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嗎?蘇練緹抿唇笑,很認真望著他。「也許啊……妾身之所以一再重返十八歲,不為別的,只為成全與侯爺的情緣。」
宇宙洪荒浩瀚無窮,許是冥冥當中,在不可考的某個地方、某個時候,他們種下了一顆情種,于是彼此依約而來。
宋觀塵氣息明顯亂了,雙目微微發燙,他將雙臂收攏再收攏,把他的命、他的小桃源,珍藏入懷。
「別離開我。」他閉起美目,半哀求半命令。
「除非死別。」她輕揉他的背心。
「死也不能離開!」口氣陡狠。
「侯爺……」
「若時候到了,夫人別一下子就走,且等我一等,我隨你一起。」「宋觀塵!」她真是……無言了。
她嫁的男人有病,這一點她向來心知肚明,以為自己多少療愈了他,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覺得他的心智是走在「正途」上無誤……結果是她失算嗎?
但還能怎麼辦?欸……
看來,只能努力讓自己活得比他久,較他命長,讓他不要為她傷心難過。
她舍不得看他傷心難過。
寧安侯夫婦倆接受瀚海閣卓閣老相遨游園的這一天,連日來的飄雪恰巧停了,賓主雙方皆笑稱這是老天爺賞臉。
先來說說這瀚海閣,這是東黎國內藏書量最齊全的所在,無論是經史子集成是稗官野號稱「瀚海書香、書香瀚海」絕非說假。
瀚海閣的創始起于東黎建國的元年。
東黎歷代帝王一直將這座書閣交由當代文壇打架坐鎮,不僅如此,連三年一度的科舉試題亦有瀚海閣的參與。
于是在朝野百官和百姓眼中,當上瀚海閣老之人必然成為全東黎讀書人的精神領袖,全國九大書院遵其號令。
之所以有人會用「瀚海閣卓家」這般稱呼,說得好像瀚海閣就是他錦京卓家的,其實並非如此,全是因卓家已連著三代接掌瀚海閣,穩佔閣老地位,久而久之便把瀚海閣與卓家連在一塊兒。
再說說今兒個踏進卓府園子的寧安侯夫婦倆。
夫妻二人著實精心打扮了一番,所有精巧皆在細節處。
男俊女美啊,看上去頗有些夫妻臉,身上服飾是男女成套搭配起來的,連發飾和發帶也絲毫不馬虎,若往下瞥去,會發現兩人穿的軟靴亦是男女成套,采用相同材質制成,靴頭上的繡紋雖巧妙不同卻相互對應。
總之不管怎麼瞧,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站出來就能瞬間奪人注目的一雙璧人。
這樣一對天成佳偶,落入卓大公子眼里卻刺得他渾身皆痛。
尤其見識到一向頂著剽焊俊漠的表象在外行走的寧安侯,竟會當著眾人之面時不時對妻子顯露笑意,在園子里游逛時還會動手撥掉妻子發上、肩上的點點輕雪和梅瓣,而寧安侯夫人則回以嬌俏笑顏,夫妻之間的情意如膠似漆,更讓卓溪然心如刀割。
今日有貴客登門,卓家自是由身為大家長的老太爺率眾相迎。
但卓老太爺畢竟已上了歲數,之後陪同貴客游園一事則全權交給長子和身為當家主母的長媳負責。
卓府這座「松石紅梅園」的雪景實是錦京一絕。
蘇練緹舊地重游,伴在她身邊的幾名卓家女眷亦是舊人,盡避內心百感交集,如今的她早就能坦然以對,唯有卓大公子彷佛不經意般投來的目光讓她頗感厭煩。
卓家似乎很努力想將當日在「幻臻坊」中發生的「誤會」解開,一開始就讓卓溪然過來鄭重賠禮,並且讓他陪同他們游園,卓老爺更是幾次把景致的解說交給卓大公子說明,企圖與宋觀塵攀談,化掉一切不快。
蘇練緹深感慰藉的是,她家侯爺的表現當真可圈可點啊!
今日偕同妻子應邀游園的宋觀塵顯得隨意溫和,唇角噙著淡淡笑意,將以往動不動就刺得人不敢直視的鋒芒收斂得甚是干淨,舉手投足間謙和從容,與之說話令人如沐春風,完全抓到身為一名如玉佳公子該有的氣質和神態。
她不得不嘆,精髓果然在細節里,她家侯爺這是演開了。
接下來她就跟宋觀塵「分道揚鑣」了——
她此趟游圓的重點,在旁人眼中是為了臨場進下「松石紅梅園」的景致,跟著再繪制成繡樣,之後再著手繡出佳作。
所以園子大略逛過,也該輪到她獨處,方能激蕩她內心靈感將之繪出。
她這個借口一擺出來,果然冠冕堂皇的很,一下子就擺月兌掉那些作陪的卓家女眷,讓眾人把諾大的一座園子留給她創作,全簇擁著宋觀塵去到正院後堂的懷古雅軒,與歇在那兒的老太爺一塊喝茶閑談。
蘇練緹自然不是單獨待下,宛姑姑以及兩名已被她收為心月復的貼身丫鬟也都跟來。
宛姑姑知道她與宋觀塵今日游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並不曉得她最終要干什麼,也沒有多問,兩名丫鬟就更是听話辦事。
卓家為了方便她作畫,在園中的六角亭子內備有丹青紙墨,也備著炭火盆子和熱茶小食。
蘇練緹讓兩個婢子和宛姑姑分別守著園子入口的那道月洞門和六角亭內,仔細交代了幾句便獨自往園子深處去,若這時有其他人瞧見,也僅會以為她正在尋找好景點繪圖。
就蘇練緹腦中所記,「松石紅梅園」的深處有一處小小石林,春夏時候花木扶疏、綠意盎然,有無數綠油油的藤蔓交錯攀爬其上,令石峰與石峰之間形成一道道藤蔓牆,一入其間彷佛進到小小迷宮,在苦夏酷熱的時候實是個避暑的好所在。
猶記得萱姐兒小時候就愛往里邊躲貓貓,總教人一頓好找。
每每找到孩子,母女倆就在里邊鋪一大塊方巾子,躺在上頭仰望藍天白雲、仰望形態各異的大小石峰,然後說著體己話,孩子的童言童語永遠能逗得她笑出淚花來。
想到孩子,她微微牽唇。
心口又泛疼了,是她相當熟悉的感覺,但,她已能與之共存,幾個呼吸間已將心情收拾妥當。
冬天時候的小石林里,成遍的藤蔓枯萎,視野想必會好上許多,有助于她加快時間穿過,一但通過小石林,便能抵達卓氏大祠堂院子的後門。
她可以很快溜進祠堂中,到目前為止,卓府內的一切皆與她記憶中相同。
她等會兒進到祠堂里要做的事有——
確認里邊的布置是否未變?通往密室的九宮格機括是否存在?
又,當初為了替孩子求一線生機、死死暗記下來啟動機括的法子,如今還能不能使?
全都得弄個清楚明白。
既要動他瀚海閣卓家,便要一擊必中!
但像是老天爺有意要讓她明白什麼叫「好事多磨」似的,她怎麼也料不到會在滿地枯藤的小石林里被卓大公子堵個正著。
無須她多費唇舌解釋,卓溪然已替她出現在此地尋到非常合理的借口——
「你也喜歡這片藤蔓石林是嗎?在下……嗯,就知道的,你定然會被吸引到這兒來,我無法解釋為何,但冥冥之中就是有所感應。」
他目光中閃爍著異樣的熱切,深深投落在她臉上、身上。
「蘇姑娘可知,你彷佛進到我夢中的夢中的夢,彷佛在某生某世,你與我相愛相憐,我對你一見鐘情,你非我不嫁……我們是天生的一對,你體會不出來嗎?」
蘇練緹一開始的感覺是驚駭。
眼前這個男人曾令她無怨無悔地付出所有,在那個遙遠到宛若不曾存在的人世里,她初初嘗到情愛滋味,卻是被情愛蒙蔽一切。
他顯然並非重生之人,卻依稀有著殘存記憶,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什麼夢中的夢中的夢?
「還請卓大公子自重。」她腦中急思,想著該如何「料理」他。
卓溪然朝她靠近。「自那日在‘幻臻坊’遇見姑娘,我便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總盼著能再見你一面,將內心之情訴之,我……」
「卓大公子是想把事情鬧大嗎?鬧到卓閣老和我家侯爺面前去,你敢嗎?」她眉目陡凜。
「我、我……我就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腳步頓住。「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滿腦子都是你?」
這個王八蛋!她那時是瞎了眼了才會看上他!
莫名其妙跳出來阻她的既定計劃,她恨不得一掌劈昏他,然而為了大局又不得不咬牙忍下,牙癢癢啊牙癢癢!
啪!
咚!
兩道聲響前後劃過耳際,蘇練緹迅速傻眼。
她是眼睜睜目睹近在距尺的卓大公子倒地,「咚!」地一響,額頭重重親吻了地面之後,才意識到那個「啪!」的頭一響是來自某人發出的小暗器,那暗器直接擊在卓大公身上,才發出那樣的聲音。
一想通,她立即揚睫去看,就見一道肩寬腰窄的熟悉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石峰後。
她沒有發出聲音,撩起裙擺直直朝對方奔去,奔進對方懷里。
宋觀塵本來滿月復怒火,想狠狠把覬覦妻子的卓大公子踢翻,再近距離狼狼射他十幾二十把唾手可得的小石子,包準射得他皮開肉綻、破相殘身,畢竟這一手當年用來對付瑞王父子的狠招,他已然練上手,爐火純青的威力不可小覷。
但……怎麼他家夫人就這樣急不可耐朝他撲來?
瞧瞧,這還不把他噗噗亂燒的心頭火全撲散了?
蘇練緹在他懷里蹭出一張白里透紅的鵝蛋臉,藕臂將他死死摟緊,略焦急問道——
「侯爺怎麼來了?你來了,那、那前頭懷古雅軒里的人能對付嗎?卓老太爺或是卓老爺那兒可蒙混得過去?」
「還有余裕擔心本侯?」宋觀塵沉聲道︰「本侯若然不來,你又要何應對?」
她咬咬唇。「唔……就虛與委蛇一番,然後尋機找塊稱手的石頭把他敲昏,就算他之後醒來也不會傻到四處聲張,到得那時,妾身已辦完事,回到園子里頭了。」
「就你這點手勁,能立時將個大男人敲昏?」他屈指輕叩她秀額一記,表情緩和許多。
「妾身力氣可不小,都有本事趕馬架車,再說了,也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侯爺這般結實精壯。」話順順道出,說的盡是實話,她其實沒有要捧他的意思,但確實讓宋觀塵非常受用。
他捺下得以,輕哼一聲。「嗯,算夫人說的在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男人多的是,他卓大公子就是一個。」
蘇練緹揚唇笑,從他懷中退開,半玩笑道︰「多謝侯爺出手相救,妾身銘感五內,來日定當餃環結草。」她朝他又笑,即正了正神情,「那咱們繼續依計行事,妾身過去大祠堂那邊瞧瞧,侯爺也快些回雅軒,免得引起卓家老太爺猜疑。」
「無妨,卓家的大祠堂,本侯陪夫人一同前去。」他握住她的手「咦?可是……」
「走吧,這事得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
蘇練緹被牽著走,男人的步伐從容不迫,那挺直的身背顯得高大堅毅,握著她手的大掌溫暖有力,彷佛一切盡在掌控中,他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