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兒不敵嬌娘子 第九章 原來是糖果哥哥(1)
作者︰千尋

「想見賀盛嗎?」

賀關這句話,引出賀盛與陸家的恩怨,讓陸溱觀的身子猛地一僵,人也傻住了。

其實怨著怨著,她也就習慣把賀關當成始作俑者,習慣不滿的時候恨罵兩句,情緒也就過去了,她從沒想過把元凶逮出來,沒想過親手為父母報仇。

這樣……是不是不孝?

他走到她身邊,輕輕把掌心覆在她手背上,說︰「不怕,我在。」

文二爺有一張可敵千軍萬馬的嘴巴,但賀關連嘴巴都不必動,單單一個眼神,就讓她的心定。

然後有了現在的場景——

賀盛很慘,慘到讓陸溱觀懷疑,是怎麼樣的堅韌意志力,讓他還願意活下去?

他癱坐在椅子上,手腳無法動彈,只穿一只鞋,不是因為鞋子掉了,而是因為腳板少了,有六根手指歪成奇怪的弧度,左眼剩下一個黑色的洞,右頰骨外露……用這副模樣活著,比死更辛苦。

看見賀關,賀盛呵呵大笑,嘶啞的嗓音,听得人起雞皮疙瘩。

「殺我啊,你不敢對吧?賀關,你真是孬種,連殺妻害子之仇都不敢報,呵呵呵……」他全身上下不能動,只能靠嘴巴泄恨。

「要試試嗎?」賀關凝聲。

陸溱觀嘆氣,問︰「機關算盡,卻落得如今下場,不後悔嗎?」

賀盛用剩下的一只眼楮瞄她。「身為皇子,若從沒為那個位置拼命過,一輩子平庸活著,才會後悔。」

「你拼命的方式是弒母害父?真真是有趣得緊,可惜不管後不後悔,現在連平庸地活著都很困難呢。」已經淪落到這等地步,還如此囂張,太招人厭恨。

「大膽,誰讓你……」話說一半,賀盛突然消了聲,他看看賀關,再看看陸溱觀,恍然大悟。「你是陸羽端和高樂水的女兒陸溱觀吧?哈哈哈……居然是你、居然是你!」

賀盛的反應奇怪,奇怪到陸溱觀一時無法理解。

但很快地,賀盛用下一句話為她解惑——

「你長得跟高樂水有幾分像啊,當時如果我加把勁,說不定你會成為我的女兒。」

陸溱觀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困惑地望向賀關,只見他一雙濃眉緊蹙。

「賀關,你好樣的,到最後還是把陸溱觀給弄到手,哈哈……我以為你真有成人之美,會成全她和程禎,原來只是嘴巴說說。你是怎麼辦到的?用權?用勢?還是用利益?不過不管怎樣我都服氣你,至少你比賀鎮有種,他再愛有什麼用?打死他也不敢把高樂水從陸羽端身邊搶走,嘿嘿嘿,誰曉得龍椅上那個男人是個十足十的大孬種。」

「閉嘴。」

賀關抓起茶盞往他頭頂砸去,砰的一聲,碎瓷片在他額際劃出一道傷口,鮮血淌下。賀盛用舌頭舌忝了舌忝,一臉痞笑道︰「惱羞成怒嗎?該怒的人是我吧,人人都說七皇子與皇子妃鶼鰈情深,害我信了,誰曉得陸溱觀才是你始終如一的那個,當時如果我把毒下在陸溱觀身上,你是不是就會放棄戰事,迫不及待趕回來?」

賀關擋不了他的破嘴,只好出聲喊,「來人!」

魏旻迅速進屋,像抓小雞似的揪著賀盛的後領,把人給拎了起來,無視他的前襟卡住他的喉嚨,害他吸不到氣,一張臉憋成青紫色。

屋里的對話,魏旻全听見了,雖然要把賀盛的話組織起來有些困難,但要理解他讓爺有多憤怒並不難。

傷了爺,還敢讓爺生氣,賀盛肯定覺得自己活得太暢快,所以……

揚手,魏旻把他丟給府衛,道︰「割掉舌頭。」

何必留著那三兩肉為禍?他不是很想活嗎?沒有舌頭這個禍根,他肯定能夠長命百歲。這個主,他作了!

屋里一片沉默。

陸溱觀垂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賀關,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片刻後,她抬起眼望著他,低聲道︰「你是不是該解釋些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他並不習慣長篇大論,只是這件事,需要他用長篇大論來解釋。

半個時辰後,陸溱觀凝視著賀關的眸光充滿濃濃的難以置信,他是在記憶中淡了顏色的糖果哥哥?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心髒狂跳,記憶喧囂。

她記得的,記得他每次來家里,她的兜里就會有一袋好吃的糖果,他喜歡跟爹娘說話,而她喜歡窩在他懷里,她听不懂他們的對話,但她曉得他的懷抱很舒服溫暖,所以寧可無聊,也要讓他抱著。

抱著抱著,听著听著,她睡著了,他是她童年最幸福的搖籃。

糖果哥哥出現那年,她三歲;糖果哥哥離開那年,她五歲。

她說過要當他的新娘子,他應了,說等她長大一定娶她回家。

她說過,會一輩子待他好,他應了,說他會待她更好。

她曾經那樣地喜歡他,喜歡到兩天不見,就會隱隱叨叨個不停,可是他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了,她每天拿著長凳站上去,攀在圍牆邊,遠遠地看著牆外街道,心想,會不會他又從街的那一頭走過來,遞給她一袋糖果?

一天天,她的思念化成淚水,她常常想著想著、想出心痛。

那時,娘像自己教水水的那樣,告訴她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既然終歸要別離,為什麼不記住快樂的時候?

娘說︰人人都不愛悲離,只想歡合,可沒有分離的哀愁,又怎麼會有相聚的快樂?

娘說︰成長就是一邊得到、一邊失去的過程。

娘說︰緣分未到,縱使歷經千劫也無法相遇,緣分到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能走在一起。

可是等待的歲月那樣漫長,她一點一點失去希望,直到某天,系在兜里的玉虎不見了,她漸漸將他淡忘。

賀關說︰「十八歲藝成回京,我向父皇要求賜婚,知道我想求的對象只是個十歲女童,賀盛惡意嘲笑,但在父皇面前,他非但沒有反對,還大力為我說話,最後父皇同意讓你當我的側妃。」

「他有什麼目的?」陸溱觀一語中的。

「你外公是宮中太醫,小時候陸嬸嬸經常進出宮中,意外結識皇兄,當年她並不知道皇兄身分,兩人性情相投、情感深厚,皇兄心知兩人身分相差太遠,想盡辦法為陸嬸嬸籌謀,只盼能結成佳偶。

「意外地,陸嬉嬉也遇見賀盛,賀盛驚黯,為爭奪佳人,手段層出不窮,皇兄的身分因此曝光,陸嬉婿退縮,她告訴皇兄,寧為貧人妻、不做富人妾,她說︰‘請原諒我的自私,比起愛情,我更珍愛性命。’為斷絕皇兄的感情與賀盛的妄念,陸嬸嬸與陸叔叔訂下親事。

「賀盛知道陸嬸嬸對于婚姻的態度,刻意促成此事,刻意讓陸嬸嬸親口拒絕我,如同拒絕皇兄那般。他成功了,聖旨尚未出宮,陸嬸嬸聞風,便為你與程訂下親事。」

陸溱觀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些經過,她一直以為娘是因為她篤定堅持,才早早替她訂下與程家的親事,可就算這樣,他怎麼能就此放棄?

「我不想放手,直到親眼看到你與程禎相處融洽,且四目相對間,你已經不認得我,我想,時間會改變許多事。」

他的落寞扎著她的心,終究是她的錯,她忘記他,忘記承諾……

寂寞的獨生女,有個禎哥哥出現在生活中,他聰明風趣,時刻相伴,于是糖果哥哥漸漸被禎哥哥取代。

陸溱觀苦笑,原來失之交臂、錯身而過的遺憾,竟讓人如此難受。

她從荷包中取出他給的小玉虎放在桌上,推還給他。

「謝謝你,糖果哥哥,這些年來,在最辛苦的時候,我都沒有忘記相信自己是最好的。」

看見玉虎,賀關猛地抬眸,所以她沒忘記自己?她還記得他說過的話?

他屬虎,玉虎是出生那年母後為他系在頸間的,那年他想變得更強,想保護親人,他決定出京學藝,離開前他把玉虎掛在她身上。

陸嬸嬸強烈反對,她知道收下那只玉虎代表什麼。

陸嬸嬸很喜歡他,但她清楚他的身分,知道三妻四妾是他的權利也是責任,她不想讓女兒成為之一,不願讓阿觀收下。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說︰是借的,我不在,有玉虎保護阿觀。

見陸溱觀淚流滿面,陸嬸嬸這才讓步。

賀關又道︰「我還說過,我是阿關、你是……」

陸溱觀接下他的話,「我是阿觀,關觀相護,你會護我一輩子。」

還以為記憶早已湮沒在光陰中,如今方才曉得它們依舊鮮明,原來過去只是被塵封,原來塵埃掃除,他對她的維護一如過去。

賀關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肩膀,居高臨下地對她說︰「這句話,永遠有效。」

她明白了,所以雪地疾行時他出現;所以困境掙扎時他伸手?,所以她一路來到蜀州,一路平安順遂,所以魏旻、采茵來到她身邊。

她忘記他,他卻從未忘記過承諾。

陸溱觀彷佛又回到三歲那年,有人護著的感覺真好。

離開程家,她就做好獨立打算,可是老天給她送來一根大柱子,讓她忍不住想要依靠。房里傳來朗朗讀書聲,水水和阿璃正在念書。

陸湊觀不懂,兩人程度相差那麼多,阿璃為什麼非要水水跟著?

賀關說︰「那時你更小、更不懂,可抱著你听嬸嬸上課,我心里歡喜。」

陸溱觀笑了,一個木頭似的男人,隨口一句歡喜就甜入人心。

她這才知道,都市規劃竟是娘教他的,除此之外,娘教他的本事可多了,經營管理、發展組織、知人善用等等,他說她娘比太傅更厲害。

「我娘怎就沒教我那些?」她不解地問道。

「許是你沒興趣。」

陸溱觀噗哧笑出聲,是啊,那時娘和賀關一開始聊,她就睡得不醒人事,對她而言,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催眠曲。

「你離開後,我哭得很慘,娘為了讓我轉移心思,開始教我醫術,娘說我比爹更有天分,爹不服氣,坐下來和娘辯論醫理,一談就是兩、三個時辰,我才曉得娘的醫術比爹更好,可惜受限于身子羸弱。」

這點,賀關同意。

「你怎會經常到我家?」陸溱觀又問。

「因為陸嬸嬸見識不凡。」更因為那個老掛在他背上、窩在他懷里的小女娃兒。

他在陸家感受到親情溫暖,感受被看重的自信,感受幸福快樂的滋味,從此便戀上愛上,一天不出現,便難受得緊。

「後來你為什麼離開京城?」

賀關回道︰「奪嫡之爭越盛,沒有實力就無法保護親人。」

「那些年,對你很重要嗎?」

賀關點頭,他的運氣很好,拜在師父趙震邦門下,趙震邦曾是父皇重用的武將,曾為朝廷保住半壁江山,可後來得罪文官,一怒之下,掛冠求去。

皇兄為他訪得趙震邦下落,他千里迢迢找到他,軟磨硬泡終于得到趙震邦的首肯,傳授他一身武藝與兵法。

「沒有那些年,我無法助皇兄上位。」

「那些年對我也很重要,我勤學娘的醫術,我在師公的手底下學了幾年功夫,雖不能學以致用,但是很有成就。我曾問過我娘,‘女子不能拋頭露面,若不能行醫,為何要浪費力氣?’」

「力氣不會白白浪費。」賀關接話。

「我娘也是這樣說的,她說流下汗水必會收獲,她說即使親如父母也無法保我一世順遂,在最艱困的時候,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不是銀錢、不是丈夫,而是自己的本事。」他沉默片刻,道︰「沒有陸嬸嬸的醫術,沒有阿璃。」

陸溱觀垂下眼簾,是啊,為了保住阿璃,爹死母歿,她在世間隅隅獨行……

「對不起。」賀關不舍地道。

抬眸,四目相對間,她突然笑出聲,覺得自己好幼稚,她怎麼就怨上他了?還怨得理直氣壯?她如此是非不分,真是可惜了爹娘給她的腦袋。

「身為皇子不是你的錯。」她終于肯自己說出公道話。

「沒保護好陸叔、陸嬸是我的錯。」

「你是人、不是神。」陸溱觀苦笑,這麼簡單的道理,非得直到今天、直到曉得他是糖果哥哥,她才願意深思,人的偏見與主觀真是可怕。

「沒有人應該為誰遭禍。」這份罪惡感,他始終背負著。

「那就補償吧,對我好,也對水水好,但……」她揚眉,臉上多了一抹俏皮。

「但是?」賀關問。

「不可以再用糖果。」

賀關笑,陸溱觀也笑,水水再吃下去,就算阿璃手有縛雞之力,怕也抱不動。

季方從外面進來,將一封信呈到賀關面前。

賀關打開看過後,把信遞給陸溱觀看。

「錢知府?」

「非好官。」賀關道。

兩句對話,季方失笑,這算什麼解釋,姑娘听得懂才怪,他連忙上前補充道︰「姑娘,那天魏旻回來說了錢知府想強留姑娘一事。」

「所以……」

「錢知府本要進京述職,爺令人搜集錢知府任上貪贓枉法的罪證,快馬加鞭送進京城,這下子等在他前面的,不是殺頭大罪就是牢獄之災。」

季方這麼一解釋,她就清楚了。

「錢大夫人?」賀關問。

交談次數夠多,陸溱觀慢慢學會從他簡短的字句里理解他長長的意思,她忖度片刻後回道︰「她雖有害我之心,但終究沒害成,後宅嫉妒之事在哪里都有,與其怪她,不如怪讓她變成這樣的男人,算了,別管她。」

季方見主子爺皺起眉頭,心一緊,等等,爺不會這要批評姑娘婦人之仁吧?

不行,姑娘是恩人,是心性善良,文二爺說了,姑娘大才,往後要仰賴她的地方還很多,所以要讓她順心,不能逆她的意。

于是季方連忙搶白道︰「也是,讓她留著禍害錢家門庭,比把她除掉得好。」

陸溱觀聞言皺眉,她沒這個意思,她想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季方這是馬屁拍到馬腿上,里外不是人了。

賀關看了陸溱觀一眼,知道季方理解錯她的意思,道︰「下去。」

兩個聰明人,一個眼色就曉得對方在想什麼,季方哀嘆,看來他拍馬屁的技巧還得再加強。

他訕訕地開門,準備走出去,卻迎上正要敲門的采茵。

采茵繞過季方往里頭走。「姑娘,有媒婆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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