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碩因為有些醉了,在倒酒時居然灑了好些在外頭,唐汐知听到他喃喃念著什麼好小的杯子怎麼喝得過癮,原本就藏在肚里的笑意差點忍不住,表情變得有些扭曲。
他好不容易倒好了酒,一人一杯喝了下去,接著她便看到他開始更衣,月兌衣服的動作俐落得不像一個酒醉的人。
她也開始緊張了,重頭戲要上場了嗎?他會像頭餓狼那般撲上來嗎?但……但她真的還沒有準備好,如果推開他,他會不會生氣?
就這麼忐忑不安的看著他一直月兌到剩中衣,唐汐知拒絕的話尚未想全,安碩竟先開口說道︰「你睡床上,我睡在外頭的椅子上就好。」
客棧的客房有分內外室,內室才有床鋪,外室倒是有張臥榻,只是他這麼大的個子,要擠在臥榻上想必非常不舒服。
「你……」唐汐知想不到他竟如此體貼,方才那些邪惡的臆測讓她覺得似乎有些對不起他。
「我知道你嫁給我只是避難,不是真心的,我、我不會強迫你。」安碩雖然話都快說不清楚了,不過心中的堅持和底線可還在,「如、如果我硬是要壞了你的清白……那我跟郝富貴又有什麼兩樣。」
他眼楮都快闔上了,像是意識到自己話說完了,便轉頭搖搖晃晃的往外室去,一邊走一邊嘟囔著,「我絕對不當郝富貴那種人,我不要汐兒討厭我……」
而後,砰的一聲,唐汐知听到他似乎跌倒了,嚇了一大跳,連忙跟上去看,那個爛醉如泥的男人果然四腳朝天躺在地上,開始打呼。
她想將他拉起,但連舉起他的手臂都費力,結果一個不小心整個人跌在他身上,額頭還撞到了他的下巴。
她申吟了一聲,一手扶著他的胸膛,另一手吃痛地扶額,想不到就在這時,原以為睡熟了的男人居然張開了眼,一臉迷蒙地看著她。
「仙女。」他說著,按下了她的頭,在她吃痛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不痛。」
唐汐知眼楮都瞪大了,就這麼看著他做完這些後又睡了過去,她不相信地狠搖了他幾下,卻是再也沒醒。
反正都這樣了,唐汐知索性大大方方的繼續趴著,看著他線條分明的五官,明明該是個剛正的面容,卻睡得像個孩子般天真無邪。
她的心軟了,即使在醉酒的情況下,他對她的好仍是顯而易見,是真真正正將她放在了心上。
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嫁人了,身下這壯碩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而她毫無理由的相信,未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這個男人都會擋在她的身前,無條件地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
「我不討厭你……」她目光很是溫柔,可惜他看不到,「甚至好像還有點喜歡你呢……」
今日,是安碩要帶著新婦回家給長輩敬茶的日子。
安家人丁原就不興旺,安碩的父親又往生得早,真要說起長輩,其實也就安大娘一個,剩下的都是小南村里的鄰里好友,還有村里的里正林大爺听到這樁婚事是雍王妃主持的,也特地來湊了熱鬧,給足了安大娘面子。
安大娘原就是個耳根子軟的性子,自小都沒出過小南村這窮鄉僻壤,見識也不多,所以對于兒子這樁莫名其妙找來的婚事感到既興奮又有些不安。
興奮的是,听說她的兒媳婦以前是富家千金,模樣教養都是一等一的,要不是有王妃做主,安大娘再怎麼求神拜佛都不可能替兒子娶得到這種妻子。
不安的是,既然兒媳婦是富家千金,這脾氣性格也不知怎麼樣,不過可想而知必然是嬌生慣養,以後入了門還不知道適不適應得了這村里的生活。
安家的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當初安父還在的時候原本只有一座土坯房,後來安碩在外打零工賺了錢,考慮到自己與弟弟未來會娶媳婦,便在兩側增建了廂房,東廂給了自己,西廂給了安槐,蓋成了間三合院,外頭再用籬笆圍起,有了前後院,這樣日後要曬衣、養雞都方便。
安大娘原本在正屋里的主位安坐著,僵著笑容應付前來觀禮的鄰里好友,但最後實在坐不住,里里外外不停走來走去,看看哪里沒準備好,卻突然被一個人拉到了後院僻靜處,避開了人群。
「秀秀?你怎麼不到里頭坐著吃點心?」安大娘不解地看著眼前一臉氣憤的趙秀秀,不明白她突然拉走自己用意為何。
趙秀秀家距離安家只有不到半里路,同樣是小南村土生土長的人家,村里的孩童自小都玩在一起,真要說起來,趙秀秀與安碩也算是青梅竹馬。
她比安碩小三歲,從小就喜歡跟在他後面,等到漸漸長大,少女情懷也慢慢落在了勤勞誠懇的安碩身上。
她以為安家與自家有著默契,等她明年十五及笄,就讓她與安碩成親,想不到半途殺出了一個唐汐知,居然把她盼了這麼多年的親事搶走了,這叫她怎麼能忍受?
趙家一家大小原就不是什麼寬容大度的性子,甚至可說是有些刻薄,在村里風評不怎麼好,趙秀秀的教養可想而知,她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娶了別人,那口氣是怎麼也咽不下去,便來到安大娘面前嚼舌根了。
「安大娘,碩子哥帶著媳婦要回來,你怎麼還笑得這麼開心啊?」
「啊?不能笑嗎?」安大娘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忌諱。
趙秀秀故意把話說得嚴重,「當然不能啊,安大娘你一定要擺出很凶的樣子,非得讓新媳婦怕你不可!」
「為什麼?」安大娘這一顆心真是提了起來。
「听說那姓唐的以前是富家千金,只是家道中落才嫁給碩子哥,這樣的女人一定瞧不起咱們小南村窮困,那姿態還不知道要擺多高呢!安大娘你如果不一開始就拿出做婆婆的威嚴,給她一個下馬威,以後怎麼管得住她?」
「你說的有點道理……」安大娘皺起了眉,覺得趙秀秀一番話說中了她的心思。
趙秀秀心中暗笑,安大娘果然是個好煽動的,于是又加油添醋地道︰「還有啊,都說是千金小姐了,一定是脾氣驕縱,安大娘你可要凶一點,必要時動手打都沒關系,拿出婆婆的權威鎮住她,千萬不能讓她爬到你頭上去!還有那些嬌嬌小姐什麼事都不會做,你得把家事都交給她,好好磨她一磨,教她怎麼做一個媳婦,總不能娶了兒媳婦後,還要你這個當婆婆的來侍候她吧?」
安大娘听了點頭如搗蒜,不過卻是有些狐疑地看著趙秀秀。「你一個小泵娘家家的,怎麼知道得那麼多?」
「這……還不都是听我娘說的,總之安大娘,我們不會害你的,你一定要記得照著做啊!」趙秀秀一滯,總不能說她自從听到安碩要娶親,就開始想要怎麼透過安大娘折磨那個新媳婦吧。
小南村也就那麼大,婆婆折騰兒媳婦的戲碼不少見,趙秀秀的娘一直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趙秀秀跟在身邊,自然也听多了這些事,想著一股腦用在唐汐知的身上就對了。
「我知道我知道……」安大娘听得有些心慌意亂,原本就緊張的情緒變得更緊張,臉上的笑容當真再也浮不上來。
這時候,外頭開始放鞭炮了,應是新人回來了,安大娘拍了拍趙秀秀的手,急急忙忙的趕回屋子里,她可還要在主位上等著新媳婦敬茶呢!
趙秀秀的表情隨著鞭炮聲陰沉了下來,跟在安大娘身後走去,她倒想看看這個縣里來的富家千金究竟有多漂亮,居然將她的安碩搶走了!
在安碩帶著唐汐知進門時,安大娘早已在主位坐定,廳里的鄰居好友們見到了唐汐知的花容月貌,都是倒抽了一口氣,接著齊齊稱贊安碩好福氣。
安大娘見到新婦一進門就替她長了臉面,不由微微得意起來,這時候默默站在她身後的趙秀秀突然用力扯了她的衣袖一把。
安大娘回頭,就看到趙秀秀臉色難看地直搖頭,她恍然想起小泵娘方才警告她的話,心里那股得意勁才稍稍消減了些。
里正林大爺今日充當禮官,安碩依禮帶著唐汐知在安大娘面前跪下,先磕了三個頭,接著就有人拿著托盤過來,上頭有一杯茶。
唐汐知雙手接過托盤奉上,喊了一聲「娘請用茶」,禮數十足,安大娘拿起茶杯,只抿了一口便放回去,表情有些陰晴不定。
「安大娘,新婦敬茶,依禮該給個紅封的。」林大爺提醒她。
這也真是緊張的忘了,安大娘模了模袖里的紅封,原本要拿出來壓在杯子下,趙秀秀在這時又拉了拉她的袖子,安大娘愣了一下,那紅封硬生生沒拿出來。
「這給了紅封就是接納她了是嗎?」安大娘拔尖了嗓子說道︰「我都還不認識她,這拜堂時拜的也不是我,怎麼我就得接納她了?不給!」
趙秀秀站在她身後陰笑著,肚子都快笑痛了,這安大娘簡直蠢極,幾句話就被她唬住,這已經不只是給新婦下馬威,而是刻意給人難看了,安家未來家宅不寧是可以預見的,只要等著這個媳婦被休了,她還是有機會與安碩在一起的。
安碩臉色一變,就要上前與母親說理,唐汐知及時拉住了他,默默對他搖了搖頭。
她可以理解安大娘對她的忌憚,安碩不說話才好,一說話安大娘還以為兒子偏袒媳婦,那就吵不完了。
她柔聲說道︰「娘,安碩與我這親事結得倉促,因為小南村往縣里路途遙遠,怕娘坐了太久的車身體不適,所以到了新人敬茶時才向娘磕頭。不過等會兒的喜宴與安碩在縣里辦的一樣,還得娘為我們操持一番,媳婦剛進門什麼都不會,還有很多需要和娘學習的,沒能和娘好好溝通,是媳婦的不是,媳婦在這里向娘道歉了。」
她絕口不提成親那日明明是安大娘不敢坐在雍王妃身邊才沒到縣里,一番話說得太漂亮,直接將罪攬在自己身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新婦不想婆婆與丈夫生出沖突;而所謂讓婆婆操持,和婆婆學習雲雲,就是在變個方法告訴安大娘,她這個媳婦並沒有要搶奪安大
娘當家權力的意思。
安大娘這下心里不是舒坦,而是心虛了,她胡里胡涂的讓趙秀秀擺弄了一番,現在唐汐知這麼說,她倒不知該怎麼回應了。
「安大娘這兒媳婦真是听話啊,不愧是縣里來的大小姐,模樣端正不說,禮數也周到!」
「是啊,安大娘,你可別忘了,你兒子媳婦拜的可是王妃啊!哪有你想不認就不認的道理,你還想越過王妃不成?」林大爺有些看不下去,于是敲打了她一番。
安大娘這才想起這一樁,嚇得冷汗直流,急忙拿出紅封壓在了杯子底下。
唐汐知沒有讓安大娘尷尬太久,收了紅封起身後,她立刻又讓安碩拿出了她預備好的禮品。
她本身沒有錢購置這些東西,但王妃在她出嫁前賞了她十兩做為新嫁娘的壓箱底,她感激在心中,這些未來必會償還,所以她很是用心地準備了一些東西。
她將一個木盒呈給了安大娘。「這是給娘的見面禮,媳婦一點小小的心意。」
原本唐汐知是想私底下給的,但她看出了安大娘似是喜歡顯擺,方才她落了面子,就在這里補回來吧!
安大娘接過盒子打開,看到里頭是一支鎏金步搖,小南村貧困,哪個女人家能戴副銀耳環就能得意半天了,這支還是金的,雖然只是鎏金,也看得安大娘眼楮都快凸出來。
後頭的趙秀秀又妒又氣,但這回任憑她怎麼扯安大娘的袖子,都得不到任何反應。
在鄉親一陣的贊美與羨慕聲中,唐汐知又拿出另一個盒子,讓安碩將他弟弟安槐叫了出來。
安槐今年十二歲,頭發梳得整齊,身上只是簡單的棉布衣,小小年紀卻透出了儒雅之氣,安碩說他弟弟很認真在讀書,應是沒錯的。
她笑吟吟地將盒子給了安槐。「小叔,這是嫂子給你的見面禮,希望你不要嫌棄。」
安槐靦腆地接過,打開一看是一方硯台與一支墨條,他不禁很是興奮地將盒里的東西拿了出來,愛不釋手的賞玩著。
「謝謝大嫂,我很喜歡。」
安槐有筆,是安碩買給他的,但此時家里尚買不起硯和墨,他一直都是拿水在桌上練字,現在有了硯墨,他就可以在樹葉或樹皮、木板上練字,說不定以後還能有紙讓他練習呢!
趙秀秀看不下去,她好不容易說動了安大娘,居然讓唐汐知給圓了回來,看著唐汐知那嬌美的容貌,她簡直嫉妒得心都痛了起來,急忙在眾人的目光都在安槐身上時,附耳在安大娘身邊說了兩句。
丙然,安大娘馬上就忘了手上的鎏金步搖,朝著唐汐知橫眉豎目了起來。「你送這什麼東西?別以為槐子還小你就想糊弄他,怎麼就拿了幾塊黑石頭給他呢!這可是身為兄嫂的見面禮,這些像什麼樣?」
其實這小南村里認得文房四寶的人還真不多,頂多認得出毛筆,硯台這種容易被忽略的東西要用過的人才知道,一時之間鄉親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趙秀秀則是暗自得意,總算又將唐汐知那女人的氣焰壓下去了。
這次開口的是安碩。「娘,沒兒送弟弟的是硯台和墨,那可是比我上次送給弟弟的毛筆還要貴重的東西,以前弟弟只能用筆沾水練字,現在可以沾墨了,寫出來就是墨黑色的毛筆字,就像里正爺爺家里那塊牌匾一樣。」
他解釋的非常具體,大家都听懂了,一時間眾人對唐汐知又是一陣夸贊,風向馬上轉往她那兒去了。
安碩想了想,又皺眉說道︰「娘,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汐兒百般挑剔,不過她是個好姑娘,你放下成見和她相處,定會喜歡她的。」
這是在編派她這個做娘的了?安大娘聞言,頓時覺得一股氣涌上來,方才認不出來硯台被打了臉面,已經覺得有些抬不起頭,現在他又這麼說,好像在說她是故意找兒媳婦麻煩,
即使兒子可能沒那個心,鄉親還不知要如何議論她……
安大娘不知怎麼的慌了起來,啐了一聲便匆匆地離開了大廳。
趙秀秀適時地跳出來,對著安碩責怪道︰「碩子哥,你看安大娘都被你媳婦氣壞了,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看來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碩子哥你一成親就全听媳婦的,什麼孝道都渾忘了!」
說完,她馬上跟在安大娘後頭離去,像是要去好言勸慰一番,事實上她看得出來安大娘並不是非常反感唐汐知,她得再去添一把火。
而廳里的鄉親被趙秀秀這麼一說,議論得更大聲了,唐汐知對上安碩歉然的目光,只足微微搖頭,輕推了安碩一下,讓他招呼鄉親到外頭入席吃飯。
至于安大娘……唐汐知看向了她離開的方向,又想到方才那個出言教訓安碩,卻字字句句都針對著她的小泵娘,心中不由有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