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下) 第十四章 問題(1)
作者︰王璟

今冬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迷蒙了天地,荼蘼山便越發的空靜了。

早感受了魂斷崖的徹骨之寒,如今倒也不覺得冷,只是漫山遍野的白,單調得空曠,看得人有些心慌。

一朵玉色之花,漸漸地壓滿雪,花徑不堪重負,些微地彎,她便小心翼翼地吹去花瓣上的雪,看那花徑重新挺立起來——心頭的雪拂不去,沉甸甸的,壓得她想嘆息。她陪著一支早該逝去的白色荼蘼,在雪中孤零零地等待。

一雙腳停在她身旁,縴塵不染的鞋面比這荼蘼花色更潔淨,似乎紅塵中的一切蕪雜在其上留不得半點痕跡——一個不染輕塵的男子啊,除了沈星河,還能有誰?

嘆息聲就不由自主地從嘴里逸出來,仿佛是因為有了傾听的人而終于有了力氣,「沈星河,你說這朵花撐得過這場冬雪嗎?」

一柄油紙傘替她撐起一方無雪的天空,她听到那個男子清冷淡定的聲音︰「撐不撐得過又有什麼關系?你要等的人不是已經等到了嗎?」

「可是……唉……」又一聲嘆息——不知何時,這個十六歲的少女已習慣了愁腸百結的心境,「他都不肯和我好好說話……是因為他是夜修羅了嗎?所以不大願意理我了?其實,別人都怕他,我卻不怕的,我想問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我看他那樣子,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低著頭在荼蘼花周圍的雪地上輕輕畫著圈,墨色的長發上有星星落雪,一直披瀉下來,垂到地上,小小的身子在空曠的天地間顯得格外單薄。

「你說許言哥哥同我定下的是末路之約,那麼,現在都開始下雪了,只剩了最後一朵荼蘼花,許言哥哥為什麼不來赴約呢?」

「末路之約……」片刻的靜默後,她听到涼薄的淺笑,「你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嗎?」

畫圈的手指便停了下來,「最開始,我討厭你說的‘末路’這兩個字,可是,現在想想,末路也沒什麼……真的,那至少代表兩個人終于有機會站在一起,那麼,就算死也沒什麼……只要許言哥哥能像以前那樣牽住我的手,同我講話,不要不理睬我,哪怕只有一會兒,我都會很開心的……」

「傻子。」

月兌口而出的兩個字,帶著一些不甚分明的情緒,幾乎不像是那個不染輕塵的男子會說出的話。寧淨雪便有些怔忡,仰起頭,看著青油紙傘下青衫幽幽、眉目如畫的男子——雪光中,一時辨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悲憫,還是冷漠……然而,終究是比雪溫暖。

「沈星河,你蹲下來行嗎?」

青衫男子眼中有不解,然而還是依言蹲在女孩兒身旁。那個睫毛上都帶了霜色的女孩兒便輕輕靠過來,頭倚在他肩上。

沈星河一僵,听到那個女孩兒輕聲哀求︰「就一會兒,一會兒我就不會這麼冷、這麼累了,求求你了。」

她的聲音疲憊而倦怠,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臂,怕他把她推開。

沈星河清寒的眸子黯了一下,漸漸地有了溫度。然而,他還是從她手中抽出手臂,卻輕輕地攬在她肩頭,把她帶進自己懷里。

寧淨雪像只小貓一樣滿足地嘆了口氣——這麼清冷的男子,胸膛卻那麼溫暖堅實,靠上去,似乎連心都被捂熱了,眼里被冰雪凍住的東西就漸漸凝結成水汽。

「沈星河,你說許言哥哥會來找我嗎?」

「會的。」

「我們會像小時候一樣要好嗎?」

「會的。」

「他還會給我摘花編花環、會陪我看星星、會買好吃的藥糖給我吃的,是嗎?」

「是的。」

「他說我是最可愛最漂亮的小鏡子,他一生一世只陪小鏡子一個人玩兒,會嗎?」

「會的。」

「我真的是最可愛最漂亮的小鏡子嗎?」

「當然是。」

「沈星河……」

「嗯?」

「你知不知道你說謊話的聲音特別真誠?」

沈星河像是被人在心上猝不及防地戳了一刀,那種痛得想把身體蜷縮起來的感覺,便是連青崖少君失蹤,幽篁師傅離世時都不曾有過。

「寧淨雪,其實……」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平復那種陌生的疼痛,沒有意識到他要做的是他從來就不屑一顧的解釋。

然而女孩兒以一只八爪章魚的姿態打斷他的意圖。她抓著他,膩在他懷中,不肯離開半分,他只听到她埋首在他懷中,悶悶的聲音︰「你騙我我也高興,真的。我覺得心里很踏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像你以前說的‘水月鏡花’、‘末路之約’,我其實知道那是真的,可是我就是不肯相信,我拼命地想找證據證明你是騙子,拼命地說服自己不要相信你,因為我害怕,害怕許言哥哥也不要我了……一個一個的都不要我了,我被拋在雪地上,只有我一個……」

沈星河輕撫著她,她柔軟的長發讓他心痛,「傻丫頭,怎麼會呢,就算……就算許言不能赴約,你也不會被拋在雪地上啊,你還有爹,你還有娘,怎麼會只有一個?」

「是真的啊……」寧淨雪的鼻音更重,以至于沈星河要費一點力才能听清她在說什麼,「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還在襁褓的小嬰兒被拋在冰天雪地中,聲嘶力竭地哭,那個時候還是鎮遠將軍的北靖王從雪地上經過,看到了那個沒人要的小嬰兒,北靖王很心疼,就說可憐的孩子,既然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就跟我回家吧,看,我是在干干淨淨的雪地上把你撿到的,從今以後,你就叫‘淨雪’吧……」

沈星河猛地拉開懷中的女孩兒,眼中滿是驚詫,「你是說……」

「是,母妃不是親生母妃,父王也不是親生父王……」寧淨雪的翦水雙瞳被眼淚模糊著,看起來如此憂傷,「以前,我只知道上官雲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我的親生母親是父王的側妃,很早就過世了,直到八歲那年,我不小心听到下人的議論,才知道原來父王也不是親生父王,我根本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可憐蟲。當時,我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又傷心又難過,一直哭,一直哭,許言哥哥一直哄我,可是,這一次,他用什麼辦法也哄不好我了。我要去找我親生爹娘,問問他們為什麼不要我?許言哥哥就陪著我,我們從府里溜了出來。沒想到,後來踫上了和父王作對的那些壞人,他們要抓我威脅父王,許言哥哥讓我先跑,他在後面保護我,他讓我去有荼蘼花的地方等他,說荼蘼花開他就會回來,可是,可是……」

女孩兒想起那夢魘般的往事,瑟縮著雙肩,把自己抱成一團。沈星河淡漠從容的心境就被一種憐惜所取代,他擁住她,用連自己都陌生的溫暖令懷中的女孩兒放松。

寧淨雪是第二次貼近這個胸膛,清晰可聞的心跳聲平復了身體的顫抖。她忍不住想——這樣的感覺,真是讓人眷戀。

她伸出手去,輕輕環住他的腰——不再是那般八爪章魚的動作,反而下意識里試探地輕柔。

「沈星河,我是不是特別壞?我當時根本就不該丟下許言哥哥跑開的,是不是?」

「又說傻話。」沈星河輕斥,「許言拼了命地救你,你若不走,才是踐踏了他的情誼,讓他為你所做的事變得毫無意義。」

「那為什麼他現在也不要我了呢,就像我爹娘當初把我丟在雪地上?在魂斷崖,彼岸花長在手臂上,我痛得快死了,他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轉身走了……」

下意識地把面前的人當成依靠,他的每一句話,哪怕只是哄她,都會讓那顆疲憊到不能呼吸的心得到片刻慰藉。

「他……也許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

「就是……不得已,心里不想,卻又沒有辦法。」

「我父母當初把我丟在雪地上,也是這樣嗎?」

「是的。」

「那麼,是不是每一次到最後,我都會被丟掉?每一個丟掉我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樣輕柔到空靈的問話,卻像最尖利的刀步步緊逼,逼得沈星河都透不過氣起來——第一次這樣痛恨自己的天算能力。

末路之約,紅顏薄命——他為什麼要算出這個結局?

他推開懷中的女子,猛地起身,「雪越來越大了,下山吧。」

寧淨雪不曾防備,跌坐在雪地上,卻不曾發怒,只是看著那個匆匆離去的背影,「沈星河,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這朵荼蘼花能開到什麼時間?」

那個青衫幽幽的背影停了下來,沒有回頭。陰沉的天空下,彌漫的風雪中,那樣飄逸的顏色變得有些壓抑。她听到他的答案——

「上、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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