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和她兩個兒子在處理溪里撥起的魚蝦、螃蟹,以及個頭很大的河蚌,或烤、或炒、或煮湯,滋味都十分鮮美。
幾只野雞用荷葉包著裹上泥,扔進燒紅的土窯里悶熟,大肥羊已經夠他們吃了,其他兔子之類的野味便用鹽腌著,做成燻肉,等哪天饞了再取來吃。
霍三老爺沒來莊子,他得留守,縣令不在縣衙自是由他頂上,總不好兩個人都不上衙,讓衙門唱空城計。
「想吃肉……」聞著烤肉味,謝漪竹也餓了。
「那我們就吃一小口。」
我們?
轉著烤羊的霍青梅輕哼一聲,眼角余光斜睨這個不見外的男子,不料他也正在看她,戲謔地朝她眨眼一笑。
通常男人這樣眨眼只讓人覺得有些做作,可謝漪竹的眨眼帶點玩笑意味,不讓人討厭,還有點可愛,讓霍青梅沒法發火,只覺得他童心未泯,年紀不小了還有赤子之心。
原想下定決心與他保持距離的霍青梅心頭漏跳一拍,羞惱地轉回頭,專心烤羊,再也不看無賴男一眼。
「好好,吃一小口,大姊,拜托,我就吃小小一口,一口就好。」霍青霜雙手合十,眼帶渴望的懇求。
「拜托,青梅妹妹,我們只吃皮,你切小小一塊就夠了。」
不要臉的謝漪竹有樣學樣把霍青霜的小手包在他的大掌中,做出拜托的動作,大手包小手前後擺動,逗得霍青霜咯咯笑,小牙八顆齊露。
「你……你們,你們兩個加起來五歲嗎?」這兩只還賣萌,眨巴眨巴著眼楮,好似學步走的娃兒。
謝漪竹指著自己。「我叫謝三歲,她是霍兩歲,三加二等于五,青梅妹妹真聰明,不用屈指數就能數出正確的數兒。J
「對,大姊,我兩歲,兩歲喔!」覺得這說法挺好玩的霍青霜配合的比出兩根手指頭,完全不顧自己已經七歲的年紀,往後倒向謝漪竹的懷里笑個不停,淘氣又活潑。
「是、是,你兩歲,本來就臉皮厚,遇上某人就更不要臉,學好不易學壞快,都被帶歪了。」以前只是調皮愛玩,這會兒都無法無天了,順著竿子就往上爬。
「某人」聞言更是充分發揮厚顏無恥的本性。「青梅妹妹,我們要吃肉,你別動嘴不動手,謝三歲和霍兩歲餓了。」
「餓。」軟糯的聲音嬌嬌配合著。
看著一大一小兩張等待喂食的臉,霍青梅真的很頭痛,她真的很想把整頭羊往他們臉上拋去。「沒刀子。」切肉。
「我……」有。
謝漪竹還沒說出口,他腿上的霍青霜就先一馬當先往下跳,噠噠跑到大姊身邊,伸手指著她插在頭上的銀箸。
「刀。」
小孩子的記憶力很好,她看大姊用過一次就記住了,知道那是偽裝成銀簪的筷子,里面還藏著刀和叉。
「就你機伶,大姊藏點好東西你都一清二楚。」
她順手解下銀箸,扭開後頭,用里頭的小刀朝著快熟的羊腰肉切下一口大小的肉片銀給妹妹。
皮脆肉女敕,焦香焦香,一劃開皮肉便滴出油來。
「好吃、好吃、真好吃,再來一口。」她意猶未盡,剛嘗到味便咕嚕一口吞下去,反而更餓。
「就光你一個人吃,你的謝三歲哥哥呢?」雖然她不想讓他稱心如意,可在妹妹面前她盡量做到公平對待,身教重于言教,由己做起。
「嗯!有福同享,不能忘了謝哥哥……」
霍青霜回過頭要找她的謝哥哥,卻看見他一臉震驚的盯著大姊……呃,手中的銀箸,不發一語,她被他不笑的表情嚇住了,趕忙回身抱住大姊。
「大……大姊,謝哥哥是不是病了?」好可怕,他整張臉都白了,一動也不動,連眼珠子都直直的。
霍青梅微有訝色,心里納悶不已,臉皮厚到無法丈量的縣令大人是怎麼回事,又想耍著人玩嗎?
她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手,謝漪竹發直的眼楮也跟著動了一下,她又動,他再動,眼神似乎隨著她的手移動。
當她不解的看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他狠狠盯著的是她手上的銀箸,往左移,他的眼便左飄,銀箸再上挪,幽深似潭的目光跟著往上抬高。
他看的是銀箸?
為什麼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霍青梅再切下一塊羊肉,比剛才那塊大了些,她用叉子叉住羊肉送到妹妹嘴邊,省得她又喊餓。
「大姊,謝哥哥是不是中邪了?」怪可憐地,有好東西吃卻吃不了。
霍青霜也算大膽,嚇過後又吃起烤得香噴噴的羊肉,小牙咬呀咬的,有如吃著松果的小松鼠。
是有點奇怪,但是……「不像中邪,應該是恍神吧?他……不太對勁。」離他遠點比較好。
忽生不安的霍青梅皴著眉,但旁邊的妹妹又嚷著要吃肉,于是她暫且將謝漪竹扔到一邊,又切了幾片烤熟的羊肉放在盤子上頭,然後取出帕子將刀叉上的油漬拭淨,又將筷頭轉回去。
當她剛要將銀箸插回頭上時,謝漪竹動了,他飛快的箝住她拿銀箸的手,將她拉往人少的樹叢後頭。
「你……你干什麼,快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你別太過分了!」他的手好有力,完全掙月兌不了。
「閉嘴。」他臉色難看的低吼。
舉止莫名其妙的人是他,他居然還吼她!
他瘋了嗎?還是捉羊時被羊角頂了腦袋,現在開始發作神智不清?
「天龍蓋地虎。」他突地冒出一句。
霍青梅一怔。「你不會讓我接什麼寶塔鎮河妖吧?」
「穿越?」
她嘴一抽,往後退了一步,想著不會那麼湊巧吧!這里還能遇到「老鄉」。「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否認,否認到底,她才不要跟另一個穿越者扯上關系,尤其這個穿越者和皇宮關系密切,根據她看的那些穿越劇和小說歸納出的穿越者守則,十之八九很麻煩,還可能和皇子斗爭有關,她不想名留千古或是滿門抄斬。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只有兩種下場。
「你的銀箸哪來的?」他捉起她的手,厲聲逼問。
手一痛的霍青梅朝他腿骨一踢,一報還一報。「為什麼要告訴你,這筷子是我的。」
她以為他想搶,握得死緊,這是她對另一世僅有的念想,藉著它記住自己不是真正的霍青梅,而是來自另一個時空,誰來搶都不給。
「我看過一模一樣的筷子。」謝漪竹仔細地看著她如秋水般的眸子,觀察其中的微表情,他當過國際刑警,擅于捕捉別人的細微神情。
「怎麼可能……」她聞言驚愕,這雙筷子是特意打造的,獨一無二,除了她手上這一雙再無第二雙。
「福記餐館。」他再度試探。
霍青梅先是一愕,一時沒想起「福記餐館」,但隨即抽了口氣。「你、你是……」
他是去過「福記餐館」的客人?
「竇、青、青。」他壓抑的語氣隱含著亢奮。
聞言,她瞬間滿臉發白,一手捂著胸口,感覺心跳快速的怦怦怦跳著,眼晴為之瞪大。
她嚇到了,真的心驚膽顫。
六年了,長達六年沒听見過自己原來的名字,听起來既陌生又熟悉。
她劇烈跳動的心口微微的抽痛,眼眶發熱。
她是竇青青,也是霍青梅,在這幾年內已經分不開兩者了,雖然她很想念另一個時空,很想再見一次養大她的爺爺女乃女乃,但是她更喜歡新的家人。
看似怕老婆其實是疼老婆的爹,嗓門大到能震暈人,一心在兒女身上的娘,故作老成的大弟和想快點長大的二弟,性子像男孩一樣調皮的妹妹。
他們已經和她密不可分,融入她的骨子里,在她心中他們就是她的至親,她可以付出一切只為守護這個家。
「謝明朗。」謝漪竹放松力道,但仍輕輕握住她的手,心頭像飛來一百只蝴蝶,拍動著蝶翼。
「謝……謝明朗?」她再次臉色一變,喘不過氣,睜大眼。
「我就是。」
一天能受到的驚嚇有多少,由一到十的指數,霍青梅相信已經破表到十二,她滿臉難以置信。「你是謝明朗?」
「我是。」他咧開嘴一笑。
「不可能。」太離譜了,老天爺這玩笑開大了,她不能接受。
「既然有你,為什麼不會有我,我記得氣爆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等我恢復意識,已是定遠侯府的世子。」一下子少了二十歲,變成十三歲的少年,還有令人又妒又羨的身分。
「啊!不要告訴我,我不要听,你是誰,我不認識,我什麼都沒听到!」可惡,他為何要說給她听,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黑色幽默嗎?想拖她下水。
看她慌亂的捂耳想拒听,謝漪竹嘴角一勾,露出「有福同享」的賊笑。「我姑姑是皇後。」
「……」她驚到失聲。
別吧!這麼玩她,她好不容易過上有爹有娘有弟妹的平穩日子,偏生飛來橫禍,打碎了她的美好未來。
「當今太子是我表哥。」掛著笑的臉龐春風無限。
讓她死了吧!她感覺無數的飛刀往她身上插。「太子不會有個想跟他爭位的兄弟,加上奸妃、奸相吧……」
「大皇子、劉妃、劉相,三代人。」
听他一說「三代人」她就明白了,外祖劉相、生母劉妃,父女之下是大皇子。
霍青梅都想哭了。「你離我遠一點,不許靠近我,不管你們要怎麼明爭暗斗,我和你是山隔山,海隔著海,毫無交集。」
「辦不到。」一句話。
「很簡單的事為什麼辦不到?」他沒瘋,她先瘋了。
明明是兩個世界的天人永隔,怎麼會重疊在一塊,他們居然穿越在同一朝代、同一時間線。
「因為我喜歡你。」他終于說出放在心中多年的話。
「嗄?」她傻眼。
她……她……她耳朵出現問題嗎?產生幻听。
「你沒听錯,竇青青,我喜歡你,從小我就一直很在意你,你在我外公的餐館打工時我總是忍不住想一直看著你,但我不知道那是喜歡,只會鬧你好讓你注意到我,直到我受傷瀕死,我忽然明白了,原來我深深愛著你。」
誰也無法替代,唯有她。
听著他的告白,霍青梅心里沒有感動,只有驚悚,漲紅的雙頰不知是氣的還是羞惱。
「謝明朗,你太卑劣了,都到這里了還不放過我,別以為你說喜歡我我就會欣喜若狂!」
此時的她心很亂,沒法冷靜的思考,糊成一團的腦子成了一片空白,她甚至想不起該往哪里去。
突如其來的沖擊讓她措手不及,她有如坐在暴風雨中的小船,在海面上忽高忽低的掙扎,他的告白像是一道十丈高的巨浪朝她打來,船翻了,她在海水中載浮載沉,頭暈目眩、無法思考。
「你不是說你不認識我?」他笑著調侃。
她臉一撇,重重一哼。「是不認識,你是新來的縣令,我是縣丞之女,僅此而已。」
「可我不想僅此而已,前一世,我沒追到你,這一次,我要你做我的妻。」他有了前進的目標,娶到她是他最終目的。
她一听,臉都綠了。「欺人太甚!」
「我不信你對我毫無感覺,畢竟我們來自相同的地方,有共同的語言,又是舊相識,一起打打鬧鬧這麼多年,只不過我現在的出身嚇到你了,你就是徹頭徹尾的膽小表。」
從以前到現在,她的行事都太謹慎了,深怕走錯一步始終小心翼翼。
「我不是膽小表。」她只是不做不確定的事。
「你是。」他雙目如炬,照出她的膽怯。
「謝明朗,你……」
忽地面上一熱,她驚得忘了要說什麼,他……居然、居然……
成功偷香的謝漪竹一咂舌,回味馨香馥郁的女兒香。「和我交往吧!我會護你一生世,絕不讓你掉一根頭發。」
「不要。」她還有些失神,不敢相信他竟吻了她。
「由不得你。」他握緊她的雙手,將人往自己懷中拉,雙唇再度一覆。
被吻得暈乎乎的霍青梅已經不知道她是誰了,簡直要在這片叫做謝明朗的海中滅頂。
「還有,別再叫我謝明朗,這個名字的主人不存在,我是謝漪竹,你未來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