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修羅(下) 第5章(2)
作者︰佚名

容若睜開眼楮,以近乎怨恨的眼神瞪著桌上那碗東西,酸梅湯以瓷碗盛著,干淨的白色襯得湯色紅潤,看起來十分可口美味。

但容若就是痛恨自己覺得那碗酸梅湯看起來美味,猶記從前,自己是最不愛吃酸食的,但這幾日卻是無酸不歡,心里當然明白這是因為懷了孩子的緣故,但除了酸果子蜜餞之外,旁的食物卻是進不了口,一聞到氣味就想吐。

昨天律韜說了什麼?

要她多吃些嗎?

如果能夠吃得下,自己還不樂意吃嗎?

明明是他的親生骨肉,卻是由她來吃苦受難,讓她已經快要不明白這天底下究竟還有沒有「公平」這玩意兒!

就算心里知道他以為孩子已經不在了,知道她不過是在遷怒,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她改變了主意,留下孩子而咎由自取,但只要見到他一副無事人的樣子,自己還是會忍不住冒一肚子火。

終于,容若還是妥協了,不想與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端起了碗,不到一會兒功夫就把酸梅湯給喝完了,而且還意猶未盡。

小滿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心里自然明白,她再去給主子端上一碗,順道端來幾碟已經備好的細點。

前些日子,她讓人去四處打听過了,知道有孕的女子吃些什麼比較不會害喜,所以她讓人備下,以防主子吃不進正餐,至少有些細點可以墊墊肚子,雖說這些事情有宮里的御醫和膳局可以幫得上忙,但主子吩咐了,她仍有身孕的消息,誰也不許泄露半句。

不過,即便她試做過無數道點心菜肴,主子惦著的唯有當年「坤寧宮」里蘭姑姑的手藝,嗚……當年蘭姑姑的棗糕,她一個小爆女哪能吃上?就算有心為主子重現也辦不到。

「主子。」小滿站到主子身邊,見主子勉為其難肯吃一塊烤得干酥的餅,樂得笑了,「小滿常听人說,孩子在娘親肚里,最初的模樣就像一顆小豆子,主子肚里這龍嗣,小滿伺候起來,覺得是顆小金豆,嬌貴得很。」

容若抬眸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想她這是拐彎在罵誰嗎?但見她這些時日伺候得盡心,所以不想與她計較。

「小金豆……倒是個有趣的名字。」容若不自覺地按住已經懷滿三個多月的肚皮,眼眉之間難得染上笑意,「好吧!就叫你小金豆,我說話你能听見吧!你安分些,把你留下來,不是存心讓你折騰我的。」

話才說完,就听見身後小滿輕笑的聲音,容若回眸,臉皮微臊地睨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沒有,小滿不敢胡思亂想。」小妮子強忍住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覺得主子如斯可愛。

明明是一身如天人般清貴俊雅的姿容,在說那話時,竟帶著嬌憨,真是教人看了心花朵朵開,好想讓皇上也見上一見……想到這里,小滿心里默了,雖說她什麼也不敢問,但在宮里當差多年,她心里是雪亮的,主子和皇上之間不愉快,甚至于到了皇上願意妥協,讓主子墮掉龍嗣,她有一種預感,雖然主子口口聲聲說不要孩子,但只怕是有心思要讓孩子可以活得到出娘胎之日,要不,當天那藥就應該早喝下了!

但,三個月的身孕還好瞞著,就算到四個月也應該還無妨,但是等肚子一大,身子顯重了,就算他們這些奴才們個個肯把嘴給縫起來不說,也決計是會被瞧出來的。

她的主子,心里究竟是如何盤算的呢?

容若心里是如何盤算的,一時之間,竟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棒日,她一清早就領著青陽校點軍隊,自然,發號施令之人是青陽,她不過是在一旁指點觀看,這支軍隊大半是當年律韜一手教出來,十分紀律嚴明,她知道這是因為律韜治軍不僅嚴苛,而且賞罰分明,令出必行,其中,教她感興趣的,是幾位「日者」,也就是所謂的天官,對于觀星象,判斷時勢,都有十分獨到的見解,可見受過極好的調訓。

青陽說起,這次的時疫其實控制得很快,因為其中一名「日者」早在月前就已經提出警告,說觀到星象,天行疫病,所以軍隊很早就備好了大批可以防治疫病的艾藥,再加上她後來加緊送過來的醫者與藥草,比起敵國的狀況,天朝軍隊其實因疫病損傷的數目不多,只是律韜因為帶兵去接應他回來,一時太過操勞,竟也跟著倒下來。

「四哥,心疼二哥多一些,他……其實很可憐的。」

此刻,容若坐在皇帳的側邊帳房里,與元濟和兩位太醫一同看著律韜的脈案記錄,明明眼里看的是脈案陳詞,但是,耳邊仿佛一次又一次回響起青陽稍早之前對她說過的話。

雖然,她在心里冷笑,律韜好大的本事,才不過短短數年,已經將青陽的心也收買了,而且不只是律韜,她也知道青陽與孟朝歌走得極近,但當青陽取出保管多年的睿王印信,她就曉得在這位弟弟眼中,「四哥」還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朝歌……他一直在尋找這印信的下落,他不放心四哥,可是我想他也一定料想不到,這印信當年四哥交了親信送來給我,一直都在我手上。」

在那瞬間,容若的心里覺得可笑,真不知道那位孟大學士若發覺自己多年要尋找的東西,就在自以為已經攏絡收買的六殿下手里,他會有什麼感想?就如同孟朝歌不喜歡甚至于痛恨當年的睿王殿下,容若心里對他也決計沒有一點好感,她相信自己手下的辦事能力,雖然他們很懂得織人入罪,但是,要羅織到當年那樣事事樣樣都能見到此人身影的地步,卻是不容易的。

她有七分把握,當年孟朝歌為了替自己的主子掃除登上帝王之位的阻礙,在大皇兄和三皇兄的叛亂上,就算沒有參與,也絕非全然無辜。

容若合上手里的脈案卷冊,擱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帳之隔,是律韜歇息的寢帳,她將剛才浮上心頭的那些事都拋在腦後,看著兩位太醫道︰「雖然是天行疫病,但是士兵們大多見好了,為什麼皇上卻仍舊虛弱?皇上的內力深厚,可以運氣逼出疫毒,只要妥善用藥,何致于病至如此嚴重的地步?」

「回稟娘娘,皇上——?!」

兩位太醫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們看著眼前男子打扮的皇後娘娘,心里竟浮現當年面對睿王殿下的感覺。

這時,元濟越過兩位太醫,往前站了兩步,拱手道︰「娘娘,皇上的內力,已經是廢了。」

「你說什麼?」容若吃驚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著垂眉斂目的元濟,「不可能,當年他的內力深厚,足可與西鳳相提並論,如今西鳳的武功內力都已經可以傲視江湖,鮮人能敵,我知道皇上這些年沒落下練武的活兒,就算不比西鳳,也不該是廢了才對!」

「娘娘。」此次被擇揀隨帝親征的郭太醫上前,拱手為皇後釋稟道︰「依皇上眼下的龍體狀況來看,已經不適合再習武,據微臣知道,皇上每日在校庫里所練的,只是拳腳功夫,鍛煉體魄所用而已。」

「元濟。」她眸光冷瞥向一旁的大總管,要他最好把話說清楚。

「娘娘,這事還是讓皇上親口回答娘娘,比較妥當,元濟只是奴才,本分只是听主子吩咐而已。」這話里的另一個意思,是不該說的,他就算是被割裂了口,也決計不會吐露出半個字。

「不說是嗎?我自己去問他。」說完,容若帶著滿心驚疑,快步地穿過兩帳之隔的通道,她雖無武功,卻知道練武之人的內力要到廢了的地步,先前必定受過極大的傷害,一進皇帳,她走到榻前,一手揪住正閉眼歇息的律韜襟領,「為什麼?你的內力怎麼會廢了?」

律韜訝異地睜開眼,雖然听見她進來的聲響,卻沒料到她竟有如此粗魯的舉動,倒真的頗有幾分當年猶是男子的威儀,他揚唇失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還死不了。」

她如此動怒,是因為關心他嗎?律韜寧可讓自己如此想。

「就連你也不肯說嗎?」容若看見他眼里浮動的笑意,知道自己這舉動是猛浪了,放開他,後退了兩步,語氣猶硬,「你最好是說了,我不以為你會想要讓我自己大動干戈去查。」

「是,朕不樂見,你這人的手段忒多,要是你存心折騰,必定是傷筋動骨,好,你想知道,朕就說,當年的‘通天犀’穿心取血,傷了朕的心脈,以一個練武之人而言,朕這身子算是廢了。」

龍血,巫女,通天犀。

在容若心里忽然想起律韜那天的話,心下微涼,她不是沒有猜到所謂的龍血是「真龍天子之血」,卻沒料到是穿心取血!

這一瞬間,她竟是沒由來的騰起憤怒,為他的思慮欠周,為他的不愛惜自己,為了他竟然教青陽同情的可憐!

律韜直視著她那雙冒著火光的明眸,抿唇不語,他一向喜歡看容若生氣的模樣,無論是從前或是現在,這人即使是氣極了,那眼眉也永遠都是舒展著,永遠也見不到一絲猙獰與丑陋。

「為什麼?」容若讓自己的嗓音听起來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無聲無息地磨著一把刀,就只等刀磨利了,好方便一刀割斷眼前男人的喉嚨,「齊律韜,你這是何必呢?我真的想知道你究竟存了什麼心?如此傷害自己,只為了將自己的弟弟弄成了女人之後,再與她做夫妻?你這是瘋了不成?!」

「瘋了嗎?」一抹苦澀至極的笑,輕淺地,躍上律韜的唇畔,「如果容若嘗過眼睜睜看著失去,卻無能為力挽留的屠心滋味,就會知道,有時候人寧願自己瘋了,也不願意清醒面對。」

「你說那是什麼渾話!誰說我沒有失去過?!」

這一瞬間,所有的怨與怒都在容若的心里爆散開來,化為咆哮沖口而出,她沖上前去揪住律韜的領子,緊緊地揪著,氣得渾身發抖,不敢置信這男人竟然有臉對她說出那種話,「我們之間的勝負,是我輸了,而你,在將我的一切都奪去之後,竟然有臉說我沒有失去過?!」

氣怒的聲音落地,容若放開了手,倒退了幾步,閉上雙眼,不讓自己氣紅了眼眶的模樣教他給瞧見。

懊死!這該死的女人身子!

從前的睿王心性極高極傲,皇後嫡子的出身,給了他最強勢的倚靠,所以遇事他總是能夠從容鎮靜,談笑風生,不曾如此脆弱過,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在仇敵的面前險些被氣哭出來。

她恨這身子,她恨!

她恨這仍懷著孕息的身子,恨百般不由得自己的無能為力。

「二哥想知道,容若為何而來?」除了青陽之外,可有半分,是為了他?

「為天下,為蒼生。」說完,容若沉靜了半晌,才轉眸直視著他渴求答案的眼神,「就算還有旁的,為什麼我要告訴你呢?皇上,我看你不只是瘋了,還傻了,如果這一次,最後死的人的是你,我不妨給你一個明白,但如果又是我終究難逃一死,我又何必好心,在此時給你一個痛快呢?」

是,她不必。他允許她不必。律韜揚笑不語,看著她的溫柔目光,讓冷厲的眼眉都跟著柔和。

「皇上不是最愛問我喜不喜歡你嗎?請皇上再問我一次,快,問我是否喜歡你吧!這一次我肯定給你不同的答覆。」容若的咬字極清,語調徐淡如風,卻是寒進入骨子里的冷風,不待律韜回答,她已經緩慢搖頭,「不,我不喜歡你,從前不曾,往後也不會,這一生,你是休想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不看身後男人那一瞬間仿佛被浸入寒冰里的心痛眼神,但他也同時沒有瞧見遠去的她,臉上的神情是終于一吐怨氣,但卻笑不出來的苦澀。

曾經,她以為自己懂得,但直到如今,她才真正的明白,帝上可以富有天下,卻絕不允許奢侈地擁有最愛,因為一旦在乎,就是覆滅的開始,拿來跟著一起陪葬的,是這錦繡般的萬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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