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水泠情 第十一章 真相爆發
作者︰霜降

早在慕容談拉著阿沁出巷之時,巷中不知何處突然飛出一只鴿子。

越過深巷大院,越過酒肆鬧市,斂翅停于一扇窗前,尖喙咯咯幾下,便有人探手拾了它去。

白衣男子看了手中紙條,松一口氣,「終于等到這日。」問小廝,「準備得怎樣了?」

「回公子,都準備好了,成日讓那人在賭場酒樓里泡著,現下喝得有些醉,不過隨時都可動身。」

「行了,通知唐璜那小子趕緊把事情辦了吧。」

小廝應了聲,接過鴿子又放出去,回身問他家主子︰「公子,這樣值得嗎?便為了用這一個人,大費周章不說,又供著他那幫兄弟吃喝玩樂這些日子。」

百曉公子哼一聲,「你懂什麼,就是這般大費周章,結果才叫人期待。那人我一直不知是否該用,既然慕容談定要管這閑事,本公子就好好陪他玩一回又何妨?他倒也好耐性,本公子都說了不會用強,他還把母女倆護得這般嚴實。嘿嘿,可惜百密總有一疏……」

不知當日那個安安靜靜不露聲色的女子萬念俱灰時會是什麼神情?真叫人期待啊……

那只鴿子轉了一圈,又到一個白面無須的青年手中,他看過信箋,匆匆下樓越到對街,掀了簾子進去,原來是一家賭場。他在圍得嚴嚴實實的賭桌旁找到一個漢子,細聲叫道︰「王三哥。」

那漢子回身,若慕容兄弟在,定會認出這人便是在山道遇見他們,後來又于酒樓上胡說八道的大漢。

王三見了那青年,不覺咧了嘴笑,「原來是你啊!」

他原先混金刀門,退出後與幾個兄弟結伙,仍做馬幫運貨的買賣。前些日子生意冷淡,突有一批貨上門,指定運到這兒。來接貨的便是這青年,為人甚是爽氣,請他們大吃了一頓,席間不經意透露出楊九重妻女便在這城中的消息。

兄弟們早听說剎血門潰滅之時有個叫楊九重的卷了不少錢財,當下起意要「伸張正義」一番,只他心下有鬼,推托了沒去。不料當晚那些人便鼻青臉腫地回來,直囔踫見了硬點子。這青年也好生大方,因愧疚他多嘴害他們受了傷,竟招待各人到城中各處玩了一番。

這一玩,便是個把月。

兄弟們長年奔波辛苦,哪嘗過這般盡情日子?當下樂不思蜀,對青年僅存的一絲疑慮之心也早拋到了腦後。

青年問他︰「玩得如何?」

「女乃女乃的,今日手氣不好,盡輸。」王三漲紅臉撈過桌邊酒瓶灌了一口。

「莫急,改日定能翻過來,三哥這般豪邁,在女人堆里也混得好,賭運定不會差到哪去。」

王三嘿嘿一笑,「你怎知我在女人堆里混得好?」

「自然是三哥的老相好說的了。」

王三一愣,「老相好?」

「三哥不知嗎?那人還向我抱怨三哥久未找她,定是把她忘了呢!」青年覷他臉色,「你若不信,隨我去瞧一下如何?」

王三也是喝高了,加之手上不順,便擲了骰子起身,「好,我也想瞧瞧是哪個!」

他腳步浮晃地隨白面青年跨出門檻,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清醒時嘀咕這到底是哪個,是姓劉的寡婦?還是萬花樓那從良了的娘們?

迷糊時,便覺青年帶他直在巷子里轉,繞得他都想吐了。

青年終于在一扇木門前停下,那笑聲仿佛是遠遠地飄了來,「便是這兒了,三哥小心,那人正生著氣呢。」

王三跌跌撞撞地去敲門。

「滾開!」屋內果然有女子的聲音尖聲叫道。

他一听聲音便來了精神,嘿嘿,這般潑辣,確是老子喜歡的調調。

于是提了嗓門道︰「開門,不然老子便踹了!」

門里突然噤了聲。

「我當真踹了……」王三不穩說著,抬了腿使力幾下,也是那門老朽,當真便給他踹開了。他跌進門,見屋角縮著一個女人,披散著頭發,那張臉……

他酒突地醒了七八分,失聲道︰「是你!」

那女人哆哆嗦嗦抬起頭來,細看他幾下,也白了臉,「是你……」

同一句話,兩人說來卻全然迥異,一個是真的驚訝,另一個卻摻雜了驚懼與憎厭。

王三怔了半晌,反而鎮定下來,見屋內無他人,大大咧咧地坐下,「沒想到竟會在這遇到你。」邊說邊覷那婦人,心下也有些感慨,竟……老成這樣!

熬人尖聲叫︰「你來做什麼,誰讓你坐了?快給我滾出去!」

「何必這樣,好歹是同一個鎮子出來的,想當年我還差點娶了你呢,若不是楊九重那小子早一年入了馬幫,先湊齊了聘禮……」

「我不認識你,快滾!」

「嘿嘿,就算你不念同鄉之誼,也該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吧?」

熬人臉色驀地變了,擅抖著唇瞪他半晌,才啐了聲道︰「你還敢說……明明是你趁他不在時強、強……」抖聲說了幾個字,卻再也續不下去了。

「那你為何不同楊九重說?你若說了,他定會提了刀來找我,老子也好同他算清賬!」王三一拍桌子,「他先前同我搶女人,之後又同我搶貨,老子忍他許久了!」

瞧見婦人臉色愈發死白,他也有些不忍心,「好吧,過去的事便算了,我那晚不過喝多了,後來也不是讓著他?你們一家三口也好好的……」

「你還敢說!你還敢說!快滾!」婦人突地厲聲跳起,抓了繡籃里的剪子擲去。

王三猝不及防,竟給剪子擦出道血痕,他心下大怒,老子念著舊情不找你們麻煩,你倒真想殺我!

當下冷聲道︰「走便走,我還不稀罕見你呢!」摔門而出,差點在階上絆了一下,又覺幾滴水落在臉上,他啐一聲︰「女乃女乃的,什麼晦氣日子!」

酒意復又上涌,他勉強挪出小巷,在巷口與一人撞了下,斜眼睨去,隱約見張蒼白的小臉。

他腳下虛虛浮啊地又走了。

那人立在巷口看他背影半晌,突地急步朝巷中奔了去。

「娘!」

她叫著,一眼掃見家門是開的,呼吸一窒沖了進去,「娘!」

熬人神情呆怔地蜷在牆角,阿沁貼近了看她上下無恙,心才松了些。她小心地去扶她,「你沒事吧?我方才撞見一人,還道他是來找我們的……」

熬人猛地一震,「你……你听見了?」

「听見什麼?」

她緊緊盯住她,眼光由疑懼,不安,突地轉了憎色,猛地推開阿沁,「滾,你也滾!都是你們,全是你們這些人,害了我一輩子!」

她沒頭沒腦地罵︰「你,楊九重,還有那人,全都不是好人!全該不得好死!」

「娘,不要這樣說,阿爹都死了……」

「阿爹?你還叫他爹?哈哈,你根本不是——」

「娘!」阿沁突地喝住她,臉色慘白地死咬了下唇,「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熬人怔怔地望著她,突又哈哈笑了起來,「你知道了,原來你早知道了!炳哈!」她歇斯底里地笑著,一把將桌上物事都掃了過來,「你根本不是他女兒!」

阿沁頭也不回地奔出了門。

「轟!」

一道光劃過天際,方才稀疏的雨點瞬間便成了暴雨,激在地上的水花張牙舞爪地似要擒住她急急的腳步。她不覺,仍像背後有什麼追著似的急急跑著,雷聲雖大,卻掩不住熬人歇斯底里吼出的那句話。

你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你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你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她突地停了步,仰頭望著漫天雨簾,有些漠然地想︰娘難道不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了口,便不能再復原嗎?

雷聲轟轟,便似回到了她七歲那夜。

阿爹和阿娘又不知怎的吵了起來,娘氣哼哼地收拾包袱要回鄰鎮的姥姥家。

阿爹不在,她只有自行跟了阿娘走,好幾次都努力地伸了手去握她,皆被她頭也不回甩了去。

阿娘總是很討厭她踫她,不像阿爹,總笑呵呵地讓她坐在肩頭,去哪都帶著……

阿娘莫要走那麼快嘛!

等等她好嗎?

回頭看阿沁一眼……好嗎?

當夜下起暴雨,她被雷聲驚醒,听見娘在隔壁房間里對姥姥哭︰「當初是你們見他能干把我嫁了去的,哪知過的卻是刀口上舌忝血的日子,還累我……累我……遇到這種事!」

「都這麼多年了,還不能看開嗎?」是姥姥在嘆氣,「同為女人,听娘一句話,不管你多麼難受,都不能告訴他。」

「我怎敢告訴他!」阿娘的聲音突地拔高,又低了下去,「我怎敢告訴他……不是他的孩子……」

她突然打個冷顫,莫名覺得不能再听下去,忙拉了被子捂住耳朵,心仍是怦怦地跳,誰?誰不是誰的孩子?

沉沉的夜,阿娘嚶嚶的哭聲仍在雷聲間隔中鑽進被來,「一看到那張臉,我便想起那件事來,我真恨她……我真恨她!」

大雨還在下著,阿沁怔怔地走,怔怔地想。

那時的她究竟懂不懂得那些話的含意呢?

只知慢慢看著阿爹的笑也怕了起來,好像他的笑,是對著另一個才該叫阿沁的人的,不是她;他寵的,也是另外一個阿沁,不是她……

漸漸便學會屏息靜氣,懂得看人臉色,只因手上擁有的,都是脆的,稍有不慎便會摔毀……

她抬起臉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溪邊。

真奇怪,之前明明還天色明媚,她還同另一人在溪邊說笑著。那人是阿爹死後第一個對她這般好的人,性子有些奇怪,近來的舉止也有些奇怪了,可她與他在一起時很輕松,很快活。那時她甚至還想,就算真給他護一輩子,似乎也是不錯的……

怎就下了這樣一場雨?

阿沁全身都濕了,她在亭欄上茫然坐了半晌,終于自言自語地站起來︰「不管怎樣,她究竟是我娘……」

便又頂著大雨回去,遠遠望著那扇洞開的門,徘徊了不敢過去。

最後低了頭走近,抬眼看到的,卻是兩只懸空的腳。

她只覺腦中「嗡」地一響,眨了幾次眼,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慢慢伸出手……踫了一下。

冷的。

是她的手冷,還是那只腳冷?

「得抬下來,抬下來……」她喃喃著找椅子,「 」當一聲卻被地上橫著的凳絆倒了。

好痛……痛得不想再爬起來了。

不行,阿娘還在上面。

睜眼時,面前多了一雙陌生的靴,她慢慢抬眼,看見一張很白淨的臉。

那便是她最後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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