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下) 第13章(1)
作者︰雷恩那

在宮里鬧成那樣,烈親王府這些天過得倒十分平靜。

原本該說歲月靜好,然而恰逢年關,再靜好的歲月都得熱鬧起來。

得知烈親王平安歸京,朝臣們來訪絡繹不絕,是多到有些過了,尋常與朝中各部和百官皆未深交的烈親王竟從早忙到晚,若非忙著見客,就是忙著接受他人豪宴、雅宴的款待,非常之八面玲瓏,與以往低調自持的姿態相當不同。

「弄得分身乏術似,還看不出嗎?不就想躲我罷了。」絲雪霖很沮喪,沮喪到下巴抵到胸前,覺得兩肩好重,腦袋瓜很沉,怎麼都抬不直似。

「那天晚上他飛飛飛,飛走了,為了學他飛,踩破好幾塊瓦,那大戶人家可是養著幾個含苞待放的閨女兒,要不是我夠機伶,知道跟猛犬博交情,沒準就被啃得尸骨不剩,又或者被當成采花賊,遭十來名護院亂拳打死。」

「沒有沒有,他沒想躲你,他想躲也躲不了啊,你是他的那個那個誰,他躲得了別人也躲不開你啊!」灰衣勁裝的高壯漢子急得滿臉通紅,仍硬是咧開嘴笑,兩眼直盯著絲雪霖抓在手里把玩的山參。

絲雪霖也盯著手里這根形體飽滿的山參直瞧。

山參有成年人的小臂那麼長,顏色莫名有些偏白,感覺應出土許久,是老物了,頂端兩片葉子卻還鮮鮮翠翠,參須齊整潤女敕,整株就是個漂亮的人形。

她像捉弄老爺爺、偷拉老人家胡子般輕手扯了扯參須,高壯漢子完全就受不住了,險些沒扯光他自個兒的頭發。

「別別別!你要怕狗、怕護院,我幫你出頭,打倒他們,你輕手輕手啊!」

「打他們做甚?他們又沒惹我。」

「那、那在下陸劍鳴也沒惹姑女乃女乃您啊!」

「唔……我只是瞧你挺寶愛這根山參,一直把它放在胸口偎得暖暖,一時好奇才趁閣下練劍時抱來一看。」

她微偏著腦袋瓜,很努力地想。「像在哪兒見過,夢里嗎?像見過師父拿著……可它不是這種慘兮兮的白色……」

「……慘兮兮?難道還是咱們家參娃的錯嗎?還不是你家師父干出來的!」說到這個,陸劍鳴就來氣,虎目差點噴淚。

隨師父回京畿帝都、甚至跟進宮里「看熱鬧」的這位高壯漢子生得一臉大叔樣兒,年歲卻比師父還小蚌兩、三歲,她對他頗感興趣啊!

皇帝調兵遣將暗中包圍烈親王府,再模模鼻子認輸,暗中撤掉兵力的那一夜,她被師父無情地丟在大戶人家屋脊上,為了不被當成采花賊,她力求月兌身,模樣還真有些小狼狽,翻牆回府就遇上他了。

見她肩背刀傷愈合大好,還活蹦亂跳,他意味深長點著頭,不驚不訝——這分明、肯定、絕對有問題!他清楚師父的事,他跟師父之間有「私情」!

要想知道師父藏著什麼心事,看來得從他下手。

這一邊,陸劍鳴仍嘀嘀咕咕念著——

「……參娃嚇著了,這些天一直深睡不醒,咱怕它醒來瞧不見我會害怕,就讓它偎在懷里,你都不知咱們家參娃丫頭多可憐,活生生被嚇白啊嗚……南明烈心黑手狠、心狠手辣啊,我陸劍鳴斬妖除魔矢志不移,他再來禍害我家參娃丫頭,我、我拚了命也得收了他這只大魔!」

「你才是魔!」

最氣別人說師父壞話,她半句都听不得。

原本因沮喪而死氣沉沉的坐姿陡變,她抬頭又挺胸,雙眸如炬——

「等等!是魔又怎麼?礙著你嗎?就算走火入魔變成魔中之魔,我家師父也會是最俊俏好看的那一只!綁下除魔衛道在下佩服,但除到我家師父頭上那就不能夠,你敢動師父,我就動……動它!」手中山參高高舉起,大有要把山參當驚堂木拍下的氣勢。

「喂——」陸劍鳴大叫。

當日在凌虛之境,南明烈為這姑娘發大火,狂火噴沖,就為護她周全,他是看得真真的,本以為有這個丫頭在,南明烈就算魔化也不會太偏離正道。

豈料啊,這世上不是每個丫頭都像他家參娃丫頭那樣溫良恭儉、那樣听話乖巧、那樣任勞任怨……眼前這丫頭,她、她比她家師父還壞心眼!

「把我家丫頭還給我!」他快哭了,真的。

「把我家師父還給我!」胡亂嚷嚷是為欺敵、混淆敵人耳目之術。

「我又沒霸佔你家師父不還!」

「我家師父的心事,你知道我該要知道卻不知道的,不是霸佔是什麼?」

陸劍鳴流淚了,辯不過,粗指指著她一直點啊點的,癟癟嘴終于蹭出話——

「原來你、你才是大魔。你……你……全烈親王府里都是魔!都是!」

終于將山參抱回臂彎里的壯漢仍一臉忿然。

但山參像在夢中撒嬌般微微晃動參須,如手似的參須親昵攀在他左胸上。

登時他臉上烏雲散去雲開月來,即便不大痛快還是哼哼出聲——

「自奪回肉身,他就不怎麼睡,他要是睡了,那可是絕好時機。你想知道的全在他的凌虛夢境里,就看你如何糾纏,纏到能令他引你進去。」

意思是,方法是有的,且看她有無糾纏的本領。

點點頭再點點頭,她若有所痴,亦若有所悟了……

終于終于,她逮到男子肯交睫睡下的這一夜。

月黑風高啊,黑墨墨的穹蒼上無月無星,園子里樹不動蟲不鳴,回廊上的燈籠火一簇小餅一簇,好幾簇還莫名其妙全熄了,這樣的深夜多適合殺人放火……呃,多適合當個采花大盜,就采自個兒最心愛的那一朵。

一道修長窈窕的黑影熟門熟路地溜進烈親王府主院寢房,眨眼間又溜進內室,輕巧地模上設在最里邊的那張寬榻。

要在以往,榻上男子很可能老早察覺到異樣,令她出師未捷身先死,但今夜她都模上榻還模上他的臉,他竟然毫無動靜?

唔……八成僅有今夜輪守的暗衛們察覺了,但無妨,如今暗衛們也都相挺,覷見她來當「采花賊」,大伙兒肯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誰會來抓賊。

跨伏在他上方時,腦中立時記起陸劍鳴所說的——

「他體內離火靈氣覺醒得太粗暴,毫無循序漸進之則,火能太過強大,肉身根本不堪負荷,他卻以憤恨意志為底石,將殘破肉身撐起,以至于烏發盡灰。」

「你是他親近之人,能親近到何種境地,看他也看你,只是別小覷了怒氣和恨意,他體內離火雖正派充滿靈性,以暴怒為心的火能,不欲入魔亦入魔。」

哀模男子俊美臉皮,好滑好細膩。

絲雪霖內心一陣激切,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嘿嘿嘿,師父,今夜是你洗干淨躺好了等著我弄啊……」

她低頭吻住男人薄唇,小舌滑進他唇間,一點點、慢慢地撬開兩排齒。

她吮吻啃咬,力道或重或輕,把他的嘴和下顎都舌忝濕。

吻著吻著,如此專注虔誠,不帶嬉鬧,而眼眶漸漸紅了……

很喜愛師父,喜愛他的一切,老早就確定心意,是她死纏爛打、沒臉沒皮糾纏那麼多年,在那一日霞紅很美的小河灣畔,她終于真的、真的吻到他,得到一抹令她醉心不忘的笑……

這一年多來不光是分離,是將她的心置在火上烤,她堅信他仍在,沒有棄她一個,他回來了,讓她欣喜若狂,卻也讓她迷惘失落。

此際是親吻著他,但也不算親到他,仿佛又退回他未求親的那時,她渴望得到他,一直追趕著他,遲遲等不來他的回首青睞。

欸,思緒又胡亂跑馬,淨想一些不緊要的。她不禁敲了下自個兒腦袋。

她眼下得專注觀察的是,要怎樣才能乘機進到師父的夢中?

親近他,她自是十二萬分願意,只是一切看她如何糾纏嗎……這就有些頭疼了,她實不知這糾纏得做到怎樣的地步才叫足夠?

「師父要真成大魔頭,那也很好,阿霖跟著你一起危害蒼生,見著不痛快就打,才不管那人是你阿兄還是阿娘,還是……唔,還是我爹的爹,那些讓咱們不好過的,咱們也不放他們安生,你要成魔,阿霖跟你配一對兒,等哪一日天公地母要滅你,把我一塊兒也滅了,那才圓滿。」抵著他的額面,她胡亂呢喃,全是心里話,很真很真的意念。

淚水沾濕雙睫,溢出眸眶,嘆息間滴落在他面上。

她又去吻他,把自己的淚吻去,卻弄得他頰面更濕。

抬起頭想將他白玉般的面龐拭淨,竟見他眉間額上的火焰印記隱隱爍光。

他眉目微微糾起,感應到什麼似,又像陷進夢中掙月兌不開,鼻息變得促急。

「師父?」

那火焰印記越來越紅,光點越聚越多,形成流動的火體。

看到他五官越來越糾結,像被惡夢魘住一般,絲雪霖根本把今夜潛進來的目的忘光光,她迅速測他頸脈、模他腕脈,更側臉貼在他左胸去听他的心音。

許是太著急,測不出個所以然也听不出個所以然,她再次抬頭去看。

「師父!啊啊——」頭一抬,對上的是那雙漂亮鳳目,她以為雙眼所見是真,下一瞬發生的事卻令她分不清真實或虛幻了。

她被拖進一個地方,又或者是被吸進去。

那是極短、極短的瞬間,連半息都不到,那樣迅雷不及掩耳,她卻奇詭地能看清事情發生的經過——

她未料自己的額間竟也淌出火能,金紅火流匯向師父額心那一簇生動竄騰的火焰,順道把她體內的她拉扯了去。

她知道是自己的神識從肉身中抽離。

她的神識看見師父長身靜佇,就站在她身側。

「師父,我進到你的凌虛里了是嗎?」她眸色驚奇,咧嘴一笑。

「是因為師父之前用所謂的離火靈氣為我治傷,那火能留在我身體里,所以當師父體內的火有所動靜時,我的也會跟著動,然後我跟師父的神識就相通了,是嗎?」皺皺鼻子哼了聲——

「師父,那個陸劍鳴定是看出來了,知道咱們能相通呢,他也不說個清楚明白,只提什麼糾纏、什麼親近的,害我都想偏了,哈哈哈,想想也挺可惜,若是我以為的那種親近再親近,糾纏到天荒地老,都不知有多好?這樣我就能師出有名、理所當然地把師父給強了,然後欺了再霸、霸了再欺啊……」透著迷惑,話音漸微,因為說得再多,師父恍若未聞。

他沒有看她,卻是靜靜平視前方,鳳目瞬也不瞬,面無表情。

師父在看什麼?

她循著他的目線看去,那是一道入口,盡頭處陰森闐黑,詭譎氣味彌漫。

她在害怕,心髒繃緊,額面與手心不住地滲汗。

她到底怕什麼?

是她自個兒想闖進來的,千方百計、絞盡腦汁,為了什麼?

她……她想知道師父想些什麼,想要很親近很親近他,在這世上,她最親之人就是他,只剩他……

阿爹曾點著她鼻頭笑話她,說她脾氣火爆、天生熱情,也曾憂心忡忡模著她喃喃自語,說她這脾性不知隨了誰,與人相交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她之後漸漸能懂,懂她自己對厭惡之人瞧都不瞧一眼,即便對方待她再好,她都不屑一顧,但是一遇上喜愛的人,那是愛得再多都嫌少,把命賠進去都覺得值了。

她總歸是喜愛上師父。

不管多麼害怕,所有關于他的一切,她都喜愛。

她深吸口氣,舉步走進那道入口。

結果盡頭不是盡黑,入口的另一端是一座地宮。

她看到天頂洞口一束強光灑落,落在央心的一張巨大石床上,將那個被五條鐵煉拉開成「大」字形的男子照得一清二楚……

那明明是個血人,渾身呈殷紅色,有些地方甚至紅腫到發紫,赤身被鎖在那里,長發毫無生氣地垂在石床邊緣,那把頭發仿佛受盡凜冽北風,把一切的元氣全都吹散,沒有丁點憐憫,干得猶如曝曬多日的稻草,不值一顧……卻是……卻是她最最寶愛的。

因為那是師父的頭發,那是他的身子、他的臉。

她看到的他,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唯有那張臉是完整無瑕的。

這不是無端想象出來的景象,她進到他的神識中,他正跟惡夢較勁,她在他能呈現一切真實的凌虛里。

她所見到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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