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闕 第2章(2)
作者︰梓昕

兩日之後的下午,太後突然派人來傳召侗紫述。

侗紫述很疑惑,內心也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很不喜歡宸儀殿,更不喜歡太後,那個地方和那個人都讓她覺得難以形容的壓抑。來傳話的公公面色里透著譏誚,見她正踩著凳子蓬頭垢面地在拆前殿的紗簾,破例準她回宮女房去整理儀容換件衣服,然後再去宸儀殿。

「紫述姐,怎麼了?」不遠處的小環也看出不對,追上來小聲問道。

「我回去換件衣服,太後要召見我。」

小環一哆嗦,「太後為什麼要召見你?」她對太後的恐懼也是本能的。

「我不知道。」侗紫述一邊答一邊快步往前走,她也想知道,太後為什麼要召見她。

「紫述姐你是不是最近做錯什麼事了?」

侗紫述認真想了一遍,飛快地否認︰「沒有。」

那位公公的神色讓她覺得來者不善,像她這樣的人,能引起太後注意的似乎只有一種情形——除非她打算投向小皇帝。可是,她真的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有那種膽子。

突然間意識到什麼,她猛地轉過身,直勾勾盯著小環,「小環,那天你去御膳房找蕭公公,是干什麼去了?」

小環被她突變的神情嚇了好大一跳,「我跟你說過了呀,皇上最近不大愛吃東西,我去問蕭公公要了點梅子,回來泡成梅子茶給皇上喝。」

侗紫述瞬間覺得手腳冰涼,「你是怎麼跟蕭公公說的?」

「我就說……你讓我去管蕭公公要點梅子啊。」

「你……」侗紫述倒抽一口冷氣,連質問她的力氣都沒有了,「然後呢?你是怎麼跟皇上說的?你給皇上送梅子茶的時候邊上還有別人嗎?」說完她就發現她問了一個蠢問題,如果當時沒有別人,今天太後就不會叫她去了,何況就算當時沒有別人,也不代表這件事不會傳到太後耳朵里去。

「我沒有給皇上送去……我只是用梅子茶換了皇上平日喝的茶……送去給皇上的是紅綃姐和碧綾姐……」從她的語氣里,小環隱隱知道自己做錯事了,「我換茶的時候沒有別人在的……」

壞就壞在,當時沒有別人。紅綃和碧綾都是太後派在小皇帝身邊的人,平時小皇帝的飲食起居全部由她們打理,小環偷偷把茶換了她們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于是當太後得知了御膳房里小環說過的話,再加上這杯突然冒出來的梅子茶——她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替死鬼。

太後會當她是什麼?保皇黨專門派到宮里來照顧皇上的人?還是在通過那杯茶向皇上傳遞什麼信息或是暗示?那麼問過話之後,是立即讓她遠遠地離開沐宵殿,還是就地格殺?

「小環,我們沒時間了,你听我說——」她用力抓住小環的雙肩,抓得讓小環非常疼,「從現在開始,無論有任何人問起你梅子茶的事,你都要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讓你去御膳房找蕭公公的,別的你什麼都不清楚……知道了嗎?」

小環一臉被驚嚇到的怔忡,快哭出來了。

「你听到了嗎?」侗紫述又用力重復了一遍。

「听……听到了。」小環連忙抖著聲音回答。

「好,現在你該干什麼接著去干,但是一定要記得我的話!」說完之後,侗紫述放開她轉身疾步往宮女房走去。

她一點也不想卷入宮里的這些是是非非,只想默默無聞地熬到二十五歲,然後帶著辛苦攢下的一點積蓄出宮去過普通百姓該過的日子。她沒有野心,不在乎江山誰坐,更沒有什麼天下蒼生的胸懷,她就是個平凡的女子,入宮是不得已,她只是真心希望她的這段「不得已」,能夠平平安安維持到完全結束的那天。

可是老天好像並不打算讓她這麼安然地躲在角落里。

她不偉大,她也沒有一定要替小環扛下這件事的義氣,只是陰錯陽差地走到這一步,她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如果讓她去試一試,或許還有幾分生機,若是讓小環去,只怕她們倆都必死無疑。

入宮三年,她並不了解太後,但卻知道太後處事、尤其是對于小皇帝相關事宜的作風——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

之前有人跟小環說沐宵殿常常死人,也並不是在嚇唬她,小皇帝被軟禁這八年間,只怕沐宵殿里積下的累累白骨已足夠砌起一堵高牆了。

她真心地希望,自己不要變成那堵高牆的一塊磚。

宸儀殿里一如既往的安靜。

太後喜歡暗紅與暗金兩種顏色,于是整個宸儀殿到處都籠罩著奢華又晦暗的味道,總有種沉重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侗紫述半身伏地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滿手的冷汗,卻清楚她現在必須保持極端的清醒。

否則錯一句,都有可能是殺身之禍。

「你是叫……侗紫述?」太後的聲調就像突然發現了一只她很感興趣的貓兒。

「是……」鬢發被冷汗粘在了臉頰邊,刺刺癢癢的感覺。

「抬起頭來我看看。」

半天沒有等到她有動靜,太後噙著一抹淡笑沖身邊的一個太監努努嘴,太監會意地走過去,伸出冰涼干瘦的手抬起了侗紫述的下巴。

「喲……普普通通嘛,果然只有當宮女的姿色。」太後從身旁的高腳方幾上端起一杯茶,輕輕吹了吹茶沫,淺啜了一口,「沒想到,你對皇上還挺有心。」

侗紫述不敢說話,眼底盡是迷茫與恐懼的神色,迷茫是裝的,恐懼卻是真的,她心里很清楚,若是她現在辯解,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唯一有可能過關的方法只有裝傻。

「回太後的話……奴婢……就是去侍候皇上的啊……」她顫抖著,終于吐出了這麼一句。

「哦?呵呵。」聞言,太後輕聲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今天哀家為什麼叫你來?」

「奴婢……不知道……」

「那你在怕什麼?」聲音中的笑意更濃。

「奴……奴婢是……」她再一次伏下了身去,最後三個字幾乎已听不見了。

「你這樣一個粗笨的丫頭,居然懂得去討好皇上——我該說你是膽大包天,還是歪打正著?」這番話說得直白,就算再笨的人也能听出責怪的意思了。

「……太後饒命!」侗紫述咬著牙逼出眼淚,喊出了踏入宸儀殿以來最清晰的一句話。

「饒你什麼命?」

「奴婢……不知……」漸漸變大的啜泣聲中,她後背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太後笑著放下茶碗,「知道嗎?哀家向來最討厭自不量力向皇上獻殷勤的人,以前幾乎都是見一個殺一個。」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太後饒命!」侗紫述的心里泛起徹骨的冷意,眼淚是假的,顫抖卻是真的。

隨後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太後身邊的宮女奉上了一盤冰鎮過的葡萄,她慢條斯理地吃著宮女剝好的果肉,仿佛把地上跪著的侗紫述遺忘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侗紫述的雙腿跪得快失去知覺,已經哭得幾乎沒有力氣的時候,才听見太後一聲慢悠悠的輕語︰「把你面前那本書,撿起來。」

侗紫述抬起頭,發現身前不知何時被人扔了一本薄薄的書,封面是純黑的,左邊有四個篆體的大字。

「那封面上的字,認識嗎?」

侗紫述定定看了半晌,結結巴巴地念出了兩個字︰「陽……雙……」

太後再次笑出了聲來,「原來你還識得幾個字啊?那是‘陰陽雙修’。」頓了頓,接著問她︰「想活命嗎?」

侗紫述第三次趴,拼命點頭。

「那就拿著那本書,去淨室找皇上。跟他說,你,和那本書,哀家都送給他了,他想修行得道,哀家自然是想方設法也要幫他的。」

侗紫述愣了愣,像是在努力消化太後所說的話,片刻之後才又一次拼命點頭,哭得更凶,意識到自己在鬼門關外轉了一圈,終于回來了。

「不過……」太後的話還沒有說完,「從今往後,皇上每日的一舉一動,特別是在淨室里都干了些什麼,你全都給我記牢了,然後半點不許遺漏地說給李總管听,記住了嗎?」

「……記……住了!」

侗紫述已分不清臉上的是冷汗還是眼淚,走出宸儀殿的時候,只覺得腳步虛浮,仿佛死過了一次,滿心都是僥幸。

直到太後讓她把那本書撿起來,她才忽然明白太後把她找來究竟想干什麼。

小環做的那件事,本來就沒想過要瞞著誰,自然漏洞百出,于是看在太後眼里也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太後大概就覺得她是兩種人——要麼,是完全看不清宮內的時局,以為向皇上獻殷勤有朝一日就能飛皇騰達的蠢貨;要麼,就是只知道皇上是主子,理所當然要好好伺候的更蠢的蠢貨。

從第一次挑中她們,太後對她們的定義就是笨,這一番問詢下來,自然就更理所當然地地偏向了後者。把她叫來宸儀殿,其實也並不想殺她,反而是覺得她很有用。

太後給她的那本《陰陽雙修》的道法書,就是全部的謎底。

她出現得很巧合,在這個時機,太後剛好需要這麼一個人,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夠笨。笨到即使跟在小皇帝身邊,甚至被他收服了,也不至于對太後自己造成絲毫威脅;笨到能足夠听話,會拿著這本書去乖乖地獻身給小皇帝,並且乖乖地待在他身邊做太後的耳目,每日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所以她裝傻,是誤打誤撞押對了寶。

太後也絲毫不擔心皇上會退貨——如果皇上是真的沉迷于煉丹之術,自然會很樂意收下太後送來的這份「大禮」;如果那個所謂的煉丹修道都不是真的,那皇上更沒有理由不留下她,來引起太後的懷疑。

其實除了監視之外,獻美,向來也是歷代佞臣促皇上早死的手段之一,她雖然不美,但作用卻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她的清白之軀,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被太後當成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送出去了,輕易到甚至都懶得跟她多解釋一句,讓她拿著那本書去找皇上究竟意味著什麼。

也對,皇宮里的主子們,連人命都從來不看在眼里,又怎麼會在意一個小爆女的區區清白呢。

侗紫述捏著那本書,抬頭望了望皇宮頂上灰蒙蒙的天。

她又笨又傻地過了三年,其實只是為了避免麻煩和自保而已,裝乖、裝傻、裝無辜、裝單純……都是她從小學會的求生本能。

太後或許只看走了這一次眼而已,但走眼就是走眼了,她還沒大方到,會真的拿自己的清白去遂了太後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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