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嫁 第6章(1)
作者︰田芝蔓

听到御醫劉成回稟楚淳嫣抑郁成疾,加之終日以淚洗面得了眼疾,再想起那封字跡略微潦草的罪己信,皇帝再也顧忌不了煞氣一事,急急忙忙就往浴馨軒而去。

傳報的宮人說皇上正趕來,玲瓏立刻把一宮的宮人都先遣到殿外守著,自己則侍立在寢殿門口。

狄雪鴛一听到這個消息,卻反常的立刻領著巧心離開。

巧心不解,以美人與皇上的感情,應該是不需要回避才是啊!

只是她們兩人才剛走回東配殿,就有太監傳報皇上駕到,巧心好奇地一回頭,差點沒掉了魂。

什麼?!這位才是皇上?!那麼那個總是偷偷來見美人的男子是誰?!皇帝進了浴馨軒不覺得身體有異,就算來到楚淳嫣身邊也不再覺得頭暈不適,他心想煞氣已然化去,便相思情長地坐至床沿,把撲到他懷中哭泣的楚淳嫣給抱了滿懷。

在東配殿的狄雪鴛沒多久就接到了皇令,禁足之令已除,她頓時松了口氣,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可是巧心都快愁白了頭發,她憂心忡忡的問道︰「美人,剛剛皇上經過時,您看到了嗎?」

「當然,那麼多人簇擁著,誰看不到?」狄雪鴛說這句話時收起了笑容。

不是巧心的錯覺,她真的覺得美人說這句話時語氣好似帶著鄙視,就如同她進宮前每每提到皇上時,口氣總是不好。

「可是……他不是咱們知道的那位皇上啊!」

狄雪鴛裝傻回到寢殿,坐至午憩椅上,幾上放著剛裁好的蒼色錦緞。

前些日子上官震宇無意間提到想要一枚她親手做的荷包,她的繡功不好,要為荷包繡花是辦不到了,但縫制荷包勉強還能入眼,所以她打算為他縫一枚荷包,還要系上她親手編制的同心瓔珞。

「我沒見過皇上,怎麼,你見過嗎?」

「美人,如果他是皇上,那他說不能泄露你們見過的事就是皇命,可我們知道他不是了啊!」

狄雪鴛沒理會巧心,逕自縫著荷包。

巧心瞅著美人手上那蒼色錦緞,又忍不住叨念道︰「那時美人挑了蒼色錦緞,奴婢還想為什麼美人不挑皇上才能用的明黃色,而是挑了王爺才能使用的蒼色,如今想想,那人不知身分,連王爺用的蒼色都不配了。」

「顏色何辜?怎麼人分了階級,顏色也得分嗎?」

「美人,我們應該稟告皇上有人假扮皇上,這是死罪啊!」

「你也知道是死罪,那你想過我與那人幾次私會,那人又是以皇上的身分與我相見,皇上會不會定我私通的死罪?」

聞言,巧心這才發現這個問題,一想,立即捏了把冷汗。

原先見那人來私會美人,表現得十分疼惜的樣子,她還想著皇上不喜愛美人這事只是傳聞,如今知道那人不是皇上,那麼皇上不喜愛美人這事想必是真的了,到時若真讓皇上知道有人假扮他來接近美人,不正好把美人逐出宮去?

皇上礙于太後喜愛美人,才勉強留了她在後宮,若有了失德的罪名,逐出宮還算是幸運,若一個不好,掉腦袋也是有可能的!

「那怎麼辦?就這麼裝作不知道嗎?」

「總之,你的嘴巴給我閉緊一點,就算下回再見到他來,也不準透露你已經知道他不是皇上,要不然我死了,皇上肯定讓你陪葬。」

巧心是真的受了驚嚇,在後宮的事本就可大可小,一切端看皇上當下的心情,為了自己的小腦袋瓜,她只得忙不迭的點頭應是。

「皇上不會特別來咱們殿里,你不準與皇上打照面,他日若有人提起,你便可說你從未見過真正的皇上,明白了嗎?」

「明白。」

「退吧,我今晚想吃松子烤雞,你去準備。」

「是。」巧心應了命,離開去膳房準備。

狄雪鴛輕撫著手中的荷包,她哪里不知道蒼色代表了什麼身分,其實這一切她都看得清楚,是他人以為騙過她罷了。

她十歲那年生辰,是她第一次見到上官震宇。

去郊外奔馬回程的路上,正巧遇上到尚城郊外寶岩寺祭祀的皇駕,當時的皇帝是先帝,他登基一共四十載,每年都會前往寶儀寺祭祀,從未間斷。

皇駕入了尚城,本該由身為尚城知縣的狄鴻禎迎接,但由于知府好大喜功,嫌狄鴻禎寒酸,狄鴻禎倒也樂得把迎接皇駕的事交給上司去辦。

皇上只是車駕經過尚城,在城門口迎接的人是誰,或許皇上根本也不知道,她跟著父兄同其他百姓一般跪伏在地。

先帝那時的身子已然不佳,一路上都是坐在車駕中,唯有帶著的兩名皇子是策馬隨行在側。

狄雪鴛哪里見過皇駕,再加上那個策馬隨行的人,深深地吸引了她的視線,讓她忘了她不該無禮直視。

一地都是跪伏著的百姓,突然有個抬頭的很容易引來注意,上官震宇一眼就看見了百姓之中有個嬌俏的小女娃直直地盯著他看,他見她一臉好奇,倒也不以為忤,反而對她眨了眨眼,看見她立刻羞紅了臉,大吸一口氣好像準備發出聲音,馬上以食指封唇,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還揮了揮手要她伏子。

狄雪鴛是乖乖照做了,但一雙眼還是舍不得移開,低聲地說︰「爹爹,那個人生得好俊啊!」

狄鴻禎這一望向女兒,才發現她竟然偷偷看著皇駕,一抬手就把她的頭給壓了下來。「你才幾歲,也懂什麼叫俊?」

「雪鴛沒胡說,不信爹爹看,那個騎著白馬的。」

狄鴻禎偷偷望了一眼,連忙低下頭,皇駕之中只有一人騎著白馬。「那是咱們一輩子也高攀不上的人,他是五皇子。」

「爹爹的官又不大,怎知他是五皇子?」

狄雪鴛這麼說,吸引了身旁一些百姓的注意力,他們一回頭,發現縣老爺就跪在身後,連忙想轉身行禮,卻被狄鴻禎制止了,在他的示意下,又一一的跪了回去,不過難免多了點心思去听他們父女的對話。

「你看你,引來注意了,要是害得這些父老兄弟起了騷動被處罰,看我怎麼罰你!」

「人家又沒說錯,爹爹又不是朝官,也沒進過皇城,哪里見過五皇子。」低聲嘟囔著,反正,她就是不希望那人是五皇子,好像如果他不是五皇子,自己就還能有機會再見他一般。

此時,跪在他們周遭的百姓都忍不住掩嘴輕笑了起來。

這位縣老爺人親民,女兒也天真可愛啊!

狄鴻禎輕輕捏了下女兒的臉頰,輕斥道︰「你啊!是在笑爹的官職小嗎?那身衣裳如此名貴,自然不是一般侍衛能穿的,這回皇上去寶岩寺,只帶了四皇子及五皇子,兩位皇子雖然年紀相仿,一位十八一位十七,但听說四皇子長得像先皇,高大英挺,五皇子長得像皇上,斯文俊俏,所以那位騎著白馬的肯定是五皇子。」

此時,狄雪鶚回頭輕喊了父親和妹妹一聲,「爹,前頭好像出事了。」

周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那頭的騷動。

狄鴻禎及狄雪鴛不敢抬頭,但還是偷偷抬高了身子偷看,就見四皇子讓侍衛揪出了一個百姓,斥他無禮。

「四哥,今天是好日子,引起騷動不好。」上官震宇勸道,可是一看到那人,他便明白四哥怒從何生。

「皇駕經過時他堂而皇之抬頭觀看,皇駕出巡,哪里是他這尋常百姓可冒犯天顏的。」

「皇子饒命!皇子饒命啊!」那名百姓不斷磕頭求饒,哪里知道只是偷偷看一眼就惹來了殺身之禍。

狄雪鴛不禁打了個寒顫,如果剛才看到她抬頭的是四皇子而不是五皇子,那她豈不是也小命不保?想到這里,她下意識地模了模脖頸。

「這事說大也不大,四哥,百姓無知,就別跟他們一番計較。」

「他一是冒犯天顏,二是穿了沖撞我的服色,隱身在百姓之中我沒看見便罷,還如此醒目地抬起頭來讓我撞個正著,給我帶來了煞氣我怎可饒他?」

上官震宇還想再勸,但車駕外的騷動已經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車駕里的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不耐,「發生什麼事了?震宇,什麼事這麼吵?」

「父皇,有個百姓抬頭直視車駕,冒犯天顏,又穿了沖撞四哥的服色……」

上官震宇的話未說完,就被皇帝給打斷,「既是沖撞了你四哥,你便不好多言,震雷,交給你處置吧。」說完,皇帝讓車駕繼續前行。

上官震雷也沒因為父皇的偏心而顯出得意,事實上他如今滿心記著的就是眼前這個沖撞了他的百姓。「就地正法。」他只留下這句話,就跟著皇駕離開了。

上官震宇留了下來,緊扣著韁繩的指關節都顯得泛白。

自從母親發生了「那件事」後,父皇的恩寵已不再,而母親去世後,他的地位也再不如過去,如今父皇最看重的只有四哥及八弟,他……已然失寵了。

看著那個百姓的家人哭喊告饒,上官震宇不忍,他下了馬,卻無法拯救那名百姓,此時一個男子帶著一個年輕男子及方才抬頭直視他的那個女娃走上前來。

「參見五皇子,微臣乃尚城知縣狄鴻禎,微臣斗膽,請五皇子饒這百姓一命,他不過一尋常百姓,哪里知道四皇子禁忌什麼服色。」

上官震宇可以看見方才那個小女娃也睜著水瀅瀅的大眼眸看著他、請求他,但他無奈,救不了那名百姓。

「五皇子,這是皇命,我們得就地正法。」侍衛見求情的人多了,便想快些完成任務,宮中誰不知四皇子勢力,沒人敢得罪。

「他的家人都在這里,這太殘忍,帶到一旁去吧。」

「這……四皇子說了,就地正法……」

他堂堂一個五皇子,竟連一個侍衛都可以不听他的命令嗎?身負著那些百姓的請求,上官震宇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歉疚,最後,他對著狄鴻禎躬身致歉,「對不住,是我無能,救不了他。」

狄鴻禎見堂堂皇子之尊竟向他躬身,連忙扶起了他,「五皇子別這麼說,微臣明白。」

但那百姓的家人一听,哭伏在地,那哀號聲又豈止是五皇子一個躬身、一句對不住可以弭平的。

狄雪鴛看著、听著,也跟著流下了眼淚。

「五皇子,卑職不得不動手了。」

見侍衛又請命,上官震宇只得無奈點頭,低頭看見了狄雪鴛流著眼淚,卻還嚇得瞪大了眼看著侍衛拉走那名百姓,他伸出手,捂住她的雙眼,「小泵娘,別看,會作惡夢的,乖,捂著耳朵。」

狄雪鴛看不見眼前的一切,也听話的捂住了耳朵,但那聲音還是不絕地傳進她的耳里,讓她不顧一切的撲進了上官震宇的懷里。

上官震宇知道她害怕,張開雙手抱住了她的頭,希望能隔絕多少聲音是多少。

就在親人的哭喊聲中,在狄鴻禎及上官震宇的嘆息里,那名百姓被就地正法了。

直到那名百姓的尸首被拖離,上官震宇才放開了狄雪鴛,她哭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弄髒了他的衣裳,狄鴻禎連忙告饒,上官震宇搖了搖頭,淡淡說了句不要緊。

狄雪鴛想到自己差一點也落得一樣的下場,抽抽噎噎地道︰「我剛剛、我剛剛……」

上官震宇彎子,做了噤聲的手勢,這才悄聲的對她說︰「皇駕每年已次,明年再遇到,別再抬頭了,知道嗎?」

「臣女知道了……」狄雪鴛的眼淚還掛在眼角,卻已忘了哭泣,他可是五皇子啊,為什麼對她一個平民百姓這麼溫柔?不像剛剛那個四皇子,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

上官震宇揉了揉她的發頂,對狄鴻禎說道︰「那百姓的後事勞狄知縣好好操辦,他的喪葬費我會命人送來,同時會送來一筆安家費,希望能彌補我對他們的歉疚。」

「微臣明白了。」

除了溫柔……還很愛民啊!狄雪鴛雙眸發亮地看著上官震宇,當皇帝的不就是要勤政愛民嗎?可是皇上為什麼讓兒子三、兩句話就隨便治一個百姓死罪?如果這位五皇子才是皇帝,那麼那個百姓就不用死了。

而且明明賜死那個百姓的人不是五皇子,但五皇子卻把這事當成自己的過錯一樣,又是道歉、又是安置那百姓的家人,讓她也替那百姓由衷地感謝上官震宇,所以她沒有多想,乖巧的屈膝行禮,「謝五皇子。」

「你謝我什麼?」

「臣女的父親是地方父母官,愛民如子,五皇子對百姓好,臣女代替父親謝五皇子。」

「你啊……還挺乖巧的。」

听到了知縣也在,尚城縣衙里的衙役也迎了過來,狄鴻禎交代了他們好好安置剛剛那些人及那百姓的尸身,見衙役餃命而去後,才又對上官震宇恭敬一揖,「五皇子是否移駕縣衙稍坐?」

「不了,皇駕走遠了,我得快跟上,狄知縣,務必依我交代的去做。」

「微臣遵命。」

上官震宇剛要轉身,就看見那小女娃還看著他舍不得移開視線,看多了看他看得發傻的女子,這麼小的女娃兒這樣看著他倒是頭一回,他忍不住調侃道︰「你的眼珠子快掉出來了。」

「爹爹說我沒機會再看見五皇子了,所以我要多看幾眼。」

狄鴻顧老臉一紅,他怎麼就養出了一個這麼不知羞的女兒?「五皇子請恕罪,小女被微臣慣壞了。」

「不,這樣的個性好,我挺喜歡的,小泵娘答應我,一輩子都不要變。」

「五皇子的命令,臣女自然遵從,只是爹爹大概不知道要被臣女愁白了多少頭發了。」

上官震宇這才露出了笑容,剛剛無能為力的愧疚因她的逗趣,心情舒緩了不少,「可惜了,如果你是宮里的人,我至少有了個開心果。」

「五皇子可缺皇子妃?臣女可以的。」

「雪鴛啊!」狄鴻禎以為自己在官場上已經夠特立獨行了,沒想到女兒更是青出于藍,「你也矜持一點。」

上官震宇或許是一時興起,或許是覺得狄雪鴛能讓他開心,總之,他隨手從懷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玉玦交給了她。「這些日子以來,你是第一個逗我發笑的人,這玉玦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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