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來了、來了!」
耳邊突然響起采瓶興高采烈的叫喚,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她卻壓根不怕,朝她招著手。「小姐,城門那頭在開道了,隱約可以看見大軍入城了!」
「哪來的大軍,皇上就算要犒賞軍士們也不會讓大軍入城。」齊墨幽沒好氣地道,起身走到欄桿邊。
如她所料,進京覆命的頂多就是幾個重要將領,後頭再跟著一隊人而已。
然而遠遠的,她好像瞧見了衛崇盡,但又不是那麼確定。
三年不見了,她的模樣都變了,他亦然吧?距離那麼遠,她也瞧不清楚。
「小姐,您瞧,對面酒樓幾間臨街的房都站滿了人,就是為了一睹衛公子的風采,想必他這次回京定會封賞不少。」她和畫瓶對衛崇盡的印象十分好,尤其他把齊二夫人給嚇厥過去這事,她听晝瓶說了好多次,不知道多扼腕沒瞧見那一幕。
一說到封賞,齊墨幽微攢的眉頭有抹化不開的愁緒,四皇子一派在三年前雖被削減不少,可是三年一過,氣勢倒是比嫡出的三皇子還要來得厲害,儼然儲君作派,可誰給四皇子這個膽?
不就是皇上。
看來皇上鐵了心要以庶代嫡,而她最擔心的是皇上對衛崇盡的看重,就怕有朝一日他真成了那把改朝換代的刀。
這三年來,盡避他們書信往返,但絕不會談及朝堂,她曾經試探過,他沒給下文,她就不敢再探。
「小姐,來了、來了,朝這頭過來了!」
采瓶的聲響打斷她的思緒,她垂眼望去,果真瞧見有人一馬當先在前,其余全都尾隨在後,而那一馬當先之人,正是衛崇盡。
齊墨幽微愣地望去,和記憶中容貌相似的,唯有不變的濃眉大眼,然而他不語不笑的神情有股肅殺寒鷙之氣,教滿城的百姓都噤聲不語。
他在生什麼氣嗎?
她微蹙著眉,見他一身凜凜盔甲,將武將特有的戾氣表露無遺,通身蠻橫放肆的氣息,讓人望而生寒。
「衛公子怎麼變這麼多?」采瓶小小聲地說著,膽寒地退上一步,實在是跟她記憶中的衛崇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哪怕容貌未變,可那個俊朗英氣、如風颯爽的公子哥,已變成了人見人怕的鬼羅剎,誰,不怕?瞧瞧,大夥歡欣鼓舞地迎接,方才還熱鬧歡騰的京城如今儼然像座死城,真是不得不說衛公子好能耐。
齊墨幽不得不認同她的話,卻怎麼也想不出他能生什麼氣。
難道是回程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正忖著,又听采瓶壓低聲響道︰「小姐,您瞧,衛公子是不是在找人?」
找人?她看去,果真瞧見衛崇盡一路上眸子輕移,像是在人群中尋人……尋誰?難道……尋她?
幾乎在她念頭迸現之時,他突地抬眼,她迅如狡兔地蹲,隨即听到采瓶抽了聲氣。
「嚇死人了,衛公子怎會往咱們這兒看來?」
齊墨幽暗吁口氣,慶幸自己反應夠快,可不禁又想,自己為什麼要躲?
「小姐,您為什麼要躲起來?」采瓶不解地看著她。
「我在撿簪子,我的簪子掉了。」她假裝在地上模索。
「小姐,您發上一支簪子都沒有喔。」她忍不住提醒。今早是她替小姐挽發,小姐就算已經除服,卻還是連根簪子都不肯用。
「……」這個心直口快的丫頭就這麼看不懂眼色嗎?
慶豐樓,當夏燁來到三樓的雅間時,被房里的酒味給嚇得連退兩步,吸了口氣再趕緊入內把窗子打開,祛祛濃厚的酒氣。
「我說大將軍,今日到底是誰把你惹毛了?」夏燁打量他一眼,挑了個離窗邊近點的位置坐下。
「不想說話,你少惹我。」衛崇盡口氣不善地道,隨即又呷盡一杯酒。
「衛大將軍,你不想說話找我來做什麼?當我閑人嗎?」夏燁沒將他悶燒的火氣看在眼里。「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忙得很。」
衛崇盡重重地將酒杯擱下,抬眼瞪他。「有沒有齊墨幽的消息?」
進宮面聖,他當殿被封為定遠將軍,掌神樞營,等同是直屬皇上的暗衛頭子,對這份差事他當下沒什麼意見,只因他急著要出宮、只因他剛剛進城時沒有瞧見齊墨幽的影子!
那個撒謊的丫頭,說要在城門口迎接他,結果咧?他從城門口一路進宮,連抹影子都沒瞧見,更氣人的是,他一出宮就趕往承謹侯府,誰知道門房竟說她不在府里,原以為她八成是在慶豐樓等他,于是又急匆匆趕來,結果……是他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沒惦記著他,她甚至從一年前就不回他的信,他懷疑他兩個月前寫給她的信,說不準她連拆都沒拆,才會不知道他今日要回京!
可是就算她不知道他何時要回京,看到滿京城萬頭攢動,她也該听人提及是什麼事,她卻沒想過要見他一面!
他一腔熱血被這該死的雪天給冷凍,只剩滿腔怒火。
夏燁听完不禁笑出聲,哪怕衛崇盡露出殺人目光,他還是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混蛋!」衛崇盡踹了腳方桌。
夏燁用手-擋,妥妥地穩住,「你都敢說了我當然敢笑,我說你去西北到底是做什麼的?十天八日就來信詢問她過得好不好,難不成有人能吃了她?我也跟你說了,她的香料鋪子‘香衙’可是皇上親書的匾額,有誰敢動她?就你不安心,信如雪片遞來,我一看到你的信就怕,想必齊姑娘亦是如此,到最後才索性不給你回信,省得你沒完沒了。」
他真不敢相信衛崇盡的骨子里竟帶著老媽子性格,護崽子也不是這種護法,直教他看不下去。
本是盛怒中的衛崇盡听他說完,神色有些不確定地問︰「真是如此?」
「你很纏人啊,衛大將軍。」
「……是嗎?」有嗎?他纏人嗎?
「而且你也不想想,齊姑娘已經及笄,也已經除服,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你還要求人家踉你書信來往,你腦袋清不清楚?」
「我是她衛家哥哥,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夏燁像是听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不會人家口頭上喊你一聲哥哥,你真以為自己是她的兄長?你姓衛,她姓齊,想起來了沒有?」
衛崇盡張了張口想辯駁,可一瞧夏燁那欠揍的笑臉就不想說了。「你這種家伙懂什麼!」
他是真的把齊墨幽當妹子疼的,要不為何萬事都替她張羅?不就是怕她吃虧、怕她受委屈?這三年來,他雖不至于時時刻刻惦記她,卻將她掛在心上,也正因為她不再回他的信,他才會發狂地單槍匹馬沖進敵營,為的就是想要早點回京,因為他已經受不了沒完沒了的戰事。
可是,她卻不如自己這般思念他,他……心底有點受傷。
「對,我不懂,也不想懂,不過我想問你,你找我來就只為了吐這些苦水?」如果他答是,他會狠狠揍他一頓,看會不會清醒一點。
「誰跟你吐苦水,我是要問你知不知道齊墨幽在哪?」說著,又乾了一杯酒。
夏燁直接翻了個大白眼,笑得又冷又冽。「衛大將軍,你這是把我這個堂堂首輔當成包打听了,果真是仗打久了,腦袋就不中用了。」
「你想找架打?」他眯眼瞪去。
「當我那麼閑?」大軍班師回朝,他忙得分不開身,得應付多疑的帝王,還得想法子將歸來的大軍拆散各入其營,偏這家伙當自己和他一樣閑。「你不會直接上侯府堵人?橫豎不管她去哪,總得要回去吧。」
衛崇盡愣了下。「是啊,我怎麼沒想到!」他這是氣瘋頭才忘了這事。
「因為沒腦子嘛。」看得出來的,是不?
衛崇盡咂著嘴,才剛起身,夏燁已經走到門邊。
「要去就快去,少煩我,我內閣一堆事都還沒弄好,你好大的面子敢讓我听你吐苦水!」像是想到什麼,他又突地回頭,笑得惡劣,「不過好久沒瞧見你的傻樣了,挺好的。」
「去你的,給我滾!」
衛崇盡罵了一堆無聲穢語,喝了最後一杯酒才離開慶豐樓。
他這就去堵人,她敢不回府,他就把京城給掀了!
雪夜里,馬車直入承謹侯府側門,直到影壁前才停下。
采瓶先跳下馬車,回頭再攙著齊墨幽下來,兩人一路無語地朝正院而去。「阿姊。」
才踏上長廊,就見齊化幽站在正院廳前朝她招手。
齊墨幽面無表情地走去,大概距離一步左右,她就毫不客氣地抬腿朝他踹去。
沒有防備的他立刻被踹倒在地,一張俊俏臉蛋忽紅忽白,扯著聲罵道︰「阿姊,你這是在做什麼!」
沒瞧見他兩個小廝就在後頭嗎?沒瞧見廳里燈燦如晝有人在嗎?有沒有替他的面想想,知不知道他還要臉?
他不小了,已經十三了!她怎能在旁人面前踹他?
齊墨幽走向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帳房說你支了一百兩銀,拿去哪了?」
說到那一百兩,齊化幽氣焰頓失,瞬間像是受到驚嚇的小獸,連狺叫兩聲都不敢,好半晌才萬般委婉地道︰「阿姊,你先放手,咱們有客人。」
快,給他留點顏面,他堂堂承謹侯爺,要臉的!
「說。」齊墨幽緩緩地使勁。
衣襟被擰緊,齊化幽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忙喊道︰「衛家哥哥救命啊!」
齊墨幽一頓,神色猙獰了起來。「你這小子,要你上書院,你三天兩頭回家就罷,昨兒個支了一百兩,如今又當著我的面撒謊……以為我真的不會揍你?」
為了給他這個少年侯爺面子,她一再克制自己,他卻一再挑釁,她真不知道能夠忍到什麼時候!
「你前天才剛揍過……」不要說得好像有多疼他似的,前天她才把他押進屋里痛打一頓……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女流之輩又是自己的親姊,他哪能忍受她慘無人道的暴行,他是疼惜她這個姊姊,到底懂不懂?
快放手啦!他面子里子都掉光光了!
齊墨幽微眯起眼,正猶豫著要不要把他拖進房里教訓一頓時——
「齊家妹妹,你還是老樣子。」
那熟悉的渾厚嗓音教她錯愕了下,回頭望去,就見衛崇盡倚在門邊,邊打量著自己笑著。
她嚇得忙松手,壓根不管摔跌在地的齊化幽疼不疼,企圖粉飾太平。「不是那樣的,衛家哥哥……」
「你就是這樣。」齊化幽氣若游絲地控訴,要不是他命夠硬,早就下黃泉跟爹娘團圓了。
齊墨幽冷冷掃他一眼,他立即抿緊嘴,連滾帶爬地逃到一頭,讓兩個小廝攙著他,迅速地消失在她面前。
頓時,整個府邸靜了下來,只聞雪聲沙沙。
齊墨幽腦袋一片空白,怎麼也沒想到他竟在家里……怎麼會來了?啊,也是,他肯定不想回鎮國將軍府,可她以為他應該會去慶豐樓的。
「為什麼沒到城門口迎接我?」衛崇盡冷聲問著。
看著她剛才鮮活的表情化為面癱,他有點不快,彷佛她刻意拉出距離,兩人再也無法像以往那般親近。
「我……鋪子忙,走不開。」她垂著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哪有,鋪子已經……」
听見采瓶好心的解釋,齊墨幽回頭瞪去,凶狠的目光教采瓶立刻閉嘴。
然而衛崇盡已經听出些許端倪,濃眉微揚,嗓音更沉地問︰「我知道你鋪子生意好,走不開情有可原,可你連為我接風的時間都沒有?不管怎樣都能差人到慶豐樓捎聲口訊,是不?」
「我……以為衛家哥哥進宮面聖會費上不少時間,而且一路風塵僕僕肯定累了,所以不想打擾衛家哥哥。」
「是不想打擾,還是不想見?」
「我沒有不想見。」她的頭愈垂愈低,卻見他的靴子已經來到面前。
「齊墨幽,你為何跟我生分了?」
「沒有。」
「你現在連看我一樣都不肯,還說沒有!」他怒聲唯道。
齊墨幽嚇得抬眼,見他沉著眉眼,噙著教人通體生寒的怒氣,嘴唇微動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還能說什麼?難不成要她說,經過這三年,她察覺自己像是喜歡上他了,不想再當他的妹子?她要是真說出口,他倆之間的情分不就斷了?
她寧可不說,也不要見他,省得自己難過,這樣也不成?
「為什麼沒回我的信?」他又問。
「我……」
「你不再視我為兄長?」
齊墨幽抿緊嘴,不知道要怎麼搪塞過去,卻听他道——
「夠了,就這樣。」
「咦?」
在她疑惑之際,他已經大步離去,腳步快得教她連阻止都來不及,人已經消失在雪夜里。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就算不見面,也不要鬧翻。
「小姐,對不起,都是我嘴快……」采瓶自責得快要掉淚。
她搖了搖頭。「不關你的事,反正……就是這樣了,走吧。」
他狠絕一點讓她徹底斷了心思也好,她才不會痴心妄想,這樣很好。
只是,眼淚卻不斷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