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花辭 第五章 春來遍是桃花水(1)
作者︰未稚

窗外月色正好。

蘇瞳若執著酒杯輕踏七步走到床前,無奈又輸給了他去,「出題吧。」她嫣然一笑,臉頰染上淡妃色的紅暈。幸虧她每輸一次也只是意思性地嘗一小口,若不然定要酒態畢露了。

上官紫楚踱步悠閑,小有醉意,「紫楚。」他的唇角勾起淺弧,「便以我的名字打頭,成詩兩句。」

蘇瞳若玲瓏心思一轉,月兌口便道︰「紫陌瀠煙繁塵斂,楚竹清湘奈落天。」瞥見他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她又急忙道,「這首不好,怨天尤人的好生刻意,我換一首。」

「有何不好?」上官紫楚不等她換詩,已經很自然地接下後面兩句,「曾把桃蹊寂寞掃,良宵結得夢夤緣。」他揚揚眉有些好笑,「我這樣接,可是依了你的閨中心思?」她久居深閨,不見陽光、不沾雨露的寂寞和無奈,他又何嘗不能感同身受?

「那是從前的心境,可不是現在的阿寶會寫的閨怨詩。」蘇瞳若眨眨眼有些頑皮,「現在的阿寶很快活。」——因為紫楚帶她離開了啊。

上官紫楚聞言哈哈一笑,「傻瓜,我不過是帶你下了一趟江南,你便以為將全天下的美景都欣賞遍了。」他臉上的笑意擴大,眸中卻有異樣精光倏忽一閃,「不過我還有兩句更好的。你可要听好了——」他輕步如雲走到蘇瞳若身前,奪過她手里的酒杯,咬著她耳朵道,「紫騮尋遍桃花水,楚鶯喚將暖春闈。」

蘇瞳若微微一愕,猛然體會出他的言外之意時頓時羞紅了臉,「你好不正經!」

她作勢要推開他,卻被他突然翻身壓倒在床上——

「呀——唔——」驚呼聲被捂在他的掌下,室內的燭火也在瞬間熄滅。

「別出聲。」上官紫楚緊著嗓子道了句,黑暗里只見一雙清亮的眸子精光浮動。

蘇瞳若心口一跳,當即只聞「噌」的一聲,有什麼銀亮的暗器便自窗口飛射進來——

有刺客!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瞬間,身體已經被人抱住了往牆角一滾,「鏗——」那暗器刺落的地方便就在她腰側半分處,寒意凜然。

「該死!」上官紫楚難得動怒,只同她道了聲「小心」,便直接飛身出了窗外。

蘇瞳若驚魂未定,便聞得窗外一陣「乒乒」的纏斗聲,她不懂武,卻也從利落的劍刃踫撞聲听出兩方實力不分伯仲——是高手過招,任何一方都不敢有半絲松懈。

窗紙上兩道人影交錯,那雪亮的不知是月光還是劍刃的光,蘇瞳若躺在床上分毫不敢動,心知若自己出面,只會成為他的累贅——關心則亂。

「呲。」是利刃劃破衣料的聲音,顯然還是有人略勝一籌。

「你——」玉扇回手,上官紫楚驚愕地看著對方左肩的豹紋刺青,「你竟是——」

那蒙面人便趁他失神的間隙,驀然一揮袖撒下一團迷煙,飛速撤離。

上官紫楚並沒有追上去,眯起眼楮若有所思。

「紫楚!」蘇瞳若小心翼翼地從窗戶里探出一張臉,見他安然無恙才稍稍松了口氣,「見鬼的宇文府!」她也忍不住要罵,「紫楚,這里到處都有人想取你性命,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吧。」再也不要來這殺機四伏的鬼地方!

「我不能離開。」上官紫楚走回窗前,伸手撫上她縴細顫抖的肩膀,「因為我看見了那人肩上的豹紋刺青,那本是契丹皇族的象征。」他輕嘆道,目露擔憂之色,「若那些人只是契丹邪教教徒倒也不足為懼,但若牽扯到契丹皇族便是完全不同的性質了……」

而事到如今他已猜出了七分——契丹有造反之心,他們針對的已不只是身為朝廷棟梁的上官家,而是整個大唐朝廷!他不能離開,因為那是關系到中原安危的大事!

縱然兩耳不問窗外事,卻不能負國家,不能負天下——

「那我陪你留下來。」蘇瞳若輕輕握住他的手,只一個眼神便已明白他心中所想。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或許會有人說他胸無大志冷漠無情,卻只有她清楚知道,他才是這世上最重情重義之人,「紫楚,讓我陪你,可好?」

上官紫楚心念一動,恍然憶起那個桃花盛放的夜晚,少女輕扯著他的衣袖說︰紫楚,帶我去江南,可好?

也是這樣細致的聲音,這樣溫柔的月色。這樣清澈得讓他不忍拒絕的眼神——

紅塵喧囂,知己難求——這些年他踏遍萬水,尋花無數,以為早已習慣了天下人的誤解,卻在最不經意間遇到真正要等的人,真正的,鍥入他心的人……

「我……不會趕你走。」不想違背自己的意願。上官紫楚搖搖頭,不知是笑是嘆,「你若是後悔了,可以自己離開。」

「我不會後悔。」蘇瞳若明眸流轉,笑得千嬌百媚,「而且,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上官紫楚反握住她的手沒有再說話,只在心里輕輕嘆了句︰妖精。

翌日一早上官紫楚便離開了宇文府,說是要去拜訪琉璃莊的秋莊主。

淑蕭閣,竹衣翠,線裊蕙爐沉水。

蘇瞳若執傘輕巧地走過長廊,遠遠地見閣內只有一個小丫鬟負責打理,笑意浮上唇角。心道如今宇文淵夫婦倆定然還在後山古寺上香,自己便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可以模個底細。

「怎麼看都覺得這宇文淵沒安好心。」她兀自嗔道,悄步繞到西面窗前。

提花雙疊的綠紗簾掩住窗欞里面的景致,只見得窗外頭栽著一片綠竹蔥籠,千重似束。慧黠的眼眸四顧一轉,蘇瞳若偷偷自懷里掏出一卷上官紫楚的畫,正要上前討好那個小丫鬟,視線卻在瞥見竹葉上沾著的彩泥時微微一凝。

那是……「三色泥?」蘇瞳若伸手刮下泥跡,眸光變暗。千真萬確!那是只有西廂才會鋪的三色泥!而西廂便是上官紫楚所住的地方——

為何三色泥會沾在這里的竹葉上?她心思一轉恍然大悟——肯定是宇文淵!宇文淵便是昨晚來西廂的刺客!敗在上官紫楚手下後使出輕功匆忙逃回,才會無意間將鞋底的三色泥沾在窗前的竹葉上!

蘇瞳若恨恨咬牙,驀地轉身要走,窗戶卻「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果然是阿寶。」那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嘻嘻一笑,朝里屋的婦人點點頭,「夫人要不要喊他進來?」

「一人獨弈未免無趣,我正好缺個對手。」

這是——什麼情況?

直到坐在岑瑟棋對面,面對著一盤殘棋,蘇瞳若才稍微定了定神,「夫人今日沒有上香?」她狀似不經意道,抬手落下一枚黑子,便接著她的殘局重整棋路。

岑瑟棋依舊笑得毫不遮掩,「你看我像是信佛之人?」

蘇瞳若饒有興致地看她一眼,若論容貌她其實並無出眾之處,五官也算不上精致,少了江南閨秀的婉約倒是多了些塞外女子的灑月兌豪爽。但她說話時眼楮並不看著對方,倒是有些自命清高、不愛理人的感覺。

是個矛盾的,動靜皆宜的女人——蘇瞳若暗自又給出新的評價。若非因著她與上官紫楚那層微妙的關系,或許她們可以成為朋友。

「妹妹果真也是高手。」不等對方回答,岑瑟棋笑著又道,見她落第一子時便已心下有數。

蘇瞳若手指一頓,驚訝地抬起眼——她何時看出來的?

岑瑟棋但笑不語,繼續下棋,倒是身後的小丫鬟忍不住插上話來——「將漂亮的姑娘扮作書童帶在身邊游山玩水,向來是上官公子的作風,掩人耳目唄!」因她自小苞隨小姐,對這位風流才子的行事作風自然也頗多了解。

蘇瞳若聞言微微蹙起了眉。原來這廝早已經熟門熟路了?

「去,將廚房里的珍瓏果品端來。」岑瑟棋有意將饒嘴的丫頭支走,朝蘇瞳若歉然一笑道,「可別介意,這丫頭偏就喜歡捉弄紫楚帶在身邊的女人。」

蘇瞳若心中一涼,笑容卻越發嫵媚,「我知道他身邊有很多女人,不勞煩夫人一再提醒。」她眼波流轉,像是故意要將一身的狐媚氣質抖散出來,「但我以為——男子多才,風流些並不為過。我雖不喜他輕浮調戲,卻也不會說他寡義薄情,因為他從來不負佳人。」說到這兒她嫣然一笑,眼里盛著醉人的繾綣,「那些說他負心的人,恐怕是誤解了他的才情。他對女子的溫柔照顧只是出自君子風度,若是因此便以為他接受了自己未免有些自作多情——縱然他明日離我而去,我亦不會怪他半分,因為他從來就不曾對我許下承諾。」

「啪。」些微繚繞的余音被打斷,蘇瞳若從容落子,臉上一派恬然,「該夫人下了。」

岑瑟棋這才抬眼看她,細細地凝視她的一眉一眼以及她毫不矯揉的嫵媚,唇角浮現一絲捉模不透的笑意,像欣慰又像嘆息︰「難怪紫楚說你最懂他,果然不假。我原以為——是因為你的美貌,才故意說出方才那番話來。」

如今才知道,這少女當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我原也以為——」蘇瞳若的笑容卻有些涼薄,「你與他相識這麼久,不會不相信他的眼光。」

岑瑟棋舉棋的手又是一僵,「我……並不知他。」她搖頭,緩緩落下一子,「他是一個遠在天邊的人,我原以為,這世上已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心。」

若他知道你竟也是這般看他,不知會作何感想?蘇瞳若暗暗在心下道,沒有再答話,只專心同她對弈。不知不覺間竟已下了大半個時辰,卻依舊未分勝負。

小丫鬟已經端著果碟進來,一見當場的局勢竟也要嘖嘖稱奇,「夫人難得會下這麼久。」

「江南奇女子,果然名不虛傳。」蘇瞳若拊掌而笑,毫不吝嗇自己的贊賞。

「你擅長起死回生之術,這盤棋恐怕有得下。不過——民以食為先。」岑瑟棋也是一笑,回頭喊來小丫鬟,便直接取餅碟子里的一顆蜜餞塞進嘴里,「阿寶要不要也來一顆?」

雖是疑問句,卻已經先遞一顆到蘇瞳若面前。

蘇瞳若也不推辭,但是細瞧這果子的模樣委實有些古怪,「這是什麼?」她好奇問道。

「是外子買來的‘無憂果’。」

蘇瞳若聞言微訝,「夫人最近睡眠不好?」若她沒記錯的話,這無憂果有催眠的功效,是藥物而非食物——通常只有夜不能寐的人才會食它。

「相反,夫人最近很嗜睡,所以今早錯過了上香的時間。」小丫鬟笑嘻嘻又插嘴道。

「難怪,昨晚出了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蘇瞳若兀自低語,憶起昨夜的那幕,便越發覺得這宇文淵有問題,故意讓自己的夫人吃這種藥果——是想通過催眠瞞過她的眼?

越想越覺得心煩氣躁,哪里還有心情繼續陪她下棋?還是先想辦法抽身為好——

「噯喲——」蘇瞳若突然難受地捂住肚子,楚楚可憐地申吟出聲,「夫人,我好像……」

「你……癸水來了?」岑瑟棋會意一笑,「恐怕是水土不服,女兒家的月事常受氣候影響。」即便是這樣羞人的閨中私事她竟也絲毫不避諱。

「……」蘇瞳若勉強擠出笑容。可她明明只想說是吃壞東西了……

「我這里有干淨的衣物,你若不介意,便將身上的衣裳換下來吧。」岑瑟棋體貼道。

蘇瞳若本想拒絕,忽然想起小丫鬟先前那句話,莫名地便討厭起這一身書童打扮——

「那便麻煩夫人了。」

上官紫楚回到宇文府時已是午後時分。

西廂別院也有一片桃林,種的都是百歲之齡的古桃樹,看久了世事滄桑。上官紫楚走到花雲深處便望見一個撐著桃花紙傘的縴細背影,廣袖羅紗亭亭玉立,烏黑的長發順直地垂于膝下。身後是漫天飄零的桃花,那少女執傘幽然地站在那里,竟仿佛是站在了錦繡畫帛之中,羽化而登仙。

听見腳步聲,少女回眸一笑,剎那萬芳黯然,「紫楚。」

上官紫楚失神許久,「你……換回女裝了?」

「不好看嗎?」蘇瞳若笑得很是嬌媚妖嬈,「這麼早就回來,可是打听出什麼消息了?」

上官紫楚笑著輕嘆口氣,拉她到樹陰處坐下,這才細細道來︰「我昨晚與他對招時,曾見他使出一種特別的招數,能用內力在牆面上刻出一條鯉魚的形狀,很是邪僻。」他微微皺起眉頭,「所以我今日特意去拜訪秋莊主,問他當今武林之內可有誰是憑這一招成名的?」

「恐怕不只是中原武林,還包括外族教派吧?」

「確實,秋莊主擅撰江湖史,其數字公子遍及中原內外,江湖事無所不知。」上官紫楚笑著點頭,「他說,契丹有個邪教叫‘飛鯉閣’,但唯有閣主和左右護法才能夠用內力打出這樣的印記。」

蘇瞳若始有不解,「既是邪教,為何又與契丹皇族扯上關系?」

「關鍵便在于——這飛鯉閣的現任閣主身份。」上官紫楚輕眯起眼,眸中精光浮動,「便是契丹大賀氏首領李盡忠的第四個兒子,李宓。自契丹部落內附于中原唐朝以來便一直叛亂不斷,而今武皇治世連年出征,致使國家政局動蕩,也因此給了契丹想要起兵造反的空隙。」

蘇瞳若心下了然,「武後心高氣傲,但若想單純憑借武力解決問題,終究難以服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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