給你,你可得把差事辦得讓朕滿意。」
扒行宮,那可是個肥缺,既然喊窮,這差事就讓他油油嘴吧。
秦璋樂了,笑眼眯眯地跟著叩拜。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句他喊得實心實意、無半分摻水。
眾人出宮,雖然都拿到想要的賞賜,但三人相對卻各懷心思。
大熊最沒心沒肺,一掌拍向秦寧、一掌勾住陸潯封,他樂歪嘴巴道︰「哈哈,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大肥差,父皇總算肯正眼看我啦!」
「你想讓皇上正眼多看你幾回嗎?」秦寧問。
秦寧出口問,陸簿封立刻明白他和自己想到一處了。
陸簿封也問︰「想不想多接一些肥差、爽差?」
「可以嗎?」秦璋樂呵呵問。
秦寧和陸潯封互看一眼,用力點頭、異口同聲。「可以。」
「怎麼做?」
陸潯封勾住他厚厚的肩背,拍兩下,「只要你听話。」
「听誰的話?」
秦寧笑得無比妖艷,他模模熊頭,溫柔道︰「听我們兩個人的話。」
秦璋大笑。「那還不容易,我一向都听你們的啊!」
「很好。」秦寧朝陸溥封勾勾眉。
「非常好。」陸潯封對秦寧點點頭。
兩人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來溝通。
鎊自上馬之後,秦寧拉著馬走到陸潯封跟前,道︰「在秦涵找上你之前,有下人看見貴府的宋姑娘與秦涵見過面,談了好一陣。」
陸潯封眉心微凝,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秦涵都決定出手了,卻要用這麼粗陋的法子。
照理說她有人有錢有權,可以將局布得更縝密,好教自己這條大魚掙不出網兜。
所以是宋紫雯說了什麼,讓她臨時起意、思慮不周?
「我明白了。」陸潯封點點頭。「程家那邊……」
話沒說完,秦寧已接口。「先進行,半年之內,程家勢微。」
換言之,就是要讓四皇子先退出奪嫡戰場?就這麼辦。
回府後陸潯封不動聲色,直接命人送信回鄉。
在婚禮前夕,宋家派人進京將宋紫雯接回,他沒將兩千兩銀票交給宋紫雯,而是當著她的面交給宋家人。
宋紫雯哭喊大鬧,寧死也不肯離開侯府,算準她的作派,陸潯封提早把陸老夫人和顏氏及三個小孩送到莊子里玩幾日。
無人可以為她作主,勢單力孤的她還是被綁回家鄉,最終逃不過下嫁傻丈夫的命運。
兩個月後,秦涵被賜婚陳禮安,唉……真慘吶!
其實比起陸潯封,皇帝更中意陳禮安,他溫和柔善,家世好,長相不差,能力普普,重點是選他當駙馬容易控制。
女兒是自己生的,能不知道是啥性子?當然得幫女兒挑個軟柿子,日後拿捏起來不扎手。
但皇帝不曉得,陳家現在已經是個空殼子,除了家世之外再沒別的可以炫耀,這一輩的子孫沒堪大用的,重點是紈褲太多難養活,如今連嫁女娶新婦都專挑銀子能給得多的。
窮可悲嗎?不會,不是人人都能過上富裕生活的。
平庸可悲嗎?不至于,天才英才本就是人群中的少數。
那麼這樁婚姻的悲慘之處在哪里?悲慘在陳禮安特殊的床上癖好,只要被他處理過一個晚上,女人就得大半個月下不了床,他都不曉得弄死、弄殘多少女人了。
就不曉得這位九公主能撐上多久了?
這天,幼兒園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當外頭笙蕭管樂響起,在女先生的帶領下,四十幾個可愛的孩子,手里拿著小花籃,籃子里面擺滿花瓣,在辦公室門口排成兩行。
砰砰,門敲兩下,湘兒牽著維維、思思站在門前,盧華辛將門閂拉開。
思思等不及了,邁起小短腿往前沖,陸潯封見狀笑彎了眉毛,彎下腰,準備把女兒抱個滿懷。
沒想到……思思閃過陸潯封,直接奔到他身後,小小手臂大張,等著亞繼抱。
亞繼覺得這樣太不給姑父臉面,稍稍遲疑。
思思等不及,立刻手腳並用,像爬竿似的,一條肥碩的毛毛蟲從他的大腿直往上攀,啾啾啾,伸縮數回合,順利爬進他懷里,短短的手圈住亞繼的脖子,連聲道︰「哥哥、哥哥,思思想你了!」
唉……陸潯封額頭黑線數道,果然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
秦寧樂了,思思丫頭年紀雖小,眼光可比她娘好上數倍。
維維看一眼妹妹,嘆口氣,娘教的,思思全忘到腦構後了,真是不值得信任啊。
他邁著沉穩的腳步,緩緩上前,朝父親伸手。「父親,我們去接娘吧。」
沒有刁難、沒有阻撓,知書輕輕松松放他進門迎娶自己。因為他不愛說話、不愛幼稚玩意兒,也因為……他想說的,她全都知道。
何況都已經刁難他那麼多年,怎麼舍得再苦了他?
面子挽回兩分,陸潯封牽起維維軟軟的小手,走向辦公室。
里面重新布置過了,熱熱鬧鬧的,倆父子走到知書面前。
喜帕底下,她的笑容掩不住,這是一本全新的書,男主角依舊是陸潯封,但女主角換了人,姚知書沒有下場淒慘、沒有橫死街頭,她的未來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看吧,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在每個環節做出不同選擇,就會進入不同的道路、不同未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宋紫雯會變得如此不堪?
也許是前世的姚知書選了最壞的道路,以至于一步錯步步錯,而宋紫雯根本不需要出手,不必面臨最壞的狀況,所以她能保有性格當中最純善的那面,然後干干淨淨地榮登女主寶座、一世順遂。
盧華辛背起知書,送到花轎里。
這一路上小花童們不斷拋灑鮮花瓣,濃濃的甜香灑滿他們一頭一身。
盧華辛是姚知書的兄長-不管是在她舉目無親、辛苦卑微之時,還是在榮華加身、富貴永恆之際,他們結下緣分,他不會輕易拋棄。
樂聲再度響起,迎娶的隊伍朝侯府前進。
陸潯封一馬當先,秦寧、秦璋隨後,他們身前各坐著一個孩子,粉妝玉琢的小孩吸引了百姓目光。
思思坐在秦寧身前,她笑出淺淺的小梨渦,甜美可人,她一下回頭對跟在後面的亞繼哥哥揮手,一下子仰頭和秦寧說話。
說真的,秦寧對孩子沒什麼耐心,而且三歲女娃兒的問題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但他克制不了自己的笑容和滿心歡喜,人人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也許她就是他的棉襖。
維維坐在秦璋身前,後背挺直,臉色平淡,看著街道兩邊對著自己揮手的百姓,眉毛連挑也不挑一下,與他家親爹一樣面癱,秦璋試著跟他說話,但他的回答和表情都很酷,是陸潯封完美的復制品。
「數清楚了嗎?嫁妝有幾抬啊,怎麼都抬不完?」
「超過兩百抬了,應是把那日侯府抬來的聘禮全給抬回去了。」
「那天的聘禮……」
五個字,許多人贊嘆地吁了聲,陸侯爺把所有身家全當成聘禮啦,不過這些嫁妝看起來似乎……不賠反賺。
也對,姚娘子無父無母無娘家,光靠一雙手就為自己賺下大筆財富,這些錢財不往婆家帶,能往哪兒送?
「侯爺寵妻啊!」
「能不寵嗎?尋找多年、失而復得吶。」
「听說陸侯爺為尋找失散多年的妻兒,費盡九年二虎之力,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
「要是旁人丟了便丟了,再娶一個新的就行,可陸侯爺專情吶,寧可孑然一身也不辜負當年結發妻。」
「定是情深意濃,舍不去,丟不開。」
耳語紛紛,兩人過去的故事被人挖出來,只是與真相有些不同,陸老夫人的角色被抹除,模模糊糊地用天意弄人帶過。
消息是陸潯封找人傳出去的。
知書並不介意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什麼形象,就算有人質疑維維、思思的血緣,她也不在乎,因為她相信真理不會被謠言掩埋,時曰一久,再多的八卦也會被打回原形。
但陸潯封介意,他不願意讓任何謠言傷害知書或孩子,因此賜婚聖旨前腳剛進侯府,後腳消息就傳遍京城上下,他要所有人都羨慕知書。
她再不是那個帶著刑克名聲、不得不被送出娘家門的童養媳,她是他最在乎、最疼惜,要用一生認真對待的女子。
客人未散,陸潯封已經回來,由于配備一張面癱臉,因此沒有人敢鬧洞房,他大方裝醉,七早八早就回到喜房。
他蹲在她腳邊,仰頭從喜帕底下看著她紅通通的臉,問︰「開心嗎?」
「很開心,知道我在開心什麼嗎?」
「不知道。」多年來的分分合合,他磨去了稜角,卻沒磨去那份心動。
「婚姻就是兩個人共坐在一部車里,奔向同一個目的地,然而面對車外的好風景,我們隨時有下車權利,四年前,我們下車了,我們各自走過一段經,但最終我們仍然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彼此。」
他搖頭。「我從來都不想下車,也不想擁有下車的權利,並且不管經過多久,你都是我眼里唯一的好風景。」
這個寡言男人,怎麼能夠把每個字都說得那樣精闢?
她笑彎眉毛,笑彎眼楮,笑得心彎彎、情彎彎,捧起他的臉,她認真道︰「好,以後誰都不要再下車,車輪壞掉、走不動了,我們齊心合力敲敲打打、修修整整,繼續朝大路奔進,車頂塌了,我為你打傘、你為我遮蔭。」
「好。」他打橫抱起她,封上微甜的唇,不下車了,再也不下車,世間再沒有人能逼迫他離開這個女人。
吻漸柔,漸深,他要用未來的一輩子汲汲營營,追求她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