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從良 第5章(2)
作者︰湛露

與此同時,方千顏一直在暗中訓練的那批殺手死士也開始收到成效。

風波不是從京城,而是從京城之外三百里的鎮江府開始的。鎮江府的知府被殺,案子上報刑部之後卻一直沒有結果,不是情殺、不是仇殺,凶手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刑部查了三個月,只能報上一條「疑為江湖草莽所為」的理由,唐川為人嚴苛,自然不認可這樣的結果,下令打回去重查。

緊接著,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果,又在另一處的松江府發生命案——松江府的知府以同樣手法被殺。

兩樁案子先後發案,手法一致,顯然已不僅僅是普通的仇殺,更像是沖著朝廷而來。

唐川震怒,下令刑部必須在兩個月內查明此案真相,以定民心。

唐世齡趁勢到刑部去轉了一圈,痛斥刑部辦案無能,還跑到攝政王府去轉了一圈,冷嘲熱諷唐川的用人之道,並逼著唐川必須許諾,倘若刑部無人能查清此案,刑部尚書必須撤換。

唐川當然不會立刻答應,刑部尚書畢竟是一品要職,哪能隨意撤換?

但沒過多久,刑部一位新上任的年輕給事中從眾多的案情細節中發現了蛛絲馬跡,提出了許多有突破性的思考方向,兩樁案子終于告破,原來是一位江湖盜匪殺人謀財。

此案一破,唐世齡立刻提出擢升那位給事中,唐川思慮之後同意了,將那名年輕的給事中升為刑部侍郎。

而這位新進侍郎,正是當日在考場中敢和唐世齡當面起口角,後被唐世齡圈點為金榜頭名的那位舉子,名叫董橋。

董橋今年二十一歲,在考場上得知唐世齡身份時,他以為自己此科必然無望了,沒想到最後張榜的名單中,竟然看到自己的名字為一甲頭名,這讓他欣喜若狂得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而後他在皇宮中被唐世齡召見,唐世齡對他親切和藹,又充滿尊敬,數次向他請教學問,董橋對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儲君充滿了感恩和敬意,當日在試卷中承諾的君臣之道,全都應驗在他和唐世齡的關系中了。

升為刑部侍郎,他可以更近距離的接觸到刑部的機密要案,和刑部尚書拉近關系。這些,不只是為了他的仕途,還有唐世齡的授意,因為在董橋看來,攝政王長期霸佔王權,是最大逆不道的事,而他董橋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若能為江山歸位出一份力,將是千秋萬代都將銘記傳頌的浩大功德。

所以,他心甘情願成為唐世齡的心月復。

與他命運相似的還有當年科舉的第二名許卓和第三名張雲年,這兩人分別在戶部和吏部擔任要職,擢升之快,也是超過一般的官員,而這些,當然也是唐世齡的授意安排。

一直以來,唐世齡心中其實還有一個需要除掉的目標,而這個目標不同旁人,他必須要找一個可靠的人去做,方千顏為他推薦靈兒。

「靈兒入宮多年,聰明機警,功夫也不弱,外人又很少見過她,她若出宮辦事,一個十幾歲的小泵娘,會被誰放在眼中?」

方千顏推薦的理由很得唐世齡的心,于是他把靈兒叫來,當面下令,「靈兒,只要你把唐雲晞帶到本太子面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宮,還賜你萬金回家置地置屋,你若願意,本太子還可以封你做郡主。」

靈兒驚訝地望著他,「殿下說的唐雲晞是攝政王的兒子?」

「是。他現在在重華鎮的東方世家。」唐世齡的眸子冷幽幽地望著她,「我最多給你一年的時間,本太子要一個活蹦亂跳的唐雲晞,不要死人。」

靈兒遲疑了一下,說道︰「那……奴婢是獨自一人去做?」

「嗯。本太子不會輕易將你的行蹤暴露給別人知道,以免東方家或者唐雲晞看出破綻。若是你對應付男人沒有把握……」他頓了頓,「去綺夢居找千顏。」

靈兒眼珠轉了轉,笑道︰「是找賽妲己吧?」

她跟著太子時間久了,也敢開兩句玩笑,她本來以為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這句話說完後,太子臉色一變,鐵青著臉竟沒有再出聲,這讓靈兒噤若寒蟬的領命快步退下。

方千顏這個名字現在大概只有唐世齡才會叫了,身為綺夢居的老板娘,她已經成為綺夢居的活招牌。她艷麗嫵媚,妖嬈多情,令無數的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賽妲己」這個外號也因此叫開。

靈兒有一次奉唐世齡的命令去給方千顏傳話,第一次來到綺夢居,親眼看到方千顏穿著一身華麗彩裙,笑得招搖冶艷,游走周旋于眾賓客之中,那樣的大膽、那樣的放浪形骸,幾乎把她驚得說不出話來,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她不明白方千顏為何出了皇宮會有這麼大的變化,而她的不明白,卻正是唐世齡的禁忌。

方千顏離開皇宮之後,唐世齡覺得自己更寂寞了,以前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即使不張口說,方千顏也能立刻察覺出來,為他開解,但是現在在皇宮之中,他每天都有一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事實上,他知道自己一直活得很陰郁,十四歲登基親政被唐川阻撓之後,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推翻唐川,如何和人勾心斗角,只有在方千顏身邊才能感覺到濃濃的溫暖,有一種被人愛著,也愛著對方的溫暖感覺。

可是,方千顏走了,盡避依舊是在京城之中,但是卻不能天天見面,為了他的「大計」,她甚至堅決反對兩人的頻繁幽會,這對于正陷入情沼中的唐世齡來說,無非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所以他變得比以前更陰郁,現在他要是想找人說話,只能和自己說。

在宮中,唐世齡常去兩個地方——鸞鳳宮和長春殿。

鸞鳳宮是他母後生前所住的地方,長春殿則是他父皇長住之所。

案皇在他心中根本是個模糊的影子,因為在他五歲的時候父皇就已去世,他記得父皇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永遠溫文謙和,兒時看到父皇和母後並肩而立,就像是夏日池中盛開的並蒂蓮一樣,美得賞心悅目。

他依稀記得父皇喜歡把他抱在膝頭上,考校他的學問,看他有沒有好好背詩讀書,甚至對他說︰「世齡,你是父皇全部的希望,詔河的未來就在你的身上了。」

但是,父皇沒有看到他長大成人,就撒手辭世。

他的成長沒有父皇的教導,人生就有了巨大的缺憾,唯一能讓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父皇的方法,就是到長春殿來。

長春殿自從先帝去世後,就一直保存原樣。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住的地方,無處不透露著皇帝應有的威儀,又因為這里已經沒有了主人,所以站在宮牆院內,感受到的是更多的肅穆和淒清。

唐世齡今天來到長春殿,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他父皇的忌日。

案皇去世十幾年,宮中的人幾乎都忘了這個日子,唯有他,不會忘記。

長春殿一直是安靜、寂寞的,在這里曾經承載過主人的榮耀,承載過皇宮中最熱鬧的繁景,如今一切都歸于平靜。

他獨自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听著腳下的足音,一步、兩步,越靠近長春殿,就好像越靠近父皇,有時候他總會有一絲錯覺,好像自己還是小時候,轉過那片花徑,走到長春殿的殿門前,就會听到父皇的聲音,看到母後的笑臉,伸手之間可得的親情和溫暖……一轉角,就能得到。

一轉角……

如今那個轉角,他卻走得那麼踟躕,常常舉步艱難。

忽然,一抹光亮躍入眼中,那光亮是從長春殿的殿門透出來的。

是誰?他詫異地看著那光線。是宮中還在值守的宮女嗎?

踏步拾級而上,那兩扇大門已經半開,空曠的院內可以看到一道瘦長的人影,在他身後有一名身材略顯佝僂的老人挑著一盞燈,燈光之下,那長長的身影拉長了寂寥的顏色。

他更加困惑,難道今夜有人和他一樣來這里祭拜先帝?

安靜走進,悄悄靠近,看到那人的面前還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盆,而那人的手中似是拿著一張紙,默默吟誦。

再靠近一些,听清那人的聲音,他驀然驚住,繼而憤怒地喊道︰「王爺,您為何會在這里?」

那人默默轉身,正是攝政王唐川。見到唐世齡,向來鎮定的他也顯露出一分尷尬。

「殿下……也是來祭拜先帝的?」

唐世齡驚疑地盯著他,「王爺暗夜入宮,又這麼獨來獨往,有些不合規矩吧?」

唐川躬身道︰「昨夜夢中夢到先帝,想起今日是先帝的忌日,所以特意入宮祭拜。微臣怕公然祭拜會引得文武百官仿效,反而擾了先人的寧靜,故而只身前來。因為還未到宮門下匙的時辰,所以……應當還不算違反宮規。」

唐世齡無聲一笑,「是啊,這皇宮中王爺向來是來去自如,宮規于您算不得什麼。難得王爺會有這份心來祭拜先帝,只是這里又無桌案擺放瓜果祭品,又無香燭紙扎,王爺只是憑心香一炷來表心意?」

唐川躬身道︰「先帝生前喜好節儉,也最不喜歡凡俗之禮,今日微臣躬身而來,只為在心中能與先帝英靈一訴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唐世齡重復著這四個字,看著他手中的紙,「王爺手中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听王爺剛才念念有詞的,是祭文?」

「只是我們少時一起讀過的詩文罷了。」他說著,隨手將那紙丟進火盆,然後對那位為他挑燈的宮中老嬤嬤說道︰「今夜有勞你為我開宮門,打擾了。」

那老嬤嬤連忙說道︰「奴婢不敢當,奴婢送王爺出宮。」

唐川向唐世齡行了禮告辭,由老嬤嬤領著出了長春殿。

唐世齡冷冷看著他們的背影離開,忽然一甩袖子,那火盆被他的袖風帶翻,他上前踢了一腳,將被唐川燒得還剩一角的紙片撿起,上面依稀可辨的原來是一句殘詩,「……應悔偷靈……夜夜心。」

他的血液都像是逆流了似的,眼前反反覆覆閃動這句殘詩的原文——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詩的前兩句,他在青樓中听花娘唱過,而這詩的後兩句,卻在這里出現。

是巧合嗎?還是……另有玄機?

徐嬤嬤是宮里的老宮女,五十年前入宮,一直做到現在。她伺候過幾代皇帝,見證著每朝每代的人與事,簡直就是一部活著的詔河宮史。

在她服侍過的歷代主子中,先帝是脾氣最好的,至今宮中的人提起先帝的品行都無不稱贊,都說見到先帝都會有如沐春風的感覺,但如今站在太子唐世齡的面前,她能感覺到的卻是一陣陣的蕭瑟寒風撲面而來。

「徐嬤嬤,既然您是宮里的老宮女,宮中的掌故你一定知道不少,本太子今日找你前來,只為了證實一件事,希望你務必說實話。」冷厲的眸子無論盯在誰身上,都會讓人如芒刺在背。

徐嬤嬤跪在唐世齡面前,顫聲道︰「殿下有問,奴婢豈敢隱瞞?只是不知道殿下要問什麼,奴婢未必知情。」

唐世齡慢條斯理地說︰「本太子想這件事大概你是知情的,否則你今日也不會專門去給攝政王掌燈。」

徐嬤嬤似是顫抖了一下,身子更加佝僂下去,「奴婢負責看守長春殿,所以才會為攝政王掌燈。」

唐世齡哼了一聲,「本太子還沒有問,你卻想躲了?好,那我們開門見山,既然你專門負責看守長春殿,我就問你,攝政王是每年先帝忌日時都會來拜祭先帝嗎?」

「是。」

「為何本太子之前一直不知道?」

「王爺不想驚動任何人。」

「所以連本太子都不告知?」唐世齡怒而拍了一下桌子,「怎麼?他唐川在外面當詔河的主,在皇宮中還要當本太子的主?你們這群奴才知不知道這皇宮里真正的太子是誰?」

徐嬤嬤連忙叩首,「殿下息怒,實在是王爺每次都再三囑咐,說只是想為先帝盡一分心意,但又怕殿下誤會……」

「誤會?」他冷笑,「他也知道本太子會誤會?怕我誤會什麼?誤會他為先帝祭拜祝禱,是源自于他心中有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楮一瞬也不瞬的盯在徐嬤嬤的身上,敏銳地捕捉到徐嬤嬤的臉色古怪,便逼問一句,「他和先帝……甚至是我母後之間,到底有什麼故事?」

徐嬤嬤驚呼,「殿下為何要這樣問?殿下是不是听了外面那些見不得人的……」

「你也知道那些話是見不得人的,說明你知道本太子在指什麼。」唐世齡的臉色更加難看,「所以別讓我一直問下去,直接給本太子答案。唐川和我父皇和母後到底有什麼故事?」

「奴婢真的不知道……」

唐世齡驀然抬手,從袖子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匕,抵在幾乎嚇癱的徐嬤嬤脖子上,幽冷說道︰「好吧,你再和本太子這樣吞吞吐吐,本太子就干脆割了你的脖子,讓你這輩子都說不了話!」

徐嬤嬤聲音發顫,渾身發抖,「殿下饒命……奴婢真的只是宮里的一個老奴,主子做什麼,怎麼會讓奴婢這樣的下等人知道,縱然是听過一些傳聞,但總是皇家秘事,未曾證實,奴婢從不敢相信,更不敢胡亂散播。

「若殿下一定要問,奴婢只能說……王爺對先帝很忠誠,對先皇……也很關照。先帝去世後,攝政王曾有一度時常入宮看望皇後,所以外人才有了些見不得人的謠言。」

「僅僅于此嗎?」唐世齡並不相信這是全部的真相。「如果是先帝去世之後才有的傳聞,為何連本太子的身世都成了市井之中、青樓之內被人傳唱的笑話?」

徐嬤嬤幾乎說不出話來了,但是頸部鋒利刀刃的壓力讓她不得不開口,「據說……據說當年先帝出征,攝政王因留京輔政而時常出入後宮,然後數月後殿下出世,宮中因此有了些閑言碎語……」

「證據!」唐世齡的聲音更加淒厲,「本太子問的是證據!有人能拿出任何的證據嗎?」

「沒有!沒有人能拿出什麼證據,所以殿下不必把他們說的話當真……」

「沒有證據,不必當真……」唐世齡看向擺在桌面的那一片烈火殘片,喃喃念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誰是嫦娥?應悔什麼?若非沒有古怪,世人如何捕風捉影?他年年在長春殿祭拜,祭拜的是誰?祭拜的是他自己的羞愧之心!可憑什麼這份屈辱要由我來承擔?!」

突然間,他躍身而起,沖出房間,沖出追雲殿,沖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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