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直路 第3章(1)
作者︰于晴

"姜玖,好久不見了,不不,上回才在徐直身邊看過呢,我是說以前你常來,但自你嗯啊……就沒來過了啊。"一身西玄鋪服的青年一見姜玖自轉彎處出現時,立即笑道,仿佛已在此地等上一陣子了。

"趙公子,還要多謝你讓出幾個位子來。"姜玖神色自然地做了個揖。

趙紫歡打量著姜玖。"看看,如果不是你這張臉皮寫著姜玖兩字,如見我真不敢認你。那個快意人生、不拘小節的姜大公子到哪兒去了?掉進糞坑了嗎?居然這麼的有禮!被寫著那娘們教的?"他是西玄貴族之後,西玄貴族圈就那麼點大,哪家起了哪家落敗都清清楚楚,昔日烏家、姜家壓在趙家頭上,如今也不過就是個奴才。

接著,拐彎處跟著又出現一名面貌清秀的伶人,他一看,月兌口;"雲卿,你在徐直那?"他來來回回看著這兩人,爆出大笑。"當年你兩家都被抄了,共同入獄,結果姜玖成了徐直的身邊人,雲卿入了樂戶。姜玖,我還以為你會把機會讓給雲呢,原來大難來時當真各自飛,你尚有一搏之力,雲卻只能永世為賤戶。雲卿,可不是我待你不好,你唱歌那麼好听,我當年是有去找你的,來我府里唱歌好過被其他人玩吧?可惜人找不著了,原來也在徐直那娘們那啊。怎麼?你們兄弟都栽在徐直手里,滋味如……

徐直看著他。

趙紫歡正說得興起,看見雲卿側開身體,緊跟著出現的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西玄女子時,他當場口水噴了出來,接著咳到不能自己。

徐直等他咳完後,不耐煩說道;"我是來看……看哪個叫什麼班子的?""涂月班"姜玖解釋道;"今晚元寶樓已被趙公子包場了,所以我以我的名義請他讓些位子出來,沒想到趙公子尚念舊情,願意給我一點顏面。"趙紫歡暗瞪姜玖一眼,就是因為以姜玖的名義,他才敢來踩人啊!才敢來踩姜玖啊!徐直來了他敢嗎?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笑道;"大姑娘,你對今晚的曲也有興趣?"徐直嗯了一聲,欲往前走,但趙紫歡就擋在她的面前。"趙公子有事?"

"不不……"趙紫歡立即讓開。"等、等一下,徐直,不,大姑娘,剛才……剛才……我是說,雲卿僅是清秀,但歌舞極好,大姑娘怎會來這種地方看次等樂曲,難道是想挑人?今日商場的涂月班確實有不錯的男色,不如我送大姑娘幾人,將雲卿改送給我吧。"姜玖垂著眼。

雲卿頓時面如死灰。

"……誰是雲卿?"徐直被教主扯一些有的沒的,只覺厭煩,本要轉頭對姜玖說;看著辦。哪知這回姜玖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趙紫歡愣了一下,指著伶人道;"大姑娘,他啊,你不知道嗎?"都是貴族之後,京師就這麼點大,就算不曾正式見過,擦個身也容易啊,徐直是故意裝傻嗎?

徐直順著看去,原來是那個伶人,她哦了一聲。"暫且不行,我還有用處。阿玖,你看看有沒有可以送的,去處理一下。"

"是的。"

徐直終于可以越過他去看演出,但她忽然又止步,想起年少時的一些麻煩—總有人一直想送她男人,到最後連女人也送上了,根本不管她看不看得上,也不合理計算一下一日不過十二個時辰,有誰能夠一直沉迷在這種事上而不必闔眼休息的,就連她在學士館休憩片刻,都有人爬上她的榻,浪費她的時間。

雖然年紀稍長後這種蠢事發生的次數就少了……為防春風吹又生,她又繞了回來,走到周文武面前,親熱地拉起他的手,對著一臉疑惑的趙紫歡道;"這是我的新寵,叫阿武,現在我還沒有膩了他,自然事事寵他,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特點就是善妒,這幾年我還不會想嘗新口味,你明白嗎?"

"啊……哦……我明白了。"趙紫歡下意識地超戴面具的男人看去,欣長結實,渾身戾氣,原來徐直偏好這類型的異國兒郎啊。

徐直頭也不回地進入廳里,台上伶人早已開場,果然人人穿的都是袖過膝的寬松衣裳,她心一喜听見周文武咬牙切齒低聲問道;"徐直,幾年?新口味?"徐直心不在焉地回頭看他一眼,答道;"再過幾年,或許他要送人,也沒出可送了。再者,我真要過了四十,還哪來的體力花在這上頭?"語畢,看見白華在一角招手,她連忙放開周文武的大手,興匆匆的過去了。

周文武微的一愣,低聲反復咀嚼道;"沒處可送?"為何?徐府要搬了嗎?後面那句過了四十,沒體力花在房事上他明白,那時徐直書里的研究,但前頭那句……

他邁開長腿尾隨徐直而去,目光卻停在台上的伶人,果然跟那叫雲卿的差不多,但似乎有哪里不協調。

徐直跪坐在一名學士旁。

白華在旁跟著跪坐下來。"大姑娘,我剛問過了。班主叫這場戲為"奔仙"。"徐直嗯了一聲,細細看著台上伶人的舞蹈,樂師奏曲莊嚴而高妙,舞人果然個個袖長寬袖,外罩素色絹衣。她眯起眼,目不轉楮盯著台上舞人的妝容。

"妝點像鳳凰……"她自言自語。西玄人信浴火鳳凰,而西玄皇族則是鳳凰的化身,雖然只是傳說虛構,但一般而言,其他國家的人是不會可以畫上西玄的鳳凰,除非演出的是有關西玄的故事。

奔仙?

白華知道她一向不管人情世故,拉攏她的衣袖,低聲說道;"大姑娘,今晚不只顏學士來。""嗯?"

她身邊的年輕學士正是顏三,他笑道;"正好在路上遇到學士館的朋友,他們閑來無事就一塊來看看,徐學士不必理會。"徐直往另一頭看去,果然有幾名學士坐在那里交頭接耳—除了一兩名她又印象外,其他學士她全是認學士木牌的,而她之所以會有印象的,都是與她有過交流,或者曾做過她感興趣的研究……至于沒印象的,全都是沒有一點研究結果的,她何必記?

那些學士朝她客氣地頷首,她沒有理會,白華見狀,連忙替她回禮。

徐直在西玄地位固然崇高,但不把人放進眼里,多少也是會召些仇恨的,因而她的身邊人處處替她圓滑過去,那些學士仿佛知道這點,也就擺擺手,笑著去看台上舞人了。

徐直徑自對著顏三道;"你看著舞如何?"

顏三在學士館不過兩年,早知道徐直個性就是有時直接問,而且從不問家常事,只問學術上的事。他聞此言,迅速擺出學士專業的態度,審視著台上舞姿,連嘴細微處都不放過。過了一會兒,他微感疑惑地轉向徐直,客氣的問道;"這舞有什麼特別……"他頓住,滿面錯愕地指著戴面具的周文武。"他……他……"周文武就站在徐直身後,眯起眼看著他。

徐直笑道;"就是它,我將你送我之物轉送給我的……後院人了。"顏三的瞳孔瞪得極大,一時無法縮回。

徐直結果白華攤開的圖紙,送到他面前。"你看,這兩者刻有相同之處?"顏三勉強拉回視線,低頭一看,已經不是驚愕兩字可以形容了。他猛地抬頭看向台上的舞人,不,正確來說,是他們身上的舞衣。

徐直看著他,慢吞吞地調整口音說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白華呆住,等著相貌平常的顏三。

就連站在稍遠處,本是看舞入了神的雲卿,听到徐直的抄襲也忍不住側過頭看著她。

這借花獻佛……也太快了吧?

顏三愣了下,對上她炙熱的目光,但又忍不住越過她,抬眼對上那個更為火熱的男人眼神……面具後的眼神是火熱的吧?他只覺得全身上下被這樣的眼神燒灼得極疼。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她又重復一次。"你是南臨人吧?"

"不!"顏三立即反應過來,熱切地說道;"不對,徐學士,這不是南臨口音,還是有那麼點誤差,你要用這種口音入南臨,雖說不會被人察覺有異,但我們自己是不會這樣說的。!

徐直大喜,"對!英雄所見略同,這是我手下人自這班子人嘴里學來的。顏三,你道那座墓跟這班子有沒有關系?"顏三頓時眼眸發光,就差沒有跟她擊掌以表激動了。他就是那個將骨器送給徐直的人,他游歷四方多年,途中曾不慎落坑,才發現那是一座被歲月沖刷道不復原貌的殘墓,他因一時好奇,順手拿了尚且完整的骨面具以及將墓牆模糊的壁畫記了下來,而之所以會好奇,正因沒有看過。

他自認見多識廣,在他所有的見聞中並沒有鳥骨面具以及這樣款式的衣裳,當他千里來到西玄,听聞徐直學識豐富,于是拎著這兩樣去求教。

他所擅長的不在這上頭,但好奇心絕對是學士必備的最大武器。

然後,他以為會被留在學士館供人研究,沒有想到徐直竟堂而皇之收入自己府里,一點也不忌諱。

都是墓里的陪葬品好不好!

"臉上呢?都是如此妝容?"

顏三一怔,又轉向台上的舞人,"哎,面紋似鳳凰,與西玄有關?"他回憶半刻,最終搖頭放棄。"那墓絕對是上百年起跳,壁上的畫早已模糊,僅能勉強辨認衣衫,臉是不可能看清的。我記得那墓是在姚國一帶,世代貧窮,人民為奴佔多數,故而他們有姚奴之稱。身長巨高,依人的體形來看……那個不適合姚奴。"他指的是面具,並且說明他懷疑墓主極有可能是遷移到姚國的外國人。

顏三又往那個面具人看去一眼。那個面具人不甘站著,自行去席地坐下了,還自願自的拿起幾個杯子飲酒,他不由得暗贊一聲徐直這後院人選的不錯,雖是隨意盤腿坐著,但豪邁中帶著正統,若不是根深蒂固融入血中,是做不出這樣的身姿,只怕又是一個"隕落"的西玄貴族……

顏三心里感慨著,不小心對上那男人的眼神。不對啊,那男人怎麼一直看著他?那眼神像嗜血的毒蛇啊!他渾身起了警覺,視野里忽然瞥見徐直臉蛋上的細毛如此清晰,面容如象牙毫無缺點,有時他都會錯認為徐直的先祖混有南臨血,才能如此像南臨女子……等一下,他心里警鈴大作,終于意識到他與徐直挨得太近,難怪被人盯上。

他嘗試著往後一些,與徐直拉開距離,這才覷到那男人的目光仿似不經意地移開。

"徐直,你的男人真真愛你入骨了吧。"

徐直看著他。

顏三再補上一句;"你的男人,真可愛。"戴上陪葬物義無反顧,大男人哉。

徐直沒有回頭看周文武一眼,只道;"西玄人的骨頭是不是太累了點?一會兒將一世燦爛刻在上頭,一會兒連愛意也能留在骨頭里,這樣的骨頭刻意制成面具,你道,是想展現什麼?"

"……"愛入骨只是他胡言亂語,請別當真……徐直有時就是會把人的笑話無限延伸去設想。他失笑,而後輕聲說;"徐學士,此番是周文晟登基,而非二皇子周文武上位,這實在是太好了。"徐直嗯了一聲。

他有慨嘆道;"我雖只在西玄兩年,但幾次學士實驗需要大場地時,二皇子還是會吩咐下去讓底下人鼎力相助,你可還記得去年有學士要嘗試爆破,需要場地嗎?"說起學士研究,那問徐直準沒錯。"我當時還去了。"能夠親眼目睹,即使熬夜也絕對要去!

"那你可記得,二皇子也親自去了?"

徐直看著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有嗎?"要問她當時還有什麼學士提出修正律儀,她還能記得清楚,至于雜七雜八的人,記了也是浪費。

顏三臉皮抽動一下。"那當下他就站在你身旁你沒發現嗎……你想走近引爆物看分明時,他還拉住你說了一句"徐直你想死麼。"他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當時他瞠目結舌,學士的設計妥妥當當,完全不會有隨便爆炸的疑慮,那位二皇子真是怕死……既然怕死,有何必出現在這種地方?如果他記得沒錯,周文武是听見有哪些學士要去現場後才跟著來,該不是怕有學士被炸死在西玄吧?

無論如何,那時候西玄的二皇子如何想法都已經沒有答案了。顏三嘆口氣道;"如今他"急病而去",實在不免讓人唏噓。"雖然兩兄弟里周文晟坐上那位置對誰都好是顯而易見的,但心里總是不免感喟著那皇位是多少人命鋪上去的。

"二殿下中途曾有許多次可以轉身離開往皇位的路上,但他最終沒有離開,你可知為什麼嗎?因為他的個性。人的個性跟她將要走的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好比,顏學士,也許你不願意,但你將走的路會被你個性所牽動。"顏三一愣,好奇悶道;"那我是什麼個性?將會走上什麼路?"

"我不知道你個性。"徐直也不怕讓他難堪,直接把態度表明—我跟你只存在學術上的交流,從未注意你的個性。

顏三聞言,笑道;"是了,我差點把你當西玄神師,能夠看到我骨頭上刻了什麼。"

"顏學士是南臨人,也信神師?"

"老實說,眼見為憑,我一點兒也不信骨頭上刻有一世燦爛這種玩意。"

"是啊,一個外國人怎會信?"徐直心思一直盤旋在陪葬物上,西玄二皇子可不可惜的話題純屬她隨口說的,她很快又陷入推論中。"姚國墓里的陪葬品,極其適合西玄人,壁畫上的衣裳走了出來,臉上帶著鳳凰紋,有著西玄的特征,口音卻似南臨人,這真是有趣,全部都是似,不完全是,而是"似",有什麼理由可以解釋……"她眼瞳微縮,熟悉的頭痛又短暫地出現。

沒人發現她的異常,以內她在思考力總能忘卻疼痛。她一直對天下有個大膽的假設,卻苦于沒有確鑿的證據……任何事物即使被有心掩蓋,遲早有那麼一天,被遺漏的縫隙里將會流露出蛛絲馬跡來,她一直這麼認定著。

好比說她這個徐直,如果有一天不見了,世上沒有她的痕跡,不會有人听過她,後世也不會有她的存在,那……是誰有本事把她隱藏得如此徹底呢?

她這麼陷入思考的時候,台上的舞人互相使了眼色,眼間出現血紅殺氣地看著台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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