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天 07
作者︰堯堯

闕羽豐離開後,他走進林郁青的房里,企圖找到些蛛絲馬跡。桌上孤伶伶地躺著一台筆電,他按下電源,然後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盯著佔滿整個屏幕的大臉,不相信她竟拿自己當桌布。

懷著偷窺的心虛,他點開桌布上以及C槽和D槽里所有的檔案,發現其中百分之八十都跟他有關——他的相片、他主演的電視劇和電影下載,甚至他臉部化妝技巧的研究分析。

我的天,他這張臉竟值得她花這麼多心思!

必掉筆電,他拉開抽屜,左邊是整套「變形俠醫」,右邊是「近擊的巨人」,中間大抽屜則擺了幾本陳舊的相簿。

相簿一翻開,時空立刻倒回八0年代,縴細而眼熟的女主角、斯文但不高的男主角,兩人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好不甜蜜。

童話故事的結局總是「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然而相簿里男女主角幸福快樂的日子,似乎在新生命誕生後劃下了句點。

最後一張相片,1989/11/20,醫院病床上,公主懷抱紅通通皺巴巴的小嬰兒,倔強的臉上藏著淡淡的哀傷。

那張倔強的臉——喔哦,他知道像誰了。

「只是像,未必真的是林郁青。」石砳對他的推論持保留的態度,「闕羽豐不是親口承認她是他包養的?」

「父親供女兒吃住也算包養啊。」

「若是這樣就太不合理了,做父親的豈有坐視女兒被黑道追殺的道理。我調查過,翼展集團的保全堪比一支精英部隊,找個人絕非難事。」

「可見闕羽豐沒說實話。」

「勝天,找機會再去探探,听起來他對你挺友善的,搞不好會露點口風。」

「正有此意。石砳,那林郁青呢,有查到她的資料嗎?」

「剛送到,馬上傳給你。」

十分鐘後,他對她有了更多的認識——

林郁青。

女,二十五歲,未婚,身高159,禮重42。

出生于台北市,成長于台南市;父不詳,母親七年前病逝,沒有手足。

2009畢業于台北市私立高職美容科,之後赴北京傳媒大學專攻美妝一年,並受聘當地影藝公司化妝師。

2011∼2012年間曾短暫在韓國、日本、美國等地的影藝圈擔任化妝師。

2012年5月在美國加州發生車禍腰椎受傷,歷經半年的治療後返台。

2012年12月正式成為閃耀娛樂經紀公司旗下藝人任勝天的專屬化妝師。

2014年1月行蹤不明至今……

「行蹤不明」四個字強烈刺激著他的視神經,他發誓非把她找出來不可。

所以盡避凌晨三點才收工,他仍在五點鐘穿著連帽外套、戴上眼鏡和口罩,來到河濱公園加入晨跑的行列。

鶴立雞群的他,引來不少關注的眼光,還好他遮住頭臉,沒給認出來。

當他發現闕羽豐,立刻加快腳步,卻在靠近時遭到私人隨扈阻擋,幸好闕羽豐眼尖,及時認出他來。

兩人並肩跑了一段之後,闕羽豐開始力不從心,于是他們停在河邊休息。

見四下無人,兩名隨扈又背對著他在三百公尺外戒備著,他便放心地卸下裝備,大口呼吸清新空氣。

闕羽豐注視著智能手環上顯示的心跳速率,感嘆道︰「年輕真好,可惜時不我予啊。」

「闕董的步伐和呼吸都很穩,五十歲有著四十歲的體力,『你女兒』的苦心沒有白費。」他耍心機地說。

「是嗎?」闕羽豐似乎不覺有異,「可是你跑一步,我卻要跑兩步。」

他大笑。「這跟年紀無關,腿長是遺傳的,就像『你女兒』遺傳……」

「她雖然腿不長,國中小可都是田徑隊的,你未必跑得贏她。」

「是喔,我以為『你女兒』最強的是滑手機的一指神功,沒想到『你女兒』的腿力也那麼強。」

「得了,任先生,你何不直接問,郁青是不是我女兒?」

漂亮!

「既然如此,請問林郁青可是闕董事長的女兒?」

「你猜對了。不過由于她的不諒解,我們的父女關系至今仍秘而不宣。」

他坐在石凳上,望著前方的河面娓娓道來︰

「年輕時,因為事業,我錯過了愛情,連帶也錯過了剛出生的女兒,直到七年前郁青的母親臨終,總算讓她跟我相認。記得我那天說的嗎?郁青雖然沒有名份,但我絕不會將她甩掉,畢竟血濃于水啊。」

血濃于水?

才怪!他從父親身上體會到的壓根不是這麼回事,但闕羽豐的表情真摯懇切,連他都被感動了,只是還有一點——

「她失蹤,你當真不擔心?」

「你說呢?」闕羽豐苦笑,「郁青的個性叛逆,又不按牌理出牌,做她的父親經常得提心吊膽。她母親過世後,我將她從台南的職校轉到台北一所私立明星高中,希望她將來讀大學,沒想到開學那天她沒去學校也沒回家,留下一張抗議紙條人就不見了。如果是你,會不擔心嗎?」

「肯定急瘋了吧。」

「的確。一個月後,她打電話跟我『談判』,除非我同意她繼續學美容,否則她會一直躲下去。在那種情況下,你說我能不同意嗎?」

「真慘,被她吃得死死的。」

「老實說,多虧了上回的經驗,這次我才沒那麼緊張。經過七年的歷練,她的躲功想必精進不少,所以我才叫你等。」

「等她躲夠了自己出現?」他不以為然,「幫派的威脅不容小覷,我不能冒險。」

「那好吧,需要我的話隨時聯絡,你想慢跑也歡迎奉陪,只不過我最近全身酸痛,可能會停跑個幾天。」

「哈,全身酸痛我最有經驗了,有個叫『靈穴』的養生館听過嗎?專門給按摩的?」

「沒有。」

「那地方很有意思,保證讓你大開眼界,記得先上網預約,指定一個叫N4WDT的按摩師。」

「你去靈穴給N4WDT按摩過?」

「是啊,她的技術一流,按了以後通體舒暢。」

闕羽豐饒富興味,「真有這麼好,我非去試試不可。」說完,他站起來朝他伸出手,「勝天,謝謝你,其實我並未預期你會找上門來,更沒料到你對郁青這麼關心。」

他握住他的手,「應該的,她是我的責任。」

「听你這麼說,酸痛頓時好了大半。」闕羽豐欣慰地說︰「只不過郁青天生反骨,你得有心理準備。」

他不怕她反骨,就怕找到的是一堆白骨。找人的行動遲遲沒有進展,令他焦躁萬分,連工作都沒心思了。

「老家、學校、打工過的料店和租書店,跟她有關的全問過,連出人境也查了,卻一無所獲。」石砳苦惱地說︰「沒見過像林郁青那麼獨來獨往的人,朋友少得可憐。」

他掏出一支iPhone6。

「喏,她的手機,解鎖後查查通訊簿,搞不好有漏網之魚。」

昨天晚上收工後,他心血來潮,二度造訪林郁青的住所,警衛瞄他一眼後直接放行,因為「董事長交代,只要戴這種安全帽又長得很高的男人,就讓他上去」。

進屋繞了一圈,沒有新的斬獲,直到他再次打開書桌的大抽屜,赫然見到端放在相簿上、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iPhone6。

手機上鎖解不開,于是他便上武術館求助。

石砳撫著手機外殼的水鑽,沉吟著說︰「目前掌握到的只有闕羽豐和她的父女關系,但這條線好像不管用。」

「我還是認為闕羽豐不老實,他表現得太輕松了,不合常理。」

「嗯,一定有鬼。」

「要不要派人跟蹤?」

「省省吧,沒他的同意誰近得了身?」

「那倒是。連到公園慢跑都有隨扈貶著,有錢有勢卻沒自由,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他有感而發地唉聲嘆氣。

「別自憐了,任大明星,多少人羨慕你的名利雙收呢。」

「名利雙收個屁。到哪都得戴著安全帽扮變形金剛,要不就是把自己包得像藏鏡人一樣,叫那些人過過這種日子,看他們還羨不羨慕。」

「听起來是有點悲慘。」石砳寄予無限同情,「不過呢,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

「夠了。你去轉告老天,本人雖然姓任,卻不屑擔什麼大任,叫他給我自由,其余免談。」

「呵,老天肯定不敢不從,你『勝天』嘛。」

「最好是。」

抱怨歸抱怨,除非不當明星,否則他跟自由是永遠無緣了。

幸好,沒有自由的大明星,發現了生活中的「小確幸」,那就是他的NT4WDT。

最近他一有空就上靈穴,享受短暫卻全然的放松。他不再管她為什麼叫N4WDT,甚至連氣也不敢亂吭,省得被嗆壞了興致。

這按摩師,手技溫柔,態度卻一點也不,工作時幾乎無聲無息,每次按完總是立即消失,彷佛他身上有伊波拉病毒。

但這次,他決定有所突破——

「正面?」典型的N4WDT問法。

「不用。」胸月復乃禁地,閑人勿踫。

「那麼我的服務到此結束,謝謝光臨。」千篇一律地說完之後,她轉身整理用具,空氣中揚起了若有似無的藥草味。

「一、二、三……」他埋著臉開始數,僅露出右眼觀察她。

數數成功地讓她停下動作回過頭來,但光線昏暗看不清表情。他自顧自地數下去,就不信她沉得住氣。

丙然,數到二十五,她開口了。

「先生,你做什麼?」

「我發現每次數到三十,你就會走出這里,屢試不爽。」

他做好被嗆的心理準備,不料她竟沒反應地轉回去準備離開,急得他開始胡扯瞎扯︰「喂!听我爆個料再走嘛,你知道任勝天吧,就那個子彈打不死的天神,據說——」

她打斷他︰「先生,我為什麼要在這里听你說哪個人升天、哪個人下地獄?」

升天!她居然詛咒他!

冷靜、冷靜、再冷靜,他提醒自己有任務在身,千萬不能被激怒。

「任勝天沒听過,那這里的老板你總該認識吧?」

「我們這種基層員工只配應付『見不得人』的顧客,沒機會認識有頭有臉的大老板。」

「你的意思是我見不得人?」他愕然抬起臉,卻馬上警覺地趴了回去。

「這可是你說的。」

當他的火氣竄起時,她已經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彼不得身上光溜溜,他跳下床,在淡淡藥草味中對著她的背影齜牙咧嘴。

什麼態度嘛,當他是性騷擾的登徒子?

哼,要不是為了打探消息,他才懶得跟她講話。

就在來這之前,石砳告知他果真在林郁青手機通訊簿里抓到一條漏網之魚,那是大她五屆的高職學長許志模,高三的時候她曾到他家開的美容院實習過一段時間,兩人因而熟稔。最重要的是一年多前,許志模在台北開了家叫「靈穴」的自然系創意養生館。

「听說那地方暗無天日,工作人員全戴著口罩,而且都用代號,人一旦躲進去就不容易被發現。」

「是這樣沒錯,那地方我去過幾次,里頭烏漆抹黑的,根本看不清楚誰是誰,難不成林郁青就藏在那兒?」

「有可能。問題是許志模出境聯絡不上,我們又不能擅闖,只能先找個人進去探探再說。」

「我去,反正順便。」

「小心別打草驚蛇了。」

石砳提醒得對,萬一動作太大,讓她溜掉可就慘了,因此他決定先對N4WDT旁敲側擊。

結果,旁敲側擊不成,反被羞辱「見不得人」,簡直有眼不識泰山。

越想越氣,他噗通跳進四十度的「靈池」,怒氣隨著氤氳水霧往上升,升到最高點的那刻,他爆發了,光著身體沖出水池朝對講機吼叫——

「叫你們負責人听!」

「不好意思,她正在服務客人,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我要客訴!服務業講究待客之道,可是你們按摩師的態度卻差得要命!」

「真的很抱歉,員工的基本教育是我們最重視的,但看來尚有不足之處,謝謝您的指正,讓我們及時發現疏漏。」

「哼,這還差不多。」在另一頭輕柔的安撫下,他的氣消了大半。

「為了表示十二萬分歉意,除了本次不收取費用,以及另外贈送兩次免費消費之外,下次並將優先安排靈穴最頂尖的按摩師為您服務。」

「你搞錯了,我沒要換人,我只是……」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他慌了︰「算了算了,當我沒說。」

說完,急忙 嚓掛掉。

對講機另一頭的SHE听到對方斷線後,也跟著掛掉。

「搞定了吧?」N4WDT問,原來她一直坐在旁邊。見到SHE搖頭,她挫敗地說︰「所以,我得繼續應付他三天兩頭的光顧?」

「看來是喔,經理。」

SHE難得看到經理吃癟,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卻立刻被對方的冷眼嚇得正襟危坐,她心有余悸地納悶著——這雙殺手級的眼楮,究竟長在怎樣的一張臉上?

到目前為止,從來沒人見過經理的真面目,因為不管任何時候,她總是戴著個特大號口罩。

這事件過後,N4WDT的心情郁悶到極點,什麼都不想做,接連幾天窩在辦公室上網。

她支著下巴卷動鼠標,百無聊賴地溫習著這陣子的娛樂新聞——

任勝天超高人氣再現,復出之作「冬眠」首播收視率破三十。

任勝天火爆不改,「冬眠」慶功宴中險些演出全武行。

任勝天復出即傳緋聞,與「冬眠」女主角李依依假戲真做。

任勝天魅力大考驗,「陽光ソ音符」來勢洶洶,「冬眠」嚴陣以待。

任勝天一吻建功,「冬眠」吻戲的收視率遠勝「陽光ソ音符」八個百分點。

任勝天最新寫真集「天人交戰」……

卷動鼠標的手頓住,她的視線停留在屏幕上那張大露八塊肌、仰頭對天吶喊的寫真集相片。

霍地,她關掉計算機。

娛樂新聞一點也不娛樂,反而讓她更沒心情辦正事。

她的正事很簡單,不外乎閑來無聊辦個教育訓、偶爾把模魚的員工揪出來殺雞儆猴,然後三不五時排解一下小女生間的糾紛之類的。

總之,她的使命就是hold住「靈穴」,別讓它關門大吉。

而以目前看來,「靈穴」要關門並不容易,尤其她「知人善任」,例如找個像SHE這樣機智伶俐的美聲女來處理客訴,再找個像ASAP那樣錙銖必較的精算婆來擔任會計……一切大小事,幾乎蹺著腳便搞定了。

所以,如果不介意天天蹲地牢吃外賣,她在這里的日子算得上是好混的,直到一個月前。

一個月前因為人手不足,她「下海」替個新客按摩,那人竟從此纏上她,不僅來得越來越勤,而且每次都指定她,這幾次甚至開始攀談起來,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有什麼企圖。

她的懷疑很少出錯,那人絕對有問題。

可惡,該振作了,光是在宿舍跳鄭多燕是不夠的。

振作點,任勝天,人家都已經連跑十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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