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聲響打斷了采薇未竟之言,見是範逸進門,采薇倒抽了口氣,忙福了福身,低垂著頭。
範逸淡漠的目光掃過她,最終落在佟熙妍的臉上,確認她今日的氣色更好了些。
「你先下去。」他瞧也未瞧采薇地道。
采薇趕忙福了福身便退下,才踏出門口,就見紀重恩和羅與一人端膳,一人背著藥箱在外頭候著,她乖乖地站到最後頭。
「方才你們提到周正沇?」範逸拉了張椅子就坐在床邊。
「對呀,二爺,我表哥的事……」
「現在不方便讓你去見他。」
「我知道,但能不能先放他出來呢?我清楚我表哥的為人,他真的不可能做私販人口的事。」她自然會顧全大局,只是忍不住想替周正沇求情。
「就這般清楚他的為人?」範逸似笑非笑地問。莫名的,胸口一把火轟的燒起來了。
剛剛急著求情,倒沒注意,現在仔細一瞧,毛知佳才發現他今天比昨天還要陰陽怪氣。
「呃……二爺,要不好生地查,但別刑求他。」她不敢求他禮遇周正沇,只要照著正規程序來,她就滿意了。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我為何要刑求他?」
毛知佳垂著眼思忖這家伙今天吃炸藥了,她還是乖一點好了。「二爺,是我口快,沒惡意,只是擔心他。」
「你和他什麼關系,要你這樣擔心他?」話一出口,範逸隨即緊抿著唇,沒料到自己比她還心直口快,竟連這種話都說出口,彷佛他多在意似的。
毛知佳想的和他不同,她很認真地思索他的問題,決定要認真地回答。「我和他就是表兄妹的關系,他待我很好,我當然就待他好。」這是做人的基本處世原則了,是不?出門在外,總是要講道義的,不然以後誰罩她?
範逸一方面慶幸她沒听出弦外之音,一方面又惱怒她竟回得這般認真。「佟熙妍,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經嫁人了?」
「我沒忘,只是咱們不是說好了,到時候你給我一筆銀兩,就和我和離嗎?」雖然有點不舍,但一開始就說好的,她一定會履行到底。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等你跟我和離之後,就會去找周正沇?」
「嗯。」平安侯府是回不去的,在這世界里她舉目無親,不投靠周正沇,她還能投靠誰?
範逸直瞪著她,一股火直竄上腦門,好半晌才壓抑住。「我暫時沒有要與你和離,你還是先打消念頭。」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垂著眼,神色有些不耐。
「可是你不是很想要趕緊迎娶我四姊嗎?」都感覺不出她有多體貼入微、善解人意嗎?
範逸猛地抬眼,像是听見什麼可怕的消息,讓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他頓時黑了臉。
「你在胡說什麼?」
「我哪有胡說?」
「那日你回門時,我想盡辦法要擺月兌,你又不是不知道。」
毛知佳傻了下,輕呀了聲。
對喔,他那天逼著她下海客串演出……所以牡丹宴上他不是生她的氣,更不是惱她搶了佟熙嫻的風頭,所以——
「二爺,你當初跟我說和離,不就是因為你有喜歡的人嗎?」
「不是她!」那是什麼貨色,憑什麼他非得喜歡她不可。
「欸……」怎麼可能!是她親自配對的,哪里容他說不就不的。「反正二爺搞錯了,你喜歡的人一定是我四姊。」這是決定好的事,更動不了的設定,就是這樣了。
「原以為你只有腦袋不好,想不到連眼楮也不好。」範逸嗤笑著。「我喜不喜歡,難不成還是你決定的?」
喂……不要愈來愈像隔壁惡人喔!她發現,只有他的個性是完全按照設定,當初她到底是多用心設計這個角色?
「反正一定是這樣,這是我之前卜算的結果。」不想跟他口水戰,省得到最後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誰,要是把他錯當成惡人就不好了。
她太思念他了,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很混亂。
範逸嗤之以鼻。「不是每一次卜算都一定準確,這人世間有太多變數,光是人心就難以捉模了,一個卦象憑什麼決定終身。」
毛知佳還能說什麼?她向來就不是善辯的角色,只能裝乖巧地點著頭敷衍,反正到最後他就會知道結局是什麼。
「言歸正傳,再麻煩二爺多關照一下我表哥,別讓他吃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該服軟她還是會服軟的。
「不要。」
毛知佳呆住,懷疑自己听見什麼。不要?那是什麼鬼?
「為什麼?」她月兌口問著。
「需要原因嗎?」
「當然要,我都特地請求你幫忙了。」
「憑什麼你要我幫,我就非幫不可?」
毛知佳張了張口,一時反駁不了。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可是昨兒個談起時,他態度那麼好,一口就答應了讓她見周正沇,哪有過了一個晚上就變了個樣?
「不幫就不幫,稀罕。」拉起被子,她轉過身去,懶得理他。
莫名其妙,不知道在發什麼瘋!昨天還替他難過,今天就被他逼到想揍人,這人的本事已經快超越隔壁惡人了!
「起來用膳,還要喝湯藥。」
「我不吃!」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照他這種陰陽怪氣的激怒人法,她還喝什麼湯藥,喝什麼都不會好。
範逸微眯起眼,哼笑了聲。「也行,你不吃,那只小女乃貓也別想吃東西。」
毛知佳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掀起被子坐起身,死死地瞪著他。「範二爺好本事,竟拿一只貓威脅人?」這家伙根本就是隔壁惡人的復制人,不入流的威脅法百分之百地拷貝了!想當初他也是拿小毛威逼她乖乖看醫生吃藥的!
「我可沒威脅,純粹是願者上勾。」
範逸瞅著她鮮明生動的神情,尤其那因怒氣而瀲瀟生光的眸中,生出了不屬于她這年紀的傲氣和放肆,根本就和毛毛一樣,可為何她不是她?
一整晚,他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如果是她,該有多好,可是她竟打算與他和離後投靠周正沇……別作夢了,他就不和離,瞧她還能去哪?
「你……」他怎能說出一模一樣的台詞?那家伙當初也是這麼跟她說的,然後,現在的她也一樣反駁不了……她的嘴巴為什麼這麼笨?
範逸瞧她氣惱又自我厭惡的神情,不禁有點恍惚。
是她吧……是她吧……
毛知佳瞪著他,卻見他身形傾前,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直到他吻上她的唇,瞬地她瞠圓眼,卻不知道如何反應。
他怎麼可以做出跟隔壁惡人一樣的事?
怎麼可以!
她惱火地將他推開,發出砰的一聲,他毫無防備地被推跌在地,門外的羅與和紀重恩忙問道——
「二爺,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範逸淡聲道,起身拉正了椅子坐下,看她就像看只發怒的貓兒,恨不得亮出爪子撓出他滿身血。「抱歉,是我錯了,我跟你道歉。」
「一聲道歉就兩清了?」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她氣得聲音都發顫了。
她承認,她對他是有好感的,但那是因為他像惡人,她有好感無可厚非,但不代表她會接受他這個替身!
「抱歉。」他依舊淡道,連他也沒想到自己竟會這般荒唐。
實在是太相似,相似到迷惑了他。
每當毛毛被他逗到發火時,那雙大眼楮中裹著淡淡霧氣,眨也不眨地瞪著他瞧,他就覺可愛,這世界上再也沒一個人能像她這樣,教他疼進心坎,想將她佔為己有。
她二哥總說他有些病態,他也不否認。
他守著她長大,一直等待她履行承諾那一日,豈料一場車禍讓他的等待成了笑話,他壓抑著怒火,告訴自己,也許她就在這個世界里,他一定會找到她的。
如果不捏造一個可能性鼓舞自己,他怕自己會更加病態,甚至會將內心的憤怒化成報復,對這個世界的報復。
而今出現了一個她,又讓他知道毛毛恐怕已嫁作人婦且下落不明,他搞不清楚擺在心里最深處的到底是哪一個人。
所以,一時失控了。
「抱歉你個頭,你們男人都一樣!」渣男!
「你明明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們明明說好要和離的,你不能這麼做!」
他可惡的行徑讓她想起當年惡人也是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卻老是欺負她,又讓她親眼目睹他和其他女孩子走得很近很曖昧的樣子,還害她被嘲笑……她就是這樣才開始不理他的,因為她不相信他了。
可是,她還是想他啊,她想回去,可是她回不去!
她心里好悶,還要被他欺負……不要太瞧不起人了,以為她真的嬌嬌弱弱可以任他胡作非為!
褻瀆愛情的混蛋,他根本不懂愛情!
範逸微眯起眼。「你指的你們,其中還有誰?」難不成是周正沇?
「你管我!」怪了,他們是可以坐下來閑聊彼此愛情的交情嗎?
「我管不了你?」
「我不用你管。」
「我說過了,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可是其他男人會背叛你,那就是無心,難不成你還打算跟那種人在一起?」傻了,簡直蠢到沒邊了。
「你管我要跟誰在一起?我就是喜歡他,怎樣?」惡人是很可惡,可是他真的對她很好啊,不然她干麼思念他,干麼偷偷把他寫進書里面。
「愚不可及!我不會與你和離,你也別想離開這里!」
範逸自覺怒火快要壓不住,起身便往外走,一開門就見紀重恩和羅與貼在門上偷听動靜,冷冷睨了兩人。
「不管用什麼方法,去讓她把湯藥喝了,否則別來見我。」
兩人見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對視了眼,羅與率先開口,「你看過二爺這般生氣的模樣嗎?」
「不曾。」
「我也沒有,而且……二爺好幼稚。」要不是親眼目睹,他會懷疑剛剛在屋里的不是二爺。
毛知佳被禁足在房里,但就算沒禁足,她的體力也沒好到可以去外頭閑逛,只是一知道自己不能出門,她心里就郁悶難受。
掌燈時分,采薇送了晚膳和湯藥進門。
「那像伙沒來吧。」她惡狠狠地問著。
「夫人,那是二爺,不是那家伙。」采薇眼角抽了下。
早上兩人的爭吵聲大到連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才知道原來他們曾經協議要和離,難怪夫人對二爺一點都不上心。
可是,二爺待夫人像是在意極了。
「誰理他,把門關緊,別讓他進來。」她暫時不想見他,而這個暫時會持續多久必須看她的心情。
「夫人,這里是二爺的寢房。」
「咱們回去。」誰稀罕住他房間?也不想想她會中毒是托他的福,不感激她還限制她的行動自由,這如果是在現代,她早就告他家暴和精神虐待了。
「二爺說了,夫人不能離開這間房。」采薇嘆了口氣,擺飯菜時還偷覷她一眼,總覺得夫人也不是對二爺完全不在意,可偏偏鐵了心要和離……莫非真的是為了周公子?
「這是軟禁!」她以為自己說得鏗鏘有力,可實際上她體內的毒還沒解,開口就跟貓叫聲沒兩樣。
「奴婢倒覺得這時候軟禁夫人也挺好的。」
「采薇,你被他收買了?」這就是眾叛親離的滋味?
采薇眼角抽了下。「今兒個四姑娘讓身邊的大丫鬟蕙蘭過來,說是要探視夫人,可二爺早就以在解毒靜養為由,不準任何人打擾,可偏偏蕙蘭仗著夫人是四姑娘的妹妹名義,硬是要闖。」
「結果呢?」
「被趕走了。」采薇努力地不讓唇角上揚,對她而言能看到向來趾高氣揚的蕙蘭這般狼狽,她心里是有點開心的。
毛知佳努了努嘴,不禁認同軟禁挺好的,因為她不想去應付那些,尤其是跟範逸這般曖昧不明的當頭,她更是無臉見佟熙嫻。
「奴婢問過海棠姊姊了,海棠姊姊說四姑娘的傷其實並不嚴重,要回府也是行的,偏偏四姑娘什麼都沒說,侯爺夫人也不好意思要她回府。」采薇之所以提這些是要讓夫人明白,二爺很搶手的,連自家姊妹都想搶了。
這麼積極喔……積極是好事,她最缺的就是積極,是說現在也沒有人需要她積極,喔不,她要積極地賺錢,首先要確認一千兩入袋了沒,就算不想見範逸,她也得先跟他談這筆牙行。
瞧她壓根不明白,采薇嘆了口氣再加把勁,道︰「夫人,從沒听過娘家姊妹宿在出閣的中的四姑娘這麼做,等于是在自毀名聲。」
「是喔。」毛知佳詫異極了。「可她是宿在大嫂的院子里。」
「不管她宿在哪里,橫豎都是在武定侯府里。」
「這樣啊……」所以佟熙嫻是豁出去了,是不?既然人都這麼拼了,她是不是應該配合一點,別再佔著茅坑?
瞧她若有所思,采薇心里安心了點,慶幸夫人總算听進她的話,知道要對四姑娘有所防備,也不枉費她叨念一番。
「夫人,羅與說夫人體內還有毒,膳食要盡量清淡,這幾日先忍耐點。」采薇替她布好菜,站在桌旁伺候著。
「沒關系,反正我也沒什麼胃口。」也不知道什麼毒,搞得她整天都頭昏想睡,對吃也更不講究,反正為了身體好,沒胃口她還是會吃兩口。
「听說二爺也是沒什麼胃口,羅與想盡法子要他多吃點都不成。」
毛知佳頓了下,哼笑了聲。「那是他沒用,瞧我,毒中得比他還深,我還不是照吃。」
她得趕緊把身體養好,不然要怎麼離開這里?想困住她,也不想想看他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