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修羅(上) 第8章(1)
作者︰佚名

春日,冽風,湛藍的穹蒼之下,一片的碧海無垠。

帝王肅軍北巡的車隊,以穩定的速度穿過草原上的官道,這時,兩匹馬,一黑一白,從車隊之中分出,馳騁進草原之中,在他們的身後,跟上了幾名策馬而行的護衛,只是一直保持著幾百尺的距離,不曾近身。

領先的是騎在白馬之上的瓏兒,她身穿一襲靛色雲錦袍服,做男子裝束,玉冠高束,將一頭青絲收得十分干淨俐落,落後她幾個馬身之外的人,自然是律韜,一身墨青色的蜀錦袍服,顯得身長挺拔颯爽。

瓏兒沒記憶自己何時學過騎馬,但剛才抄了匹馬翻身而上,揪住了韁繩,便是熟練得仿佛從未遺忘過,她加快了馳騁的速度,想將律韜甩開,但他始終能夠跟在二到三個馬身之後,這距離從未拉開過。

「瓏兒!」

律韜渾厚的嗓音穿越風聲而來,但她置若未聞,仿佛這天蒼蒼,野茫茫,無窮無盡的原野讓她有充分的借口,裝作沒听見他的叫喚。

她抄馬而出,就是不想跟他繼續待在皇輦之中,她見著了他心里就悶得慌,像是堵著一團棉花,越是想大口呼吸,就越是膨脹得發緊。

見她無動于衷,繼續想要將他甩開,律韜眉心擰上了個結,從昨天他們在一位草原蕃主的營區里歇過一夜之後,她今日就懶得與他搭上話,就算偶有一二句,也多是淡然「嗯」「哼」而過。

「下馬!」他再忍不住被忽視的不悅,一聲厲喝,與她拉近到只剩下一個馬身,縱身一躍,從她的身後一把抱住,兩人在落地之前,他急翻過身,以行為她當墊,雖說水草豐美,但硬生生摔在草地上,還是隱隱生疼。

律韜蹙起眉心,忍住了傷筋動骨的痛,沒顯露于神色之上。

「放開。」瓏兒掙月兌不開,被他扳過身子,俯首正好對上他審視的銳眸,她挑起柳眉,忽然一轉嗔顏,笑道︰「可惜了,昨兒個那蕃主營里美女如雲,怎麼沒想帶上幾個?」

「帶上她們,做什麼?」

「跟皇上滾草堆啊!」她眼光如媚絲,往旁撇了一眼,「既然皇上喜歡有異族風情的美人,來年秀女大選,臣妾一定為皇上留心挑選。」

「朕說要了嗎?」律韜一時好氣又好笑,都不必問她是否在吃醋,就已經能聞到那股子酸味,原來,從昨晚不高興到現在,竟是為這端小事?「有你在,朕需要跟別的女子滾嗎?你以為朕昨天就高興嗎?早知道別讓你女扮男裝加入酒宴之中,看著那些女人纏著你,像是要將你給生吞活剝吃了,朕心里就覺得悶,只想將她們一個個從你身邊趕得遠遠的。」

「我跟你不一樣!」她是女子,女子與女子之間是能出什麼岔子嗎?不過,這下她終于知道,昨晚他一直看著她身邊的異族美人,並非動情,而是想著把她們從她身邊弄走。

「明明就一樣……想跟朕搶人,就都一個樣子。」律韜話鋒轉得生硬,扣住她精巧的下頷,吻住了她被風吹得略微干燥的唇辦,但卻也因此而別有一番風情與滋味。

她真是太小覦了自己的魅力,也不懂穿女子衣飾時,就是秀麗端雅的模樣,最多讓人覺得她好看,但是一做男子裝束時,突然顯得風姿生色起來,絲毫沒有扭捏的姿態,她什麼都不必做,只是慵懶倚枕,捻著酒杯,斂眸噙起淺笑,便足以教無數女子為她神傾。

見到那似曾相識的淡雅儀容,律韜冷不防地想起離京之前,他與孟朝歌在上書房里一言不合,掀起的一番唇槍舌戰。

「微臣信自己沒跟錯主子,不信皇上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無異于是在飲鴆止渴,撩火上身。」

「朕心里有數,不過就是一點小小的縱容,你又何須如此忌諱?!」

「小小的縱容?以那位的能耐,就足以翻覆天地,名目上是興圖書之府,闢修文之館,實則是網羅天下之才,有華國丈從中牽線延攬,這些天下俊才怕不能為皇上所用,日後還將成心頭大患!」

「愛卿多心了,朕向她提過,朝中無人可用,她只是放在心上了。」

「既然皇上心里已有定見,微臣也只能繼續相信,自己沒跟錯王子,當年的苦頭,不會再吃上一遍。」

此刻,律韜深沉的目光定定地鎖在她的臉上,大掌來回撫過她柔軟的玉頰,便是他想要自欺欺人,也忍不住要佩服起她的心思聰敏。

他不過就在江南之行時,對她提過了幾句,她便能想到奇巧的名目,為他廣獵天下俊才奇人。

不需要孟朝歌提醒,律韜心里確實有數,自己縱容她穿男服、干預朝事,無異是在玩火,但是,從那一日起,他的心就像是被挖空了一樣,這兩年多來,沒有一天,他的日子不在悔恨之中渡過。

帶她看遍萬里河山,是要討她歡心,想看她那一抹似曾相識的熟悉,不忍那心死如灰,那會比殺了他更教人難受,他不是不怕飲鴆止渴的下場,但是,這咫尺相思,一直以來,其實比穿腸毒藥,更加煎熬他。

「二哥想什麼呢?」

終于肯喚一聲二哥了?

他啞然失笑,其實不是沒看穿她賣乖時,才會喊他一聲二哥,但是,這句膩喚無論幾次,听在他的耳里都極受用。

「你說呢?」

話落,他已經解開她發上的玉冠,一頭青絲如墨般飛披而落,煞是嬌美動人,教人難以自持。

「有人呢!」她噙起頑黠的笑,知道了這人擺明了想白日宣婬,含笑的眸光瞟了遠方一眼,幾名跟隨他們而來的護衛都在幾百尺之外,不遠亦不近,只要聲量大些,就能將人喚至,只是這原上之草約莫有三尺高,若沒有大風偃過,要看見匿躺在青草間的他們,不是一件易事。

「不敢?」他挑起劍眉,嗤笑道。

「下作的激將之法,二哥用了也不怕失了風範?」她回以冷嘲,卻已經大膽吻上了他的唇,頃刻被他翻覆在身下,兩人的唇舌追逐嬉戲,直至身軀交纏火熱,難分彼此的水乳交融。

她在他的身下,一次次地承迎他的灼熱,熨燙過她身子最嬌女敕的深處,一次又一次,逐漸失去控制的頻率,讓她身子泛過陣陣透骨的酥軟。

她弓起身子,縴臂緊圖住他的頸項,微眯的美眸,泛著絲絲水光,越過他的肩頭,從兩畔的綠草青青之間,看著頂上湛藍如寶石般璀璨的天。

她朝著天空,揚起了縴臂,張開手心。

仿佛她的手再抬高一點,就能踫觸到那一片澄藍如洗的天。

一直到很久以後,當他們如今之間的恩愛再不能追回,她都還是忘不掉這一日,這片天,以及與他如火的纏綿……

當他們一行人趕上去與在前方等待的車隊會合時,西方的天已經染上了霞紅,律韜與瓏兒才下馬,將手里的韁繩交給一旁的護衛,就見元濟低著頭趕過來,在主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來了?」律韜失笑,「這可不止相迎十里,百里都有了吧!」

「皇上可是有客人了?」瓏兒笑問。

這時,趕到她身旁的小滿見主子身上沾了些草屑,背上的錦布染著點點青汁,幸是靛色料子,看起來不大顯眼。

接著,她看到主子頸上一抹紅痕,在襟領交處若隱若現,她楞了半晌,大概猜到兩位主子剛才在草原上做了什麼,耳根子不禁微紅。

她覺得她家娘娘在那檔子事開竅了之後,大膽豪放得不知道羞怯是何物,自從除歲那夜與皇上合房之後,「芳菲殿」內的夜夜春色,教她們這些守在外間的宮婢奴才們听了都會臉紅心跳不已。

律韜攬過瓏兒縴細的膀子,側眸睨了小滿一眼之後,帶著瓏兒一起往車隊前方步去,他大概知道那婢子在心里對主子的揣測,他在心里覺得好笑,他的瓏兒是如此的特殊,豈是她一介小女子可以猜測得透呢?

雖然,他們從小習的是詩書禮教,被教授的是仁民愛物的大道理,但是,在男女歡愛這方面,他們被教導要放開了身心去享受,在他們宮里的宮女們,個個都早已被安排,隨時都能夠讓主子召幸侍寢,是以,他們初嘗雲雨的年紀都極早,但是,那從來就無關愛情。

相較于對歡愛毫不保留的放縱,他們心里的感情卻幾近病態的內斂,就怕被人認清了所愛,在權力傾軋的斗爭之下,下場只會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是朕的客人,來看你的。」

他笑牽她的手,走過隨扈們讓開的夾道,走到一群身穿戎裝的將士面前,他們一個個站得肅正挺直,只有站在他們最前方的將軍,一刻也站不住,來回的踱步,直至見到他們信步而至,立刻大步迎上來。

青陽的心騰騰的顫著,他的眼里只能看見瓏兒,看著她的目光從律韜的臉上挪開,朝他這方向望過來。

那波光流瀲的一瞬,讓青陽心里激動,一時忘情的要撲抱上來,就在近瓏兒身前時,被律韜給一腳踢開。

「六弟,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律韜的嗓音陰沉至極點,一時倒行的血氣讓他胸口悶痛,臉色略白,但他很快捺了下來,不教人察覺。

「呃……」青陽一時不察,被踢飛了幾尺遠,他捂著被狠踢的肚月復,狼狽地爬起來,慶幸他家二哥的內力沒有以前深厚,要不這一腳只怕要讓他在榻上歇好幾天,「沒忘啊!二哥,只是……人家、人家皇嫂都沒說話了,你怎麼就一腳招呼過來了?」

瓏兒听律韜喊他「六弟」,大概就知道他的身份,從她進宮之後,就沒見過這位皇子,但听義父說過,當年大皇子狼子野心,領著三皇子造反,很早以前就在先帝的授權之下,讓四皇子領兵掃下,廢為庶人之後,貶至了西北邊荒,由奴人看領圈禁。

五皇子不到三歲就早夭,最小的六皇子青陽,當年與四皇子最要好,義父形容當年的六殿下,簡直就是四殿下豢養的玩火,不是當年的睿王爺欺負弟弟,而是他這位弟弟樂得要寶、要無賴,逗自己的哥哥開心。

但也因為這位殿下的性子,讓他成了睿王爺最掛心的人,在當年與律韜奪嫡,斗得水火不容時,也決計不讓這位弟弟涉入危險之中,哪怕情況再危急,都要保他周全無虞。

如今看來,改朝換代之後,他倒是與新帝相處得極好。

對于這一點,瓏兒心略沉,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感受。

「疼嗎?」瓏兒仗著自己一身男裝,倒也不避諱,走上前朝他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疼,太疼了!」青陽逮到機會,緊捉住她的手不放,一張算得上是端正好看的臉很沒形象的大皺起來,「我家的二哥太狠了,四……二嫂,有這樣一個狠心哥哥,我是不是太可憐了?」

瓏兒噗哧一聲,被他逗笑了,這青陽的眉目有五六分似律韜,看著一張如此神似律韜的臉龐簡直是無恥的裝可憐,讓她不由得笑得雙肩顫動。

律韜撇開了臉,望向草原盡頭,來個眼不見為淨,心里想的跟瓏兒是同一件事,不過,她覺得有趣,他則是深感可恥到極點。

「二……二嫂?」怎麼听他說可憐,竟然笑得那麼開心?青陽悶了。

「他無心的,到大營之後,我讓人給送推拿藥酒過去,讓人給你揉揉,瘀血散了,痛好得快。」

說完,她沁著淺笑,不自覺地伸手模他的頭,打量他一身勁颯的戎裝,逸出一句呢哺︰「青哥兒。」

這天外飛來的一句話,讓兩個男人都為之顫動,律韜回過頭瞪著她,眼神仿佛看著洪水猛獸,驚疑之中,卻又帶著迷戀不舍。

律韜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竟然連開口都不敢,她不記六弟的名字青陽,卻下意識地喚出「青哥兒」,有時候,他覺得這人說不定很多事情是記得的,不過把他忘得一干二淨而已。

而青陽先是一楞,然後緩慢咧開了笑,「有二嫂這句話,青哥兒就算定被二哥打斷腿,都不疼了。」

「好好的,干什麼咒自己斷腿呢?」她沒好氣地搖頭,話才說完,已經被律韜從身後攬住縴腰,強硬地鎖進他的懷抱里,她側抬起美眸,不解地看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放開,青哥兒在看著。」

她嬌嗓微沉,不悅之中帶著一絲命令的語氣,律韜一楞,臉色難看至極,修長的臂膀仍是執拗地圖住她的縴腰不放,從她冷淡的表情與語氣之中,難以想像就在不久之前,才與他恩愛纏綿過。

「二哥,放開。」瓏兒每一個字句,都道得極緩也沉,不知為何,在她的心里,就是不願青陽見到她與律韜摟摟抱抱的親熱情景。

听她喊皇上「二哥」,青陽微吃了一驚,就在不敢置信之中,看著他家二哥雖然一臉糾結得近乎猙獰,但還是緩慢地將手臂給放開,後退了兩步,別眸望向了遠處,藉以平緩一腔挫敗的怒氣。

但律韜終究是修習帝王心術的人,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回過頭,看著她微笑傾听青陽訴說這草原風光,說百里之外,卻是沙漠雲雲……

罷才,她的神情與語氣,就像是烙鐵般,讓他覺得被燙痛,卻也因為深烙在他的腦海里,久久不去。

或許,他該听朝歌的勸告,不該再掉以輕心了。

他不該再心存僥幸,因為,剛才仿若當年的景況,讓他警覺意識到,當這人恢復所有記憶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徹底失去她的時候!

他苦澀地笑嘆了口氣,眸色哀傷地瞅著她玉琢似的側顏。

終于,他認命了。

她的失憶,對他而言,是幸,哪怕這幸事里,埋葬掉的,是他這一生最刻骨銘心的摯愛。

之後,由青陽領親軍帶頭,引著儀仗隊伍前行,因為已經耽誤了時辰,所以在行進的速度上比先前更快了些,但是在寬敞的皇輦中卻仍舊是四平八穩,絲毫不覺路途的顛簸。

輦中,薰著沉暖的乳香,輕煙裊裊,寂靜地伴著二人的一路無語。

律韜在燈火之下,就著幾案,看了近一個時辰的折子,終于擱下手,背靠上軟墊,閉起略感酸澀的眼眸,運氣調息。

這時,佔坐在輦中另一畔的瓏兒也擱下手里的文稿,她提議修書,雖說另有目的,但絕對不能只是流于名目,總要做出一點實績,她不插手評選編撰,但律韜並不反對讓她閱讀這些文人大家們的手稿。

她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起身坐到他身邊,抬起縴手,輕揉他一邊額角,笑道︰「生氣了?」

律韜听到動靜,知道她走過來,當她坐到他的身旁,為他揉額時,他泛起淺笑,睜開眼眸,心下笑嘆她倒是難得,竟然肯主動過來攀話?不枉他這些年來沒少哄她開心。

「哪里舍得?」他知道她所指的是剛才在草原上的事,淡笑搖頭,深沉的眸色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那就是氣了,只是舍不得找瓏兒撒氣罷了!」

「也知道朕心疼你啊?」他笑了,大掌一擒,將她整個人反抱在懷里,她似是自知理虧,倒也乖順,靜偎在他胸膛上,縴手按在他圈住她縴腰的長臂上,玉指把玩扯著他的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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