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月策 第10章
作者︰桑果

霄帝二年,金翅國滅鄰國景樓、滄水。

霄帝四年,青空之都被收為金翅國附屬國。

霄帝五年,漢苑被滅。

霄帝六年,又有哪個國家會遭殃?霍獵?百傳?望鯨?

修長的食指沿著地圖上的蒼翎山山脊游移而上,在百傳國疆域處頓了頓,滑過右邊的望鯨,直直指向了霍獵。

「皇上要攻打霍獵?」恭敬立在霄帝身旁的丞相一雙赤瞳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指尖所指之處。

「月策會在那里嗎?」霄帝轉過頭來,一雙黑金色的瞳幽幽地注視著身邊最為信任的人。

「皇上,臣不知月策姑娘會不會在那里。」月痕走到地圖跟前,手指一一點過金翅國龐大疆土旁那五個零星小柄,「霍獵,百傳,望鯨,香川,庚越,待這五處拿下之後,除浩瀚大海之外,普天之下便莫非王土了。」

霄帝視線默默停留在那五國上,眼中戾色頓現,「既然侍官血咒只能在金翅國方才生效,那就把這些地方全都變成金翅國的天下吧。」

月痕一听霄帝要攻打五國,眼中頓時激動難掩,「攻下這五國後金翅國將稱霸整個天下,恐怕除了金展帝的創國之功外再無君王能與聖上相媲美。」

「是嗎?」霄帝淡淡地應著,顯然對月痕提到的那些並無興趣。

「皇上,這霍獵雖國小兵弱但因居于山間所以易守難攻,再加上近年來國內新出了一員猛將。此將甚是驍勇善戰,頗有當年青璉青元帥的萬夫莫敵之勢。想要一舉拿下霍獵,恐怕還要想個萬全之策方才能行。」月痕顯然早就對霍獵的國情了解于胸,望著地圖已月兌口而出霍獵的情況。

听到「青璉」的名字,金九霄似乎被勾動了什麼心事,雙瞳一眨不眨地望著月痕,「青老元帥?」

月痕明白金九霄眼中的認真因何而起,他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臣已命探子暗查過這位霍庭將軍的底細。他不僅是不折不扣的男兒身,更早已娶妻生子。」

金九霄眼中的希冀瞬間化作低淺的嘆息由唇間悄然逸出。

一旁,月痕一雙赤瞳幽幽地望著金九霄,瞳色復雜難辨。

叩門聲伴著越來越近的吶喊聲、馬嘶聲、兵刃相見聲顯得越發迫切。

「吱呀」一聲響,門被人由內打開。

身著霍獵軍服的小兵抬頭時正對上一雙溫婉平靜的褐眸。

「夫人,大事不好了!金翅國的金甲兵就要攻入城內了。大將軍眼看已經抵擋不住了,讓小的來通知夫人帶著小少爺快些逃命去。」小兵邊說邊自懷中掏出一份信來遞給婦人。

熬人接過信來,沖那小兵淡淡一笑以示感謝後,復又不驚不忙地合上了門。

「娘親。」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在婦人膝邊響起,一雙白女敕的小手已經死死抱住了婦人的雙腿。

熬人憐愛地撫了撫男孩的頭頂,拆開手中的信看了起來。

「青染吾妻,夫原欲拼死保下霍獵,無奈我方勢單力薄,實在難擋金翅國大兵壓上。霍獵失守恐在朝夕。吾身為人臣,戰死沙場亦是死得其所,只是放不下汝與稚子。求妻能攜幼子速速由山間密道逃離霍獵,如此一來,為夫也死得了無牽掛。夫,霍藍魄。」

靜靜合上手中的信,仰頭望向院牆外,但見西南方有滾滾硝煙不斷向這里壓來,顯然己方正節節敗退,敵人已全力壓上。

「娘親娘親,碧苑好怕。後院里,大家都拼命想由後門擠出去呢。」小男孩輕搖了兩下青染的腿,溜圓的眼里寫滿了害怕。

青染輕輕踫了踫碧苑那張紅撲撲的臉孔,望著他那雙青藍色的瞳,露出鼓勵而溫和的笑來。

碧苑見自己的娘親如此不慌不忙,似乎也受到了感染,雙瞳內因害怕而生出的波動漸漸平靜下來,而這平靜卻沒有維持多久就被那道由天而降的黑影給再次驚亂。

待碧苑定楮再看,只見自己面前已經立著一位身穿金甲的年輕男人。

「你怎麼不曾敲門就闖進來了?」碧苑察覺到對方來意不善,雙手更是死死地抱緊青染的雙膝。

「敲門?哈哈。」年輕男人笑得正歡,不經意掃到青染的雙瞳卻倏地停住,似是不敢相信般,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是……」邊說邊由懷中掏出一卷畫來,扯輕系帶,在那緩緩落下的卷軸中,褐眸長發的倩美女子與眼前這位擁著孩子的美麗少婦完全分毫不差。

男人大驚失色,「你是皇上在找的那個人!」

青染幽幽望向他,心中那個被封印了太久的名字點點浮上心頭——金九霄!

那位登基後便不斷爭戰、不斷覆滅他國、不斷擴大著自己領土的野心勃勃的皇帝,他要找自己干什麼?滅口嗎?

淡粉的唇邊綻出一抹嘲弄的笑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恐怕還真是要讓這位風頭正勁的皇上失望了。

滅口的事她早在六年前就已經替他完成了。

霍獵大將軍之妻,竟然正是他在尋找的月策!

金九霄無聲望著眼前這個讓他朝思暮想了六年的女人,視線自她那盤起的青絲至她一身婦人的衣飾,最後停在了她膝旁那個幼小的男孩身上。

「多大了?」他望著那雙青藍色的瞳,聲音中有壓抑的情緒在微起波瀾。

碧苑看了看青染,一臉無辜地小聲答道︰「四歲。」

「四歲。所以說……」他陰沉地望向一旁始終沉默著的青染,眼中已有怒火在聳動,「他絕不可能是朕的孩子!」

她平靜注視著他的憤怒,頷首肯定了他的推斷。

他一把拉過她,完全不顧那個因為他這個猛然的動作而被帶倒在地的碧苑。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在我拼命找你的時候已經和其他的男子有了……有了……」太過震怒的人完全無法控制自己近乎癲亂的情緒,不斷搖著頭的同時,右手食指已徑直指向那個跌倒在地尚未爬起的孩子,「殺了他!傍我殺了他!」

青染聞言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撲倒用身子護住碧苑,擺出不讓任何危險靠近的保護姿態。一雙褐眸則帶著鄙視地瞪向金九霄。

金九霄俯身,硬將她從地上拉起,硬迫她轉過身來,望著他的雙眼,「你竟然用這樣的方法背叛我!你在我仍然將你視作唯一的同時,竟然已將我踢出了‘唯一’的位置!」

她眼中有疑惑掠過,卻只是拿褐眸望著他並不出聲。

「給我解釋!版訴我這孩子記錯年紀了!版訴我你沒有背叛我們的感情!你快給我說!」他用力地搖著她,好像只要這樣就能由她口中搖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來。

可她卻仍然一言不發,只是拿那雙瑩亮的眸注視著她,如同他是一出好戲,而她是看戲的路人一般。

「你!」他望著她那張該死的緊抿著的唇,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

他低頭,用力咬上她的唇,發誓不允許她再這樣沉默地看著他一個人在那里傷心、憤怒、憋屈,他要她再次融進自己的生命中,絕不允許那斷裂的六年將她由他的生命中割離。沒有人可以割離他和她,即使她也不行。

「唔。」她不吃痛,松開的唇齒間逸出痛楚的聲音。

他用舌尖品嘗著那分腥甜,這溫潤的唇,雖已六年未曾親吻,卻夜夜都出現在他夢間。一想到她的體內有自己當初作為血咒引子的鮮血在流動,他便無法抑制心上涌起的情潮,貪婪地一點點吻進她唇的深處,今日他一定要再將她細細品個夠。正徒自銷魂,卻忽地瞪大了雙瞳。

金色的瞳錯愕地望著她,而她眼中冰冷的笑早已在守候著他。

他僵硬地拉開彼此的距離,臉色已是慘白,「你!你!」

他的深吻沒有得到她絲毫的回應,不是她刻意拒絕,而是她的齒頰間根本就是一片空蕩蕩。難怪她自始至終都抿唇不語,那是因為她已根本無法言語!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無力地搖著頭,無法想象這六年里到底在她身上都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後以右手為刃做了一個干淨利落的切姿,最後是唇邊那抹冷冷的笑。一切都是她自己干的!

他金瞳圓睜,完全不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一切,「為什麼要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麼?」他痛楚地望著她,只要一想到她竟然對她自己如此殘忍,就覺得有把刀正在磨挫著自己的心。

我——恨——你——

她以唇清楚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恨?是什麼樣的恨足以讓她做出這樣自殘的事?又是什麼樣的恨能將那麼刻骨銘心的深情厚愛所抹殺?

他忽然有種被抽空的虛月兌感。踩著五弟和那幾十位婢女的尸體,違背自己本意地與手足相爭奪來的這個皇位,不顧生靈涂炭收並的這些國家……所有所有這些因愛她而創下的「豐功偉績」,如今卻忽然變成了毫無意義的事。

她恨自己?在自己為了能更好地愛護她而不斷向上攀爬的同時,她對自己的恨竟然已經深到了讓他觸目驚心的地步。

原來他是如此失敗的男人。忘了如何閑適度日,忘了如何揚唇歡笑,忘了一切只為能銘記她,卻沒想到在失去她的同時也早已找不回當初那個自己。

「娘親,救命!救命!」碧苑的求助聲驚醒了金九霄。

朝那兩個架住碧苑的士兵無力地揮了揮手,「好生安頓她們……」他還想再吩咐什麼,大腦卻一片混沌,嘆息著搖了搖頭,「就先這樣吧。」

當士兵恭敬領著青染母子正欲離開時,他忽然出聲喚停︰「且慢。」

他徑直走至青染面前,冰冷的手指不舍地撫上她的臉頰,唇角勾出一抹淒然的笑來,「你真傻。恨我干什麼要對自己出氣?不過我更傻,為了靠血咒的指引找到你,不斷地攻打侵佔著鄰國,傷害了這麼多無辜子民。」

飽佔鄰國只是為了能感應到自己在哪里?她眼神中的恨意迅速松動起來。

「我很懷念你的那雙碧眸。」他深情地凝視著她,「雖然我已金翅國國君的身份同樣可以解除你身上的血咒,不過我更願意以金九霄的身份還你自由。」

以金九霄的身份?這豈不意味著他會折壽?

她本能地搖著頭,不允許他做出這樣不理智的事來。可心意已決的人已然舉起了右手,「訶拉哈謨陀,我金九霄今日願折去陽壽收回這個女人身上屬于我的鮮血,解除對她所下的血咒。」

一道金光當空亮起,青染只覺得渾身如遭電擊,耳邊傳來的是月痕那刺耳的沙啞叫聲︰「且慢!」

她眼前猛然一黑,什麼都再也看不見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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