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判 第7章(1)
作者︰金吉

張萸真的很不喜歡算命這工作,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妖魔鬼怪讓她抓呢?

就是有妖魔鬼怪,也要剛好遇到胡員外這樣的主顧,才有豐厚的獎賞。

所以,人總是得向現實低頭啊……

送走一個「講半天就是只想听自己想听的」顧客,見她又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溫頤凡有些不舍,卻忍不住失笑道︰「我有個職缺,薪餉隨你訂,上工多久由你高興,工作內容任你決定,只要你點頭就算數,做不做?」

「什麼缺?」張萸像貓兒聞到魚腥味,抬起頭,兩眼發綠光。

「你猜。」其實,他是真的不介意養她才這麼問。可說出口的同時,又不禁想,如果她問為什麼想養她?像她師兄那樣也是養,差別在哪?

差別在,若是他,可絕不會願意丟下她浪跡天涯。差別在他絕對說不出要將她許給別人這樣的話!

差別在……其實他也有著私心。想獨佔。想留住她,不再讓她頭也不回地將他遺忘。

「天下沒白吃的午餐,若是我要你把賺到的錢全都給我,但我就不上工,你能奈我何?」

溫頤凡點頭,「這也由你。」要是她能遠離風險,這很值得。

「……」張萸瞪著他半晌,這越听越像某種……呃……不可能啊!臭書生看起來很悠哉,一點都沒臉紅。照他的性子,若是求婚,一定會臉紅的,于是張萸雙手支頰,大眼左右飄移。「猜不到,听起來怪怪的,我這人很實際,不喜歡佔人便宜。」哼!

溫頤凡輕咳了兩聲,只好道︰「也不是沒有辛苦的地方,比如……要經常陪伴在我身邊,而且做了就不能卸任,是終身職。」

「你缺貼身丫鬟?」她故意問。

他有些緊張了,怕她听不懂,可太直白的話……他真的不會說啊!「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你願意做丫鬟的工作,只要不是太勞累,我也由你。」

「那不行,我不會伺候人的。」她才不上當。

「那也沒關系,不用伺候我。」他連忙道。

張萸突然發覺自己挺壞心的,只要看他著急,她心里就竊喜,不自覺地眉開眼笑。

這下慘了,該不會她其實是喜歡欺負這書呆吧?

「不用伺候你,那還辛苦什麼?」

溫頤凡想了想,耳朵終于有點紅了,「要替我生孩子跟帶孩子,這是最辛苦的。」

張萸瞪著力持鎮定的他,明明覺得自己壞心眼,但仍是把頭一撇,起身離開,「沒嫁人就生孩子啊?我很保守的,不行。」

溫頤凡急忙想追出去,「我的意思是……」他卻不知道張萸也會害羞,她奸詐地一下子消失在街角,讓他只能無措地呆立在原地。

「噗啾……」桌上的阿肥將兩翅平伸,搖搖頭,看著溫頤凡仿佛取笑他連求親也不會,「噗啾啾……」這回看來是想以翅膀搗住鳥喙偷笑,可惜翅膀太短。

溫頤凡平靜地看著那只肥鳥,淡然地道︰「現在沒人護著你,我就是把你烤了,她也不知道。」

「噗嗽!」阿肥這一嚇非同小可,含淚揮動翅膀,就見一顆毛球兩翅賣力地上下拍動,直到白毛球終于緩緩升空,循著氣味尋找張萸去了。

千盼萬盼,終于盼到了張萸來到京城第一件收妖工作,巧合的是,委托人依然是胡員外。

張萸原本想問胡員外要不要替自己卜個卦,或是算算八字,怎麼老是跟妖魔鬼怪扯上關系?不過人家給錢大方,雖然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但貴客難求,張萸才不會嘴賤。

「你要接胡員外的案子?」

「當然啊,胡員外開出了五百兩!我還你錢之後還有剩,笨蛋才不接。」

那麼,還他錢之後呢?她留在京城,原本就是為了還他錢吧?

「你可以推掉嗎?」

「為什麼?」

「因為……」溫頤凡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老實說出自己的憂慮,更何況他最擔心的,倒不是張萸最終仍會離去。他表面溫吞,該奸詐時也絕不客氣,當初讓張萸簽的借據本就有別的用處。

他知道她的使命,他也說會陪她,可事實上他最擔心的還是她終究會應劫橫死于妖魔爪下。

「……很危險。」想了老半天,他也只能說出一個根本不可能說服她的理由,因此說出口時,他整個人頹喪極了。

張萸本想笑他說話不算話,這就是她始終不肯有牽掛的原因。然而就算她不想要有,如今終究也有了,看他那副模樣,她無法不心軟。「大不了,我會讓你幫我,行嗎?」

溫頤凡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得了她,只好點點頭。

一般人不會在鬼月嫁娶,可胡員外實在是逼不得已,原本胡員外閨女的婚期訂在九月,卻偏偏踫上狐仙來攪局。

狐仙堅持胡員外的閨女和他有七世姻緣,于是胡員外只得想法子盡早把女兒嫁掉,但又怕狐仙前來攪局,便找上了張萸。

「噯……」七世姻緣?真的假的?張萸其實有些頭大,她修習的術法極少和姻緣有關,否則去翻翻月老的姻緣簿,就能知道狐仙說的是真是假。

「當然是假的。」溫頤凡道。

「你怎麼知道?」不會又是他研究出來的一點心得吧?

「所謂姻緣,就是兩人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最終能走在一起,即便是一對苦戀的愛侶,也一定有能讓他們牽手的‘緣’,不管這緣能持續多久,但它一定會明顯地存在兩人之間。狐仙跟胡姑娘素昧平生,一個是人,一個是妖,就算有姻緣,肯定也不是這一世。」

瞧他說的這麼肯定,張萸卻有些恍惚,忍不住喃喃自語︰「這麼虛無飄渺的東西……如果有些人的緣分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呢?又如果明明相愛卻緣分盡了,不是很可憐嗎?」

溫頤凡看著她有些失神的側顏,霎時間還以為兩人穿越了時空。

苦苦追求的、還不懂情愛的,為什麼不能在對的時候湊在一起?白白虛渡了這些歲月後,到如今,才開始害怕紅線已經接不回。

溫頤凡默默地覆上她的手,密密地五指相扣,張萸總算回過神來,來不及臉紅——啊啊!般什麼?為什麼從她答應「跳坑」之後,臉紅的老是她?

「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這不是你說的嗎?只要還能握緊的,我絕不會再放手。」

「再」?張萸無暇思考其他,只知道這書呆無比嚴肅認真,仿佛立下誓約那般地對她說這句話時,她心里有什麼情感,自陳舊得被遺忘的深沉封印之中覺醒了,爆發的悸動狂烈而野蠻,她幾乎是期待而且愉悅地,看著他朝她緩緩接近,兩人氣息交融,不知何時他的氣味竟已是如此熟悉,又如此讓她眷戀,他倆有如磁石的兩極那般相互牽引,而她莫名地,泫然欲泣。

只有他的吻能安撫那突然萌生的、不知其所以然的悲傷,于是她像渴水而疲憊的旅人那般迎向他……

「噗啾?」一坨白毛球飛到兩人臉孔中間,阿肥一臉無辜,大眼寫滿好奇,被兩人臉龐夾在中間的它還露出一個羞怯的神情,歪著頭蹭著張萸的臉。

張萸漲紅了臉退開來,溫頤凡則是面無表情,可阿肥的求生本能讓它感覺到……有一股非常非常可怕,比妖魔之王的憤怒還要可怕的怨毒怒氣,正沖著它來,好毒辣,好凜冽,好尖銳,好像要把它分筋錯骨啃得一滴不剩!

「啾……」阿肥心驚膽寒地撲向張萸懷里,小肉球顫顫抖動。

「怎麼啦?」張萸很快被阿肥轉移了注意力,而溫頤凡心里想著,清蒸油炸還是三杯?腌了應該也不錯!

因為某個原因,張萸前往胡府收妖的那天,沒告訴溫頤凡。

實在是她要做的事,就算不猜溫頤凡的反應,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狐仙……嗯,會做這種事,應該是狐妖才對。那狐妖什麼時候最可能出手?當然是迎娶那日啦!胡員外听了她的建議,也覺得有理,便讓她放手去干了。

其實想出這計劃時,她也很猶豫,可惜一直想不出更完美的替代方案。

早知道她就別故意裝作听不懂溫頤凡的求親,那麼她這輩子第一次穿嫁衣,也許就不會是在這種場合了。

對,她假扮成胡員外千金,從胡府上了花轎。所以她對溫書呆真的很愧疚,拜堂時刻意拜得馬馬虎虎,頻頻吐舌頭,心里想這反正是假的,等她收了妖,誰也不知道新娘是她假扮的!

新房前一天就被她布下陣法,所以她只需要靜靜地等狐妖上門,以免露出馬腳。

新郎進了新房來,她屏氣凝神地等著,她已經想好了,只要新郎一掀開她的蓋頭,她就使出迷魂咒,先迷昏倒霉的新郎,然後等狐妖上門。

當然,狐妖也有可能假扮成新郎倌,但只要狐妖進入她的結界,她一定會知道,她很肯定此刻進房的新郎倌是人而非妖。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緊張,總覺得這新郎倌磨磨蹭蹭半天,就是不過來掀蓋頭,有夠煩人——要是狐妖提早出現,她來不及施咒保護他,他可就得自求多福啦!

當新郎倌終于走上前來,張萸盯著他的靴子,默默倒數,而她眼角瞥見紅尺伸到蓋頭下,將紅蓋頭往上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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