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公主 第7章(1)
作者︰葉芊芊

岑寂的中村,突然沸騰了起來。

村人議論紛紛,所談論的話題,全部圍繞在賈員外身上。

賈員外是何許人?村人對他的來歷完全不知,只知道他財大氣粗。

四個月前,賈員外在東村出現,把東村的良田全部買下,接著是西村,然後是南村和北村,于是他們中村就這麼被孤立起來,因此村人們莫不憂心忡忡,擔心他的魔爪即將伸向他們,畢竟現在中村的處境,對賈員外來說猶如囊中物。

如果他們不肯賣田,不僅要離開中村的道路會被封鎖,就連上頭的水源也會被截斷。沒有對外道路,村里的農作物賣不出去,但大家以物易物,倒還可以自給自足一陣子,可是沒有了水,不僅是田和牲畜,連人也會渴死。

這該如何是好?與其指望老天爺下雨,不如請村長元靖去跟賈員外一敘。

但是自從村長夫人不見之後,村長整個人就像掉了魂般,彷佛只剩下一具空殼而已。

整個中村彌漫著人人自危的凝重氣氛,正當大家感到心灰意冷之際,一道曙光突然降臨──

探子回報,賈員外有個如花似玉的千金,目前仍待字閨中,她的美貌聲名遠播,連城里的富家子弟都不遠千里來提親,不過賈千金的眼光很高,一個對象也沒看上。

所有的希望又落回村長身上,如果高大英挺的村長肯出面,不怕賈千金不點頭。

不過對這門親事最感興趣的,莫過于急著想抱孫,媳婦又下落不明的元老夫人。

可是任由老夫人死求活求,不管是諄諄教誨或是苦苦哀求,甚至她還曾經在祖宗牌位前,一哭二鬧三上吊,能用的手段全用盡了,元靖依然無動于衷。

嚴格說起來,老夫人是罪有應得,不過他們的袖手旁觀,也算是幫凶。當然,珠兒和香兒除外,現在她們兩人只要見到村人,總是一副恨不得咬肉噬血的恐怖表情,令眾人不敢接近。

但是,還有一個人從頭到尾都是好人,那就是曾經幫助過麻子公主的阿德。

因此村人們的腦筋立刻動到阿德的頭上,一群人結伴壯膽來到阿德家,曉以大義。

「德哥,你跟村長是好朋友,你去勸勸村長。」帶頭的農夫表明來意。

「勸他什麼?」阿德嘴里餃著竹簽,對大家的來意顯得不屑一顧。

「人死不能復生。」帶頭的農夫露出哀戚的表情。

阿德怒不可遏地拍桌。「誰說元大嫂死了!」

另一個自以為是的農夫說︰「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只找到一只鞋子,沒看到尸體,不代表人死了。」阿德語氣堅定。

「尸體一定是隨著溪水,不知漂到哪里去了。」又一個農夫大膽假設。

阿德氣得把竹簽咬碎。「我呸!誰敢再說一句烏鴉話,我德哥就揍誰。」

「德哥你別光顧著發火,這件事攸關全村的存亡。」又一個自討沒趣的農夫。

「我沒辦法,你們有本事就自己去勸村長。」阿德不為所動。

「你姊姊就快生了,萬一到時道路被封,接生婆進不來……」

「煩死了!」阿德像是被抓到把柄似地怒聲大吼。

眾人見苗頭不對,不敢逗留,紛紛告辭。

其實心浮氣躁的阿德,並不是不擔心姊姊,而是擔心也沒用。

以前他覺得村人純樸老實,但現在他的看法完全改觀,他發現這些人全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至于賈員外這個外地人,簡直像團謎雲,模不著底,也找不到弱點,唯一知道的是,他的銀子多到無處可花!照理說,他應該到大城市享受榮華富貴才對,但他卻跑來窮鄉僻壤,大肆收購農地,難不成……

他突然想到麻子公主跟他開過的玩笑──土里埋有黃金!

一想到麻子公主,就想到元靖那個疑情種。

餅去是他誤會元靖了。這都該怪從中作梗的元老夫人,硬是拆散一對恩愛夫妻,現在可好了,老夫人不但抱孫的願望落空,兒子還變成了半個死人,種完田就坐在溪邊,對著一只鞋子,背著人流淚……

「你又在看大嫂的鞋子!」阿德來到溪邊。

「嗯,睹物思人。」元靖眼眶微紅地看著手中的寶貝。

「大嫂若是知道你深愛著她,一定會飛也似地回到你懷中。」

「我相信,如果她泉下有知……」他喉嚨一梗,聲音接不下去。

阿德鼓勵地拍拍他硬得只剩下骨頭的背。「大嫂沒死,你要有信心。」

元靖百思不解地說︰「她若還活著,絕不可能不出來見我一面。」

「或許她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阿德很有把握。

「她的苦衷就是我娘。」元靖心知肚明。

「咦?!」阿德的目光像被釘子定住。

元靖手撫著鞋子,心不在焉地問︰「怎麼了?」

「你看那位姑娘的背影……」阿德用下巴努了努元靖的身後。

「我沒興趣。」就算是仙女從他面前下凡,元靖也會別過臉不看。

「看一眼又不會死。」阿德扣住他臉頰,硬把他臉轉過去。

元靖閉上眼。「除了貞兒,我沒心情看別的姑娘。」

「那位姑娘的背影好像大嫂,我是要你確認看看。」阿德挑明了說。

元靖半信半疑,先睜開一只左眼,以一條隙縫打量;接著兩眼一起放大,難以置信似地揉了揉眼,仔細再看。

一群背對著他們的人當中,確實有個背影跟貞兒神似的姑娘;她衣著華麗,長發如瀑,跟麻子公主未嫁前一模一樣。

那位姑娘的身旁有頂轎子,不但有轎夫相隨,還有帶劍的保鑣,自然也少不了服侍的丫鬟;如此盛大的排場,她的出身肯定非富即貴。

只見她面向一位村人,大概是要買他手中的兔子,不一會兒,旁邊的丫鬟做出一手交錢、一手拿兔的動作。

元靖遲遲不見她轉過身來,她便已經手捧著兔子進入轎里,轎夫也立刻抬轎走人。

「的確是貞兒。」元靖陷入恍惚狀態,喃喃自語。

「那我們還不快追上去!」阿德拉著他,兩人如蠻牛狂奔。

「你們兩個農夫,攔轎想干什麼?」丫鬟雙手插腰,瞧不起人地質問。

阿德笑臉相迎,客客氣氣地間︰「請問轎里的姑娘是?」

「賈姑娘,你們兩個惹不起,還不快讓路!」丫鬟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

阿德難以置信地猛搖頭。「不對!她應該姓李,不可能姓賈。」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用這招亂認親戚,門兒都沒有。」

打從員外決定隱居山林之中,她這個做婢女的當然不敢有意見,但是員外實在應該多替小姐想想才對!在這種鬼地方,連個斯文一點的男人都沒有,放眼所及,無一不是衣衫不光不鮮,頭發不整不齊,胳臂又粗又壯,身上又酸又臭,看了就讓人倒胃口的農夫。

這些日子以來,府里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來的全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惹得小姐心煩,今天才會想來郊外走走,沒想到又遇到兩只討人厭的癩蝦蟆?!

般不好這些農人全是癩蝦蟆精的化身,才會走到哪,踫到哪……

不過另外一個不說話的農夫,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五官異常的帥氣,可惜神情憔悴,任何女人見了他,心頭都會泛起一種沒來由的酸楚,令人真想好好安慰他,就算是拿身體來安慰,只要他肯笑,失身也甘願。

以她的淺見,就算小姐眼高于頂,但也不得不臣服在這個不說話的農夫腳下。

瞧他兩眼直直地盯著轎廉看,分明就是沖著小姐的美貌和財富而來,剛才還故意假裝不知道小姐姓賈,這種爛把戲連三歲小孩都能一眼識破,她不禁從鼻孔里噴出兩道冷氣,虧他相貌如此超凡不俗,沒想到實際上卻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大草包。

「李是國姓,她是公主才對。」阿德好聲解釋。

「笑話!鮑主怎麼可能會來這種窮鄉僻壤?」丫鬟當他是說謊沒打草稿。

「賈姑娘會不會是摔到頭,忘了自己是誰?」阿德研判地說。

丫鬟譏笑道︰「你才頭殼壞掉,說話跟瘋子沒兩樣。」

「元大哥你說句話,好讓大嫂想起你是誰。」阿德受不了這個牙尖嘴利的丫鬟。

「方不方便請賈姑娘下轎?」元靖彎腰一揖,表現出溫良謙恭的一面。

「下轎干麼?」丫鬟凶巴巴地問,像個守護居家平安的門神。

元靖努力保持和善的臉色。「我有話跟賈姑娘說。」

「我家小姐又不認識你,跟你無話可說。」

「賈……」元靖話未說完,丫鬟就大聲吆喝。

「你們還不快拾轎打道回府!」

見這丫鬟不通人情,元靖心一急,一個箭步把轎夫推開,保鑣立刻拔劍相向。

元靖雖然手無寸鐵,但拳腳了得,對付這群三腳貓,他一個人綽綽有余。阿德站在樹蔭下納涼觀賞,拍手叫好,才不過一時片刻的光景,相繼響起劍落地的聲。

丫鬟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這兩人原來比她想像得更可怕──是土匪!

「你敢亂來,我家員外絕不會放過你。」丫鬟疾聲威脅。

「我只求見賈姑娘一面。」元靖對轎里的人說。

「我家小姐從不隨便見人,拋頭露面。」丫鬟自作主張。

見轎里遲遲沒反應,元靖心里是百思不解。貞兒應該听得出他的聲音,為何不肯出面相認?是不願見他?是氣憤難消?還是根本沒听出他是誰?

不管是什麼原因,他決定先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一番。「賈姑娘,我不是壞人,我是中村村長,我叫元靖。」

轎里仍然鴉雀無聲,丫鬟以為小姐是被剛才的打斗聲嚇壞了,身子一閃,伸臂擋住轎門口,一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的模樣。「中村村長又怎麼樣?中村遲早會成為我家員外的地盤,到時候你們還得看我們的臉色吃飯!」

這個丫鬟的口氣跟老夫人的刻薄,不分軒輊,同樣地令人怒火攻心!

阿德發現來軟的不行,索性來硬的好了。他把心一橫,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抓住丫鬟的手,把她拖到一旁,一邊理直氣壯地對轎里的人說話,一邊慫恿元靖快采取行動。「你們擅闖中村,我們有權攔轎檢查。」

「搶劫啊!你們還不快起來抵抗──」丫鬟大呼小叫。

「善兒,不許對元村長無禮。」轎里突然傳出親切的柔聲。

元靖和阿德相視一眼,兩人臉上同時洋溢著興奮的笑容。「連聲音都像!」

「是他們無禮在先……」喚作善兒的丫鬟不服氣,口中念念有詞。

「別說了,把轎子放下。」賈姑娘掀開轎廉,款款地走了出來。

「你……」元靖和阿德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卻又無法不信。

「我怎麼了?」賈姑娘果然如傳言般如花似玉。

趁阿德發呆之際,善兒狠咬了他的手背一口,掙月兌他的箝制;但善兒並沒有得意洋洋,阿德也沒有喊痛,大家的目光同時集中在元靖和賈姑娘的臉上。

只見他兩人的眼神之間像是被什麼網住了,互相勾結,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賈姑娘畢竟是名門閨秀,害羞地垂落長睫,從密密麻麻的睫毛中偷覷著元靖。

半晌,元靖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你臉上的麻子呢?」

「我從小到大,臉上沒長過半顆麻子。」

「抱歉,元某認錯人了。」

賈姑娘不解地追問︰「元村長以為我是誰?」

「你的背影很像我失蹤多時的夫人。」元靖沈痛地嘆了口氣。

「我听說了,六個月前元夫人投溪自盡。」賈姑娘一臉的同情。

「傳言未必可信,大嫂沒死,只是下落不明。」阿德搶著把話說清楚。

真是奇怪!阿德以為自己眼花,走近仔細打量,但賈姑娘卻毫無懼意,站著不動。

從她衣上傳出薰染的香味,幽香撲鼻,任何男人聞了都會心旌動蕩,興起無數的綺念,但對他和元靖來說,卻是滿腦子的疑雲密布……

這個賈姑娘,除了臉上沒麻子之外,五官、神情、聲音、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幾乎都跟麻子公主從同一個模于里刻出來的,相形之下,她比較像宮中那個雍容富貴的麻子公主,而不像在田里受盡折磨的貞兒。

但,沒有麻子,即使長得再像,也不是元靖朝思暮想的麻子公主。

賈姑娘微微一笑,中肯地建議。「元村長上有老母,又是獨子,應該早日續弦,讓老夫人抱孫。」這句話有很明顯的暗示,連善兒听了都大為驚訝。

她從沒听到小姐差人調查元村長的背景,小姐是從何處得知?不過,小姐這麼關心元村長的親事,顯然是對他有意思……

她得趕快告知員外,小姐芳心大動,準備張燈結彩辦喜事了!

元靖有如被當頭棒喝,臉色像吃壞肚子般難看,久久不發一語。

阿德代替他發言。「我大哥忘不了大嫂,這輩子不會有第二個女人。」

只見賈姑娘秋波一繞,嫵媚中帶著些許感傷。「真深情,元夫人實在福薄。」光是這個眼神,大家更加確定,賈姑娘對元靖有好感。

不過元靖卻毫不領情,目光極冷。「賈姑娘,打擾之處,元某深感抱歉。」

「元村長若不嫌棄,改日來舍下,粗茶淡飯以待。」

「不了,元某不敢叨擾。」他意興闌珊,和阿德拱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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