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因緣 第2章(1)
作者︰沈寒晴

「我也會背詩。」坐在石桌角的人好驕傲地道,兩只腳晃呀晃的,「嫁與商人頭欲白,未曾一日得雙行。任君逐利輕江海,莫把風濤似妾輕。」

「你怎麼會背這一首?」少年頗驚訝,這與她的小小年紀不符。

這一個月來自從在後園與她相識,她就常常跳過屋頂牆頭來找他,聊天,或者看他讀書。而他雖然手里拿著書,卻是看她的時間居多。怎麼會有這麼粉女敕又出奇的女圭女圭?空閑時他也會常常盼著她來。

她說她叫丫丫,舅舅是城里開鏢局的。

「我娘教的。」丫丫把玩著一條小辮子,「我娘說嫁給商人就很有可能是傷心又操心的命。喂,你家也是經商的,以後你老婆也會倒霉哦!」

「這倒不一定。」他笑,「我家還有大哥呢,我只要讀書就好。」

看著她總是坐在高處怪危險的,他好奇問道︰「你怎麼總喜歡坐在高處?有凳子坐不是更穩妥嗎?」

「你懂什麼?這叫武功!」丫丫白了他一眼,手在桌角上一按,站在石桌上,再一點桌面,人飛到旁邊大青石上坐著,「而且如果你要是欺負我,我可以揍你!」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輕輕地吟著詩,伴隨的還有緩緩撥動的琵琶聲。

換回女裝的俏公子姿容絕麗,黛眉輕蹙似遠山著墨,朱唇微啟如夜鶯出谷,一襲粉紫小袖輕羅襦裙,雲髻斜插金步搖。環手側抱琵琶,縴指動處,音韻緩緩流瀉,此情此景,不止是視听盛宴而已。

連心里,也免不了要微微波動了。

「小鹿,你可知道,這琵琶也和商人有關呢。」她偏首問著丫鬟。

小鹿眨眨眼楮,將端了許久的點心和茶水放在桌子上,然後才道︰「我只知道琵琶是從西域傳過來的。還有小姐這把琵琶很值錢。」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她滿意地挺了挺胸。

「這也沒錯!」女子點頭笑道,「如果琵琶盛行,小鹿做一回琵琶生意,倒也能賺錢!」

不枉是他們商賈之家的丫鬟啊!

手指撥動,略一凝神垂思,按宮引商,與琴音相伴而歌的,是一首琵琶行。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世人都道琵琶女命運可憐,但在她看來,那商婦又何嘗不該對自己命運負責?若不是貪圖年輕,又怎會任歲月蹉跎?她不該把年輕做資本,更錯在任那資本年年消耗,而沒有拿來做投資。

「小姐,咱家是經商的,讀那麼多書干什麼呀?」小鹿直到听完才發問。雖然小姐彈琴很好听,念詩也很好听,可是又不能換錢。

「如果只做小生意,可以不讀書。」她放下琵琶解釋,「但如果要做大生意,商之道,是與人交往的道理。商道,即人之道。讀書,可以知人所需,可以知道怎樣讓人需要。讀書,其實讀的是人。」

「好一個‘商道即人道’!」話音方落,一道人影由西側窗口躍入,站直身,長身玉立,面容與女子有七分相像。「姐,難怪爹說你是經商的雋才。今天我算是領教了。」

「大少爺!」小鹿立刻發出驚叫,眼楮呈星星狀。

而被她稱呼的人,抬高手臂捋了下頭發,做了個極帥氣瀟灑的造型。

「齊天傲,宵小才從窗口出入。家教到你身上怎麼全變樣了?」彈琴女子——齊家小姐齊幽容絲毫未感意外,「我還猜你打算在屋外站多久,原來是想偷听我經商的道理。」

「姐,這麼說你剛才的話都是說給我听的嘍?」齊天傲又湊近親姐放電。

可惜齊大小姐免疫,端起茶杯喝一口,剩下的全朝那張俊臉潑過去,立時听到一聲尖叫。

「說,按照爹的傳書你昨天就應該到揚州,這一晚上去哪兒了?」看到小弟拼命抹著臉上的水,齊幽容頗為滿意。這就對了!這個超自戀的弟弟,真應該趁早毀了他的油頭粉面!

「你,你,你,你出來!我要和你單挑!」齊天傲抓著小鹿遞來的布巾,手指抖抖抖。

「好啊。不過有兩個問題︰第一,你不見得打得過我;第二,就算你打得過我,但是你一定打不過爹,你敢動我一根頭發試試。」她會怕這個女敕小表?好笑!

齊天傲立刻滅了氣焰,老天不公啊!他恨不得捶胸頓足。堂堂齊家大少爺,竟然沒有一個女兒受寵,因為他沒有姐姐長得漂亮!

可是不夠美是他的錯嗎?他又不是女人。但他家爹就是以美丑論成敗,怨念……

「好了,只要你不惹事,我就讓你留在揚州,暫時不趕你回家。」齊幽容看到小弟憤恨的樣子,好心安慰。

「真的?」齊天傲眼里又閃著希望,這樣是不是也可以讓爹不追究逃家的事?

「只要你肯听我的,別四處招惹麻煩,小表!」她伸出一根手指捅向弟弟的額頭。

「我不是小表!我十六了!」齊大少再度跳腳。

「沒成年,當然是小表。」她擺擺手,讓小鹿趕快帶他去重新換件衣服,吵死了。

「不公平!為什麼女子十五算成年,男子二十才成年,你又沒到二十!」齊大少繼續叫。

齊幽容終于怒了,抓起杯子砸過去。死小子!你姐我還沒出嫁呢,當然不到二十!你咒我當老姑婆呀!

早晨還是晴天,不久前突然下起了雨,雖不大,但稀稀落落也有些擾人。

辛梓修猶豫一會兒,還是踏出了門,接過傘,擺手示意小廝不必跟隨,有些事他必須自己去辦。

走出客棧,凝望門額旁掛的「齊」字燈籠,齊家堡經商涉及行業甚多,所有店鋪共同的特征就是在門口顯著位置懸掛寫著「齊」的燈籠或旗子。僅在揚州商號就有客棧、酒樓、糧號、茶號、布號、櫃坊、船場……涉及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在北方更是雄踞一方的商業霸主。一個齊字,就是信譽的保證。

齊家經商四代,才有今天的規模。

回想當初,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淪為齊家商旅中的一員,但相比其它,他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長嘆出一口氣,卻發現心中的感覺竟已很淡,掀不起悲喜了。

繞過幾處似乎愈見熟悉的建築,他停在一座府院門前。

抬頭,門上的匾額以行書寫著「辛府」兩個字,熟悉又帶著點陌生的字跡,此時面對著門下的他仿佛有點諷刺,哎,年少輕狂啊!大門早已換過新的,門庭也擴充了一些,看來應該是不錯的。

走上兩步,扣住門環輕敲,很快傳來回應聲。

避家老邵正想察看下雨天門戶有沒有關好,竟然有人扣門,疾行幾步打開,正看到仍在抬頭研究字匾的辛梓修。

「邵伯,一向可好?」辛梓修略一端詳,認出了當年的老管家。

老管家則眯著眼楮,上上下下將他打量個遍,最後目光停在他那張臉上,眼神倏然定住,然後後退一步,轉身就往里面跑。

「二少爺回來了——」老人家的嗓音依然和當年一樣宏亮。

辛梓修揉揉耳朵,接著撫了下後腦,那一瞬間,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辛家自從當年「出讓」了二少爺,做生意愈發順遂起來。能有齊家的資助,早已渡過危機,並且更進一步擴充生意領域和規模,如今也算揚州數得上的富戶。

只是他們有一點不明白,齊家要他們家那個只會讀書的兒子干什麼?相比之下,老大不是更好?

但幸好不是老大,否則今天家業尚不知會如何。

「你爹和大哥出門去了,過些日子才會回來。」年過四旬的辛夫人風采如昔,對著大了一號的兒子有些不習慣,但眼中剛止住的淚水又有泛濫趨勢,「你既然回了揚州,早晚都會看到的。」

辛梓修緩慢點了下頭。

「大家一切安康就好。」相比之下,他遠不若母親激動,只是對著旁邊轉來轉去忙活的老管家倒有些親切。

「听說大哥已經成親了。」他說著從齊家听來的消息。

「可不是!你佷子已經一歲了!」辛夫人提到孫子立刻忘了哭,臉上笑開了花。

他再點了下頭。

辛夫人看著兒子淡然的臉色,隨後突然想起這個兒子當年似乎也是訂過親的。「齊家小姐還好吧?」

「齊家小姐,自然是好的。」辛梓修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只不過他從沒見過而已。

他諷刺的笑看在別人眼里成了贊揚,辛夫人安了心,當年還怕齊小姐是個丑八怪,不然哪用得著以這種方式結親?別人刻意結交尚且攀不上。不過那筆錢當時確實是他們所需就是了。

齊幽容,他的未婚妻,辛梓修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听齊家的人說,她極受齊堡主寵愛,人極聰明,文武全才,只是她曾經對他下過令——經別人口傳的——請他在她出現的地方繞路走,繞得越遠越好。所有齊家人都知道他是大小姐最討厭的人。

齊堡主曾經對他說,「我女兒是很美的,畫像也有,但是我卻不能給你看,因為她不讓。」當時活月兌月兌一副認命老爹樣。

他只在好奇一點,如果齊幽容真的討厭他,干嗎不退親?依她在傳說中的受寵程度,想嫁誰都不成問題吧?

「你這次回來會留多久?」

听到娘親又在問問題,他拉回飄遠的心神。

「這次回來主要是處理一些事情,何時走……」他瞄一下母親又將決堤的淚眼,「還沒定下來。」他本想說辦完事就走,但恐怕到時就只剩哭了。

掩嘴輕咳兩聲,拿過茶杯喝茶,再放下時,發現辛夫人盯著他表情猶豫,有些想繼續聊,卻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也罷,他今天回來,本就是客。不然對他怎麼全是待客之禮?

「您以後多多保重。」他說著告別之語,辛夫人有些愣怔,剛想開口詢問,卻被人打斷。

「齊家的人來找二少爺,說是有急事。」佣僕跑進來報信。

時間剛剛好,他在心里松了口氣。

辛梓修起身,撩衣襟跪倒,「孩兒拜別母親。」一剎那間,辛夫人的眼淚全涌上來,呼天搶地地嚎哭起來,當初也是這麼一句話,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他心中不忍,握住母親揪他袍袖的手,「您放心,齊家待我很好。」松開手,磕了個頭,站起轉身離開。

有點像落荒而逃。

但他實在,不知該繼續再聊些什麼,心中的淡然和悲哀氣氛不合。

站在門口等待的正是小廝板兒,只不過他有些驚訝主子怎麼出來得這麼快?

「爺,您逃命哪?」他以為還要等很久,已經做好準備半刻後繼續催。

「又來胡說。」辛梓修直到看到熟悉的人才放穩腳步,心情也疏朗了許多。

從那座院子里踏出,仿若又從過去回到了現在,心中牽念的某些事情也淡淡消散了。

難道不是嗎?板了聳了聳肩。「幸虧我帶了兩把傘。」他把手中撐開的傘遞過去,再撐開另一把。原本他以為主子會悲傷得忘記拿雨傘出來,誰知道是跑太快來不及拿。

不過能用到就好。

「這是您寫的字吧?」走出幾步,板兒回頭指著府門上的字問,他曾陪辛梓修讀過書,他以前的字是認得的。

「你眼楮倒好。很久以前寫著玩的。」辛梓修按下低嘆,現在他是絕對寫不出這麼張狂的字的。

「還是您現在的字好,改天跟堡主說,把咱們齊家所有匾額和店鋪都換成您的字。」

以為他是賣字的啊?「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果看不出這小表頭另有所指,他這幾年是白混了。

「沒,只是……」板兒瞄了瞄他的神色,最後還是耐不住開口道,「我只是覺得您在家里待的時間太短了,我在房頂多趴會兒沒什麼。」他衣裳前後都有些微濕,當初約好他稍後去辛家,听到主子咳嗽發信號就找他出來,誰知道剛到沒多久就用上了。「您這麼快出來不會遺憾嗎?以後還要不要再來?」

辛梓修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迷離,「待久了沒什麼益處,只是徒增哀傷罷了。」而且恐怕傷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位大多數時候在哭,卻望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的娘親。畢竟是離家太久了,久到親情疏淡。「沒必要讓人多傷心不是?」他彎起唇,勾出個笑。

至于還要不要再來,無解。多半不想再踏回這個傷心地了——別人傷心,他無心。

板兒眼楮骨碌碌轉了下,笑道︰「爺,其實當咱們齊家人很好呢!像我當年給選進齊家,周圍人都羨慕得不得了,以後找媳婦兒也方便,他們都說咱們齊家人文武全才,附近姑娘想挑誰就是誰。」像他家雖然是個普通農戶,但是說親的人很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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