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東家(下) 第一章 重回西府(1)
作者︰陳毓華

京城。

要西太說,回西府除了要把父親留給她的憑證和私章拿回來,為了西太尹將來能光明正大的在京城立足,他們更得回來。

她打著「太記牙行」的名號,然後將當家主子是西太尹的消息散播出去,說他並非失蹤,也不是死亡,而是因病出海尋求名醫,因緣際會在海外得到許多奇珍異寶,回國後又遇見漕幫貴人,開設牙行,如今風光的回來了。

這消息一傳出去,京里無論大小行商,都對這已經日漸頹敗的太尹行嫡子回來,充滿了無比的好奇心。

有漕幫當靠山,那可是一座金山銀礦,不倒的靠山啊!

京里的大小商家都知道,自從西府真正會做生意的少年當家過世以後,老當家也跟著走了,偌大的西府後繼無人,很多人暗地里就在等著太尹行垮台。

經商這種事,世代交替,除了天分,很重要的是學習,沒有從小培養,那種半路出家的,除非天縱奇才,要不然生意眨眼就會被虎視眈眈的其他人搶走。

西府兩個庶子從小居有華屋,食有肉,出門有車,想玩耍有走狗,從來沒學過一絲半點賺錢的方法,後來趕鴨子上架的坐上當家的位置,起先,因為老夥計、老掌櫃都還在,生意倒也維持著昔日水準,加上兩人一開始也很有心,想做出成就來讓大家瞧瞧他們的能力,畢竟除了自尊心,還有宗室那些長老們也瞧著他們倆。

太尹行賺的錢可攸關他們每年可以拿到的分紅,自然不可能放任兩個庶子把會賺錢的生意給做垮,兩人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商人談生意,絕對免不了青樓酒館,應酬酒肉,後來兩人發現即使不用自己半分力氣,西府的商行還是賺錢的,很快松懈了戒心,大筆大筆銀子往外花,毫不心痛。

他們哪里知道,幾乎是兩代在商行里做事的夥計管事們,早預測這樣的太尹行不會長久,有的看了風向忍痛辭工,有的因為忠言逆耳被辭退,逐漸的,替西府生意打下基業的老人們都走了,雪上加霜的是商行的生意又經常被人暗中破壞,爭取到的幾筆生意不是貨物出問題,就是資金不夠,再不然就是手下人不老實,簡直是令他們焦頭爛額。

這些糟心事,不否認,太記牙行多少是插上一杠子的。

太記牙行能成功,一開始,的確是仗著漕幫這後台,人人願意賣它面子,但這太記牙行守信用,說一不二,貨真價實,品質絕對不蒙混,答應交貨日期,絕不會讓你多等一天,自然創造了好名聲。

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去年歲末,有人眼紅它的火熱,在生意上使絆子,以次等貨充當上級品,那當家一確定那的確是批次等貨,立即一把火燒了那些三七中藥,這一燒,即便是次等貨,也要好幾萬兩銀子。這還沒完,那當家居然答應買主,除了賠償買主要的上等三七,還全數免費,只請對方寬限他幾天日期,好讓他能湊齊對方需要的藥材。

最後,果然如期交貨,好幾船的藥材皆是等級最高的,沒有一個是混充的。

他那一把火燒出了如日中天的名聲,人人巴不得那神秘的當家能把牙行設到京里來,不論貨商、牙行、商家都想與他簽上供貨契約。

因此,西太和西太尹一踏上碼頭,傾城的大大大小商賈都動了起來,莫不希望先混個臉熟也好。

最令眾人驚奇的是,這太記牙行的掌櫃真的是已經失蹤多年的西府少當家,大家睜著眼楮看,西府這會子又要再一次變天了吧!

西太尹也沒讓去碼頭迎接的人失望,他大方的露臉,讓眾人看清楚他的臉以後,便吩咐車夫回西府去了。

西太則是從頭到尾坐在馬車里,即便回到西府,包括莫氏、兩個庶弟都不知道這西太尹帶回來的女子是誰。

西太尹失蹤時,莫氏起先曾有過百般揣測,但是她以為一個瞎子走出了西府,要不在路上讓車撞了,要不就淪為乞丐,家中也不用再多養一個吃閑飯的。而且他這一失蹤,坐實了整個西府都是她的了,心頭一根刺終於拔除,那種痛快,筆墨難以形容。

她哪里想得到,西太尹這會不只好端端的回來了,眼楮居然也好了

她氣急攻心,又不能不端起西府的女主人架子,虛與委蛇。

自從獲知西太尹安然無恙回來的消息以後,只有西府的人知道,莫氏發了好幾頓脾氣,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倒楣的下人們動不動就吃排頭,她身邊貼身伺候的嬤嬤、婆子有多遠就躲多遠,生怕遭到池魚之殃,等到莫氏親眼見到西太尹的人,確定那身形、那模樣,一分不差就是那個礙眼的瞎子,一顆心如在火里烤、油里煎,恨不得撕裂他的臉!

幾人各自一番虛禮,進了屋,莫氏壓著心火,對西太尹是如何離開西府,在外可曾遇到什麼凶險,別說一句關懷也沒有,就只差沒說——你這眼中釘、肉中刺為什麼不死在外面,回來做什麼的?

「這位姑娘是……」

西太穿著薄如蟬翼的朱紫紋絲衫子,廣袖用赤金臂環束住,頸後盤桓的發髻上只有一根玉簪,一雙繡鞋居然是用一顆顆大小一致的珍珠繡上的,沒有大紅大紫,沒有珠翠滿頭,但只要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來,她身上這些個玩意,沒有萬金買不到。

又看她身後居然還跟著丫頭,那丫頭的打扮雖然沒有主子出色,可是那穿著和身上隨便一樣配件,都不是尋常人家拿得出來的,這一打量,便以為西太尹有今日的風光,說不定是攀上了什麼高枝了。

「我的客人,姨娘無須理會。」這些時日西太尹和西太在一起,學到了圓滑和不動聲色,他不敢相信自己見到莫氏,還能維持著優雅笑容而不是上前去掐死她。

「既然是客人,那麼就安排她住到冬院去吧,那里清幽。」這是沒把她這主子放在眼底是嗎?居然叫她不必理會?

「不,我性子懶,從冬院到正廳得走那麼遠,我住夏院,想去哪都方便。」西府的房屋格局分春夏秋冬,春院自然是她爹娘以前住的正屋,而她身為嫡女住夏院,弟弟住秋院,這會她不會和莫氏搶正屋住,反正莫氏再住也不會太久了。

「那院子自從出過事,再也沒有人敢住。」莫氏的眼光閃了下,她是如何知道冬院距離正廳最遠、最偏僻的?

「不就死過人?多叫幾個人打掃乾淨就好,何況那里我一向住邊了的。」

西太撂下這麼一句話,卻讓莫氏的心咯 了下,一時驚疑不定。

那個夏院自從她被抬進西府以來,就只住了一個西府大小姐,這西太尹帶回來的女子究竟是誰?

不可能、不可能,這人都死了多久了,何況這女子別說模樣不像,個頭也沒那麼高,她是瘋魔了嗎?怎麼可能把兩個人想成同一個人?

「那我也住老地方,劉冬兒還在吧?讓他來伺候我。」西太尹一錘定音。

「秋院這會兒讓你兩個弟弟住了,一下子要他們搬到哪里去的好?」一回來就喧賓奪主,蹬鼻子上臉嗎?得看看她允是不允!

「他們本來住哪,就搬回哪去。」

「你……」莫氏欲要上前理論,卻被一個長臉削瘦的婆子給扯了下,一拉一拽之間,莫氏居然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很快壓抑住方才被西太尹挑起來的怒氣。

這舉動,沒逃過西太的眼。

那嬤嬤,她依稀有印象,叫什麼來著……黃婆子是吧?是莫氏的女乃娘,這會兒衣著光鮮,如今身為莫氏的心月復管事,看來是越發有頭有臉了。

害死她爹,這婆子也有分對吧?

她把眼睫輕輕垂了下去,告訴自己要沉住氣……

「你好大的氣派,叫我們搬就搬?你也不想想如今這個家是誰在作主,就算你是嫡子又如何?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現在的西府可不是以前的西府了。」莫氏雖說看似忍住了一口氣,但是尖酸的口氣並沒有多幾分客氣,在她看來,那個軟弱到近乎無用的西太尹,就算敲鑼打鼓、衣錦還鄉似的回來了,想翻出她的手掌心?作夢!

她壓根沒把他放在眼里。

「住得舒坦,不想搬?」西太尹也不惱,慢條斯理的說道。

「自然!」兩個庶弟倒是異口同聲。

西太尹故做困擾狀,朝向正在品茶的西太眨眼。「看起來,我們的家人似乎都不怎麼歡迎我們,要不,我們也別在這招人怨,東西拿了就走吧!」他把「家人」二字說得極重,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不難听出來他話里的諷刺意味。

莫氏和她身邊的幾個人各個覷了一眼,有志一同的裝死。

「也罷,這屋子的品味不如從前好,我看著也憋屈,太久沒回京,京里頭又不知道開了多少家酒樓客棧,不如咱們去輪流住住,圖個新鮮怎樣?」西太瞥了一眼廳堂里的擺設,放下杯盞。

那氣定神閑的樣子看得莫氏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茶盞往西太臉上砸。

「這主意听起來不錯。」姊弟倆唱雙簧,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無縫。

殊不知莫氏卻是腦門子生煙,只差沒有指著他們的鼻子罵,然而卻只把雙手攥進袖子里,指甲掐進了肉里——

「你的意思是要讓鄉親父老罵我是個不能容人的姨娘?你只差沒繞城一周,宣告整個京里人你回來了,這會才進門就要搬出去,是想落我的臉面,讓我不用做人了嗎?」莫氏已經氣到七竅生煙,就連黃婆子一直給她遞眼色也看不見了。

「你要是個能容人的,我西府會落得如今這種慘況?」

西太的聲音不輕不重,卻不知怎地讓莫氏手腳發涼。

「你這蹄子,我要撕了你的嘴——」

「娘,大哥好不容易回來,一進門,還沒坐熱,你跟他置什麼氣?再說人家姑娘來者是客,您這麼凶,會把人家嚇跑的。」兩個庶子倒還記得幾分兄弟情,見自己的娘親越說越過分,不由得勸阻,自然,西太這副錦娘的美貌也非常令人垂涎。

「你們這兩個沒用的,你以為他回來安的是什麼好心眼嗎?他可是要回來和你們搶家產的!」

「搶……」身為庶長子的西太和總算比弟弟多了份心眼,臉色瞬間不善起來。

「姨娘,你說錯了,這府里就算一把椅子椅腳、一塊地磚都是我的,我用得著和兩個弟弟搶嗎?」如今的西太尹已非那個軟柿子,字字犀利如刀。

「你……」莫氏幾乎要吐血。這還是那個懦弱到下人都看不起他的西府嫡子嗎?

「娘,大哥說的有理,以前爹和大姊在的時候,我們不也每天吃好用好的?而且不用像現在忙得像頭驢子似的,每天為了生意和人斤斤計較,在那里幾分錢幾分錢的算著……哎喲,娘,您干麼打我?」西太汾身為麼兒,這些年的商賈歷練讓他吃盡苦頭,要他說,他覺得自己還是當個公子哥最舒服了。

「你這個不成器的!」莫氏大罵。也不想想她用心計較到底是為了誰

西太可不想看那自亂陣腳的一家人,她舉步便往里去,西太尹也站起來隨行。

「還記得東西擺在哪嗎?」

「東西我放的,我自然知道它在哪。」

「拿一拿我們趕緊走人吧。」

「不,我改變主意,我們留下來吧。」

「咦?」

她壓低聲音,「雖然知道爹的死和莫氏有關,但是,我們缺乏直接的證據……她那麼好面子,怕人家說三道四,又想表現她對嫡子女的情深意重,非要我們住下來不可,既然人家熱情一片,我們就別不識抬舉,壞了人家的好意。」

「你心里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哪有,不過又是船又是車的,既然到家,就別窮折騰自己了,這麼大一間宅子,好吃好用的都讓給別人,未免太對不起我們自己了。」她嘖嘖道。

「好吧,都听你的。」姊弟倆說說笑笑。

「慢著!你們想去哪?來人!你們都是死人,不會攔著嗎?」回過神來的莫氏喝咆哮。

真是個沉不住氣的。

丙然,下一瞬間,四周涌出不少家丁打手。

「姊,你說這怎麼辦?」西太尹的話里沒有一絲懼意,反倒是調侃的意味濃厚,可是沒有人听出來他的意有所指到底是什麼,莫氏母子皆被他那個「姊」字又驚嚇了一回。

「你說呢?」西太挑眉。

西太尹欣然轉身,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姨娘不是堅持要我住下來?太尹就不客氣了,別人的東西我用不慣,就有勞姨娘將我的秋院還有姊姊的夏院一並清掃整理出來吧。我們這趟船搭得又久又累,極需要休息,姨娘,您的動作也最好快些。」

「這秋院……」

西太尹攔住她的話。「欸,打點床鋪、生爐子暖炕、整理我的家當衣裳,勞駕姨娘快使人把劉冬兒叫來,有他在,一切才能妥當處理。」當初她狠心的連他唯一的小廝都給撤走,分明是要他死,若非有鷹,他必死無疑,這帳,他會慢慢跟她算的,欠他的,她一樣都逃不掉!

「你這是把我當婆子使了嗎?」

「您是姨娘,本就該替我和姊姊打理這些不是?不然,我爹何必抬你回來?」

在正室夫人的牌位面前,姨娘必須用妾禮磕頭下跪;在嫡子面前,她若值得人尊敬,這姨娘的名稱,他願意給予,但是當她不值得的時候,在他眼里,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當年,他們姊弟對這姨娘尊敬有加,克盡人子的禮數,縱使沒有血緣上的關系,但是從小失去親娘的他和姊姊,都以為家里有娘是一件好事,有了姨娘,他們就不再是沒有娘親的孩子,他們一家就圓滿了,誰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進了西家門的是這麼一個居心叵測、陰險狡詐又自私自利的女人。

他們,包括他爹都看走眼了。

西太尹冰冷的撂下話,甩袖施施的走了。

家丁打手,丫鬟婆子,俱駭得啞口無言。

至於受刺激最大的莫氏,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沒家教的賤種……」

黃婆子阻止自家主母的口無遮攔,急急的說道︰「夫人,您這是在甩自己的臉,尹少爺怎麼說也是您尹家的兒子,千萬別罵他沒家教……」這沒有家教,不就是給自己吐口沫嗎?

下一刻,黃婆子吃了莫氏一記非常響亮的耳刮子。

西太坐在自己舊時的屋子里,手托著腮幫子,肘頂著圓桌有些老舊的織錦流蘇桌巾,目光沉沉。

當她一腳穿過月亮門,踏進院子的時候,心情恍如隔世。

莫氏沒騙她,這個院子的確荒煙漫草的不能住人了,就算經過下人的極力拾掇,一屋子的蒼涼也已經難以入眼。

這里,有她身為西家嫡女時一輩子的回憶。

春水來問過她,真的要把妝奩和箱籠整理起來嗎?

她搖搖頭,只說想靜一下,春水很乖覺的退出去了。

「怎麼發愣呢?看起來不太像舊地重游高興的樣子?」窗外有道風吹進屋里,又瞬間消失,此時人應該在江南的湛天動卻出現在她面前了。

他看見她眼里帶著淺淺的哀傷,伸臂將眼前的女子攬進懷里。

她沒有拒絕,先是偎著,熨貼的體溫、熟悉的氣息、強壯的身軀,撫慰了她心里荒涼的感覺,再看見他英俊剽悍的臉龐,整個人便湊了上去,把頭埋進充滿他味道的胸膛里,雙臂摟著他的腰。

他是她的避風港,她的樹,她的大山,當她在惶惑無助的時候,他總是會出現來幫助她。

湛天動受寵若驚。

「你想我了?」

她點頭,老實承認。「很想。」

是很想,不是很簡單的那種想念,他幾乎要唱歌了。

他輕輕的搖晃她,像是在哄一個孩子,「想我卻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你從海上回來,我連一面都沒見著,你可知道我盼了好久?」

西太被他晃得有些暈陶陶的,他的懷抱太溫暖,像明亮的太陽,除去她心里的黑暗;他的胸膛太結實,像是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巨石,但是她忽然醒過來,鼻子哼了哼,猝不及防離開他的懷抱。「想我想到在內院放了一群活色生香的美女,我很能明白你想我的程度有多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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