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上) 第5章(1)
作者︰佚名

孟夏之夜,帶著一絲沁涼如水。

問驚鴻所寢的「樂雁居」里,在子夜時分已經滅了燈,只是萬籟俱寂,寢屋里的人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更別說是合眼歇息。

最後,他放棄逼迫自己入眠,起身亮了燈,掌著燈火走到書房,引亮了角落的兩盞腳燈,坐到書案之前,在成迭的帳冊里抽出一本,在面前攤開,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腦海里想著今天雷舒眉到總號找他,從回京之後,他就有意對她避而不見,但他小覷了她的忒厚的臉皮,一個姑娘家,竟然直接就到了男方的地盤上,也不知道要避諱。

他真的覺得終她這一生,都不會知道矜持二字該如何寫法;在問驚鴻還來不及收斂之前,一抹淺笑,已經從他的嘴角輕泄開來,但是,盤旋在他腦海里不去,她所說的一字一句,卻又讓這乍現的笑意,迅速地從琥珀眼眸消失。

「我做錯什麼了嗎?」

在他讓眾人退下之後,她幾乎是開門見山地問,那一臉受傷的表情,加上看起來無辜可憐的美眸,有一瞬間,問驚鴻真要忍不住為她心疼了。

「你為何有此一問?」他很平靜地反問,也沒讓自己為她感到心疼,因為,他沒忘記,自己就是讓她覺得受傷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情,你為什麼從金陵回來之後,就怎麼也不肯見我呢?就連現在見了面,你也一臉不耐煩似的,我就這麼討人厭嗎?」

「你……是有點。」

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就算他們在「金陵」的時候,他也沒多給她幾分好臉色看,所以如果她強硬要抱怨他們回京之後,他對待她的態度有所差別,那就隨她的高興說法,他一向拿她莫可奈何。

「有點?那不過就是有一點,在那一點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代表你有可能是喜歡我的,這道理說得通吧!」

對她的大言不慚,問驚鴻簡直是大開了眼界,搖頭失笑道︰「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與我無關。」

「怎麼會與你無關?小……」

「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用那三個字叫我。」他以她從未見過的冰冷神情,直勾勾地覷著她,無視她嬌顏泛出些微的慘白,一字一句,緩慢地對她說道︰「我與你之間,不可能。」

問驚鴻一直知道自己對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天生有些冷漠,但是,在看到她被他的話給傷害,就像是狠狠在心上劃出一道口子,看著鮮血從那道口子淌流而出之時,他的胸口竟然有一絲快意,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惡劣至極。

或許,是因為那觸目鮮紅的顏色,代表著她對他至深的情感,只是以往听她在嘴里說著喜歡,總是有種不太真實的感受,直到見到她被他在心上割出傷痕,知道自己原來是真的可以傷害到她的那一刻,他才有了確信。

那一刻,他以為她會哭,但是她沒有,只是咬咬女敕唇,若有所思地別開美眸望了一下,然後轉身,不吭一聲地離去。

問驚鴻知道她這態度所代表的意思,她是個臉皮厚的,對他的話,裝傻沒有回應,只做沒听見,或許,下一次,再出現在他面前時,又是一張燦燦笑顏,只當他們之間一切如昔……

沁涼的夜色,在人的肌膚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寒意,問驚鴻沒發現自己何時拿出了她送的那本小書冊。

他將書本捏在指間,斂眸注視封皮上的「小痞子專用讀本」幾個字,久久,終于翻開了書頁,看著書里的文字。

這一次,他看得比前次仔細,逐行的閱讀,然後,他終于發現了這本書並非是第一卷,在這一卷之中,大俠女已經愛小痞子甚深了。

……她不敢想,那人又是去了哪個天涯海角,是否還會歸來?她能夠做的事情,唯有等待,若他還會回來她身邊,她只希望,那一天別來得太遲。

問驚鴻的目光停留在這一段敘述上,久久,不能挪開。

真是想象不到,一個老喜歡調戲他的大膽豪放女,在她所寫的小說里,字里行間竟然能夠蘊藏如此深厚的感情,任誰看了都能夠讀出來,這位統領群雄的大俠女真的很喜歡不知去向,也從不交代的小痞子。

得到這本書冊的那天,問驚鴻只是粗略看過,沒想過仔細品味其中的文字與內容,或許是夜深了,人心也靜悄,心神沉澱了下來,讀書的感覺特別不同,問驚鴻不願意去想,他是因為早先對雷舒眉的冷淡態度,見到她一臉失望離去的表情,心里因此感到有些罪惡沉重。

他伸手,又翻過了一頁,細細讀來,令人很難相信其中的一些江湖人物,以及使用的行話與切口,是出自一位女子的見識。

說實話,她所寫的武俠小說,比他想象中有趣多了。

至少看起來,不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千金小姐隨便胡扯的白日夢,真不知道她平日里都看些什麼書,在她書里的那些江湖人物,寫的是一個比一個栩栩如生,除開了統領他們的是一位女子之外,看起來真是大快人心。

問驚鴻不自覺逐頁翻過,沉浸在書本的字里行間,絲毫不覺長夜漫漫,只是在看到大俠女與小痞子之間的橋段時,胸口總是不自覺地泛起騷動,大概是被她的話給影響了,在看到小痞子時,他就會想到自己。

但只怕她是要失望定了,因為,小說終究只是小說,無論寫得再神似生動,書是書,真實是真實,她不會是大俠女,他也不是小痞子。

永遠,都不會是。

她是個臉皮厚的。

雷舒眉對自己的這個性格特點也是頗有自知之明,自從她十六歲,又是威脅又是利誘,騙到生平的第一本武功秘笈時,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比起好人,她其實會更接近無恥之徒一些些。

但是,在那天,听問驚鴻說出那句話,以冰冷的眼神看著她的時候,她才終于知道原來她臉皮再厚,行事再無恥囂張,心還是血肉做的,被傷害的時候,仍舊會覺得很痛、很痛。

他篤定的說他們不可能,她想知道為什麼?

今天,她的疑惑終于得到了解釋。

「你家小痞子……他已經名草有主了!他與那位元小總管已經訂下了婚約,听說,今年入秋就會訂親,打算明年春天成親。」

在‘舍予鏢局’後進的小院里,微風徐徐吹來,在院落轉角小亭里,擺了一桌簡單的酒食,雷舒眉與解伏風分別據著兩張圈椅,對面而坐,不遠之外,可以听見鏢局的兒郎們在廣場上練武吆喝的聲音。

在這半熱不冷的天兒里,雷舒眉已經一身女敕黃色的纏枝蓮紋夏衫,外罩一件牙白色的絲棉半臂,質地厚薄適中,在這不涼不熱的日子里穿起來,舒適通風,最是恰到好處。

她無心于酒食,只飲面前一壺茶湯,在听著解伏風的口氣像是在揭曉天大的秘密之時,在她的內心確實有震撼,低斂美眸,注視著握在手里的深藍雲紋錦囊,半晌,像是不肯相信般,幽幽地問道︰

「你這話有幾分可靠?」

「八九分,听說……他們從金陵回來之後,還打算將婚期提早……」解伏風說到最後,音量越來越小,最後看著雷舒眉沉凝的嬌顏,不太放心地試探喚道︰「眉丫頭,你沒事吧?」

以一個男子欣賞女子的角度來說,雷舒眉無論是外表或衣飾,都是極賞心悅目的,任誰見了她嬌女敕模樣,都知道她是備受寵愛的,她從來既敢說也敢要,一看就知道從小沒受過多少委屈,以及嘗過被人拒絕。

「我沒事,我很好。」她勾起淺笑,聳了聳肩,縴指輕輕地撫過錦囊上以同色亮絲織出的紋路。

「會說很好的人,根本就是一點都不好,好嗎?」解伏風難得的發脾氣,因為雷舒眉裝作不在乎的表情,讓他想起了一個人,總是冷靜得就像天崩下來也能說出「沒關系」的樣子,可是最後呢?真是該死,他解伏風生平天殺的最討厭明明是柔弱女子,卻一副不讓須眉的硬漢子態度,于此,他有很不好的回憶。

「這就是你今天找我,唯一想跟我說的事情嗎?」她微偏臉兒,將話題從她不想回答的事情上一語帶過。

「那個……當然,是另有正事啦!」被她一語道出,他嘿嘿干笑,畢竟,她那個小痞子要跟誰成親,關他們兄弟們啥事呢?

「說吧!我听著。」她點點頭,不帶半點狡黠的認真表情,難得看起來像個普通二十歲的少女。

「我說啊,你家舅舅……不會真的……那個了吧?」解伏風說話語帶保留,就怕提了出來,惹雷舒眉忌諱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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