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女怕惡郎 第一章 焉知福禍(2)
作者︰霜降

死了才好呢!

可她仍是茫然地來到了燒焦的廢墟上頭。

斷牆間仍飄著殘煙,一腳踏下去,鞋底「」地響,像是要燒出個洞來。就在這焦黑的地上,她突然踢到一樣東西。同樣的焦黑,可從那獨特的形狀,她認出是老管事拐杖上的銅把手。

那多管閑事的老雜狗,在她幼時總狗仗人勢地操著拐杖追打她,可也只有他,在娘親死後偶爾會看著她嘆一下氣,也只有他還搭理自己,絮絮叨叨些老糊涂了的話,而她一句也不曾听進去。

三娘眼中落下一滴淚來。

身後傳來焦木斷裂聲,回頭一看,是慕容顯正朝這邊走來。這個男子雖然一直對她和顏悅色,不似另一個惡煞,可她仍是捏緊了衣襟,防備之色頓生。

「姑娘,」慕容顯拱拱手,努力擠出最和善的笑容,「我與師弟本是路過借宿于此,蒙府上盛情相待,不想竟遇上這等慘事……事已至此,也只能勸姑娘節哀順變。再有就是,也許是我等多事,不過在下想問一聲,姑娘今後可有著落?」

他這話說得文縐縐的,三娘听來極不習慣,不由把一雙細眉折了又折,「著落?」

「正是,姑娘可有別的親人?」

「親人?」她茫然搖搖頭,「不知道。」

「這……」慕容顯也有了難色,但想她一個痴痴傻傻的女子,問也問不出什麼來,該向府中下人打听才是,「此事可從長計議,當務之急是先替姑娘找個落腳之處,我見府上僕役里有不少是附近鄉鎮人家,你可有相熟的,且讓他們收留幾日?」

「他們?」三娘一撇嘴,「我寧願睡在豬圈里,也好過與他們待一塊!」鄙薄之意甚深。

慕容顯暗暗皺眉,只當是瘋人瘋語,干笑幾聲應付過去。回身去找那些僕役商量,哪知他將這般意思一說,竟沒有人吱聲,個個都不願意與那瘋女扯上關系,哪怕她昨日還是半個主子。

廚娘稍潑辣些,一語道出眾人心聲︰「我說兩位公子,你們可不知這小瘋子的厲害,以往只要有事稍不如她意,她便使出些瘋癲手段鬧得府中上下不得安生。之後老爺放話讓誰都不得理她,任她在外頭胡混,咱們才有些清靜日子。如今沈府成了這樣,我們這些人有一半都沒著落呢,誰顧得上她?她要是識趣,剩下這幾間土房里隨便挑一處窩著罷,可別想咱們再給她端茶送水了!」說著又是連連冷笑,「要我說,這火起得可不是一般古怪,誰敢把那小瘋子領回家?不準明兒燒的就是自家屋子呢!」

她這話說得大聲,三娘老遠都能听到,倒豎了眉眼殺過來,「你也知道姑女乃女乃的厲害嗎?是,我只恨這把火沒將你們也燒干淨,好過成日里嚼舌頭!」

「你們听听,這小瘋子自己認了是她放的火,把她扭了報官去!」

兩個潑婦對罵,污言穢語盡出,慕容顯一向行走江湖,江湖人生了齬齟多用刀劍認道理,哪見過這種場面?自己倒先被嚇退了,急急去找師弟商量︰「這可怎麼辦好?沈家人都死了,這個沈三娘腦子又不大清楚,也不知她與咱們打听的人有沒有關系。就算沒有,她一個孤女,無人收留的話只是死路一條。」

虞若竹面不改色,「我方才問過了,這女孩的娘親是這家老爺的一個小妾,來歷卻不清楚,也無人知道她的閨名。」

「這麼說來……

「不知,但關于這女孩還有些閑言碎語,听說她娘親嫁入沈府後,不足十月便生了她,沈老爺疑心她並非自己親生,不免輕待母女倆。鄉下地方最忌這種事,想必她們沒少受白眼冷落。」

「還有這等事?」

他在這頭一驚三嘆,師弟只是面色不變地平鋪直述︰「又有人說,沈老爺本想休了這女孩的娘親,但那女子有些古怪,沈家人似乎都忌憚著她,只把母女倆留置府中,當作無關緊要的閑人。」

「古怪?什麼古怪?」

「他們也說不清。」

慕容顯的笑臉已成了苦臉,「說來說去,人家托咱們的事仍是沒著落,這姑娘也不知該如何處置。」說著又望向仍與廚娘罵個不休的三娘,雖然對她身世有了些了解,也覺這女子怪可憐的,只是听到從她嘴里出來的穢語,仍不由在心里大搖其頭。

他與虞若竹,同在天山神尼門下,師尊向來被視為武林奇人,門下弟子皆有一番孤苦身世,自小便被她收養。又因她不僅有身好功夫,醫術更是出神入化,一年里頭多半都在天山腳下行醫濟世,江湖人敬她品格,因而正邪兩道都賣她幾分薄面。

兩人此次下山,本是尊師父之命送一味雪蓮給她的故友,那人也是數十年前名頭響當當的前輩,近來卻纏綿病榻,需用這雪蓮保命。只是藥送到了,那位前輩卻又托付一事,央他們來探望他的一位舊時紅粉知己,只因前些日子有來路不明的人曾上門打听此人下落,他心起疑竇,在病中越發掛念那女子的安危。

慕容顯乍听之下只覺好笑,想這位前輩風流半生,到老時仍有這般兒女情長。然而他是自家師父的舊友,又是個病重老人,他們這些小輩自然不好推卻他的請托,于是憑著那個女子多年前的一封書箋尋到了此處。

只因那女子給舊情人的最後一紙信箋,便是告知她已下嫁江南沈家。

這確是樁尷尬差事,兩人本打算以借宿之名探得那女子在沈家的近況便好,誰知人還沒打听到,沈家竟遭了滅門之災。

慕容顯好生犯難,「照前輩所說,那名女子閨名里有個‘三’字,這小泵娘倒也是叫三娘,只是年歲不對,若說她承了娘親的名倒也有可能,只是這樣一來咱們便不能不管她。她娘親已死,就算這麼回去答復前輩,他定也會央我們查出那些縱火的黑衣人身份。唉,咱們倒不怕明槍,可對這種暗里的無頭案子卻不知從何查起,況且還有個無人願收留的孤女。」他自小受師父教誨,俠義心腸自是不缺,可畢竟也是個怕麻煩的江湖人,這點倒遠遠不及師父的出家人慈悲。

「把她帶上就是了。」

「你不是說笑吧,七師弟?咱們兩個大男人,怎麼照顧一個姑娘家,難不成帶回去讓師父一大把年紀再收個徒弟?」而且還是個瘋瘋癲癲的女子。

「那就不要理她,」虞若竹神色不動,抬指打個呼哨,兩人昨日騎來的馬便奔了過來,「日後在師父面前,我自不會多說一句。」

慕容顯眉目更苦了,「七師弟,你這話豈不讓師兄我沒得選擇?明知師父若在此絕不會袖手不管,我哪敢違逆她老人家教誨。」罷罷,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誰讓他是師兄,又帶個初涉江湖的師弟,什麼難事都得由自個決定。

然而師門里頭也只有這個師弟盡說些涼言涼語,全沒個心肝,換了四師弟或小師妹在此,好歹會幫他分擔些憂愁哇!

不由大嘆一聲,硬著頭皮折回去。那廂的罵戰已休,廚娘與一干下人皆避回了那幾溜矮房,日後若無人出面,這僅存半個的後院就是他們的容身之所,只等在別處找到了活計便又四散,這場莫名的大火,沈家那十幾個倒霉的主子,誰都不會有心顧及了。

看著這番光景,便連平日向來笑面迎人的慕容顯也感到一陣淒涼,再一見到三娘,心里酸楚更甚。這女子似乎不懂得找處可便擋風遮陽的屋脊容身,仍獨自待在廢墟之上,蓬頭垢面地倚著半片斷牆。像是對那利嘴廚娘的怨氣仍未消,她一面恨恨地撥拉著地上的焦土,嘴里念念有詞。

慕容顯越發覺得她可憐,此時又覺得七師弟將她帶走的提議也不是那麼毫無道理了,便又擠出笑臉,「沈姑娘……」

三娘一驚抬臉,像只野貓似的縮身看他。

……難不成他長了副歹人貌,怎麼她每次見了自己都防備有加?

想想,該怪那下手沒輕沒重的七師弟,連累他也被人疑懼。

慕容顯揉揉鼻子,擺出更和善的笑容,「沈姑娘,你可想好了今後在何處落腳?」

三娘一臉茫然神色。

「咳,說起來,我們師兄弟與你也有些淵源,不能放任此事不管,再說你一個姑娘家在這世道如何獨處?要不這樣,你且跟咱們一起走,我師父在江湖上也有些知交,日後為你找個容身之處可好?」

他這一長串話,三娘只听到了「跟咱們一起走」,當下嚇得連連搖頭,「不要,我不跟你們走。」

「可你無人照顧的,便連活下去也難呀。」

「誰要人照顧了?從來就沒人顧過我和娘親,娘死後,我也是一個人來著。」她拼命轉著眼珠,「餓了,我可以抓兔子吃,渴了……就喝泉水!這一大片村子,我哪里沒走過?沒人可以欺負我!」

看來這傻女子還是不明白呀。慕容顯搖搖頭,見她越退越開,不由上前一步,「姑娘……」

「我說了不跟你們走!」三娘突然尖聲跳了起來,「你道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娘說了,像你們這等人都是騙了女子傻傻地跟著,不想要時便賣掉的!」

慕容顯倒被她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這、這,姑娘,這話卻是如何說起?」

「騙子!昂心漢!死沒良心的!」三娘只跳著腳亂嚷,叫的都是不知從哪听的話,一心只想把他嚇跑。

「這,這……」慕容顯已出了一身的汗,想他行走江湖數載,一向謹守男女之防,哪曾被人這麼罵過?只慌得搖手頓腳,「姑娘收聲,收聲!咱們有話好好說……七、七師弟,快過來!」

虞若竹牽著馬慢吞吞地走過來,「怎麼?」

「唉,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快想個法子讓她靜下來呀!」

虞若竹仍是慢吞吞地看了一眼兀自尖聲高叫著的三娘。

惡煞!三娘認出這人,不由一激靈,吸了氣便要再叫得更大聲︰「惡——」

「……」

「安靜了。」虞若竹收回手,一指勾著三娘後領,阻住她軟軟下滑的身軀。

「師、師弟……」他是讓他想法子,可沒叫他出手劈人家呀!

「是丟這,還是帶走?」雖是這麼問,卻已把女子像麻袋似的掛在了馬背上。

「唉,師弟……」

「放心,只是暈了,沒死。」

「……」這不是問題好不好?師父哇,您老人家怎麼就讓這個七師弟跟著徒兒下山了呢?

嗚,他好怕帶著這個沒輕沒重的師弟在江湖轉完一圈,師門的名字就給染成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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