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不臣 第9章(1)
作者︰余宛宛

褚蓮城入南褚之日,大批糧草隨著她的進城而運送進來。百姓有飯可吃,有了復原力氣,南褚總算又恢復了吹煙處處的景象。

此時,南褚染病的病患全都集中在西邊,自願救疫之人則被集中在附近,太醫院及南褚的百來位大夫每日都會前去看診及投藥。至于死者,則是全數被送至東側低地統一焚燒。

因為太醫院及南褚大夫的藥草配方得宜,病患增加之數及死亡人數都在減少之中。南褚大夫們和太醫院商量後,又以當地紫草熬成大量藥汁,分給照顧病患之人,以增強抗疫力。

除此之外,褚蓮城也讓她任命的南褚官員依照北墨法制,制定了獎懲之法。照顧病患、采集藥草、戌守家園有功者,日後都重重有賞;反之,趁火打劫,怠情無事、欺壓良善者,則加重刑責。為此之故,民眾規矩良好,竟有了一種能開始好好活著的生氣感。

而在褚蓮城回到南褚的這幾日里,她和太醫們每天都是清晨即起,黃昏即回衛明揚家中,盥洗用膳完畢,倒頭就睡。因為大家全都知道一旦體弱,便有可能會染疫病,便不能再多救人。

如同往常數日,褚蓮城晨起之後,朱萱兒已經備好了養生粥膳,侍候她喝下並服食完所有湯藥後,便讓她戴上薰了藥的面罩——這是皇上的命令,這才喚來小轎。

小轎是衛明揚替褚蓮城所準備的,讓她能坐時絕不用站著。畢竟,她去巡視疫情及各地情況時,日日連站一、二個時辰,尋常人況且無法,何況是她。

褚蓮城此時坐在小轎上,雖想認真听一旁衛明揚說的南邊諸縣播種等事,但她的雙鬢卻痛得像是有人拿刀在割一般。

她昨晚作了好多個夢,夢到了黑拓天。夢中的他仍是體魄魁偉、威儀無比,卻對著她怒吼大叫著.,可她躺在棺木里,一動也不能動,只能听著他發出痛徹心肺的哭聲。一下子,她又夢見他成親了,洞房花燭夜之時,她像抹幽魂似地在他殿內游晃著,但他卻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傷心欲絕,像抹煙一樣地消失了……

醒來時,她淚流滿面,嘔出了血塊,又吞了萃仙九,之後便再無法入睡了。

她知道自己舍不得黑拓天,知道自己其實並不真的可以那麼甘願地死去。她只是知道有些事,比她的生死更重要,所以她才能將死亡一事置之不理……

「褚蓮城!」

「滾出南褚國!」十多名衣衫襤褸、姿態剽悍的男人,眼色凶惡地擋住褚蓮城小轎的去路。

「大膽!」褚蓮城身邊十多名士兵立刻在她面前築成一道人牆,舉劍相對,劍身映著日光閃閃,殺氣十足。

其他隱于暗處保護的士兵,也在瞬間一擁而出,守護在這道兵牆的外圍。若非皇上有令,不可濫殺無辜,他們手里的利劍此時早壓在對方頸間了。

十多名男人顯然被這陣仗給嚇到了,其中兩人立刻轉身跑走。

褚蓮城坐在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群人,並不訝異他們知道她是褚蓮城。

這事她並未特意隱瞞,且南褚的幾員辦事之人總是改不了稱呼,月兌口便稱殿下。

不消幾日,整個南褚都知道她回來了。

「來者何人?」褚蓮城看著眼前那名橫眉豎目、帶頭叫囂的領頭人,沉聲問道。

「被你們這群皇族害慘的南褚人!」領頭人大吼道。

「你胡說什麼呢!我家殿下少時在外地餐風露宿,今年又到北墨當質子,她何時害過你們了?!」隨行在側的朱萱兒大聲一喝。

「皇族憑什麼壓榨我們?!要我們服役、重稅,然後北墨攻城,你們卻雙手一舉就投降了!」領頭人又說。

「你說的是什麼鬼話!殿子不好,還請命到這里來看你們,你以為是為了什麼?這些糧草這些藥材難道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那是北墨皇帝認為我們殿下是個人才,才給了這些供應的!你以為我們希望她到這里來嗎?我們保她的命都來不及了!」朱萱兒氣壞了,邊哭邊抖聲說道︰「現在還要站在這里听你們胡言亂語!」

暴民听到這里,已有不少人動容,臉上氣焰也隨之消退不少。

「分明就是她和北墨勾結,亡了南褚!」領頭人繼續睜著牛目說道。

「對!里應外合!就是她把城內守勢跟北墨皇上說的!不要臉!賣國求榮!」同行之人幫腔道。

「南褚何需北墨來滅亡!」始終站在褚蓮城轎旁的衛明揚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北墨軍隊未進攻之前,餓死、疫病者佔全國十分之一。十分之一的百姓數日只得一餐,餓死在城里鄉間的人,還少得了嗎?!城郊那些孩童尸體,你們見過嗎?那些先前發病而死的患者,都被埋在北邊叢林大炕里,你們看過嗎……」

此時,原本叫囂的南褚百姓全都安靜了下來。

褚蓮城低下頭,不忍再听。

「反正,她就是不對!」領頭者說。

「對……」幾聲零落的呼應聲。

「你們來此,意欲為何?」褚蓮城問。

「我們要錢要地!要你賠償我們的損失!」

褚蓮城一听到要錢要地的話,臉色驀地一沉。

她冷著臉下了轎,不顧衛明揚的阻止,穿越士兵往那群百姓面前一站,冷聲喝道︰「憑什麼要給你們錢與地?你們原本是在做什麼的?無所事事?欺壓良善?我不信你們其中一人原本就有錢有地!你們敢讓我查嗎?」

十多名男子再無一人出聲,只剩下站在最前頭那個仍瞪著她。

「國難當前,若只是一味批評時局、困境,為何不去多做一些改善之事?昨日已從國庫拿出了一批種子,南部過馬縣縣令已開始帶頭拓荒墾土,山城那邊也一直有人不顧生死地進去照顧染病之人。若這些人全都像你們一樣,只喊著要錢要地,什麼事都不做,南褚要如何度過困境?」褚蓮城說到後來,因為不適而晃動了子,但這並未阻止她繼續說道︰「來人!喚來此地保衛官,查看這些人的來歷!」

褚蓮城這麼一喊後,又有幾人轉身就跑。

「讓我來處理吧。」衛明揚走到她身後。「這些人不但對民生無益,還散播危言擾亂民心,根本不用浪費米糧了。目前先關入大牢,待得城內疫事平定,便逐他們出國。」

「你憑什麼關我們!」帶頭之人大吼。

「各地保衛官已經宣令過,疫病期間,趁火打劫、怠情無事、欺壓良善者,加重刑責。」衛明揚說。

「哼,若是依我北墨軍令,如今正是非常時期,你們敢攔路威脅人,就是人頭落地!」不遠處,知道有了騷動而趕來的程林,朗聲說道。

「煩請副將處理。」褚蓮城對著程林一點頭。

程林一舉手,士兵們一擁而上,十多名攔路者便全被押了起來,在一陣大吼大叫中被押向官府方向。

「日後,若有人替這些人喊冤,如是情有可原,還是酌量寬刑。」褚蓮城看向衛明揚,低聲說道。

「我會視情況而定。」衛明揚點頭,轉身跟上士兵腳步。

「特使,規矩便是規矩。」程林對著褚蓮城搖頭。

「人命在這里消逝得夠快了,且北墨若能以仁德治理南褚,對皇上英明亦是助益。」褚蓮城說。

程林點點頭。

「我們繼續往前吧。多謝各位。」褚蓮城向周遭士兵一頷首之後,轉身回到轎上。

「今兒風大,您還是蓋上披風。」朱萱兒拿著披風上前。

「我現在倒不覺得冷……」

褚蓮城的話哽在喉頭,與萱兒對看一眼。

褚蓮城胸口一窒,抓過朱萱兒的手放在自己額頭。疫病的第一個癥狀便是發熱,高熱到雙臂前胸起了紅疹之時,也正是最易感染旁人之際。

褚蓮城撩起衣袖一看——幸好,尚未起紅疹。

「您……」朱萱兒才哽咽,褚蓮城立刻將她推到一臂之外。

「所有人全都退下。撤下小轎,換上承載疫病患者的紅色馬車過來。我可自行到疫城讓太醫檢查。」

「不可!」程林一個箭步就要沖上來。

「大人,請勿再前進,切記以軍隊、百姓為重。您若染病,這一干子新興之事,要落到誰身上?」褚蓮城說道。

程林看著她一臉平靜,抿著唇,立刻命令一人快馬去喚來紅色馬車。

「萱兒願陪您入隔疫區。」朱萱兒挨向褚蓮城。

「你——」

「您說過一戶能容一名自願照顧疫病之人跟著進入隔疫區。萱兒跟隨您多年,如同您的親人。」朱萱兒牢牢抓住褚蓮城的衣擺不放。

「對!您萬萬不可拂逆她的好意。」程林正怕褚蓮城在里頭沒人照顧,不知如何跟陛下交代。

「萱兒……」褚蓮城握住她的手,知道她與自己一同進入隔疫區,要冒著多大風險,心頭又是感傷又是不舍,抬頭看向程林說道︰「程大人為證,我褚蓮城今日收朱萱兒為義妹,此後有福同享,若我有個三長兩短,也請我舅父一家人善待她如我。」

「殿下……」朱萱兒用力搖頭,淚都流了下來。

「叫姐姐。」褚蓮城笑看著她。

「蓮城姐姐。」朱萱兒一看她笑,淚水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好了,扶我到一旁等車吧。」褚蓮城說道。

「特使,千萬保重。」程林看著褚蓮城視死如歸、毫無懼色的神態,也不由得另眼相看了。

「我會的。南褚萬事拜托了。」褚蓮城言畢,在紅色疫車到來之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程林直到見她上了紅色疫車之後,立刻飛馬奔至府內,讓人送出密函給城外的墨青。

「只要疫病人數一沒增加,即刻速回。」

黑拓天看完本日南褚密函,寫下一封要給褚蓮城的密函,連同要給墨青的那份,卷好後交給夏朗處理。

待得她收到此函,應是七日之後。即便她收到此函,當日即返,又得是七日。

他至少還有半個月時間見不著她。

南褚一日一報,每日情況都較之前一日為佳,褚蓮城與墨青的密函皆如此寫著。黑拓天至此稍微放了心。十多日過去,疫情顯然已經在控制之中,唯一不受控的是人心的多變。

西柏的興兵派官員一見到北墨輕易入主南褚,如今正在西柏朝廷鬧得翻天覆地,要求出兵南褚與北墨大戰一場,搶奪南褚。

黑拓天對此事只是冷嗤——西柏將領戰士松懈已久,能不能上戰場、能不能禁得起行軍波折都是問題。北墨軍隊即便不遇戰事,依舊會有操練,戰能、戰技各方面早就遙遙將各國軍隊拋在後。因此,防備西柏是必要,但他們要想打敗北墨,是絕對不可能之事。

況且,收了大量賄賂的西柏官員們仍然力主南褚有疫疾,西柏軍隊若驟然攻人,也只是兩敗俱傷的說法……西柏新任君王甫登基幾日,正愁沒有軍資,听聞此言,自然樂得什麼都不管。

黑拓天不認為自己是明君,可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明君,他想原因也不過是他有自制力;他在做出決定前「多半」能先把一已之私擺在家國大事之後,除了對褚蓮城之外……

不知她的身子可好?南褚已滅,她如今已非殿分,然則她此去南褚平復疫情有功,一旦回來,他便要賞她一座距離皇居更近的宅第,封她為「南褚侯」,讓她領有俸祿,負責南褚政經諸事。若此方式得宜,西柏的柏尚賢此後亦能比照辦理。

「陛下。」夏朗在宮門外朗聲說道。

「怎麼,又要用膳了嗎?」黑拓天失笑問道。

她走後第一日,夏朗便在午後端上膳食,說是褚蓮城大人留了一個月的點心食譜,吩咐人依照氣候呈上。既是她為他操心之意,那他自然也就接受。況且,她總是懂他味口的。

「右相和御史吳大人一行,說有要事要參見陛下。」

「若是選後之事,便讓他們退下。」黑拓天沉下臉說道。他先前便以戰事在即,此事稍後再議的說法警告過他們了。

「右相說是關于梁國渠之事。」

「讓他們進來。」黑拓天走到榻前,盤腿坐下。

門打開,右相和御史同時上前一揖身,同聲說道︰「臣等叩見陛下。」

「是梁國渠的何事要奏?」

「我們派至梁國的探子,探知到梁國渠真乃梁國要削減我國力的陰謀,他們要我們建渠勞民傷財,民怨載道,影響國力。」御史說。

「請陛下暫停梁國渠的興建,將梁國派來協助建溝渠的使者全都拘禁審問,以免我北墨成為天下笑柄。」右相說。

黑拓天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幫面露焦慮之色的老官員,沉聲說道︰「為政者,要能高瞻遠矚,要能見百姓所不能見。梁國渠開辦初時,人民居宅因為需要遷移,必有民怨。可這梁國渠一通,北墨近一半土地便成富饒可耕之地,再也不需擔憂糧食溫飽,進而農耕商業亦可因應而生,此事勢必得行。」

「可這梁國渠一辦就是十年,百姓必然不勝其擾。」右相說。

「世間有何事是不需付出,便能坐享其成的?開辦前便已讓官吏四處宣揚梁國渠的好處,派下的官吏若不能撫恤民意,為何還要上呈百姓皆已接受安撫銀兩、舍棄房舍的奏折?莫非是欺君?!」黑拓天重重一拍桌子。

「陛下,主要是這操辦梁國渠之人心叵測啊。若是他們蓄意搞壞渠道……」

御史語重心長地沒把話說完。

「我北墨立國以來,只納人才,不論國別。那幾名梁國渠水師,如今得到重用,已舉家遷居北墨,沒人會與名利過不去。你只憑梁國密函,卻不知道人心是會被收買的。」

「皇上,人心難料,也許那些人就是梁國派來的奸細啊!」右相急道。

「只有梁國有人才嗎?他們建溝渠時,朕難道會笨到沒有找其它國家的水師來堪輿嗎?你反對得如此劇烈,倒是讓我不得不相信那些參你的奏本。」黑拓天拿起幾本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擱。「你因為家族有大批土地位于梁國渠將通過之處,因此與當地官吏起了極大爭執,還曾說過梁國渠絕對不會開辦之類的話,是嗎?」

「臣冤枉啊!臣縱有土地位于梁國渠將通過之處,可臣心心念念的全是陛下的千秋大業,如此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動搖柄本之舉,只怕……」右相雙膝落地,不住地磕頭。

「怕什麼?朕沒要什麼千秋大業,朕要的是在有生之年,北墨不需要向國外購買糧食,尋常百姓能夠輕易吃到一整碗的白米飯。」黑拓天看著他們說道。

右相低頭,不敢再開口。

「臣等對于梁國渠縱有過慮之失,可梁國渠一事畢竟茲事體大,牽涉甚廣,還望陛下三思。」御史揖身說道。

「朕明白了。會再讓博士學宮之人提出更好奏議,找出更多興辦銀兩,讓百姓更加安心,方才會開始動工。」黑拓天手掌一揮,沉著臉說道。

「陛下英明。」御史說。

「都退下吧。」

「陛下,臣……」右相臉色慘白地看著皇上。

「退下!」

黑拓天低吼出聲,右相與御史立刻落荒而逃,而始終站在門邊的夏朗則進門低聲說道︰「西柏尚賢殿下求見,人現在還在皇城外候著。」

黑拓天不知道這人來做什麼,皺著眉說道︰「傳他入宮,為之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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