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上) 第2章(1)
作者︰佚名

逢人須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有些人,學了一輩子,也學不會實踐這個道理,但是,對于問驚鴻而言,這一份防人之心,似是天生就從娘胎里帶了出來,于人于事,他心細眼毒,總是很快的就能夠掌握訣竅,然後,在眾人皆醉時,做到冷眼旁觀,在時機成熟時,攫獲豐碩的成果。

或許,他這些本事,真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

畢竟,這天底下,不是誰家的娘親都可以是當年轟動京城的萬能小總管,被人說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精明女子。

身為沈晚芽的親生兒子,問驚鴻知道世人的評價,並沒有言過其實,或者說,他覺得世人根本只知道他家娘親之一二,未有人窺見過其真正面目。

生為她的兒子,究竟是幸抑或不幸?至今,問驚鴻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依然沒有定論;世人皆以為對人總是言笑晏晏的沈晚芽是位慈母,只有他這個兒子深知道她非但不是,更甚至為了達到目的,對于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夠心狠手辣地加以算計利用。

年關將近,大街上人來人往,攜老扶幼趕辦著年貨。

前幾天下過了一場不小的雪,這兩天雖然都是萬里無雲的晴朗好天,但是偏寒的低溫融不了地上的殘雪,在熱鬧的大街上,可見一堆堆白雪融著塵埃,一丘接著一丘,被鏟堆在最不礙事的角落。

「雲揚號」總號里,也是里里外外,人進人出,從冬至之後,各地的掌櫃們就陸續回京匯帳,帳目上其實已經結算得差不多,現在大伙兒們在為年關做最後的忙碌工作之余,心里對今年的身銀分紅數目不無期待。

只是,這熱鬧喧騰的氣氛,到了後院大堂之前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悄得幾近詭譎的氛圍。

大堂內,幾個大掌櫃依序而坐,面對著坐在堂首之位的女子,饒是一個個都大把年紀,在商場上都是經驗老道的熟手,心里仍舊不無忐忑。

雖然,在東家問守陽擔心愛妻心思過重,不利于長生之道,有意的主導收權的情況之下,沈晚芽近幾年已經不太過問商號事務,但是,在場幾個掌櫃早年都在她底下做過事,比誰都明白這位曾經的問家小總管,如今是問家夫人的女子,和氣的表面之下,有著比誰都精明干練的手腕與心眼。

問驚鴻是大堂里唯一站著的人,在場眾人之中,以他年紀與資歷最輕淺,站著似乎也是應該的,就算他的身分是少東家,是「雲揚號」這兩年的真正發號施令的人,但問驚鴻一點也不介意像個被夫子考核的學子般乖乖站著,覺得此時此刻,比起那些局促正坐的大掌櫃們,站著面對他家娘親反而是比較輕松的姿態。

沈晚芽噙著淺笑,仿佛對現場緊張的氣氛毫無所覺般,輕巧地翻閱著手里的帳冊,看起來像是漫不經心地瀏覽而過。

驀然,她揚起首,掃視了眾人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其中一名掌櫃手邊幾上的茶碗,笑道︰「瞧我糊涂了,一時看得出神,忘了這麼冷的天里,各位掌櫃們的茶也都該冷了吧!還不來人替掌櫃們再布上熱茶,讓掌櫃們潤潤喉,暖暖身子,別教冷得都起哆嗦了。」

原本,她這番話不說還不打緊,才一說完,就見幾個掌櫃臉色微白,不知道他們家夫人讓人送熱茶,是真心為他們驅寒,還是像早先有幾次經驗一樣,讓人送茶潤喉,是有事追究,讓他們好出聲可以詳說解釋?!

「娘,你要不要干脆讓人備下飯菜,要是一盞茶的時間追究不完,兒子想一頓飯的功夫可能更好把問題說清楚,兒子我與幾個掌櫃從早忙到現在,不止渴了,也應該都覺得餓了,只是……娘,你今天突然過來總號的事,我爹知道嗎?」

問驚鴻語氣里的那一頓,頓得十分蹊蹺,也頓得十分狡猾,最後一句話才甫出口,就見到他家娘親面色微微一變,細微得幾不可見,但是,逃不過他這個兒子知母莫若子的銳利眼光。

沈晚芽側抬起頭,看著站在她手邊不遠之外,背著雙手,裝作一副乖巧懂事的兒子,沒漏看他眼里一閃而逝的揶揄笑意。

問驚鴻不以為意地嘻皮笑臉,與娘親四目相視,眉梢微抬,一雙酷似親爹的琥珀般的眼眸可掬地笑眯著。

這該算是什麼呢?

或許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沒人能比問驚鴻清楚,對他家娘親而言,他家親爹的「黃雀」地位有多固若金湯,不可動搖。

如果不是還有外人在場,沈晚芽真會被兒子把他家爹給抬出來的說法,給無奈氣笑出來,但她依然一臉沉靜微笑,不回答兒子那個他早猜到答案絕對是否定的問題,只是語帶試探道︰「鴻兒啊,你真的覺得今年的生意帳目,至此,都已經處理得很完善了嗎?」

「依兒子看來,大部分的兄弟們都已經盡力了。」

「大部分嗎?」

「是。」問驚鴻對著母親微笑頷首。

沈晚芽與兒子四目相視,面上的笑意不增一分,不減半毫,依然是恰如其分的徐淺,最後點頭道︰「既然听你這麼說,娘覺得自己應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時候不早了,幾位老前輩累了一天,都好好回去休息吧!這一年你們多有辛苦,犬子年紀尚小,不懂事的地方,還請各位多多攜襄教導,別跟他客氣了。」

沈晚芽與眾人一小陣寒暄之後,便讓他們都先離開,大堂里,只留下兒子與她二人,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她沒好氣地對兒子說道︰「都沒人了,還不坐嗎?娘沒罰你站著,坐下吧!」

「娘啊,兒子也累了一天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想要跟那些掌櫃們一樣告退,早早回去休息。

問驚鴻太了解他家娘親棉里藏針的本事了,讓他坐下肯定不會只是單純心疼她家兒子腿會酸,若不是要好好訓他一頓,就是要交代的話,像是老太婆的裹腳布一樣長,讓他坐下來,她才好面對面把話說清楚。

「坐下。」沈晚芽仍是微笑,這時正好有下人換了熱茶上來,她順手接過,把茶碗推遞到兒子手邊的幾上。

「先喝口熱茶,別急著想理由逃跑,娘只是有些話想問問你的意思,如果這事你不同意,娘也決計不會勉強,鴻兒啊,我終究是親生你的娘,怎麼說我的心都是偏著向你的,別以為你娘究竟有多聰明,心里在算計你什麼事,這天底下,心疼兒女的娘親都是最傻的傻瓜,我也一樣。」

「娘,您太謙虛了。」

這句帶著吐槽意味的話,問驚鴻說得含糊不清,卻是心里實話,他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只好乖乖落座,端起茶碗低頭啜飲,若不計一雙根本心不在焉,往一旁瞟開的目光,那模樣看起來完全就是恭候母親大人聖訓的乖巧兒子。

這小子,就會在她面前做樣子!

沈晚芽沒好氣地睨著兒子就著茶碗的側顏,心里氣歸氣,卻不否認,這個兒子無論外表或內在,都好得足以教她這位親娘感到驕傲,但為了不讓他志得意滿,沈晚芽從來不將這份心情訴諸于言語,告訴她這個兒子。

天生的鮮卑胡人血統,讓問驚鴻的五官比尋常人深邃分明,從側面清晰可見高挺的鼻梁,飽滿而紅潤的嘴唇,一雙琥珀似的眼眸,在兩排說不上長,卻見濃密的眼睫之下,笑眯起來的時候,幽幽里閃爍著光芒。

一身皮膚白淨的底子,遺傳自他的雙親,即便想要刻意曬得黝黑,顏色看起來都會像是淺蜜色般,這體質羨煞了家里一堆丫鬟僕婦,不過因為回復白晰的速度極快,所以問驚鴻這兩年已經認命不故意到處闖蕩,在驕陽之下大肆曝曬,也就一直維持著細皮女敕肉的少爺模樣,只有高大結實的身形,以及敏捷的行動,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

或許是因為這沖突的外表與氣質,讓他往往不經意勾唇一笑,白淨俊美的外表,挾帶著一點不羈放蕩的慵懶,格外的教人怦然心動。

再加上他身為「雲揚號」的少東家身分,問家家主唯一獨子,日後必定是「雲揚號」的繼承人,無可挑剔的條件,讓這兩年來,問家的門檻不知道被前來想要說親的媒婆耆老踏平了多少寸。

但是,無論對方閨女兒的容貌多嬌美,性情多溫馴,琴棋書畫如何高明,家世淵源深厚等等……沈晚芽听了也總是客氣笑笑,只要她沒表示意見,她的夫君問守陽也就尊重她的意思,只要她一記眼神投過去,他便會代為回答,說兒子的年紀尚小,歷練尚輕,還不急著成家。

今年才剛滿二十歲的問驚鴻,對于自己的婚事壓根兒沒想過,所以樂得由他家爹娘出面拒絕說親。

說起來,他從小就是一個教長輩頭痛的惹禍精,性子三分像他爹頑強,七分則似他娘親靈活善計,或許是因為天生的劣根性,讓他對人性也看得十分透澈,是以總有幾分淡漠,于人于事,他大多是慵懶以對,沒將任何人給放在心上。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分必然要娶一門妻子,為問家傳宗接代,但是,他將來的妻子會是誰?他覺得只要自家的爹娘滿意,他就沒有意見,總之他只是負責把人娶進來,盡一份身為問家子孫的義務而已。

他這般心思,不是孝順,不是隨和,而僅僅只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將來的妻子究竟是誰而已。

沈晚芽睨著端著茶碗不放,擺明了想要使出「一默天下無難事」的兒子,輕輕的,帶著一絲幽怨道︰

「鴻兒,娘想抱孫子了。」

「孫……」

問驚鴻沒預料他家娘親一開口,就擲出這麼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嘴里含的一口茶差點吞岔進喉嚨,他只能緩慢把茶水咽下,一邊調過頭,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瞪著面前雖然年過四十,但面容白女敕淨秀,一如他兒時的女子。

「娘,你想抱孫子沒問題,但你是不是該讓你兒子我先成親再說?」

「那你就成親吧。」

聞言,問驚鴻忍不住骯誹,怎麼他娘說起他成親的事,比說起吃飯的事情更加輕描淡寫呢?好歹他是她兒子,是不?

「娘啊!你這一時之間,讓兒子找哪家的姑娘成親去?你不是老讓爹說,我的年紀還小,還需要多加歷練,不急著成家立業嗎?」

「那些推拖之詞,你也信嗎?」沈晚芽挑起秀眉,失笑道。

「……娘,兒子很認真,我當然相信娘說什麼是什麼,哪里想過是什麼推拖之詞呢?」問驚鴻嘿嘿陪笑,猶是一副「我是娘乖兒子」的表情,卻在同時放下茶碗,心里已經在打算情況不對,要找機會逃跑。

雖然,他心里很清楚,自個兒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只要他家娘親打定主意,他家親爹肯定也是不會放過他這兒子的。

沈晚芽也是笑顏燦燦,一手越過幾案,拉住了兒子比自己大上快兩倍的男子手掌,看似親熱溫柔的動作,其實握得十分緊牢,就防兒子趁機跑掉。

母子兩人相視著對方,仍舊都是笑容不改,母慈子孝的場面,事實上卻是各懷鬼胎,從問驚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他家娘親之間的相處模式,就好比是官兵捉小偷,只是差別在于這個小偷是官兵親生的而已。

「鴻兒,娘想知道,在你心里是如何看待玉兒的?」

又是一句開門見山的問話。

問驚鴻肯定了他家娘親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除了借機敲打掌櫃們之外,他更是她今天主要對付的目標。

「娘,你的意思是想……」他將娘親前後說的話兜攏在一起,琥珀眼眸微微地眯細,心里似乎已經有了幾分明白。

「嗯。」沈晚芽一眼洞悉兒子的詢問表情,微笑頷首道︰「正如你現在心里所想的一樣,娘想把玉兒指給你為妻,她是我為你挑的最好妻子人選,這兩年找上門來想與我們問家結成親家的人不少,我一個也沒答應,但我也不需要去告訴這些人,在我心里早就已經有了兒媳婦的最好人選,鴻兒,娘想知道你的意願,你告訴娘,你願意娶玉兒為妻嗎?」

話落,久久,問驚鴻抿唇沒有回答,面色卻也無不悅。

不知為何,問驚鴻對于他娘提起要讓元潤玉嫁他為妻的事情,他竟是一點也不意外,甚至于心里有一種他娘搗了那麼久,終于說出口的意料之中。

說起來,他們母子兩人從他小時候就不算親熱,並非是感情不好,而是就算平日里能夠說說笑笑,彼此之間總還是像是有一層淡淡的隔膜似的,他想,或許終究是男女有別,心思上想得不同吧!

一直以來,問驚鴻不自主地跟他爹就是比較能夠交心暢談,也總覺得比起他這個親兒子,他們家小總管元潤玉與他娘更加親熱,相處得更好,教他總有一種玉兒才是他娘親生的錯覺。

但是,不親歸不親,問驚鴻卻覺得他們母子兩人,或許是這世上最了解對方的人,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天性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總是很容易就能夠猜到對方的想法,因此,問驚鴻不訝異娘親為他挑了玉兒做未來的兒媳婦。

沈晚芽一直等不到兒子回答,在兩人相視沉默許久之後,她才試探問道︰「你不願意嗎?」

問驚鴻對著母親,仍舊只是笑,笑彎的眼眉嘴角,褪了幾分「雲揚號」少東家的威嚴,更接近尋常的二十歲少年模樣;他說不上心里的意願如何,只是對于娘親的這項提議沒有絲毫抵觸之情。

對于他們母子而言,元潤玉是一個極特別的存在,在他七歲那年,如果沒有這個當年不過十歲,行動永遠比思考更快一步的耿直姑娘,勇敢地沖進受驚的馬群之中,或許他一條小命已經葬送在狂亂的馬蹄之下。

這些年,如果不是這個被他捉弄欺負,非但不哭也不訴苦,反過來還會為他巧妙開月兌,簡直就是生來教他良心不安的單純姐姐,只怕他問驚鴻不可能變成教人省心的乖巧弟弟,至今都還會是一個惹禍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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