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佳人甘作賊 第九章 花開人始還(2)
作者︰秋飛花

「杜宇呢,他現在人在哪里?」

「早知你有這一問。」周汝昌指指她的鼻子,笑道,「他在城西郊的官道路口上等你。」

雲蘿聞言想也不想,飛快奔向西郊的官道。到了路口,遠遠地見到一個穿著鴉青色袍子的人正騎在一匹白馬上。

那馬兒蹭蹭蹄子,剛要起步。她已經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去及時抓住馬兒的尾巴,往後一拽,再沖騎在馬背上的人把手一伸。

「好啊,姓杜的不要跑呀!先賠我的鏡子!」

「呵,你吃什麼了,好大的氣力!」馬嘶聲中,那人回首贊道。

「少廢話!我的小銅鏡呢?快把它還來!」她叫道。

「為什麼要還你?」他促狹地一笑。

「你把它還我,我就……」想了想,從懷里模出麒麟玉佩,「我就把它還給你。」

杜宇看到那玉佩,臉色一沉。

「這東西我不要了,你若不高興存著,扔了便是。可是它好歹也比你那塊鏡子值錢,你怎麼舍得拿它來換?」

「我前幾天問過當鋪的人了,他們說我的銅鏡也是漢代古物!」她眨著眼道。

「如果是漢代古物,你這個小小捕快是怎麼弄到手的?又是從哪里收受的賄賂嗎?」杜宇模著馬鬃,不信地笑道。

「那可是‘豬肉圓’送我的寶貝!」她不滿地高聲叫道。

「‘豬肉圓’?」杜宇眼珠一轉,「你是說,興王朱佑杬?」

「沒錯!就是興王朱佑杬。」雲蘿得意地揚起下巴,「怕了嗎?他跟我的關系,可是非同一般哦!」

「我怕個屁!」杜宇尖聲蔑笑道,「哎呀,不瞞你說,我來陸安之前,萬貴妃才在宮里替他擺過生日宴。他過十一歲生日,他的哥哥,也就是當今太子朱佑樘,托我以後要好好教他習武,如果不肯听話,該打則打,該罵則罵,千萬不要客氣了!」

「什麼!原來你……」早就知道他只是一個小孩子!

雲蘿「哼」的一聲,縮手松開了馬尾。心中暗道︰雲蘿啊雲蘿,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小氣呢!強扭的瓜兒不甜。與其弄到大家相見兩相怨,還不如就此成全了他的心意吧,他喜歡誰就是誰了!

瞬間想起午時從大牢出來,迎面撞見到那個被冤枉成「采花賊」的秀才孫敬。

他兩頰深陷,眼圈烏黑,腮上布滿了青色的胡渣。

一個外鄉人,在本地沒有親屬,困在大牢里一個月,沒少吃過苦頭,但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握著一只禿筆,神采奕奕的。

她有些愧疚地上前道歉,雖然抓他的人並不是她,她只是負責看管別的捕快捉到的人。

她問他︰在里面飯也吃不飽,你為什麼還有興致在牢里練字?

孫秀才告訴她︰周家小姐自幼喜愛草聖張旭的書法,他當初也是憑著寫得一手漂亮的草書,臨了一份《肚痛帖》托人相贈,才與她結下情緣。

「我想得到周小姐青睞,只能想出辦法來引得她注意。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憑什麼讓一個富家小姐來看上我這個一窮二白又沒有功名在身的書生呢!」

雲蘿聞言頓悟。是啊!原來一直都是自己不懂,只知道要求杜宇來喜歡自己,卻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能讓杜宇來喜歡!

杜宇是前武林盟主的公子,又是當今熾手可熱、權勢燻天的西廠廠公谷大用跟前紅人。

而她呢,只是一個鄉下女捕快。除了自己的名字,多余的大字一概不識。除了容貌尚算湊合,她還有什麼?

可笑她一直在責怪杜宇,只是喜歡她的漂亮!包可笑的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喜歡杜宇。難說這一切,不是因為杜宇也長得漂亮呢!

「我走了!」想到這里,她幾乎是黑著一張臉,低下頭來對杜宇說。

「不要走,有東西給你看。」杜宇探手入懷,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

「前晚那老鬼打中我胸口,它恰好在那里替我擋了一擋。雖說起不了多少作用,但它依然算是功臣!」

「原來你沒有把它給一妹?」雲蘿回頭驚叫道,眼中泛起一片悅色。

「怎麼會?」杜宇沒有將銅鏡還她,反則收入懷中。再朝她向她伸出手來。雲蘿欣然拉著他的手上,騎上了馬背。

那一日午後,他們倆人共乘一騎,在陸安城郊的山間小道中穿行。看碧空萬里,雲舒雲卷;賞一川煙水,芷絮流鶯。

就是在這一天,雲蘿第一次完整地知道了杜宇這九年的經歷。

知道他十歲之前,因為不愛習武,頑皮逃家,遭遇一個善彈三弦琴的漢子。而這個漢子,就是他後來的師傅。他姓李名雲鶴,因為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人們叫他李三郎。

李三郎是一個江湖秘密組織——俠義宗的領袖。而這個組織近年來一直致力于一樁大事,便是鐵血鋤奸,刺殺擾亂朝綱的宦臣。

而杜宇不光是俠義宗的門人,還是當太子朱佑樘義氣相投的朋友。

但與此同時,她也知道了杜宇的爹爹,想要逼杜宇和那位袁秀清姑娘成親。

「我當年才只有十四歲,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師傅讓我冒大哥的名寫信,我就寫了。有的時候我在想,也許我師傅他老人家……」

「他是故意的!」杜宇還沒有說完,雲蘿已經接口說道,「李伯伯是不是一早就有拉你下水的打算?他見你這孩子資質不錯,人又聰明機靈,想讓你替他們俠義宗臥底到錦衣衛,臥底到東西兩廠?哼,他這樣斷送了一個孩子的幸福,算什麼俠義?他俠義個……」

她說到這里,突然警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杜宇默然看著她,隔了一會兒,拿肩膀在她肩上撞了一下,兩人便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我是不會怨他,他始終都是我的師傅。當初我不肯听爹的話,不肯學杜家的金刀功夫,一定要跟他跑出去學三弦。這一條路,始終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一番話說得雲蘿心中一慟,情不自禁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明白,我明白。為什麼以前我都沒發現,你這個西廠的狗番子,本性這麼善良呢!」她嘆著氣說。

杜宇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從懷中模出一支點翠金叉,插在她的發髻中,然後低頭在她的如雲秀發中盡情地嗅了嗅。

其實她一天一夜沒有洗過澡,味道應該很難聞。她這麼想著,反手摟緊了他的肩頭,眼楮突然奪眶而出。

「我等你……不管你……回不回來!」

杜宇最終還是走了。

臨走之前,他將那張曾被雲蘿撕裂,最後又被他補好的繡帕,托周汝昌交拿給了雲蘿,並告訴她「上面有字」。讓她有空的時候找周汝昌請教,便會知道,繡帕上女人真實的身份。

一直到三個月之後,雲蘿用心從周汝昌那兒習得了不少字。才看出來,那繡帕上字是︰贈愛郎留念,譚曉清。

這位譚曉清姑娘,是譚一妹的異母妹妹,也是當今太子的心上人。杜宇本來不認得譚一妹姐妹倆,所以只能憑著妹妹的畫像來找到姐姐,並護送這位姐姐上京。

其實雲蘿已經在自己心里說過一萬次,她永遠不會再懷疑杜宇。

經過他為她扮女人,他為她唱三弦,他為她幾乎身死之後。她再也不會懷疑他所說每一句話。

而杜宇臨走之時,也曾對許諾,決不會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去娶袁秀清。他會在將譚秀枝送到太子面前後,辭去西廠的職務,等到蓮子花開的時節,再回到秦去找她。

可是雲蘿心里面清楚,回家的念頭在他的心里擱得太久,埋得太深了!真要等到他再回來,也不知是哪一年。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憲宗皇帝深駕崩。太子朱佑樘登極,改元弘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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