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 第3章(1)
作者︰決明

離開灰蛟龍住居,驚蟄反覆思忖,下一步該從何出手。

「盜汲墨鱗金龍之力,付出五十年修為,煉化驚食丹。此丹,通體透明,猶若泡沫,將其置入金龍體內,掠食丹終年不化,一年之內,始啟作用……」驚蟄喃喃復誦由灰蛟龍口中听聞之句。

他第一步已臻達成,掠食丹的出爐時機,就在四日之後。

煉丹容易,五十年修為,他不吝付出。

如何把它置入龍子體內,才是關鍵。

「對其余龍子來說,或許是難事,但‘小九’的話……」

驚蟄忽爾一笑,腦海中,浮上了手捧甜饅,雙眼笑彎的小女乃娃。

禁不住口月復之欲的人,要喂他吃顆小小丹藥……難嗎?

一點也不。

「第二步,開始喂養。」

一只獸,喂久了,就听話了、乖馴了。

神獸亦然。

前往龍骸城途中,驚蟄戰果豐碩。

不知該買些什麼的結果,便是胡亂采購,小至娃兒極愛的糖球零嘴,中至小店的招牌搶手菜,大至酒樓的頂極名饌,他的手上全有一份。

這麼多的食物,總有一兩樣,能對那只龍子的嘴吧?

不,說不定,那小家伙全數皆愛。這般想著,步伐似乎輕快些許。

龍骸城的巨大龍顎口,近在眼前。

驚蟄卻停下腳步,旋身,折往城外小巷。

巷路上,排了長長一條隊伍,由海空望下去,聲勢浩大。

再往前瞧,有處小鋪,翻飛的藻幌上,大大書寫︰「家傳油女乃糖包子」。

換成平時,驚蟄定會視若無睹,今日卻不然。

「剛烘出來的油女乃糖包子,滋味可真香、真綿軟呢!」

就為身後路人的一句閑聊,驚蟄加入了那支隊伍。

「值得的,幾顆糖包子,換取九龍子的听話,排再久的隊,都不嫌麻煩。」

糖包子一出籠,減少的速度極快,每位海民一出手,絕不少于十顆,好半晌過去,不見隊伍縮短多少。

人群之中,驚蟄顯得突兀無比。

糖包子這類小點,姑娘家愛,毛孩子愛,所以隊伍內多為雌性及小娃,並非沒有雄海民排隊,只是……

沒有他這類,又高大、又壯碩、又一臉冷冽肅穆,不苟言笑的男子。

排在他前後,有幾個魚女好想婉轉告訴他︰「這一鋪,不是刀鋪,你走錯了吧?賣兵器是在隔壁」──卻沒人敢開口。

不知等過多少回的「請等下一籠」,終于,輪到了驚蟄。

「我全要了。」不待店家詢問,驚蟄一開口,便是通殺。

後頭傳來細碎怨語,也僅止于嘀咕,誰膽敢……對著人高馬大,又面惡眸冷的男人,數落痛罵?

再說,人家他是付貝幣貝東西,既不偷,又不搶,只是很沒天良……把整籠糖包子全買光光而已呀。

驚蟄剛硬不屈,身後有多少怨懟怨言,均不入其耳。

「鰻老板,還有嗎?」後頭第三位,揚聲問。

「沒有了,這是最後一籠。」鋪子老板忙于打包,一臉歡笑。

後方隊伍一哄而散,臨走前,落在驚蟄身上,全是怨懟眼神。

驚蟄淡掃回去,眸光比他們更冷、更凶惡──他天生如此,並沒有想恫嚇誰的念頭。

那雙眼,生來就冰凜。

黑藍的顏色,像最深沉的海,光絲透不進之地,似乎潛藏著危險海獸,沒有半絲明亮的幽暗海域。

「糖包子!糖包子!老鰻,給我來一籠糖包子!」

由遠處傳來了聲音,輕快好听,活力張揚,還未見人影。

不一會兒,身影出現在海空一隅,往鋪子這兒飛騰。

濃長的發,無滿他腦後那片海天,海之光,由發隙間隱隱透過,將海一絲發染出淡亮。

黑閃耀著些些光,竟能恁般……耀眼。

比發澤更耀眼,是那張稚氣笑顏。

奔落的那人,相當年輕,約莫人類男孩十二、三歲,容貌精雕細琢。

眉,英揚但不粗濃;眼,清靈而不狡黠,在五官之中最最醒目;鼻形筆直挺翹,唇弧優美;臉龐介于男性的剛稜,以及女性的柔軟,兩者融合,又不相斥。

不會錯認的性別,卻讓人不由自主把「美麗」這詞匯,冠諸在他身上。

他落地所有糖包子已被驚蟄取走,貝幣付清,鋪老板也無權討回。

「全被前一位客人買光了……」鋪老板朝驚蟄的背影努努顎,不敢大聲說。

「等等!」

立即明白的稚氣男孩,追了上前,喊住驚蟄。

驚蟄腳程未停,步伐大,已走了好一段距離,稚氣男孩也不見吃力,足尖輕踮,三兩下便把二人距離縮得分寸不剩。

拍往驚蟄的手,即將踫上之前,被閃過便罷,更遭到揚臂拂開。

轉過來,一張萬年冰山臉,寒氣四射。

換成旁人,早大退百步,含糊丟句「抱歉,認錯人……」,便抽腿跑了。

稚氣男孩倒不,他回以笑臉,毫不受冰凜恫嚇。

「這位兄弟,你買那麼多糖包子……一個人吃?還是全家老少一塊兒?」

驚蟄未理,又要繼續走。

稚氣男孩跟在後頭,不死心︰

「我用雙倍價錢,請兄弟割愛……一顆,不,兩顆,不,三顆……五顆糖包子,可好?」

「不好。」冷冷拒絕。

「別這麼不近人情嘛,兄弟,要不,三倍?四倍?」

「誰是你兄弟?少煩我,滾遠點。」驚蟄沒有好臉色,息得理所當然。

「滾」字出口,曾在眼前天真翻滾、爽笑咯咯的小身影,一瞬間閃過。

驚蟄皺眉,將之踢除,也踢除了眸中忍俊不住,罕少的笑意。

「賣我一顆糖包子,一顆就好,拜托。」稚氣男孩鍥而不舍,笑臉、雙手合十、輕軟口氣,無一不討人喜歡。

可惜,他面前所站的,是驚蟄,是冷漠凜厲的男人,更是一個──厭惡糾纏、毫無同理之心,甚至──鐵石心腸的男人。

「我,為何要?你,又是我的誰?」驚蟄寒聲問。

旁人眼中,看見稚氣男孩的漂亮、討喜,在驚蟄眼里,猶若無物。

「憑什麼我辛苦排隊、砸錢買來的東西,必須轉賣給你?」

「沒有‘必須’,我是請求。」稚氣男孩仍舊微笑,堅信著──伸手不打笑臉人。

「那好,你的請求,駁回。」驚蟄將稚氣男孩的「堅信」,摧殘殆盡。

終于,好看的笑容,由男孩臉龐斂起。

一對墨燦的眸,盯在驚蟄身上,唇先是一抿,再開啟︰「我是有些纏人沒錯,但非惡霸,你若真有不便──例如,你養了只饕餮,又或者,你有百來口孩子,嗷嗷待哺──我絕不做無理要求。你好言好語、好聲好氣,說一句便是,擺出這種臭臉,嚇唬誰呀?」

稚氣男孩哼聲,滿臉嫌惡,要比臉臭,誰不會呀?!他又嗆︰「現在,就算你想賣,我也不想買──糖包子被你踫過,甜都成苦的!」

這死小表,矮子矮,氣焰倒很大!

不及他胸口高,下顎卻仰得頂天!

驚蟄目光冷厲,死小表毫不退縮,瞪回去。

對峙半晌,驚蟄有了動作──

他掏出一顆糖包子,拿到死小表的面前。

稚氣男子以為他要求和了,嘖著聲︰「我都說了,就算你想賣,我也──」嗤語未完,便見白胖糖包子被拋往海空。

海水間,游動的魚群多,食物,爭相啄食。

當魚群散去,糖包子連渣都沒剩。

驚蟄扯了一個笑,不暖、不柔、不親切可人的那種笑。

「我寧可丟去喂魚,也絕不喂你這種死小表。」

一字一字,放得輕,說得慢。

說話之間,極為挑釁,又拋上一顆糖包子,魚群再度大飽口福。

死小表嘴角一動,隱約有牙光閃過,聲音不難听出咬牙切齒︰「誰稀罕?!」

「不稀罕就讓開。」真好,他就是不要他的「稀罕」。

「呃,兩、兩位別為我家的糖包子,爭個不愉快……」鋪老板硬著頭皮,站上前半步,雙方都不好得罪,只求面面俱到,再怎麼說,為他鋪里食物爭吵,總不是好事。

瞄了眼臭臉客人,嗯,難度太高,不先從他這方相勸,勸了……也只會被瞪吧。

還是,由另一位熟客著手,加以安撫。

再說了,這位熟客有多好打發,整條街的人皆知。

「九龍子,明日,我老鰻定替你多蒸十籠!讓您吃個盡興!今天……請您幾個海藻團團,您就先填填胃吧。您向來吃東西時,不都抱持著‘心情好,食物也更好’……」

「你叫他什麼?」驚蟄緩緩轉過身,那張冷臉,竟也有一絲茫然。

驚蟄希望……是自己耳背。

他好像听見了──

「九龍子呀。」

驚蟄的眸,落往死小表身上,而死小表正抱臂環胸,臉上是因嗔怒而浮現的龍鱗,一片一片,黑,且發亮。

耳邊,仍听見鋪老板說著︰

「客人您不識得?那位,可是龍骸城九龍子,螭吻。」「就是你口中的「死小表」」──鋪老板這一句沒說。

 啷 啷 啷……

驚蟄听見的,不只是死小表的身分,還有──

野望,破碎的聲音……

有哪一種狀況,遠比你正想用食物,討好一只凶貓,但在那之前,你無心間踹了貓兒一腳──還要更糟糕?

有,驚蟄目前的情況,便是。

他真的不知道,那貓……不,那死小表是九龍子。

是那只他手提大包小包,趕著去喂養、去討好的墨鱗金龍。

好極了,他踹……不,他和死小表結下了梁子。

現在對著死小表笑,奉上滿手食物,似乎改變不了什麼──他由死小表眼神中,讀出了敵意。

驚蟄不只一次,在心里幽幽嘆道︰「……要是學過逆行之術,倒回包子鋪,排隊那時,他一出現,我把所有糖包子全給他,如今,早已完成目的,獲取他的信任,喂他吃下掠食丹。」

一步踏錯,步步皆錯。

當日,若和顏悅色些,此時,就不用看死小表臉色、不用日日去踫這根硬釘子!

听听!

「我哥哥們千交代、萬叮嚀,不能吃‘外人’給的東西。」

面對驚蟄拉下臉,以食物求和,死小表瞧也不瞧一眼。

外人兩字,刻意說得好重。

「我跟你熟嗎?你,又是我的誰?」

不然,便是拿驚蟄曾說的話,反過來倒酸一記。

明明誰來喂螭吻,都能換來他一笑、一抱、一歡呼,偏偏獨對驚蟄,沒有好臉色。

擺明,與他杠上。

好幾次,驚蟄想甩頭走人,若非為了掠食丹,何苦吞忍這死小表?!

他自覺,這輩子所有耐性,全用在螭吻身上。

被拒絕、被冷待、被無視、被驅趕,還是一遍又一遍,長期抗戰。

如同此刻,他尋來奇物,送到螭吻面前──

「鯨豚女乃與茶融合,微糖,再加入珍珠似的小軟沫,軟沫裹以魚皮膠,邊喝邊嚼,很是鮮奇,我記得,店家喚它……珍珠鯨女乃茶。」驚蟄說著誘人的描述。

螭吻頸間不甚明顯的喉結,滾了滾動,眸子微微發亮,但……

「我喝鯨豚女乃,會月復痛。」死小表撇開視線,志氣極高,不去夭驚蟄手中之物。

然而,下一瞬,來了名魚婢,笑容可掬,雙頰潮紅,朝螭吻招手︰「九龍子,兒替您送午點來!今兒個是鯨女乃濃湯和女乃團團唷!」

螭吻立馬飛奔過去︰「太好了,我正餓著!我最愛鯨女乃濃湯!」

「啵!」驚蟄額際上的青筋突起,躍動著。

「剛剛是誰,說喝鯨豚女乃會月復痛?!」

想來,是對也驚蟄手上這滿滿一大杯「珍珠鯨女乃」,才會痛的吧?

「鰫兒你最好了!」

螭吻大口喝湯,也不忘朝鰫兒粉腮間,烙個響亮亮的吻。

親匿不已的舉止,驚蟄曾誤會螭吻與魚女是戀人,不過,次數一頻繁、對象一累加,他終于確定──

死小表自小到大,生得可愛漂亮,大人總愛誘拐他,舉凡「「要吃糖,爹爹臉上親一個」、「給你塊甜糕,嬤嬤抱一下」……」養出螭吻此番惡習。

他保證,若有朝一日,死小表被他成功喂養,膽敢伸手來抱、嘟嘴來親,他絕對──一拳打歪死小表的臉!

那景象,可謂痛痛快快!

可惜──痛快的一天,還有得等,唉。

「這是華月之糕,陸路上,中秋節才食,里頭包入果干,酸酸甜甜……」

珍珠鯨女乃出師未捷,慘敗,相隔一天,驚蟄抹臉嘆氣,換另一樣,再來。

「我只吃新鮮果物,果干沒口感。」死小表仍舊刁難。

「九龍子!鰫兒替您準備了海桔干哦!您最最喜愛的!」魚女同樣冒出來,手中一大盤,全、是、沒、口、感、的、果、干!

「哇!好棒!我最愛海桔干!」死小表再度沖去,吃果干,親魚女,驚蟄冷眼看著,眸里燃火。

他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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