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上) 第7章(1)
作者︰佚名

問驚鴻不想讓他娘知道雷舒眉的事,包括她一直追纏著他,或者是今天摔馬的意外,他都讓人不許透出風聲,在回程的馬車上,他也請元潤玉必定為他保守秘密,一個字也不許對他娘透露。

他不是畏罪,不是害怕被爹娘責罵,而是不想他娘插手管這件事情,尤其是在他與元潤玉的婚事正在進行之中,就只差一個公布的儀式,依他娘對玉兒的喜愛,他不能肯定她會不會做出任何處置。

從來,他娘在處理有妨礙的人或物時,總是十分明快。

他只能慶幸,雷舒眉是「京盛堂」的千金,饒是他娘有任何想法,對著雷宸飛這個曾經叱 商場的大商擘,她也總是要謹慎忌諱的。

問驚鴻知道他娘動不了雷舒眉,這個想法教他覺得安心,但是,他仍是不想冒一丁點兒的險,讓他娘有機會知道,或作防範。

他不是想保護雷舒眉,不是的……他只是想,讓她不被傷害而已。

雖然不能肯定馬場的人是否全部都能夠替他保密,但是,他如今當家之位已經十分明確,所發的話有一定分量,大伙兒們想必都能清楚,未來誰才是他們的真正東家,而他的小總管則是從以前就有部分的決奪之權,那是他娘給予她的,以做歷練之用,只要她答應他了,肯定就不會有問題。

書房中,問驚鴻坐在書案前,手里拿著他的「小痞子專用讀本」,她的字寫得稱不上漂亮,就只是秀秀氣氣,中規中矩,大概是因為這幾個字她寫得十分謹慎小心,反倒在收筆的時候,帶著幾分生硬。

這時,門外有一名廝僕進來,手里拿著一件東西,稟道︰「少爺,孫伯讓奴才把這個錦囊交給少爺,說是掉在馬場上,看這錦囊的質地極好,應該是主子家的東西,想是少爺遺失的。」

問驚鴻一見到廝僕手里的深藍色錦囊,就知道那不是他的,他接過錦囊,立刻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了。

他就著案邊的燭光,以拇指月復心撫過細膩的織紋,深藍色的雲紋錦囊上,留有屬于雷舒眉的香氣,淡淡的,仿佛花般,略甜,在拿著屬于她的錦囊的這個時候,他覺得與她似乎很親近。

他可以模出錦囊里只裝了一顆略沉,形狀渾圓的東西,拉開抽繩,將囊袋里的東西倒在掌心上,是一顆雨花石,乳白的底色在燭火之下,宛如凝脂般,更襯得中心那一抹深紅色的紋路分明而搶眼。

鴻雁——

問驚鴻先是一陣怔楞,隨即失笑。

想想他何必訝異呢?如果,他夠懂她的話,應該就能猜到才對。

但他不懂……他不想懂。

在今天之前,他是真的不想弄懂這個瘋丫頭心里在想什麼?!她擅自的闖入他的生活,擅自說喜歡他,只差沒有強硬的想要將她這個人,給揉進他的骨血里,成為他的一部分。

若她能夠……他不懷疑,如果可能的話,她真的會嘗試去做。

但是她明明那麼的柔弱,弱到坐在馬背上都會臉色蒼白的地步,但又倔強得到最後一刻,都不願知難而退。

或者,他並不是想要讓她知難而退,他只是想要證明一件事。

他不是想要知道,將她逼到什麼程度,她才願意放棄他,而是他想要知道,她究竟愛他有多少,可以為他讓步到什麼程度?他不過是想要試試看……極其惡劣的想要試試看,她對他到底有多喜歡而已!

問驚鴻記起了兒時,他娘曾經無奈又好笑地對他說過,問家的男人天生有個很要不得的劣根性,會欺負喜歡的女子,然後還要裝作不在意,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喜歡享受那一股子莫名的優越感。

那時候,問驚鴻知道,娘是在說他爹,在他們沒成親前,他爹對他娘這個掛在心上的小總管,欺負得十分厲害,到了所有問家人幾乎都要為他娘,記恨他爹這位主子的地步。

後來,還一度因此差點釀成了憾事……

「少爺?」

謗本被自家主子遺忘,就晾在一旁站著的廝僕終于忍不住出聲,他不懂就不過一顆漂亮些的石頭,怎麼能教他主子看得如此入迷?

問驚鴻回神,才發現他專注到完全忘記面前還有人,他像是要藏住秘密般,把雨花石收回錦囊里,在要遣退廝僕時,眼角余光瞥見了手邊的小幾上多擱了一只食盒,他伸手掀開盒蓋,看見了一些蜜餞。

「這是……」

廝僕見主子問起,才想到自個兒忘記了一件事兒,趕忙說道︰「少爺,那盒里裝的是橘餅,听說,是彰州府那兒的特產,少爺忘了嗎?日蓮少爺前些日子隨著他娘一起回去娘家的故鄉走親戚,今天一早回來了,下午的時候過來要找少爺,不過沒見著,留下這些橘餅當作是手信,夫人說少爺喜歡吃柑橘一類的水果,讓奴才裝一盒送過來擱著,讓少爺饞了就可以取用。」

「蓮蓮沒見到我,很失望吧?」

問驚鴻想起他那個可愛的堂弟,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分家所有親戚之中,他最喜歡今年才不過八歲的問日蓮,那小子模樣圓潤,說起話來,往往越是認真,越教人發噱想笑,那小子就是有將人給逗樂的本事。

他一邊問著,一邊捻了一塊橘餅,沒立刻吃下,只是湊在鼻下聞味道,他不嗜吃甜,剛好這橘餅聞起來還帶著一點酸香,滋味必定是不錯,不然他娘不會特別讓人給他備一盒過來。

廝僕笑著點頭,「是,日蓮少爺那可愛的小模樣,瞧著都快哭了,說一路上趕著回來,心里可想著少爺了,以為能見卻沒見到,看起來格外傷心。」

問驚鴻頷首,握住錦囊,感受著那顆雨花石充實在掌心間的硬度,半晌,他抬眸對廝僕溫和笑道︰「明天一早,讓人去把日蓮少爺請過來,備一桌他愛吃的菜肴點心,說我要親自為他洗塵,知道嗎?」

「是,奴才明兒個一早就到分家堂院去請人,日蓮少爺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下去吧!」

在人離去之後,書房里又是一片靜寂,問驚鴻將橘餅扔進嘴里,緩慢地咬著干而微韌的酸橘滋味,他發現初入口時,並不是太美味,但是慢慢與口腔中的濕潤揉在一起時,柑橘酸甜而微苦的香氣,一陣接著一陣迸散開來。

緩柔滋潤,才能讓干澀的味道,先苦而後甘。

道理如此簡單,況味卻極美妙深奧。

他想,蓮蓮帶回來的這份手信,滋味果然不錯,這小子出門在外,想著還是他這堂哥喜歡吃的口味,蓮蓮一向都喜歡他,他也不以為自個兒給過那小子什麼天大的好處,可以得到那孩子只差沒有掏心挖肺的赤忱。

不過,如果要讓這乖小子替他去辦件事情,應該是不難才對,問驚鴻心里清楚,有些事,還真非要能夠輕易將人給逗樂的蓮小子去辦不可呢!

大清早,「雷鳴山莊」門口就起了不小的騷動,只因為一個模樣十分逗人的男孩,他看起來七、八歲大,臉蛋又白又圓,長得不算高不算矮,說起來不算胖也不算瘦,但就是唇紅齒白,顏色較常人淺些的漂亮眼珠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時,看起來格外明亮討人喜歡。

「請問,眉姐姐是住在這兒嗎?眉姐姐,雷舒眉姐姐。」

問日蓮從載他過來的馬車蹦跳下來,紅女敕女敕的嘴兒一開口,就是東一句眉姐姐,西也一句眉姐姐,好像他與雷舒眉早就親熱得跟自家人一樣。

「雷鳴山莊」的門房與護院,看見就像畫里菩薩座前,金童般的孩子,粉團般的臉蛋,笑起來的時候,就讓他們也想跟著他一起笑。

他們想,人家都說孩子最天真沒心眼,而且听他喊「眉姐姐」,喊得十分親熱,想必與他們小姐真有幾分關系?

當雷舒眉在偏院的小花廳里見到問日蓮時,看著那張笑咪咪的女敕圓臉蛋兒,立刻就知道為什麼平日里,總是要再三盤問,確認身分,才準為來客們領見給主子們的「雷鳴山莊」,今兒個門禁會如此松弛,輕易把人給放進來。

問日蓮一看見還以白綢纏著頭上傷處的雷舒眉,誰也不必替他介紹,他就知道她是驚鴻堂哥要他來見的正主兒。

「眉姐姐,我的名字叫做問日蓮,姐姐可以叫我蓮蓮。」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說完,面帶雀躍地看著眼前的大姐姐。

「嗯。」雷舒眉淡然頷首,這兩天,她簡直就像是囚犯般,被她爹下令不準出家門半步,從小到大,難得被禁足教她心里有點悶。

她覺得自己沒有大礙,這不能吃能走嗎?可是,她知道自己的莽撞,把爹娘都給嚇壞了,所以只好乖乖听話,安分直到她爹肯放行為止。

「姐姐可以叫我蓮蓮。」他又說。

「好。」她听見了。

「姐姐一直都沒叫我蓮蓮。」

「啊?」這小孩是怎麼一回事?她迷糊了。

「姐姐還是沒叫。」

這時,雷舒眉看著那張女敕呼呼的小臉已經撅嘴紅眼,擰起包子般的皺折,她終于回過神,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她先喊他一聲「蓮蓮」。

在今天之前,雷舒眉從來覺得自己不太喜歡小孩子,但眼前這個圓臉小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教她滿心歡喜,好用力才忍住笑出來的沖動,也好用力才忍住不要撲上前去,一把將這白白女敕女敕的小東西給抱住。

如果要說問日蓮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很快與人打成一片,不過,前提是要他所喜歡的人,他喜歡驚鴻堂哥,也喜歡眉姐姐,一看見就喜歡。

不到一會兒功夫,雷舒眉已經讓人備了點心茶水,倒不是因為知道他姓問,必定與問驚鴻有關,而是這個蓮小子確實討人喜歡,見到她額上裹著傷布,好替她心疼的樣子,直說他娘在他受傷時,都會給他吹呼呼,直問她娘有沒有也給她吹呼呼,有吹呼呼的話,痛痛的地方會很快就好……

最後,他拗著她低頭,在她的額頭上仔細地吹了幾口氣。

如此教人疼愛的孩子,雷舒眉真希望他家驚鴻堂哥對她,有他一半親熱就好,再不然,一半的一半,她也是可以不計較的。

最後,問日蓮說只與娘親約好出門半日,趕著回去了,臨去之前,才想起今天自個兒是來送信的,把信交給雷舒眉時,一再地要她保證必定會看信,得到她的承諾之後,才好開心地離開。

雷舒眉拿著問驚鴻給她寫的信,不急著拆開,只是以雙手拿在面前,一語不發地看著紙質極特別的信封,半晌,彎起嘴角,笑了。

「小姐,你笑什麼?」青青對主子喜歡上問家少爺的事,知道得最是清楚,卻是不解她為什麼只是看著信封就笑了。

「青青,今天這一出,這算是在上演‘西廂記’嗎?」雷舒眉轉過頭,笑眸看著她的丫鬟,「我在笑,笑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做上西廂記里的崔鶯鶯,我的小紅娘,是如此可愛的孩子,而我的那位張生,竟然可以是問驚鴻……青青,你一定不相信,在今天之前,這種事我連想都不敢想呢!」

「小姐高興了?」

「……不。」

沒料到會得到小主子否定的回答,青青楞了一下,看著她的小主子忽然收斂笑意,再次低著頭,一語不發地看著手里的書信,眼神之中已然不見剛才的嬌羞,淡淡的,帶著一絲冷意,就像是被一盆冷水給化開的糖蜜,氣息之間,仿佛仍舊可以嗔到蜜香,但滋味卻淡到嘗不出一點甜味。

「不。」

雷舒眉再一次重復,嬌柔的嗓音之中,透出了比剛才更加強硬的氣息,「我要的,不僅僅只是如此而已。」

其實,在雷舒眉摔馬受傷那一天,問驚鴻徹夜未眠,想了許多。

先前,他對于要娶元潤玉為妻之事,是說不上樂意,卻也不感到任何抵觸,對他而言,就是娶一位合意的妻子,然後與她生子,盡他身為問家子孫,「雲揚號」少東家的職責,順他爹娘的意願,過完這一生。

如此,他談不上樂意,卻也沒有不滿。

直到他遇上雷舒眉那個瘋丫頭。

她總有本事教人為她操心,也總有本事教人忍不住要動氣,或者,他有時候會覺得與她在一起很有樂趣,所以,才會明明覺得她有點煩,卻在她每一次糾纏他的時候,不明確地表示拒絕。

這世上,竟然能有一個人,可以影響他的喜怒哀樂,對他而言,是很新鮮的體驗,永遠想不到她下一刻還會做出什麼夸張的傻事,或瘋狂的事,讓他舍不得輕易的就與她斷絕聯系。

或許,很快就膩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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