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游戲(上) 第1章(1)
作者︰江雨朵

媽媽經常告訴我。不需要怎麼自私,只要懂得自愛,人就會活得很有尊嚴。

林寒從小就是優等生,彈鋼琴、繪畫、作文小班,都有超越同齡小朋友的才能。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他。

林寒的父親在大公司擔任高級職務,雖然和大富大貴的商界巨子不能相提並論,也是有著豐厚年薪住在高檔公寓樓里的金領族群。

小朋友們都喜歡在放學後,坐著林家的車子,搭個順風車,如果受到邀請,更會興高采烈地跑到林寒家一起玩。小區里有著造型優美的噴泉、用紅色小石子嵌出花紋的假山景。捉迷藏、扮官兵、跑得累了,就到林寒家吃林媽媽從外國帶回來的特制點心。

粉紅色的點心包裹在可以吃掉的樹葉里,看起來就令人很有食欲。林寒的媽媽年輕又漂亮,穿著剪裁合身的小洋裝,有時在家里也戴著裝飾用的頸部方巾。小朋友們都羨慕林寒的家境。甚至還有同學,在老師留下的名為《家庭》的作文題目里,寫下了想有林寒那樣的家的想法。

即使有著足以驕矜的條件,林寒卻出奇的沒有沾染富家小孩特有的傲慢。他模樣清秀、性格開朗又喜歡念書。總是乖乖的,也不會在外惹事。閑暇時,母親特意送他上少年宮學習拉手風琴。希望他能多一些文藝方面的才能。一天林寒回家時,看到母親臉上帶著神秘的紅暈,問他想要妹妹還是弟弟,林寒就隱隱地知道母親又要有小寶寶了,當下睜大清澄的眼楮,高興地圍著母親拍手繞圈。

變街時,和媽媽一起挑了粉紅色的嬰兒服,嬰兒服的套腳鞋小小的,還沒有林寒的手掌心大。林寒偷偷地希望媽媽可以生一個陪他玩的妹妹。但還沒等到這個孩子的降生,突如其來的災難就先一步降臨到了林家。

案親所在的公司受到警方人員的盤查,很快,利用職務之便挪用了大量資金的會計師林燁便被拘押。林寒的世界隨之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母親在家里把眼楮哭成了核桃,平常和藹可親的小姨這時卻只會坐在一旁說些風涼話。

「姐夫也不容易呢。姐姐天天吃好穿好,出入的全是高檔場所,姐夫再怎樣也是個普通職員,不貪些小錢,還真供不起這麼一家的開銷。你也是,小寒上個普通學校也就是了,還非要把他塞到貴族小學。我們本來就是普……」

林寒用力關上房門,不想再听小姨尖刻的聲調。坐在房間里,兩只小手緊握,雖然只有小學四年級,但林寒很明白小姨說那些話的意思。簡直就像是說爸爸會侵佔公司的資金根本都是媽媽愛慕虛榮的緣故。

平常見到父親就會滿臉堆笑喊著姐夫的小姨,竟然在出事之後,對自己的親生姐姐冷嘲熱諷。林寒呆呆坐著,乳白色的台燈照耀著堆放在一起的課本和鋼筆,但卻根本沒有那種做功課的心情。實在忍不住咚咚咚地跑下樓去,對還在說個不停的小姨大吼了一聲︰「別說了!又不是媽媽的錯!」

嚇得呆了一瞬的年輕女孩,擰身豎起眉眼,「真是沒有禮貌!有你這樣的小孩子嗎?怎麼和大人說話的!」平常總夸林寒乖巧的也是她,結果家里的頂梁柱一旦失去,就馬上了換出了尖刻的嘴臉。

送走了一臉悻悻然的客人,林寒的母親王文絹紅著眼圈收拾衣服。

「小寒去乖乖睡。媽媽明天還要去看你爸爸。」

心里雖然不願意,但是站著也只能呆呆地感覺從腳底板涌上的涼氣。林寒蜷縮在被子里,真希望一覺醒來,這些全都是夢。

半夜真的做夢了,夢到爸爸回來了。帶著好多的禮物,還坐在床邊模林寒的頭發,要他乖,要他照顧媽媽和弟弟。

林寒揉著眼楮問爸爸說媽媽不是還沒有生嗎?夢中的爸爸呆了一下,就像煙一樣地消散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林寒一個人偷偷地哭了一小會。從美夢里醒來的巨大落差讓他更加不想面對這個令人惶惑的真實世界。

消息也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學校,林寒的同學們都是些善良的小孩子,還沒有學會落井下石那一套。但是比起媽媽受到的親戚冷眼,林寒開始覺得噓寒問暖也同樣令人吃不消。

「你爸爸又不是你。」平常總是玩在一起的高鵬說,「就算老爸是殺人犯,孩子也是可以成為大法官啊。像那種電視里演的因為你爸犯罪就欺負你的事,我們才沒有那麼幼稚呢。安啦安啦,林寒你照樣是我的好朋友。」

明明是安慰的話吧,林寒卻听得心痛如絞。就算父親真的犯下了再怎麼辯解都無力清洗的罪行,也是他最最重要的人。自己根本不可能,也不想做出和他明確劃分界限的事,也不想擺出我只是我的孤傲樣子。默默地推開朋友的手,林寒一個人趴在桌上發怔。

課只上到一半,就被老師叫了出去。

年輕的老師一臉為難,在回蕩著寂寞陽光的學校長廊半蹲,扶住林寒的肩膀。

「林同學,你要堅強。」

嵌在旁邊的玻璃窗射入明晃晃的陽光,照著老師那張為難的臉,林寒覺得一陣昏眩,直覺想要擺月兌老師的嵌制,不管要說什麼,都不是期望听到的好事。

被帶去醫院,也沒能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听說他在監守所里畏罪自殺。反正林寒能被告之的也只有這樣。僅只是在醫院看到了哭得聲嘶力竭的母親,背著書包站在身後的林寒,覺得眼前的畫面不真實得就像偶爾看到的電視劇。

而那些悲歡離合,如此突兀地降臨在自己身上,卻把人輕易地就壓成了稻草。胸口很悶,眉尖沉郁,揪著紅色的書包帶。林寒只覺得透不過氣。也許是受到了情緒的震蕩,王文絹早產了,萬幸的是在醫院里,母子平安。果然就像夢里听到的那樣,是個弟弟。

棒著透明的玻璃牆,林寒柔軟的小手貼在玻璃窗上,烏黑的眼瞳看著那一排排安睡的嬰兒。其中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就是自己骨血相連的小弟。

他央求護士,讓他偷偷地抱一抱小弟弟。無法拒絕可愛小孩子的要求,女護士帶著林寒悄悄進入護嬰室。

抱著小小的肉團,把他貼進心口,心里那些碎裂的部分也悄悄地織補了起來。林寒哭著笑了,捏了捏弟弟小小的腳丫,真的還沒有他手掌大。好可愛好可愛的。又覺得弟弟那麼可憐,忍不住用力地抱他。

還沒有來得及被爸爸抱一抱,就連見也沒能見過一面的弟弟……

以前自己還坐著大船和父母出海旅游在海面看煙花弄燒烤……這些經歷,這些寶貴的記憶,弟弟卻不可能會有。

把那小小的手貼近自己的胸膛,林寒有一種迫切地想要長大的心情。想要代替父親守護無助的媽媽,還有這個小小的又可愛又可憐的弟弟。

他把那個晚上做的夢告訴給媽媽。躺在床上的母親雙手掩面又悄悄哭了。

林寒眼里含著淚花,坐在旁邊的小圓凳上,他說︰「我馬上就會長大了。我會很乖很乖,也會做一個好大哥。」媽媽卻只是哭著不肯接話。

病房的門傳來嘩然一響,橫向拉門向左側自動劃開。穿著西服的男子以及一個眉心有紅色朱砂的秀麗女人,正提著精致的花籃站在那。

「朱伯伯……」林寒怯怯地叫出聲。他認得眼前的男子,是父親所在公司的老板。以前他曾經去父親的辦公室玩,見過一次那個器宇軒昂的男人。

「文絹,上次的事你考慮好了吧?」眉心有痣的女人柔和客氣地叫著母親的名字,一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頭發全都向後撥攏的男人也只是對林寒笑笑,就把視線投往花瓶中擺弄著里面的花。

林寒陷入莫名的緊張,擔心地依偎在母親身邊。

「小寒你先出去。」雖然被這麼說了,但是他總覺得一旦離開母親,就會害怕在自己沒注意到的地方和時候,母親要是被什麼壞人欺負了該怎麼辦呢。就算不懂禮貌也好,他還是固執地站在原地。

「沒關系吧。這麼小的孩子……」朱俊濤不怎麼在意地說著,眼睫只是掃過林寒,卻讓林寒覺得心口一冷不寒而栗。

「林樺在公司做了這麼多年……」秀麗婦人開口叫出的名字,正是林寒的父親。林寒悄悄豎起耳朵,听著她說,「公司當然也會照顧你們孤兒寡母。但是小安……」說到林寒那剛剛出生起名叫做子安的小弟,女人的眉角眼梢忽地化為柔軟,「他還那麼小。你今後要外出工作,肯定沒辦法讓他得到妥當的照顧。小孩子小時最重要了,稍微一眼看不到,就容易發生意外。我听說你和娘家的關系也不和睦。與其把小孩子托給他們照料,不如讓我們夫婦照管吧。俊濤和林樺以前就是同窗,兩家人關系非比尋常。我們肯定會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照顧他的。」

林寒愕然地望向母親。難道媽媽要把小安送給這兩個人?

「本來我們是想把林寒也一起接過去,可是呢,林寒畢竟這麼大了。你一個人我們也不放心。」女人說話很委婉,「我會給你們開一張支票,你還年輕,可以帶著林寒到其他的城市,重新開始。」

林寒的心越听越冷,父親在朱氏做了這麼多年,這次不明不白地就陷入牢獄,他們說要收養子安,卻想把自己和媽媽驅逐到其他城市。

拳頭握得緊緊的,一直強行壓抑忍耐到那對夫妻離開後,才向母親大聲要求︰「不要送走小安。我會很乖。以後午餐的牛女乃都不喝了,點心也可以不吃,每天吃一樣的飯都沒關系。媽媽。我馬上就會長大了。我會照顧弟弟。」可是他的話卻令王文絹掩面大哭。她只有一個人,兩個孩子都留在身邊,哪一個都無法得到好的照顧。她寧可送走子安,借此換取,讓林寒接受較好的教育。

何況朱家又是有錢人,家里一直沒有男孩。小安在他們那里應該會生活得比在家好。其實她何嘗不知道丈夫的案子莫名其妙,只是現在人已經死了,對她來說,什麼清白與否都比不上讓丈夫活著更重要。人已經不在了,她就算再怎麼想要搞清楚,又有什麼用!

她本來一直過著安穩的生活,從不曾需要向任何人低頭。但是現在,卻只能屈辱地接受人家這種換子般施舍的錢財。而且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必需遠遠地離開這個城市,以保證以後也不能和小安見面。

「媽媽……」

年僅十歲的長子在床邊抬著黑漆漆的眼瞳,柔軟怯弱地呼喚著她。王文絹心上一酸,抱住了林寒。比起剛剛生下的孩子,當然是小寒比較重要。小寒一直那麼乖,要是沒有他,她根本沒法想象還怎麼生活在這個失去了愛人的世界上。

咬著嘴唇,柔弱的她,已經下了決心。

「小寒,永遠都不要接受別人的施舍。因為那些一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就是她上給林寒的第一課。

丈夫就是因為從以前開始,受到朱家的恩惠太多,才會為他們做事,卷入這種風暴,失去了性命。自己也是為了換取可以再次站起來所必需的金錢,就像出賣一樣舍棄了那無辜的嬰兒。自己真是個殘忍的母親。

眼淚又流了下來。可是文絹沒有更多的辦法。真實的生活不是只要有尊嚴和節氣就可以,她還有渴望保護的東西,就是懷中的林寒。想讓林寒不至于流落貧寒,還能像以前一樣專心念書,以後也要出國留學,受到第一流的教育。握緊那張支票,她顫抖地抱住兒子。

對,她就只有這一個孩子。

以後,都不會再去想起有關子安的事。

不管林寒再怎麼哭泣哀求,下了決心的母親,還是送走了他抱過的暖暖的弟弟。林寒一直追出醫院,看著那穿著粉女敕嬰兒裝的孩子,被眉間帶著朱砂的女人小心抱進黑色加長房車,一晃眼,就消失在筆直的馬路上。

風吹過,卷起塵煙。林寒清秀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淒苦。

雖然只有十歲,但他已經領略到了人生是如此的不公。有些人生來就指揮他人,讓別人去沖鋒陷陣。自己卻只是居于幕後運籌帷幄,然而棋盤上的小小子卒,也有他們的喜怒哀樂,眼淚痛楚。不管在任何一個世界上,人的生命本應同等珍貴。但在現實的他所處的這個世界,這句美好的話語,卻好像一場笑談。

所想要保護的東西,就那樣的來不及握緊,便離他而去。而林寒不想繼續哭泣,他知道他所能做的,就是再也不提子安的事。因為他不想要害媽媽傷心。如果不能保護子安,至少,和爸爸做了約定,他還要保護母親。

「林寒,和我們去打籃球嘛。」

把華綾高中西裝式的藍色制服穿得皺巴巴的,關九歐和景嵐一對死黨扒在門口,沖里面大呼小叫。還只是剛剛放學,二年A班的學生大都在懶懶散散地收拾書包。偶爾有幾個同學零星向外走,一高一矮的兩尊門神卻毫不在意地扮演擋路虎的角色。大大咧咧的舉止,令急忙忙把文具盒塞到包里的少年苦笑著抬指,做出一個噤聲的拜托手勢。

每周四的下午是例行的社團活動日。這兩個家伙的出現,也算是為了幫林寒打掩飾。因為要打工的緣故,林寒並沒有加入社團,但學校那邊必需要有社團分數。他就在好友的幫助下,掛名當了籃球社的幽靈助理。

其實華綾以前校風還算自由,但自從有學生在打工地點鬧事還上了地方電視新聞,就嚴令禁止在校生打工了。林寒一邊快速奔出教室,以防那兩個家伙繼續擾民,一邊低聲拜托︰「你們小聲一點,會妨礙到別人。」

「拜托。」關九歐不以為意地朝天翻白眼,「都放學了還管那麼多!你看誰不是在大吵大鬧啊。」

林寒沒辦法地笑著搖頭,根本就只有他在吵好不好。

「說真的。你不要每次都跑去打工。」拉著林寒的胳膊央求,景嵐比起關九歐更會扮撒嬌,「偶爾也和我們去玩玩啊。」

「抱歉。」林寒有點為難地蹙眉,順手提了提書包肩帶,「總是讓你們幫我說謊……」

「啊呀。又來了。」關九歐用力往他肩膀一拍,「不是說這個意思啦。是想要和你一起玩啊。你現在到底打幾份工啊?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景嵐跟在關九歐後面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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