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闕 第6章(1)
作者︰梓昕

然而,就在當天晚上,侗紫述的這個結論就被全盤翻推了。

這晚值夜的是侗紫述和大宮女紅綃,沒有了小環的陪伴,侗紫述也不可能有跟紅綃說話的,于是只能站在柱子旁低頭打著瞌睡。

不知敲到了幾更,突然從孟羿珣的寢室里傳來一聲響,只是短促的一聲,片刻間又完全沒有了聲息。

侗紫述現在對孟羿珣的一切都很敏感,原本昏昏欲睡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本能地探頭往孟羿珣的寢室里面看了幾眼,依舊是黑洞洞的,支起耳朵仔細听,也沒听到更多的動靜。

她正在疑惑的時候,孟羿珣卻突然穿著中衣沖了出來,而緊接著追出來的,居然是個持劍的黑衣人!

站在另一邊的紅綃瞬間本能地驚聲尖叫起來,侗紫述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還沒回過神來,手卻已電光石火地伸向了孟羿珣——他身後黑衣人的那把長劍,只差那麼一點就能削到他的後背了!

孟羿珣的動作倒是比她還快,立即一側身,抬腳毫不留情地往她小腿上狠狠踹過去,大喝一聲︰「走開!」

侗紫述的整個後背都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疼得幾乎失去思考能力,等她甩甩頭再次清醒過來,孟羿珣和黑衣人已經雙雙不見了。她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這時候才知道後怕,定了定神張開嘴想說話,卻只能低啞地叫出一聲︰「紅……」

紅綃扶著牆,整個人也還在不住地發抖,她連吸了幾口氣,卻狠狠地瞪向侗紫述阻住了她還想說的話,「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就當你什麼都沒看到!」

「皇……皇上……」

「那不關你的事!听不懂我的話嗎?你就待在這里不許動!」說完之後,她像是恐懼到了極點,立即轉過身扶著牆步履不穩地離開了。

她的意思是……不管孟羿珣的死活?當作什麼都沒看到?侗紫述的身體不住地發顫,看著她慢慢走遠的背影,腦子終于慢慢地恢復工作。

有人黑衣人半夜追殺孟羿珣,她想拉孟羿珣的時候,孟羿珣狠狠一腳踹開了她。紅綃讓她不許叫,也許走,就在這里等著,然後紅綃自己走了。孟羿珣和追殺他的黑衣人都不見了……是什麼人要殺孟羿珣?太後?所以紅綃也不許她喊人更不許她多問?可是孟羿珣今天明明才告訴過她,太後不會殺他的……那麼又會是誰想要孟羿珣的命?

把一個一個的片段慢慢連接起來之後,她心里的駭怕越來越強烈,扶著柱子艱難地轉頭望向了殿外淹沒孟羿珣和黑衣人的濃稠夜幕——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唯一會武功的李總管今天一早就替太後去宮外辦事,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這個沐宵殿里,不是沒人想管孟羿珣的死活,是沒人有膽子去管——所以紅綃不許她出聲喊人,甚至孟羿珣自己也沒有喊過救命。

他唯一來得及做的事,只是用盡全力一腳把她踢開了。

她這時候突然就知道了,那一瞬間,無論她是下意識地伸去拉了他,還是被黑衣人當作了目標之一,都是必死無疑。差別只在于,事後被太後處死,還是當場被黑衣人殺死。

來了沐宵殿這麼久,她第一次這樣深刻地觸模到他所面對的危險和艱難。從一開始到現在,其實他都是絕對孤立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自己獨自去面對,哪怕她站在比別人離他更近一些的位置上,卻也幫不上他任何忙。

可是……他還記得要保護她,所以,他一腳踹開了她。

她很想哭,卻哭不出來,只是站在死一般的寂靜里拼命地用手敲著頭,神經質地催促著自己必須想出辦法。她此刻唯一的念頭是,孟羿珣不能死,至少不要救了她之後,再死在她的眼前。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間「撲稜稜」一陣拍翅膀的聲音從窗外響起,侗紫述的手一頓,蕭大安跟她說過的一句話,突然救命稻草般地在腦子里閃過。她轉過身飛速地往宮女房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幾跤,爬起來又接著跑,撞開房門之後,也顧不得有沒有驚醒小環,只是抖著手拼命地在一個抽屜里模索,直到模到一個小小的口袋。

魚干,蕭大安給她的魚干。蕭大安告訴她,遇到危機的時候喂給阿烏或者大鴉,讓兩只畜生去找他報信的魚干。

拿著魚干跑回去的時候,大鴉像是也被之前的動靜驚醒了,正停在殿前的欄桿上不安地看著她,侗紫述抓出幾個魚干顫抖著撒出去,卻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只鷯哥溝通。大鴉先是被那把魚干驚飛了,隨後像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俯沖下來把地上的魚干飛速撿起,吃完就一振翅膀「刷」地飛走了。

它……應該去找蕭大安了吧?再也找不到第二種求救方法,侗紫述只能抓著胸口的衣服這麼自我安慰著。那她要怎麼辦?在這里等還是去找孟羿珣?

猶豫了一下,她把魚干收進袖袋放好,然後咬住唇提起裙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花園走去。她只知道,她要去找孟羿珣,至少要確定他的死活。

在黑暗中努力地控制著呼吸,盡量放輕腳步慢慢前行,也在努力地觀察著四周,她不知道她能干什麼,可是她知道她首先得保護好自己,才有幫助孟羿珣的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的假山下面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影子隱隱晃動,吃力地拼命躲閃著什麼。孟羿珣逃出來的時候,身上只穿著白色的中衣。

侗紫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猛烈加快,快到她甚至覺得心口一陣陣地發疼,她狠命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絲毫聲音,卻堅定不移地一步一步慢慢向假山挪了過去。

孟羿珣會逃到這里來,不是沒有原因的,整個沐宵殿的一草一木他都是從小就熟悉的,這片假山高低錯落四通八達,哪里能進哪里能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有往這里跑他才有一線生機。

侗紫述不敢站直身體,幾乎是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慢慢朝那邊挪動,從她的方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孟羿珣從一塊石頭後面閃出來之後,身子一側,黑衣人寒光凜冽的劍峰從他臉旁堪堪擦過,劈在石頭上發出沉沉的一聲響。

他們追逃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孟羿珣明顯體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貓腰鑽進了一個山洞里,再從山洞的另一邊沖出來之後,他的步子完全踉蹌起來,忽然重心不穩地撲在了一處凹岩上,眼看身後的長劍便要刺透他的肩膀了——

只听「叮」的一聲,猛然間橫空出現一只手,兩指一屈快若流星地彈在了劍身上。長劍頓時被蕩偏,拿劍的黑衣人身子明顯意外地側過頭,動作只頓了一頓,隨即便跟後面趕來的這個黑衣人纏斗在了一起。

他們邊打邊退,漸漸離開假山有了一段距離,侗紫述手腳發軟地爬起來,深吸一口氣,向著孟羿珣伏倒的地方猛沖了過去。

「皇上?孟羿珣?」她一邊低喚,一邊伸手焦急地扶起他,「你受傷了嗎?」

孟羿珣一時說不出話,借著她的力量勉強半跪在地上,只是微微擺了擺手。

「我扶你到淨室去?」她現在唯一能想到安全的地方,只有那里。

孟羿珣還是擺手,一手按著胸口不斷地急喘著,一手指了指兩個黑衣人打斗的方向。

「不走?我們就在這里?」

他垂下眼,點頭。

片刻之後,他的呼吸終于稍稍緩了過來,用微顫的聲音斷斷續續道︰「……沒關系了……你義父……完全能應付……」

「那是我義父?」

「嗯。」

「他……會武功?」她不可思議地轉頭看了一眼,看那邊兩個人纏斗的樣子,後來那個武功應該還不低。

「會……」

她在背後找了個干淨的石頭,扶著孟羿珣過去坐下來,夜色太黑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听著他異常急促的呼吸,卻莫名地覺得有些心驚。

「你還好嗎?」她本能地就去探他的腕脈,手指扣上去之後,脈搏的跳動就跟他的呼吸一樣快得驚人,「你不能這樣坐著……來,起來,我扶著你慢慢地走……等緩過來一點才能坐下。」這是以前在家時無意中學來的。

孟羿珣似乎也知道這一點,配合地扶住假山掙扎著站起來,在她的扶持下慢慢往前走了幾步,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那邊的打斗不知何時就悄然結束了。救了孟羿珣那個身材稍胖的黑衣人把劍收在身後,走過來揭起黑巾單膝跪地行了了禮,果然是蕭大安,倒是先前刺殺孟羿珣那個人已經伏在地上完全沒有了動靜,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

「那個人要怎麼辦?」侗紫述驚魂未定。如果就任他躺在這里,明早會有麻煩吧?

「死了。一會兒自然會有人來處理,你不用管。」蕭大安說這句話的語氣極淡,好像他剛才殺的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只雞。

侗紫述瞬間莫名地有些發冷,覺得這個認識三年的義父突然變得無比陌生,但她也更清楚,方才那個黑衣人是真的想要孟羿珣的命。殺人者人恆殺之,蕭大安並沒有做錯什麼。

蕭大安的目光落回了孟羿珣臉上,「皇上受傷了?」他顯然能在黑暗中視物,皺著眉問了和侗紫述一樣的問題。

「沒有……」孟羿珣勉強扯出笑容,調侃地自嘲,「只是逃命逃得太急了……說不定不用他來殺,就這麼追下去,我就先被累死了。」

「那個黑衣人是什麼人?太後派來的?你今天不是說太後不會殺你嗎?」兩個人扶著孟羿珣慢慢地往前走,侗紫述現在最急于想搞清楚的是這個問題。

「不是太後的人……」孟羿珣低咳了兩聲輕聲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今天抱著岑兒來的那位吧……太後知道現在還不能殺我,不代表她身邊的人都知道……」

侗紫述回想起今天那位禁軍統領倨傲的態度,默認了這種最大的可能性。

蕭大安一言不發地听著他們對話,突然很正經地道︰「皇上,你還是跟我學些防身的功夫吧,否則再有這種情況發生怎麼辦?」

「你饒了我吧……我哪有那個天分和時間。」孟羿珣無力地告饒。

「我家開藥鋪的,以前在家我祖父每天早上都要練一套五禽戲,用來強身健體的,七十幾歲了還能健步如飛。過幾天我教你那個,在淨室里就行,至少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不用被人追得這麼狼狽。」侗紫述根本不問他的意見,直接替他決定了下來,那堅定的態度倒是讓旁邊的蕭大安很是吃了一驚。

他看看自家皇上,又看看自家干女兒,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借著夜幕的掩護,意味深長地低笑了一聲。

侗紫述扶著孟羿珣回到寢室之後,燈光下看來,那臉色果然慘白得有幾分嚇人,侗紫述又把了把他的腕脈,確定已經沒有剛才跳得那麼快了,才敢讓他躺到床上。

他們走到大殿門口的時候蕭大安就已經退走了,走之前再三叮囑她,什麼都不用管,只要照顧好孟羿珣就行了。

紅綃仍然不見人影,看來她多半也認為是太後要殺孟羿珣,今晚大概是不會再出現了。侗紫述又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放心孟羿珣,決定留下來陪著他。結果半夜時分,月兌力般昏睡在床上的孟羿珣竟然就燒了起來,發熱並不厲害,但神志卻不清醒,隨便她怎麼叫也沒有任何反應。

侗紫述守在床邊越守越心驚,不知道該不該去找太醫,更不知道自己如果離開他,還會不會突然又發生別的狀況。

打了一盆水來沾濕了錦帕敷在他額頭上,即使發著燒,他的臉色也沒能好看多少。她心里暗暗地心疼與嘆息,似乎多年的囚禁與勞心,真的讓他的身體遠不如常人,今夜這一番追逃已經超出他所能負荷的極限了。

這一國之君啊……怎麼可以變得這麼脆弱?他不是應該永遠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雲淡風輕地噎得她啞口無言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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