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皇帝(下) 第20章(1)
作者︰綠光

也許是抑郁所致,又也許是怒火攻心,亦可能只是時間到了,冉凰此自那晚開始昏迷,一連數夜,未曾清醒。

殿內火盆焚燒不斷,娥常隨侍在側,不敢掉以輕心。

異常的,李鳳雛竟沒陪在妻子身旁。

因為,他正在尋找那座山壁的入口。雪下得異常大,幾乎掩蓋了視線,山壁邊是斷崖,正面的山壁光滑得找不出有任何異狀,但李鳳雛仍不放棄。

凰此說,有扇門像山壁,但他在山壁上找不到任何酷似門的痕跡,是她記錯,還是那是個機關?

找不到,就不強求,畢竟壁側還有斷崖,可容他試探。

于是,李鳳雛一次又一次地試著朝側邊斷崖跳,想從那兒找出任何攀爬地,好讓他可以借力躍進山壁後頭,然而試了好幾天,試了不下上百次,依舊是徒勞無功,半點進展都沒有。

「王爺,歇息一下吧。」則影一見他自斷崖邊驚險地躍回原地,趕緊打起傘來到他身邊。

「走開!」他微惱地推開他,再次估量著距離。

「王爺,咱們先回冷宮,說不定娘娘已經醒了,咱們再問她該要怎麼進入不就好了?」則影被推開,立即再向前一步。

「若她不醒呢?!」李鳳雛猛鷙的眸像是一頭凶野猛獸。「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她死?!」

他渾身濕透凍透,卻渾然不覺得冷,滿腦子只能想著該要如何救人。

他清楚她的擔憂,但她為何沒想過,她已經命在旦夕,如今眼前有條生路,為何不闖?

不試,只能等死!

「王爺,但你也得要保重身子,若你也倒了,誰來救娘娘?」則影一語道進他心坎里,教他微地一頓。

望著雪雨成團降落,蒼白得幾乎掩蓋黑徹的夜,他不禁喪氣的想,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出現一道曙光?

走到山壁前,他憤怒又急迫的重搥山壁。

案皇!案皇,告訴他,路要怎麼走?!

他一生所沒有過的情愛,凰此賜給他了,如今她昏迷不醒,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倘若可以用他的命來換她的命,他甘願啊!

他心急如焚、心急如焚,有誰知道他的心有多苦?求得到是苦,求不到更苦!但至少他要她活下去,要她活下去,他怎麼樣都沒關系,就算魂飛魄散也沒關系!

案皇——給他一條路!

沿著山壁跪下,李鳳雛雙手用力地搥著山壁,一下重過一下,哪怕力道重得讓他的雙手皮開肉綻,鮮血激濺,也不住手。

「王爺、王爺,你冷靜一點,我們先回冷宮,先回冷宮。」則影丟開傘,雙手接住他擊向山壁的手,卻被蠻力給撞上山壁,震得幾乎碎骨,他卻抿緊嘴不吭聲,反抓起主子的手。「王爺,回去看看娘娘,好嗎?」

李鳳雛緩緩抬眼,意氣風發不再,桀驁不馴已逝,那模樣,完全是個被愛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孤魂。

「王爺,屬下送你回去好嗎?」則影抽緊喉口,試著拉起他。

李鳳雛垂下臉,任由他拉起,腳步蹣跚地走著,迎著凍骨風雪,一條黃絲帶受不住強勁的風雪被打落,朝他飛來。

他動也不動,任由黃絲帶打上臉。

他不痛,最痛的,他已經痛過了。

然,突地——

「王爺。」

李鳳雛驀地抓下臉上的黃絲帶,凜目細听,卻只听得見風雪呼嘯而過的嘶叫,而非方才的清脆女音。

「王爺,怎麼了?」則影發現他動也不動,回頭看著他。

「這時節,怎又有黃絲帶?」他問,聲音瘖 難辦。

「那是皇上下令系綁的,皇上說,鸝太後的忌日將近,又適逢娘娘昏迷不醒,遂令宮內宮外全系上絲帶,是要祈福用的。」

「是嗎……」他撇唇哼了聲。

正當他欲再走時,竟又听見清細的女音再現,一條黃絲帶又迎面落下,在他欲伸手抓拿時,卻突地又飄起,朝他的左手邊不斷飄去,他順著視線而去,竟在空中瞥見一抹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個女子,對他淺噙慈愛笑意,緩緩朝山壁飄動而去,藕臂微伸,指向山壁的某處。

「鸝兒在此,答謝王爺。」那身影欠了欠身,瞬地消失不見。

李鳳雛瞪大眼,濃眉狠攢起,懷疑自己是不是瞧見了幻影,但就算是幻影,被騙一回又如何?

于是,他甩開則影的手,一路朝鸝兒方才所指處而去。

「王爺?」則影只能快步跟上。

李鳳雛觸踫著冰冷山壁,上下左右全不放過,然而依舊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氣惱地朝山壁擊下一掌,不料山壁喀的一聲,竟被他推開了一個縫,仔細一看,居然是一扇門,只是與山壁嵌合得太完美。

他微顫地推開門,里頭就和他幼時待過的鸞鳳殿一模一樣,只是換了地方,殿宇的設計分毫不差,不同的是,這里加上了圍牆,而且確實極高,內為寒鐵打造的門,鎖煉垂落在地。

一切如凰此敘述相符,肯定是這里了,對不?

這兒是父皇重建的鸞鳳殿,築上了高牆,以為在這里,就沒人傷得了母妃?傻父皇,母妃早已不在了。

「王爺。」則影跟著踏進門內,便被眼前碧麗堂皇的宮殿震住。

「……找到了。」他面無表情,身子卻因狂喜而發顫。

他,會珍惜眼前可以掌握的,不要跟父皇一樣,等到母妃不在後才抑郁而終!

「真的找到了!」

「終于找到了!」李鳳雛仰天長嘯。

行色匆匆地回到冷宮,李鳳雛尚來不及說出好消息,便見娥常垂淚的面容。

目睹這一幕,他倏地抽緊下巴,快步走到床邊,望著恍若已無生息的妻子。

「凰此?」他輕喚,心失去了跳動。

冉凰此沒有反應,長睫連顫動都沒有,整個胸口平靜得沒有半點起伏。

他的心銳痛,麻感如浪,波波打向心間,幾乎不能呼吸。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娘娘約在半刻前呼息愈來愈淺,我想去找王爺,可是又不敢離開娘娘……」娥常已哭成淚人兒。

李鳳雛渾身發著顫,無法控制。

「怎麼可以……我好不容易找到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妳怎能不等我?!」他一刻不敢歇,究竟是為了誰?「我們走!現在馬上走!」

不拿厚襖雪衣和錦帔,他直接用被子將她包裹著,迅速抱起。

「皇叔,你要帶皇嬸去哪?」剛趕進冷宮的李雋一頭霧水。

「走開!」他單手揮開佷子。

「皇叔!」李雋動作利落的閃開,瞧他直往外跑,也跟著追上。

則影怕陷入瘋狂的主子,會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手刃李雋,只好趕緊跟上,在路上把先前發生的所有事都清楚告知李雋。

外頭雪虐風饕,狂雪打亂了方向,然而李鳳雛卻如魅似影,在銀白的闃夜中快速行進,來到山壁後的鸞鳳殿,進前殿,過十字橋,到後殿,右廊後方倒數第二間房門前。

他停下腳步,瞪著那扇妻子口中謎樣的門。

打開這扇門,凰此也許就可以活下去,但他呢?

凰此說過,也許他到不了有她的地方,又也許他會死在這扇門後,但……這一步不踏出去,她就要在他懷里失去溫度了。

「皇叔!」李雋滿身風雪地趕到。

李鳳雛神色渙散地側眼睨著他,收緊的力道將懷里的女人箍得更緊更牢。

「皇叔要帶皇嬸走了嗎?」他問得極輕,盡避他氣喘吁吁。

冷淡收回眼,李鳳雛若有似無地輕點頭。

「雋兒在此拜別皇叔、皇嬸。」李雋倏地掀袍,雙膝跪下。「雋兒會往皇宮里日日夜夜為皇叔、皇嬸祈福,願以皇朝興盛換取皇叔與皇嬸白頭偕老。」

聞言,他的黑眸透著抹無法言喻的激動。「傻子,我到底做了什麼,要你拿皇朝的興盛相換?」

「這是皇朝欠皇叔的,是雋兒欠皇叔的。」李雋抬眼,清俊眸色流露著別離的不舍。「雋兒永遠記得皇叔在眾皇子面前保護了雋兒,記得皇叔踏進良鳩殿,抱回母妃的尸體,這些恩情,雋兒無以回報。」

李鳳雛無言瞅著他,突地掀唇低低笑開。

這傻瓜,明知道他做那些事,為的根本不是他……垂眼瞅著恍若已無生息的人兒,他輕輕推開門,里頭是一片吊詭不透光的黑暗,臨行前,他再度回頭。

「雋兒,我走了。」聲音是啞的。「我走後,封了這座殿。」

「雋兒拜別皇叔。」

「屬下拜別王爺、娘娘。」

李雋與則影兩人雙雙跪伏在長廊上,而娥常亦跪在長廊一端。

看著三人,他突地想起,凰此曾問過他,他以為則影為什麼對他忠心耿耿?

他一直以為眾人對他逢迎拍馬屁,是因為畏他懼他,從未想過,他也能夠深得人心,只因他的人,而不因他的權而臣服于他。

凰此讓他明白,原來,他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孤單。

若,這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刻,若兩人之間只能存活一人,他的選擇,毫無疑問。

踏出腳步,立即覺得腳下虛浮,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不斷推擠而來,身後的門也不知何時自動掩上。

李鳳雛咬著牙,繼續往內走,巨大的力量卻不斷壓縮著他,不斷侵襲他的四肢百骸,像在拉扯他的雙臂,要他放手。

不!不放!誰來都不放!誰都別想從他手中扯掉凰此!

然而,那是一道強制的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可怕能量,硬是教他月兌了手,凰此從他手中滑落,他伸長了臂,卻怎麼也構不著,只能看著裹著絲白被子的她,被不知的力量拉扯得離他愈來愈遠。

「凰此!」他張口暴咆,目眥欲裂。「不要!不要啊!」

他吼,他叫,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自己亦被一股莫名力量朝深處重扯。

他笑得淒楚,陡然放松全身,任黑暗將自己吞噬。

無所謂了、無所謂了,若不能和凰此在一起,去哪……都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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