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暮鼓,禪意幽深,方外之地住上幾日,果真讓人洗滌心靈。
住得舒服,程玥寧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苞著齊淵去听方丈講經,雖然不是全懂,但听了心情很好。
方丈胡須全白,滿臉皺紋,言談之間總透著幾許看透世情的睿智。
這一日,兩人听完講經,回去的時候被引路的小沙彌領著走了一條之前未曾走過的路,經過了一處偏殿。
「此處乃是本寺的姻緣祠,兩位施主要不要進去求上一簽?」領路的小沙彌習慣性問了一句。
程玥寧聞言就是一樂。
齊淵看她,「笑什麼?」
程玥寧朝殿里指指,眼角眉梢的笑意毫不掩飾,「這相國寺竟然連月老的差使都搶了嗎?」
小沙彌一本正經地解釋,「姻緣祠供奉的本來就是月老。」
程玥寧故意逗他,「那月老廟豈不是少了駐殿的大神?」
小沙彌︰「……」
齊淵難得見她露出俏皮的一面,也不由會心而笑。再是穩重,畢竟也只是年方十八的少女,還是有她活潑俏皮的一面,只是少有人見罷了。
想想安遠伯府的那一堆破事,母弱子幼,兄長渾噩,也虧得她施以雷霆手段以最暴力的方式清除家中禍根。
她不想有個溫良賢淑的好名聲嗎?恐怕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不想有個好名聲,可她不出頭伯府已無人可出頭,她便坦然擔起一身惡名,快刀斬亂麻。
就像當初遇到馬賊劫掠,她殺伐決斷,當機立斷,果斷出手,動則雷霆之怒,收則靜若處子。
「大姑娘、大姑娘……」
一道帶著急促喘息的呼喊聲從前面傳來,引得站在偏殿外的一眾人等紛紛循聲望去。
「田管家,出什麼事了?」看著跑得一頭大汗的田滿,程玥寧下意識眉心蹙起,如果不是府里出了大事,老管家不會親自跑來找她。
田滿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平息氣息,「二姑娘出事了。」
「她在府里能出什麼事?」程玥寧不解。
四嫂就算看她母女、姊弟不順眼,頂多克扣下月例罷了,畢竟四嫂那包子性子,再狠的事她也做不出來。
田滿苦笑,「大姑娘出府後,二姑娘就到老夫人那里鬧著也要出門,老夫人攔不住,便同意了。」
程玥寧臉色一點點冷下來,「所以,她是出府後出事了?」
「是。」田滿把頭低了下去。
「你給她派了多少護衛?」程玥寧又問。
田滿沒敢抬頭,聲音微低,「二姑娘點了二十名護衛。」
大姑娘出門也不過才十名護衛相隨,可二姑娘言之鑿鑿她與姨娘同行,護衛人數必須加倍,他也只能允了,如今面對大姑娘的詢問,田滿卻覺得心虛。
即使如此,在護衛保護之下,二姑娘竟然還是出事了,他上哪兒說理去?
程玥寧朝齊淵看了一眼。
齊淵立刻識趣地道︰「席姊姊先去處理家事,不用理我。」
程玥寧沖他點點頭,然後帶著田滿回自己居住的禪院。
回到院子,護衛守在院外,不許其他人靠近。桃紅柳綠則守在了房門外,屋子里只剩下了程玥寧和田滿主僕二人。
看田滿方才的神色,程玥寧就猜到席嬋娟出的事十有八九月兌不開男女風月之事,根本沒辦法在人前講出來。
田滿一臉羞愧地垂手站在一邊。
「說吧,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是,大姑娘。」田滿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緩緩開口將發生的整件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京郊之地,離城不過十里,竟然有山賊模進住了貴客、有護衛把守的庵堂?這京城的治安也委實太過不堪,皇帝的臉面都要丟光了!
「而且堂堂伯府二十名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親衛,竟然打不過區區一股毛賊?這是說笑話給我听呢?
「事情才剛剛發生,京城就馬上流言四起,喲,敢情咱們安遠伯府全都是傻子,這種事不知道捂好了,非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背後沒人設局?他們當大家都傻嗎?」
听完老管家的講述,程玥寧勃然大怒。
所有的話都是沖口而去,她沒控制音量,也不怕被外面守著的丫鬟護衛听到,她已是氣急。
前有張氏聯合娘家嫡兄欲害她性命,後有不知名的人攪風攪雨,要將整個安遠伯府拉下水、踩進泥里去。
沒有男人撐腰的安遠伯府在其他人眼里是不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物件?打完右臉還會主動把左臉遞過去?
面對大姑娘的勃然大怒,田滿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總覺得要出大事。
丙然,下一刻就听到程玥寧吐字清晰地吩咐道︰「報官,京兆尹、五城兵馬司、刑部、大理寺,能遞狀紙的地方全都給我遞!老安遠伯尸骨還沒爛干淨呢,開國元勛的孤兒寡母就要如此被人踐踏折辱嗎?這是要逼我去敲登聞鼓嗎?」
「大姑娘……」田滿猶豫。
「你只管去,有人要鬧事,我們安遠伯府就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他們受不受得住!」
「是,老奴遵命。」見自家姑娘主意已定,田滿無奈,只能去做,領命返城。
程玥寧也不無法再繼續留在相國寺,整頓車駕隨後回城。
而京城已是硝煙四起,暗流洶涌。
程玥寧說到做到,一回城就召集安遠伯全府人員著孝衣,當家主子一個不落的全部跟她前往午朝門外的登聞鼓處——敲鼓!
蹦聲驚動朝堂,天子垂詢,百官大驚,有人瑟瑟。
事兒鬧得太大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不過是玷污了伯府的一名老姨娘,就算老姨娘其實並不老,風韻猶存,他們主要是想借此事抹黑伯府二姑娘,同去的姨娘受辱,她如何幸免?
抹黑了伯府的二姑娘,伯府大姑娘的名聲自然也一同毀了,再想嫁高門大戶那已經極難,更遑論皇家?
可這伯府的大姑娘也實在太不按牌理出牌,直接帶著全家敲了登聞鼓,告御狀,直指京兆尹治下失利,五城兵馬司尸位素餐,京畿之地、首善之區,開國元勛之妾在離京城十里的地方,身邊還有隨著老安遠伯南征北討、尸山血海活下來的護衛相護,這樣都被凶悍遠超這些戰場悍將親兵實力的「毛賊」給玷污了?
就問皇帝你怕不怕?夜能安枕否?
這樣凶焊戰斗力過硬的「毛賊」就在臥榻之畔,誰的責任?
駐守京城的三十萬大興男兒是紙糊的嗎?一點兒對賊人的威懾力都沒有?
十里的路,快馬不過一射之地,恥辱不?
這就是大家說的太平盛世?羞愧嗎?
事發不久,受害人都還沒回到京城,城內便流言四起,如此造勢,駭人不?
如果有人以此手段謀朝篡位,心驚不?
需知流言猶如瘟疫,京師一亂,天下亂否?
一身孝衣的安遠伯大姑娘當著滿朝文武百官,擲地有聲的聲聲詰問,字字直擊人心。
害怕不?
站在文臣朝班中的左都御史暗搓搓揪胡子,師妹猛如虎,愧煞師兄。
定國公半眯著眼,冷眼旁觀小泵娘面對朝堂重臣文武百官,絲毫不怯、氣場全開大殺四方,簡直是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這姑娘就是安遠伯府的定海神針,有她在,安遠伯府倒不了!
「皇上,不是民女危言以恫,實是此事細思極恐,先父追隨陛下平定天下,無數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換來這海晏河清的太平之世,可有人就是如此包藏禍心,須知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若不防微杜漸,賊人一旦勢成,天下危矣!」
您別忘了天下尚有未平定的叛亂之輩,還不到馬放南山的時候。
皇帝真心被小泵娘的大手筆驚到了,偏偏她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全天下的道理都在她那里,恐怕他的整個御史台言官加一塊都未必有她一人這樣的戰斗力和孤勇之氣。
這小泵娘平時話不是不多嗎?隱藏太深了啊!
這絕對是程沛教出來,仙去的老安遠伯背不動這口禍,他老席家沒這本事。
皇帝瞄瞄手里的奏章兼狀紙,心中感慨萬千,看看小泵娘這筆墨淋灕、殺伐凌厲的字,那真叫一個行雲流水,力透紙背撲面而來的便是滾滾的氣勢,先聲奪久。
事情都被程玥寧說得如此危言聳听、駭人听聞了,自然是要不遺余力查出事情真相,揪出背後之人。
小泵娘說得沒錯,此事細思極恐,前後鋪墊應對,一環套一環,步步殺機。
背後的人出手的最終目標應該是她這個席大姑娘,但小泵娘給對方來了一個亂拳打死老師父。
來呀,互相傷害啊,怕了你算我慫!
程玥寧沒慫,但有人慫了。背後設計這一切的人哭死的心都有了,他們怎麼就踫上了這麼一位不管不顧、渾不吝的主兒?
壓根不怕把天捅個窟窿,洞太小她還要再捅兩下,弄大些。
從這一點兒來看,席大姑娘真不虧是老安遠伯那個大老粗的親生女兒,渾!
以為之前代父休妻就已經夠凶殘了,事實教育他們,沒有最凶殘,只有更凶殘。
現實教做人!
如今整個京城風聲鶴唳,始作俑者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領著全家人繼續回家守孝去了。
勞心勞力抓叛逆的事,自然是朝上諸公的活兒,她一個父喪在身的小泵娘有心無力,幫不上忙,但會記得幫他們祈禱祝福的。
加油,看好你們哦!
被人玷污的江姨娘最終以一條白綾了結殘生,席嬋娟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她的母親因她的任性付出血的代價。
「怕有用嗎?」
昂手站在書房窗前的程玥寧听到佷子的話,不答反問。
沒用!席澤林在心里給了自己答案。
「敵人已經舉起了他手里的屠刀,不想死的話那就拼命讓對方去死,除了拼命並沒有第二條路。」
「佷兒明白了。」席澤林躬身表示受教。
這個時候,程玥寧卻又慢吞吞地補了一句話,「非死不可的話,那就拉個人一同下地獄。記住,永遠不要便宜了要害你的人,只有讓他們怕了、痛了,他們才會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是。」
「安遠伯府是你的責任,你得立起來,懂嗎?」
迎著姑姑明澈的雙眸,席澤林重重地點了點頭。
程玥寧倏地一笑,伸手模模他的頭,直起身,道︰「好了,你繼續練字,我回房了。」
「佷兒送姑姑。」
「別這麼多禮,走了。」程玥寧朝後擺了擺手,頭也沒回地走出了書房。
不論府外有怎樣的血雨腥風,閉門守孝的安遠伯府都不為所動,日子依舊平淡地過著。干完一票大的,功成身退的伯府大姑娘再次神隱,彷佛那個領著一家人勇敲登聞鼓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
她雖然神隱,但她的傳說還在京城流傳,「席五娘」三個字如今真可以說得上讓人聞名色變。
惹不起啊……都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種蠻橫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輕易不能招惹,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會做出怎樣驚天動地的反應。
「平南伯嗎?」看著信箋上的字,程玥寧若有所思,然後平靜地將剩下的內容看完。看完,將信擱下,她表情復雜。
自己什麼時候攪和進皇子選妃的事情中了?為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平南伯的次女意圖通過競選皇子妃上位,帶領平南伯府走出低谷,而她這個完全不明就里的絆腳石就成了對方針對的打擊目標。
程玥寧都不知道她竟然還是熱門皇子妃人選,皇子們審美如此平易近人的嗎?
什麼鬼?
扮「毛賊」的是平南伯府的人,這就解釋得清為什麼對方戰斗力絲毫不弱于安遠伯府的護衛。
派人的是平南伯府,參與策劃的的人也有平南伯府,不管主謀還是幫凶吧,平南伯府這是打算跟她卯上,不死不休了?
程玥寧手指在桌上輕扣,若有所思。
奪兵權、削俸祿,念在老平南伯是開國元勛的分上,保留伯府爵位,這是今上對平南伯府的處置。
明處的敵人總比暗處的敵人要好對付得多,程玥寧發出一聲輕嗤,拿起桌上的信箋,掀開香爐蓋子將信箋扔了進去,看著它一點點化為灰燼。
立在一旁的柳綠開口問道︰「姑娘可要給齊世子回信?」
程玥寧搖頭,「這種信沒什麼好回的,替我轉達一下謝意。」
「婢子明白了。」柳綠應聲,轉身出去傳話。
幫齊世子送信的是少硯,他這次也不是單純的送信,還順道捎了一筐西邊來的哈密瓜,又配了一些國公府莊子上出產的水果,滿滿當當地拉了一馬車。
托齊世子的福,他們安遠伯府這一季水果可真是沒少吃。
見到柳綠,听到她要自己轉達的謝意,少硯心中卻是失望的。
自家世子送了多少東西過來,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可伯府這位大姑娘從來沒有回過禮,
頂天也就讓身邊的大丫鬟過來轉達一下謝意,也不知道世子到底中了什麼邪,偏偏就吃別人這一套。
少硯覺得有時真是沒眼看自家主子,上趕著不是買賣,世子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倒能理解世子對席大姑娘的崇拜仰慕,說心里話,至今想到那晚遭遇馬賊的事,他對席大姑娘也是滿滿的崇拜,簡直帥翻了。
但世子這種因崇拜想要結交、拼命示好拍馬的行為多少顯得有點兒不合時宜,對方畢竟是伯府的大姑娘,雖說比世子大兩歲,但男女有別,人言可畏。
只是世子一意孤行,夫人也不過問,他一個下人也沒啥立場勸,只能一趟又一趟地送東西過來。
回去看到世子听到轉達的謝意時,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失望,少硯忍不住開口道︰「世子若是想要席大姑娘的回信,只消說一聲,大姑娘總不會吝嗇她那點兒筆墨的。」
孰料齊淵直接瞪了他一眼,伸手往他腦門就拍了一下,口中呵斥一聲,「混賬,這大家閨秀的筆墨是輕易能外傳的嗎?」
「可世子您這不是想要嗎?」少硯小聲咕噥。
齊淵沖他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要回信嗎?」
「那您想要什麼?」少硯不懂了。
齊淵嫌棄地看他一眼,揮手趕蒼蠅似地讓他趕緊滾,「去去去,別在這兒礙爺的眼。」
少硯莫名其妙地被人攆出去,倒是也挺習慣了,最近世子的脾氣挺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